第 60 章 [寻旧事 觅红颜]（八）
墨空升皎月，风微凉。
篝火将他的脸染上淡淡的昏黄，他斜靠树干随意地坐着，身上只披一件薄薄的白衣，懒散的姿态一成不变。
小奴乖巧地随在他身边，随手往火中添了几块枯木，随意地歪头望向阿叶，却不经意间瞥着了他衣下微微露出的锁骨，惹得一阵脸红心跳，紧地收回了目光。
阿叶亦觉出了什么，裹紧了披衣，淡笑着回望她一眼，懒洋洋地问道：“衣裳可烘干了？”
小奴回过神来，伸手摸摸火旁架着的两件外衣，而后朝阿叶摇摇头，应道：“还半湿着，估摸着再待半个时辰就能干透，天儿不早了，叶主人先小憩会儿罢。”说话间，便从马儿背上拎下包袱，从中翻出披风，要为阿叶盖上。
阿叶随手接过，示意小奴坐下来，待见她在他身旁坐定，便将披风一抖，而后，它便软软地盖在了她身上。
小奴心一惊，下意识地要躲开，却被阿叶一把拉住，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淡笑，漠然的眼神中掺着一丝丝好奇：“怕我？”
小奴忙不停地摇头，解释道：“小奴何来惧怕之说，只是……只是……”
“唔……”阿叶漫不经心地应着，缓缓松开手，抬眼望着夜空皎月，暗暗一笑，悠哉地回道：“夜风冷，你衣裳还湿着，若染上风寒，误了行程，便是你的不是了……”
阿叶的话还未说尽，小奴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只紧地应一声“是”便乖乖地倚着树干坐在了他身边。
再看阿叶，淡然的目光，微勾的嘴角，散漫的笑意，一如既往的随意姿态。
没有丝毫尴尬的神色。
唯有，那跳跃的火光微微映红了他的脸。
……
于是，暮春夜下，两人共盖一件披风，席地而坐，斜靠着树干安然入睡。
不知待了多久，半睡半醒的小奴微微睁开双眼，歪头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消瘦面容，感受到阿叶温热的鼻息，娇俏的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而后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阿叶，紧张的呼吸扰乱了这片宁静的夜色。
几乎是哀求一般，轻轻启唇小声地念着：
“……就靠一小下，不要醒好不好。”
她不知，一向轻睡的阿叶其实并未睡去。
听过小奴轻念的言语，阿叶仍是微眯着眼睛，佯装睡着的模样，任凭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心中虽是有些杂乱，却也……只得装作不知道。
原来，钟离从不曾乱他的心思，让他真正觉出温暖而心跳的人……是小奴。
思绪飘忽间，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入耳，阿叶猛地张开双眼，先是吓得小奴一怔，而后他二话不说便顺手从树藤上揪下一片叶芽，小奴根本未看到他出手，那叶芽却早已不见。
“叶，叶主人……您这是？”小奴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阿叶，迟疑地问话。
阿叶恢复悠闲的神态，懒洋洋地倚着树，眼睛朝小奴身后瞥了瞥，淡淡一笑：“在你后面。”
小奴木然地回过头看，只见一条约莫两尺来长，泛着黑白纹络的毒蛇正奄奄一息地趴在丛中，而方才阿叶手中攥着的叶芽，早已不知何时射穿了它的身体。
小奴后背一阵发凉，抬眼看向阿叶——若没有他的那片叶芽，自己会被这毒蛇咬死了也不一定。
刚想道谢，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双颊开始泛热：若他连这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如此清晰，又怎会不知方才她靠在他的肩头……
阿叶的神色依旧散漫，淡淡地看了小奴一眼，见着月光下她微红的双颊，心知她是想出了什么，却也懒得再解释，只转过脸去，微微垂头，随意地瞥了眼那条毒蛇，若有所思地念道：“有些个不对啊。”
小奴见阿叶此番模样，倒像是并无要说破的意思，心中庆幸，却又杂着些许失望，顺着阿叶的目光望去，轻声应道：“不对？”
阿叶微微颔首，懒懒地伸出手，指了指正垂死挣扎着的毒蛇，“恩，你瞧它这纹络怪异得很，倒不像咱们这儿常见的蛇种呢。”
小奴听罢又细细地瞅了瞅，那蛇周身泛黄，生着密密麻麻的黑白条纹，而那纹络又与平日里见着的蛇种大有不同，一时之间，倒真是让人生疑了。
一阵静默之后，阿叶脸上又浮现一抹淡笑，他随意摆摆手：“罢了，莫再多想，歇罢。”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中埋下了千万疑虑。
阿叶生性懒散，练功不勤，却因天资聪慧，熟知各种武功套路，而当年他师父健在之时，并非只教其练武，也讲一些四海之内的毒经和蛊术，虽是很少提及，阿叶印象中却记得，师父曾在一次讲解毒经时执笔作画，画中之物惟妙惟肖，正与当下他眼前所见之蛇无二。
……若阿叶记得不错，它该是传说中名贵的毒蚀蛇。
毒蚀蛇怎会在此地出现呢？
“嘭——”一声轰响断了他的思绪，他微微仰头，只见西面不远处的夜空中忽然绽出了绚烂夺目的烟花，火光忽明忽灭，撩眼的璀璨。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夜空竟如同遥相呼应一般，烟花起起伏伏地全都燃了起来，爆破的声响接连不断，一发又一发，绚丽的光芒将整片田野全全笼罩，如同深陷遥不可及的梦境一般。
阿叶心中一震，如此恢宏的烟火，怕是京都花灯节都远远不及。
隐约听到小奴因惊叹而发出轻微的一声：“哇……”
他心却念：先是毒蚀蛇，又是半夜烟火，当真是怪异之极。
罢了，他懒得再去多想，此番难得一见的大好烟花美景，一点小小疑虑不必过于费神，反正……不影响他悠哉的心情。
世事难料，或许阿叶从未想过，这通夜燃放的花火，会彻底打乱他原本平淡的一生。
半晌过后，小奴收回神来，轻轻歪头，看向默默望着夜空的阿叶，他的嘴角微微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深邃的黑眸失了原本的散漫，此刻竟显得神采奕奕。
她犹豫了少许，终还是微微启齿道：“叶主人不觉这烟花很奇怪吗，此刻深更，又非节庆之时，况这等耗财的烟花，不该是乡野周边村镇能放的呢。”
阿叶闻声转头看了看小奴，继而接着抬眼望天，笑意不退，只悠然念道：“先看罢，这烟花可不等人呢。”
小奴听罢一笑，便也不去想了，安然地抬眼，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心中不知不觉地泛起了些许感动。
这可是——第一次陪他看烟花呢。
以往京都灯节燃花之时，陪在他身边的，该是钟离罢。
而此刻，烟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忽明忽灭的光芒将他们的脸映得五彩斑斓，而夜下并看烟花的两人，就像是共同做了一场殷长，凄凉，却又旖旎的梦。
……
只是，红颜已错，今时烟花为谁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