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求菩萨保佑,——保佑我今天在这里遇到金小姐。看来有缘。那就请金小姐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哎,这是菩萨说的,不是我说的。”
庞为然说罢就觉着急了点儿,但是没办法,话已经到了嘴边,那是一定要说的,好比一幅唐寅字画到了眼前,看了喜欢那是一定要想办法拿下的!要不然眼睛一眨,恐怕回头就不是你的了。
金俪一听,“扑哧”一声抿嘴儿笑了,侧脸瞥了庞为然一眼,这才注意到他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第一次遇见时,他穿的是长衫,没显出身条子,这会儿穿了西装更显条干了,个子似乎也高了不少——心里想这个庞先生,人长得帅,也会讲话——自个儿要请客吃饭,却把这个意思推到菩萨头上。这么想着,两人已经走到大雄宝殿外面露台上。因见金小姐没有回应,庞为然在此停住脚步,面对面说道:“我烧香的时候,我跪下来求过菩萨。”
“你求菩萨什么啊?”
“我求菩萨——菩萨对我说——心想事成。我心想请金小姐吃个饭,就吃个饭。菩萨说‘成’。”
金俪瞟了他一眼,脸转过去看露台上的香炉。庞为然随即补上一句:“看来金小姐没有我信菩萨。”这时候庞为然心理有准备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女人回头拒绝。今天好坏试一下;从她刚才的眼神里判断,今天有这个可能,很有可能。只要她肯答应一起出去吃个饭,就有希望把她拿下。
“庞先生。”
“在。”
“庞先生,你今天真的想——吃个饭么?”金俪沉吟半天,说道,“唔……我,我今天看在菩萨面上——”
“这么说,金小姐答应了。”
“唔,去哪里?”
“请,”庞为然将手一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一顿午饭,金俪吃酒了。她本来不想吃,难为庞先生一番敬意;又想女人难得吃一点酒,说不定是个好事情。想自己男人朱红从来不吃酒,昨天晚上他在外头吃酒了。说不定男人吃酒也是个好事情。她想吃酒了,今天想。
金俪过去吃过一点酒,那是逢年过节期间,有几次把文秀丽请到家里来吃饭吃酒,那也是朱子藏嘴巴上为儿媳妇着想,说沈家太太是邻居,是朋友,她男人沈明达不在家里,请她过来聚聚,开心开心……
金俪这会儿有点心跳,有点兴奋,有点头晕,有点想睡觉,……她恍兮惚兮地想睡觉;她突然间心里狂跳,很想有一个男人把自己搂在怀里欢喜……
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她是躺在自己的床上,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男人。她想自己的男人今天有了变化;他突然间变得雄性勃勃,他突然间变得教人神魂颠倒!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在被翻来覆去颠倒的时候,突然想到“云雨”——那书上说的“云雨一番”,便是今天的“一番云雨”了。
前所未有的高潮过去。一歇。再来“云雨”,当这个很有男人味道的男人把这个如饥似渴的女人再一次推向高潮即将来临的时刻,这个女人在不停地呻吟时,竟昏了头似的答应帮他一个忙。庞为然搂着她,用力做她吻她,贴着她耳朵说:“……我……我不会停下来,我时间长得很……我只是想看你,看一眼那件东西……朱……朱子藏从那个姓盛的手上买的唐、唐寅,唐伯虎……过几天就还——还给你……我给你……给你……你答应了——你要我怎么来——做——做你……!”
事后,庞为然拿出一个翡翠挂件,抚摸金俪的脖子,一面说道:“来,我来给你戴上——”
“我不要。”金俪拨开庞为然的手,一个侧身翻过去背对他了。庞为然一怔,沉吟道:“非常好的翡翠。”他抚摸翡翠,好像抚摸女人的肌肤,“给你的,戴上吧。你戴了非常好看。”
“我自己有。我不稀奇东西。”说着,金俪起来穿衣服;庞为然从床上爬起来,把翡翠挂件戴在她头颈里,一面说道:“这是老货,是个东西。哎,你先不要把东西拿下来,先听你庞大哥把话说完——这个东西的价值不是要紧的;我跟你说,要紧的是一个真心。这是菩萨说的。”
“真的啊?”
