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心灵世界
秦万里
有不少小说家在写小说的时候,会制造一些事件,事件引来了故事,也构成了故事,一个个相互关联的事件让故事充满悬念地向纵深发展,使读者欲罢不能地把故事读下去。这是小说的创作方法之一。
娜语这里也发生了事件,是人命案。那个叫凉子的女人死了,被人掐死了。似乎无法判断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似乎辩解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杀人者说:“我总算找到最好的死法了。”这是《薄如蝉翼》的结尾。在秦小璐供职的那所医院,一个精神病患者自杀了,就是那个总是纠缠着秦小璐的四床,当我们正在替秦小璐烦躁的时候,那位四床却自杀了,还杀死了另一名精神病患者。这是《秦淮》的结尾。
娜语制造了事件,却不用悬念推进她的小说。她的事件发生在故事的后面,突如其来。她并不为后面发生的事件做情节上的铺垫,但事件发生之后,或者是读完小说之后,如果细细品味,如果再回过头来看看前面的文字,我们又会发现,事件的发生也许并不牵强,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前面,已经发生了一些什么。
发生在前面的,是心灵事件。凉子是个美丽的女人,凉子能够让许多男人心伤肠断,凉子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地生活,也百无禁忌地和男人做爱,但是到了最后,凉子“做完了以后发现更没意思”,于是“凉子说,可能死更有意思”。于是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悲剧。还有那个《秦淮》中的四床,四床是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四床得到过很多荣誉,四床古诗词功底深厚且出口成章,四床本“应该是个富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是,悲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对于凉子事件,对于四床或十二床们的种种行为与思维,精神科医生们一定会有精神科医生的解释。在我们这里,站在文学范畴内,站在人性的角度来观望,我们会看到一种无奈,看到“人和人之间跟墙壁一样厚的隔阂”。这句话从一个精神病患者口里说出来,显得别有意味。或者说,娜语是在表达一种人的无法摆脱的精神困惑,在这两篇小说中,她的人物都被笼罩在这巨大的困惑当中了,就连精神科医生秦小璐自己,也总被噩梦困扰,也在心灵当中发生了难以阻挡的事件。而那个凉子的朋友,那个讲述别人的困惑、别人的误区的叙述人,也随时都在诉说自己的困惑:“我的魔鬼就是一颗不安宁的心,我找不到不安宁的原因。”娜语不仅制造事件,更将笔触深入到人心当中复杂的区域。这是娜语的特征,也显现了她目光的敏锐和表达的才能。
在这一部小说集当中,困惑的雾霭也弥漫到其他作品。
比如《礼物》。《礼物》写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两个女人性格不同,连念大大咧咧,小魏却拥有细密的心计。后来,小魏用她的心计战胜了大大咧咧的连念,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但是,“小魏拿到了大红的本本以后突然感觉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激动”。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情感困惑便开始了,激情和理性都悄然离去,随之而来的,是心灵事件的频频发生,迟浩再一次陷入精神的困惑,和他的同样困惑着的第二个女人一起,把命运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
再比如《钥匙》。这一篇写一对情爱男女。写他们在情爱当中心理的和生理的微妙感受,写他们之间无法抵挡的“温情的诱惑”,亦写他们有时候也并不那么温情的心迹。到了后来,这样的温情的诱惑越来越难以割舍:“三郎,我听你的话,我们厮守一生……”在情爱或爱情的纠结之中,发生了心灵事件,心灵事件与迷乱的梦境缠绕在一起,又构成了一种危险,一种可能会发生点什么的危险,令人忧虑。
在娜语笔下,有的人在困惑中消沉,在困惑中告别生命;有的人努力逃离困惑,寻找雾霭中闪亮的灯光。
《流水哗啦啦》也是写精神的困惑与情感的纠葛,却与前几篇有所不同。在床底下生出来的那一棵桃树秧子,也可以算是林海旭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这个看似有点荒诞的事件,引发了林海旭的心灵事件。林海旭发现桃树秧子的时候,正陷入在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困惑当中,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收入,也就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我们不得不为这个失去了尊严的男人忧虑。然而在这一篇当中,娜语却让危险的路径调转了方向。因为小方,或者是因为桃树秧子,使林海旭有勇气冲出雾霭,寻觅新的灵感,也迈向新的生活。
不妨再来看看《胡蝶》。《胡蝶》是一个女人的命运史。在那个年代,比起现在这个年代的凉子,比起小魏或者小方,那位胡蝶更加弱小无助。胡蝶同样经历了心灵的事件,经历之后,“她已经不是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个只会脸红的小姑娘,她在心里盘算,一定要拿回应该得到的……”她敢于付出,也勇于索取,因为“在一次次的经验教训中她积累了一种能量,她只有一个人,不能没有能量,否则她会冷、会饿、会枯萎”。胡蝶的性格,是在心灵事件中变化着的,胡蝶的形象,是在命运的历程中鲜活起来的。
或许是这样的,娜语抒写一个故事,为了安放她的人物。娜语刻画一个人物,为了打开他的心灵。娜语在人物的心灵世界里游走,在那里制造“事件”,在那里抚摸伤痛或试图解开纠结。在那里,她倾注了她的关爱和忧虑。
这种忧虑是我们共同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