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女人们,她们想起了她们曾经当着小魏的面说过迟浩感情用事,其实不是做副主编的料,那个时候,小魏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不插嘴,不赞成,也不反对。
“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心计。”
“连连念都不是对手,可想而知了。”
“以后说话要小心点。”
小魏是什么人?察言观色本是她的强项。她马上看出来了,那些同事虽然对她更客气了,但是也更疏远了。连以前关系不错的现在都堆着一脸的假笑。
“其实嫁给你也很倒霉的。”有一次,吃饭之前,迟浩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突然听到小魏说。
“什么?”迟浩抬起了头。
“不请客、不张扬,连结婚照也不肯拍。就像私下里纳的妾,我就那么拿不出手?”小魏慢悠悠地说。
“两个人的事情,搞那些有什么意思嘛。当初我和连念……”迟浩发现说漏了嘴,连忙住口。
“说啊!当初你们怎么了?也什么都没做?”小魏好像并没有不高兴,平静地说。
“嗯,没做。回头等放长假了,我们出去玩几天吧。”迟浩说。
“原来是这样的,她没做的我都不能做;她做过的我才好歹可以跟着沾点光。”小魏说。
迟浩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不作声。
“哼,有这么好的一个楷模,我也就跟着学习好了。等以后我们有了房子,我也跟你离婚,你也将房子主动让给我吧。”小魏说。
“说什么呢。那房子是她们单位的,又不大。再说,文联不是就快给我房子了吗?”迟浩说。
“那不还是得自己花钱。”小魏说。
“知足吧你,五千多一个平方的我们才掏三千不到,不等于是送的?”迟浩说。
“我们总得要花几十万吧。你这人,吃光用光,一点积蓄都没有。可能原先是有的,只是我穷命,活该没有。”小魏说。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有病一样。”迟浩有些生气了。
“我有病?有病倒好,我巴不得有病,这样让那些嚼舌头的心理也平衡些。也不用为了你受人家的气。”小魏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谁?谁嚼舌头?”迟浩真是有些恼火了,好好的日子不过。
“还能有谁?还不是办公室那几个。说我用尽了心机,总算攀上你这个高枝了。”
“咳,你跟她们说?她们没事,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你不理她们,过段时间自然就平息了。你那么在乎反而让她们笑话。”迟浩说。
“都笑成这样了,还能怎么笑?这些烂舌根的八婆。我要是搬弄了她们的是非,哪里还有她们这么舒服的?见到领导个个恨不得一张嘴变成一朵花,背地里哪个人的坏话不说?我要是个搬弄是非的,有她们好过的吗?”小魏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是更加地狠了。
“不搬弄是非是好事。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迟浩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又低下头看报纸。
“好事?哼,都像你这样被人骗卖了还张罗着数钞票呢。你知道她们在背后怎么说你吗?”小魏冷笑道。
“怎么说?我又没听到,管她们怎么说。”
“你是没听到,我耳朵上老茧都听出来了。人家说你根本不是做主编的料,混到副主编就是运气了。”小魏看来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就这事?不是就不是,本来就不是。弄火了我连副主编都不当了。”迟浩说。
小魏的嘴惊讶成了一个O字。
“就知道你是这个德性,所以才不敢告诉你。你怎么不争口气,就做个主编给她们看看,让她们自己撕自己的嘴。”小魏声音又高起来了。
“她们说她们的,我就是我。我早就懒得做什么副主编了,开会、学习、说假话,一点时间都被这些无聊的事情折腾光了。”迟浩说。
“你那点时间留着能变钱?你早就懒得做副主编?你不做副主编你去干什么?”
“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时间根本不够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了。要是我不是副主编,我起码能有些整块的时间让我写写我喜欢写的东西。”
“算了吧,我看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副主编,我们娘儿俩将来还有指望。写东西?你以为你是苏童莫言贾平凹?这年头你也不是不知道,有梦想的多,会写俩字的也多,有几个能靠这个吃饭的?再说……”
迟浩站起来了,扔了报纸,走向了书房。
小魏住了口,她站在原地,看着迟浩的背影,咬住了嘴唇。她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她醒悟过来了,她伤了他了,但她说的是真话啊,难道做了夫妻还要说一些中听不中用的话吗?
九
“你以为你是苏童莫言贾平凹?”
“苏童莫言贾平凹算什么?”
前面一句是小魏说的。后面一句是连念说的。
“当……”可能是刚才太吵了,于是,现在就太安静了。安静得迟浩感觉打火机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实际上,因为迟浩对小说的独具慧眼,他们这个只是属于市文联的《期待》杂志已经在文学爱好者中小有名气,甚至一些名家也开始注目《期待》了。又因为这个,市文联担心迟浩被别的刊物挖走,早就酝酿着要他做副主编了,甚至还暗示过,等主编退了,他是最有希望扶正的。他却一直在犹豫中。做个编辑已经严重损坏了他的创作热情,最多就是写些不痛不痒的评论。要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散文家,对小说他本来也是有些野心的。曾经,文联作协这样的字眼在他心里跟神庙一个定义,只可仰望,不可觊觎。所以,当他正式被调入文联以后,唯恐赶不上火车那样就来《期待》上班了。开始的一段时间,他编辑,自己也写稿,满腔都是用不完的热情。后来随着他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火也渐渐地熄灭了,剩下些灰烬,里面有一两颗火星,闪闪烁烁有燎原的心没燎原的力。
要是做了副主编,弄不好就是一堆不可复燃的死灰了。
这话都是连念说的,不咸不淡地反对他做副主编。
迟浩说:“就怕到时候乌纱帽没戴上,还成不了毕飞宇。你不会觉得我窝囊吧?”
