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诱惑太大了。
廖天伦不给面子不领情，可把张志林气得够呛，想哭都没有地方。他着迷般的穿街走巷，重新审视这座既让他再熟悉不过，又让他觉得陌生的城市。楼堂院所，高档社区，机关学校，无一例外摄人他的视野。前面开放式公园绿地，嫩草如茵，百花争艳，万紫千红，鸟语鹤鸣，更是衬托出这座城市高雅文明的现代气派。从公园东侧，沿石板曲径，越小桥流水，过画展长廊，最后走西侧一隅将要出园时，停了下来，驻足回眸。就在这时，一个铁了心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跃然他的脑海：不管是让鬼推磨，还是让人拉驴，也不管是鼠道猫道，反正，只有来省城任职，才能更大程度出人头地。在这里先弄个区长区委书记干干，然后再想法子谋个副市长市委副书记的职位，那可真是子孙后代恩泽受益的好事。否则，别无选择。
他深深地吸人几口弥漫着芬芳的清新空气，大步流星地走出公园。在靠近十字路口不远的地方，潇潇洒洒地挥了挥，一辆洁净如新的出租车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他说：“师傅，咱直奔市政府大楼。”司机师傅大约五十岁左右，浑身上下整洁朴素，精明中透着干练，沉稳中透着成熟，而那双白得扎眼的手套，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司机师傅从反光镜里瞄了两瞄，便说：“这位先生是从县里来的吧。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你是遇到挑战性很强的问题了。”张志林没有马上回答，先是打量自己，后又打量对方。心里问：我这身行头像是县里来的吗？你的穿戴跟我比的话，恐怕只能说是乡里的。到了红绿灯，车一转弯驶人平安大道，这条大道有小长安街之称，怪不得如此壮观有气势。司机师傅又从反光镜里瞄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在此相遇，同时礼貌地笑了笑。张志林反问：“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挑战性很强的问题呢？”司机师傅娴熟地打了一把方向盘，避开前边的车辆，蛮有把握地说：“看你的神态，既双眉紧锁，又信心十足。还能看不出你的心事嘛。”张志林乐了。他说：“嗬，没想到你还会看相啊。不瞒你说，我的确遇到了个大难题，但又不是不可以逾越的障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老天爷肯帮我一把的话，我就会轻舟已过万重山。”司机师傅通过反光镜看了一眼张志林的表情，又说：“我要是再猜深一步的话，你是个做大事的人。目前，正在实施你带有战略转移性质的大计划。对吧？”张志林愈发显得异常兴奋地说：“你再猜猜看，我这个带有战略转移性质的大计划是什么？”没想到司机师傅脱口而出：“你想到市里任职，想弄个区长或者区委书记的位置。而且并不仅仅如此吧？”张志林唬了一声，把前倾的身子靠回后椅背上，佩服得五体投地，说他算是遇见高人了。又说：“我还没有吃早餐。你要是不嫌弃，咱哥俩找个地方喝两盅，算是交个朋友吧。”见司机师傅没有马上回答，他爽朗地笑道：“我不会亏待你的。该付多少钱，我一分不少。”司机师傅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前边就是新投入使用的市政府大楼，我想让你先好好地目睹一下它的风采尊容，也好熟悉熟悉环境。说不定有朝一日你真的来这里当几百万人的父母官呢。”说着话，庄严雄伟的政府大楼已巍然屹立在眼前。司机师傅把车速减慢，指着摆信号旗的门卫说：“看见了吧，那个门卫放行的车辆，就是市委书记的坐骑。够风光够派头吧。”张志林连连点头。说在咱县里头，再想摆谱，也摆不过市里。这里可是全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啊！
张志林和司机师傅还真的到了一家广东人开的早茶店，空间不大，倒蛮干净的。环境也还能称得上幽雅舒适。音响系统传出的《雨打色蒸》情趣益然，这家店主的品位可见一斑。刚一落座，张志林豪爽地把手一摆，叫来服务生要点最名贵最有特色的。还补充一句：“我是请高人吃饭，当然要点最好的了。”大部分都是现成的，也有现做现卖的，呼呼啦啦弄了一大桌子，应有尽有。两人边吃边聊，倒还算投机。司机师傅叫王流，说他原本是政府机关的一名小芝麻官。因常随领导左右，把官场的肮脏，官场的黑暗，尽收眼底。得出了仕途无聊，不适合本人的结论。于是，快刀斩乱麻，破釜沉舟，辞官下海。几年下来，轻松自在，心静如水。再也不担心能不能显山露水，会不会左右逢源。只是时不时地还会给仍在官场的朋友出谋划策，把握良机。他说：“你要想弄成事儿，必须看人看准，时机瞅准，出手得狠，不惜血本。假如说，你烧香磕头都不是正地儿，给人送礼拿仨核桃俩枣，稀稀拉拉，星星点点。人家谁会把你放在眼里？这年头，还有谁会稀罕你那点土特产品，家乡小菜？人们都越来越现实，越来越实际了。山沟沟里那一套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要攻其帅，先攻其将’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该从哪里下手，什么时间下手，那可真是有讲究的。对象找不准不行，时机找不对不行，火候不够也照样不行。只要找准对象，看准时机，把握好火候，宰一刀一个准儿，绝对没跑儿的。”接着他举例说明。说这非常关键。