“是。”庞为然猛一把将金俪抱在怀里。
第二天早上朱红睡懒觉。昨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看金俪已经睡着了,就到他父亲书房里说话,商量一些事情;夫妻俩隔夜没捞到时间说话。早上朱红醒来的时候,金俪已经不在床上了。朱红翻了个咸鱼身,一头趴在另一边枕头上眯睡了。迷糊中他下意识地摸索枕头下面;枕头下,除了自己的手没别的东西。他脑子里似乎想起来——眼下摸的是自己睡的枕头——眉头一皱,随即一个身翻过来摸老婆的枕头下面,这才想起来那个该死的东西昨天早上被他丢到地上了。“丢脸,”朱红咕哝道,又想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好在也没人知道,只当没这个事情罢了。不过,他意识里总觉着这是个事儿。
金俪一早起来到园子里散步,用人走过来说:“少奶奶,老爷现在叫你去他书房。”金俪一怔,问道:“老爷叫我有什么事情?”用人回道:“我不晓得。老爷只是说现在叫你过去一趟。哦,对了,少奶奶,老爷今儿早上说,他要出去一趟,大少爷也要跟着一道出去;要出去个把月。”
“啊?——哦。”金俪突然间心里一阵不是个滋味儿,怔怔想着,迟疑了一会儿,头一点对用人说:“你去忙吧。我马上过去。”说罢,看着用人离开,似乎不想马上过去。
她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脑子里好像一张空白的宣纸。
她突然间心里乱了,乱得像园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眼瞅着漂亮、幽深、可亲、可恨的家园,她忽然心头一热,眼泪立刻涌进眼眶。
金俪去西园寺烧过香以后,朱子藏第二天一早就把她叫到书房里,关照她从即日起帮着收拾整理家里收藏的字画、书籍。
“阿俪,”朱子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平时欢喜看书,也不大出去。我看你也比较安静、细心,做这个事情合适。这个事儿交代给你,我是放心的。我想你一直待在家里恐怕也闷的,如果在家里有个事情做做,也开心一点。还有,我想说,借这个机会你好学点东西,以后相夫教子……”
金俪听了,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先前的惶恐、猜疑、委屈、窝塞、难过、怨恨,一股脑儿埋在心里说不出来的东西,随着这一口长长的无声的气吁出来而悄然隐去了。随即心情好起来,沉吟说道:“爹,我怕没有那个心思做——”
“谁说的?”朱子藏眼光烁然有神,说:“我看有。”
“爹……”
“嗳,这个事情就这么说了,不要重复说。你怕没有那个心思做——这个心思有没有,其实不是说出来的,是慢慢做出来的。你一做,就上手上心了。我跟你说这个事儿也不是心血来潮;早些时候就想跟你说,教你做了。这会儿说也正好——我要出个远门,红儿跟我一道去。唔,我要去远的地方走走,去寻觅点东西。红儿跟着去,一来长一点见识,学点东西;二来路上也有个照应。这个事儿昨天夜里商量好了,待会儿等红儿起来,我们吃个早中午就走。这一趟出去估计要个把月,到徽州、河南一带去走走,说不定运气好,有机会捡个漏,吃个仙丹弄些好东西回来。我以前出去,不是说大话,每次不落虚空。人家以为假的,不当个东西,我看一眼,真的,出了个假的价钱,逮了个真东西回来。想想好笑得很。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像煞懂行,其实狗屁。哦,一下子跟你说多了,你恐怕一时半会儿不爱听。不说了。以后空了,慢慢讲不迟。”
“爹,说走就走啊?”
“是啊,等红儿起来收拾点东西。哎,去看看红儿现在起来了没有?关照用人做饭。哦,还有一件事儿,后院里的几个孩子你要帮我带个眼睛,操点心,不许他们乱来!早上我已经关照过用人了,叫他们帮着你管,有什么事情用人会来跟你说的。我跟红儿不在家,你就是当家的。你是少奶奶,有什么事儿你拿主意。这家里前前后后的人,听你的。其他还有什么事儿?我看没有了。琐事儿我就不关照了。家里交给你了,从今天起。”
当天上午晚些时候朱家父子出门;金俪到正门口送送,嘱咐道:“朱红,路上要小心照顾好爹。爹的脚吃过伤,不要尽量走,到哪儿都要雇车。”朱红似笑非笑道:“外行了是啵?出去弄东西,旮旮旯旯儿跑,车有时候代替不了脚!”朱子藏脸一拉,冲儿子说道:“就你内行!阿俪好心关照,你倒阴阳怪气的没个好腔调。”朱红脸腮抽搐了一下,冷笑道:“她好心我晓得。出去,我心里还是最担心身上带的银子。”
“我说你啊,说不好了。脑子里头就是银子,没别的。”金俪说罢,转身回进去了。朱子藏一怔,因此嗔怪儿子道:“蛮好之前说好开开心心出去的。末了弄得不开心,全是你,不会说话!”说罢,手一甩,气鼓恼恼自顾先走了。朱红眉头一皱,拔脚跟了上去。
过了两天,金俪趁一大清早出去,把上次答应庞为然的事办了。
她把那幅画送过去;去的地方是大光明旅馆,上次说好了,还是到这里来碰头。小别之后见了面,你想我我想你地翻来覆去。完了,金俪不敢久留,随即穿好衣服要走。庞为然立马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想送她,她挡住,说:“出去给人家看见了不好……”说着,金俪已经走到房间门口;庞为然一个箭步上去从背后猛一把抱住她,随即把她扳过身来——两人又搂在一起,死去活来吻了半天才分开。临走时金俪说:“唐寅这幅画我好不易找出来拿出来,家里人不晓得。你说放在你这里看几天?”
“唔,大概五六天吧。”
“好,到时候我过来拿。千万不要拿出去给人家看,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