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晚风阵阵,晓月残。
阿叶终于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小奴在原地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便露出了甜美无比的笑脸。
她迈着碎步子进房,再出来时,怀中已多了一件长长的披风,她为阿叶将其披在身上,而后便被他拉着在身旁坐了下来。
鹏儿快活一笑,将一盘菜推到两人面前,“好了,你们两个快快吃饭,懒鬼尝尝这道菜,是燕子特意为你做的。”
阿叶执起竹筷,借着月光随意地夹了一片,饮一口酒,淡淡问道,“是什么?”
鹏儿挤了挤自己的小眼,乐呵呵应道:“清炒阿叶。”
“咳咳,咳咳,”阿叶这口酒猛地呛住了,不住地咳嗽起来,待顺平了气后,所说之话竟跟鹏儿听到菜名时一模一样,他蹙眉问道:“炒、炒谁?”
小奴跟鹏儿一并笑个不行。
阿叶尝了两口,搁下筷子,不解地看着鹏儿,“这……明明就是葫芦。”
鹏儿悠哉地一盘腿,自己也夹起一口来尝了尝,继而不住地点头,“诶别说,懒鬼,你还真是挺好吃的。”
阿叶懒得理会他,再次举杯将酒一口饮尽,而后摸到了酒坛,欲为自己重新斟满。
“诶,”此声起,一双白皙灵巧的小手将酒坛一把夺过,阿叶一愣,抬眼淡望小奴,却见她怀抱酒坛轻轻笑道,“叶主人,酒多伤身,您方才道是‘饮少许’,可不知不觉酒早已过了三杯。”
阿叶躺在摇椅上,半眯起眼睛,莞尔一笑,“你若是能当即借此情此景吟出一首小令,今夜这酒我便听你所言,不喝了。”
小奴稍稍为难了些,“叶主人,您故意的……”
月影轻投,将院下石案映得斑斑驳驳。
阿叶随手捏起一片梧桐叶把玩,听小奴此话,便懒洋洋一笑,“吟不出,那便将女儿红给我。”
小奴却将酒坛子抱得更紧了,她略加思索,眼前忽而一亮,随即朝阿叶抿嘴一笑,便吟出了冯延巳的那首《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月下花香袭来,阿叶怔怔地看着她如梨花般朦胧而纯美的笑颜,竟再也舍不得移开眼。待了许久,他终于恢复了以往懒散的模样,慢悠悠地笑道,“罢了,今日这酒不喝了。”
小奴听罢,也就安心地放下了酒坛。
“懒鬼呀,”鹏儿一脑袋凑上来,看着桌案上的竹笛子,憨憨一笑,“你又会吹埙,又会吹笛,瞧瞧,好姑娘都让你给引去了……不如你教我两手啊?”
阿叶倚着摇椅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漫不经心地转脸一问:“莫不是……你思春了?”
鹏儿听罢此话凶神恶煞地站起来,一把夺过阿叶的竹笛子,二话不说便自己胡乱吹了起来,霎时整个院落都回荡着让人心神不宁的笛音,错乱缭绕,阿叶几乎以为卿叶院要闹鬼了。
他终是忍不住了,将笛子重新抢回来,一脸鄙夷地看着鹏儿:“我料到你吹出来的笛音不堪入耳,却没料到你居然能吹得这么难听……”
说罢,他懒懒地整了整自己的红衣,支身倚在摇椅上,将笛横在唇边,轻轻闭目,忆着江南渡河之上小奴曾为自己吟唱的《浮生谣》,慢慢吹出了它悠扬而哀婉的曲调。
院下静的出奇,唯有这悲戚的笛音在院落四处飘荡,回音绵延不绝。
女儿红散着醇厚的酒香。
梧桐月影悄然映在他的身上。
余音绕梁。
隐隐约约地,仿似又见到了微微斜阳之下,江南小河,携手阡陌。
小奴听得一阵感动……她只为他唱过一次,如今,他竟还记得全篇的曲调。
曲终,阿叶缓缓张开了眼睛,默然回望小奴与鹏儿,淡淡一笑:“其实这首曲子我编的本是二重奏,不如我教你们啊?”
“诶?”小奴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解道,“您何时编的?”
阿叶抬眼,悠哉地在摇椅上晃荡着身子,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星辰,随意应道:“就是方才……在心里编的。”
鹏儿与小奴眼巴巴地望着阿叶,不约而同地应道,“教我们罢……”
摇椅上,月光下,他慵懒而笑。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不仅是小奴的愿望。
亦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