张志林同司机师傅的偶然相遇，似乎使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对下一步的计划实施已是心领神会。临别时，他拉住司机师傅的手说：“咱哥俩算得上是莫逆之交吧，你这个兄长我认定了。今后，无论我能不能飞黄腾达，兄弟都不会忘记你这个高人朋友。毫不夸张地讲，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更何况，我是一个没有多少水平的人呢。虽说弄了个学士学位，那也仅仅是镀了层金粉而已，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要说你老兄的水平，博士也跟你比不了啊。现在，我最最需要的不是金钱，而是像你今天给我的点拨，字字赛千金啊！”司机师傅打趣道：“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充其量还是个车夫。只是到你老哥混不去的时候，你别忘了接济口饭吃就行喽。”张志林忙说：“哪里哪里。老哥闭着眼都比小弟聪明，咋能混不下去呢。要说混不下去，首先轮着小弟。再怎么的，也不会是老哥啊。”司机师傅拍着张志林的肩臂，话里有话的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下边就演好你的独脚戏吧。我可是不再奉陪，光剩静候佳音喽。”
张志林和司机师傅握别时，突然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竟破天荒的像西方人那样来了个紧紧地拥抱。
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张志林突然出现在明如镜的办公室门口。他一改过去裹足不前，畏畏缩缩的窝囊劲，无拘无束，旷达不羁，连自己都暗自好笑。但就是装也得装出个样来的。一见面，先是姨长姨短的，直往明如镜心里头扇扇子，舒舒服服，好是惬意。一段甜言蜜语像是重头戏的开场白，也像是引子。接下来才说：“姨啊，你外甥这次来得仓促，没有来得及给您打电话联系，征得您的同意再来。您不会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吧。”明如镜笑得和善，笑得慈祥。她说：“哪会呀，来都来了，我不会介意。没想到你还这么多礼数，够懂事的啊。”她下意识地往墙上的钟表看了一眼，格格该放学了。张志林察言观色，觉得明如镜还挺好接触，就没有匿影藏形的必要，便直截了当地说：“姨啊，我知道您很忙，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您知道，我在那山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练就了吃苦耐劳，朴实无华的品格。说话办事不会掖点藏点，有啥说啥，实话实说，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姨帮帮忙。”明如镜却说：“哎，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实话告诉你吧，要还是你跟老廖讲的那件事，我是帮不了你啊。”说罢，又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张志林的右手已经插到了皮包里，只是没有马上把东西掏出来。他认为还应该再加一点温度，就说：“姨啊，我从小就死了娘，是我爹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可自从见到您，我就有一种见到亲娘的感觉。您慈祥和蔼，连笑起来的样子都那么亲切，就像我的亲娘一样。我想来想去，就觉得您最可亲近，最可信赖。所以，要想实现远大抱负，把我的聪明才能用在更能发挥作用的岗位上，造福更多的老百姓，我的目标绝不能停留在山沟里那个名不见经传小县，当一名副县长。而是要瞄准市里的区长或区委书记的位置，才能真正大展宏图，不枉此生。
您可能会觉得我这个人野心勃勃。不！应该改成雄心勃勃才恰如其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跟我的理想是一致的。您就帮你外甥一把吧！或许您的举手之劳，真的成就了一名优秀的领导干部呢。我的好姨，不信咱就试试看吧。我绝对会不负众望，成为栋梁之材的啊。”
格格进屋时，张志林正好说到最后一个句号。明如镜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志林已经把那个事先弄好的纸袋放下走掉了。
一阵微风吹过，掀动张志林的衣角，他迎着风理了理刮乱的头发，像是演讲成功后的学者那样，信步而去。
阿彩捧着热腾腾的滋补养身汤走出厨房，挺得意挺自信的笑着轻放在小桌上。她知道廖天伦的病好多了，气色有了红锋润，精神也还算饱满。说是喝了她熬的养身汤才有的效果。因此，她更加积极主动更加精心地熬制，次次不重样，乐此不疲。
廖天伦靠在躺椅上戴着老花镜看当天的报纸，搭在肚子上的毛巾被滑落下来。阿彩帮着重新盖好，笑眯眯地说：“爷爷，您把养身汤趁热喝了吧。我听人家说呀，这种汤保心护肝，滋阴养肺，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好处多着呢。”廖天伦放下报纸，摘掉花镜，一脸慈祥的说：“是嘛，那我可得听阿彩的，趁热把它消灭掉。”阿彩把汤端给他，说让他小心点，别烫着了。他细细品味一番，朗声笑道：“嗬，阿彩的水平见长。这汤的味道一天比一天鲜美诱人了，再这样喝下去的话，恐怕我的将军肚就要隆起来了。”阿彩一脸灿烂的笑着说：“怕啥子将军肚嘛，那才叫威风呢。有人想要将军肚还想不来呢，您就别担那么多心了。吃好喝好，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您还得去管国家大事呢。”廖天伦说阿彩这丫头真会讲话，也讨人喜欢。看着看着，盛满汤的碗变空见底。阿彩说爷爷还是蛮听话的嘛。把廖天伦乐得扬起笑声。
明如镜领着格格一进门就问，什么事呀这么高兴。格格撂下书包就腻在爷爷怀里。廖天伦说：“能不高兴嘛，阿彩这丫头能说会道，天天换着花样给我炖汤喝，还说喝了她的汤啊，有病治病，无病健身。你瞧，还真让她给说着了。”他把手一伸。又说：“来格格，跟爷爷扳手腕，看看爷爷是不是有了长进。”格格肯定不是对手。于是他说：“我说的吧，爷爷的病全好了，明天就可以上班去。”明如镜也说：“我看你也没什么大毛病了，只要不是动不动就发脾气，你活到一百岁应该没问题的。但是，你要还是动辄发怒，小心血压升高，心脏发病，要了你的老命。”格格抢先说：“我爷爷讲好的，他再也不发火了，再也不训人了。从今天开始做个好孩子。”童真童气的话音一落，廖天伦和明如镜两口子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都说格格太可爱了。
趁格格跟廖天伦贫嘴逗乐的功夫，明如镜只身一人回到卧室，立即把门反锁。她靠在门上拍了拍咚咚直跳的心脏，稍稍镇定，便从包里取出张志林给的那个纸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生怕弄出声来被谁发觉，往外取里边的东西时，是慢慢的轻轻的，虽然她早已猜到是钞票，打开时还是一惊！她一五一十地点了一遍，又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整三万美金！她一下子慌乱了！急忙将三万美金装回纸袋。此时，二儿媳的那番话又萦绕在耳边，一遍遍的敲击着她的心灵。越敲击，就越觉得有道理；越觉得有道理，就越觉得心里不那么慌乱了。再想想周围的人们，有多少家都把自己的孩子孙子送到国外去留洋，今天这家的儿子投资移民加拿大了，明天那家的女儿远去法国读书了，后天又有谁的孙子孙女去英国美国留学。那都需要大把大把钞票的。钞票从哪里来？大风刮来的，不是。地上长出来的，也不是。凭那点工资吗？即便是一辈子不吃不喝不花销，又能积攒多少呢？可人家咋那么有钱呢？远的不说，就说都在市委东院住的几家邻居吧，屋里摆的墙上挂的，动辄不是美国进口的，就是日本原装的。那得比国产的多花多少钞票啊！不说别的，光一个小孩子家的玩具，沾着就是上千块。还说这个亲戚送的，那个亲戚从国外回来给的。哪会有那么多亲戚在国外，又哪会有那么多亲戚给送这送那的。明眼人都明白，只是看透不说透罢了。
很显然，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快不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豁出去了！这三万美金就留着给贝尔、格格出国留学用。廖家虽然培养了硕士、博士，可都是土生土长的，还没出过一个留洋的硕士、博士。将来拿这笔钱送贝尔和格格出国，也好有资本去攻读洋硕士、洋博士。转而一想，投之以桃，是要还之以李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既然拿了人家张志林的钱，就得替人家说话。她思前想后，决定在廖天伦面前当一回说客。可是怎么能够一次说得见效，又不引起怀疑，她陷入了苦思冥想。说得轻了吧，轻描淡写，恐怕廖天伦不予理会，根本替人家办不成事。说得重了吧，廖天伦那脾气一点就着，一怕伤他的身体，二怕他产生怀疑。要是被他知道收了人家张志林的钱，不仅彻底断了人家的前程，也会伤了几十年的夫妻感情。廖天伦的眼睛里是不能揉进一点沙子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收人钱财，不把他活活气死，也得气出大病来的。最终，她困心衡虑，决定用真情实感打动他的心。别看廖天伦是个铁血男人，可他的心肠软得跟女人似的。只要他心肠一软，糊涂麻缠把人家张志林的事办好算了。
别看明如镜想得挺周到，可当她把这平生第一次受贿的钱准备藏匿时，不由地腿软手抖，心乱如麻。太冒险了，真不该收人家的钱！这要是被廖天伦知道还了得啊？要不然，就退还给人家？那不是把事做绝又把人得罪了嘛。瞻前虑后，左右徘徊。直到阿彩上来叫她吃饭，她慌乱中把钱藏起来的同时，还是打算为人家张志林当一回说客。
晚餐是否丰盛，味道是否可口，这些都已不重要。明如镜心里紧打傻忙鸣鼓，一个劲地折腾的还是那三万美金收下了，怎么办？她不住地给廖天伦夹可口的菜，又是添加他爱喝的汤，无微不至，恩爱有加。
廖天伦把饭碗一推说：“我宣布，从明天开始，我要去正常工作喽。”格格欢蹦乱跳起来，说恭喜爷爷康复，祝贺爷爷上班。廖天伦伸手刮了刮格格的鼻头，说她是个巧嘴小八哥。格格倒挺得意，伸舌头瞪眼睛出怪样。明如镜觉得廖天伦情绪好心情好，估计着“事儿”应该能有说成的余地。于是，她示意阿彩把格格带出去玩会儿，说大人有事要商量，小孩子家听到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