连念说:“我觉得你现在才窝囊呢。毕飞宇算什么?苏童莫言贾平凹算什么?你要是喜欢做官我也不反对,问题是我看出来你根本不喜欢,老实说你也不是做官的料。何必受这个罪?期瞒哄骗你行吗?吃喝嫖赌你行吗?”
迟浩说:“前一项需要有些天才,后者谁都会啊,你也太小看我了。”
连念说:“哼,那就更不能做了。我看你现在是心思太乱,所以干什么都没劲儿。”
“好啊,那我准备吸墨水了。养不活你可别怪我没本事啊。”
“我要你养?晕倒!这样跟你说吧,你要是静得下心来,什么都别干了。一切我来。人家还包养小白脸呢,我降而求其次,养个潜力股作家不算亏。”
两个人笑翻在床上,都产生了灵感。
过后迟浩说:“俺不比小白脸差啊。你哪里就亏了?”
“嗯,还可以。”连念倦拥芍药被,醉眼迷离。
谁知道就是这次的放纵的灵感,直接导致了迟浩副主编的上任。
连念的大姨妈没有准时到达。这种事情在连念很少发生的。连念不上环,没有任何外用内服的避孕措施,完全靠计算安全期。那次是激情发挥,忘了快到也许就已经到危险期了。一般来说,那段时间他们俩都是有所克制的,他们还不能要孩子。连念太忙,她的设计总是不大要修改就会直接被采用。这个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是工作热情的问题。一个有工作热情的人一般来说总是不大愿意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也就是说没有到安下心来做贤妻良母的时候。至于迟浩,倒是不大在乎,要也可以,连念说暂时不要,他也不反对。
可是既然来了,迟浩就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那时候是秋天,秋天是大自然收获的季节,也是连念收获的季节,秋天总是能激起连念超乎寻常的设计灵感。而她们设计院的确也正在为一个非同寻常的工程忙得热火朝天。连念却怀孕了。
怀孕对女人来说原本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每个人都会怀孕的。可是,连念还没有做好准备,焦虑就接踵而来了。原先连念喜欢的,现在全部变成了最讨厌的。医生还说不能经常接触电脑,那么她的虚拟设计怎么完成。当然,直接用笔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电脑上的立体演示效果,平面图就觉得总是少了点什么;而且,她现在想到设计,除了这个空洞的词外,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连念的早孕反应来得早,也来得特别地强烈,每天一大早恨不得要将心肺都呕出来的样子,看什么都没有胃口。怀孕了应该使劲地吃才对啊,怎么可以什么也不吃呢?最后不但不能上班,仿佛世界上一切的乐趣都离她远去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欲睡。
“浩,我太难受了,我们以后再要孩子吧?”有一次,连念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握着迟浩的手,艰难地说。
“总会有这一关的,而且我听人家说最多三个月以后就会好起来的。再坚持一下。”迟浩抚摸着连念的脸。
连念点点头,她终究是个女人,她也不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迟浩每天大部分的精力都化在照顾连念上,看稿热情越来越薄了。近期出来的一份杂志选稿质量不是一般的不尽人意。领导知道连念怀孕了,哦了一声。接下来说,那么这两个月编辑工作就先放放吧,让其他人多干点。正当迟浩深深地感谢领导的关怀和体贴的时候,副主编这个话题又被提出来了。
你想想,做了副主编虽然杂事比较多一些,但都是只要舍得出时间就行的;不像编辑,臭稿好稿每稿必审。再说,以后有孩子了,照顾老婆孩子,必然会像现在这样影响对审稿的工作热情和态度。做副主编有什么不好的呢?而且我们还是让你做执行副主编,只是在编辑选上来的稿件的基础上最后确定。除了做做样子的开会学习等,杂事也不多啊。
迟浩被说动了,他被说动是因为的确做个小刊物的编辑也没有什么意思,真正地审稿疲劳了。还有,有了孩子,孩子有个做领导的父亲总是要好一些吧。他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考虑的事情不同;两个人和三个人过考虑的事情肯定又是不同的。
就这样,他做了副主编。他没有跟连念商量,回来跟连念说了句我升官了。连念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听到跟没听到一样。躺在床上连哼一声的心情都没有。
谁知道一切都是人算不如天转,在连念快要三个月的时候,感冒了。本来孕妇的抵抗能力很强,别人感冒她也不大会感冒的。可是,连念严重的妊娠反应使得她身体抵抗能力下降,心情又不好。先是迟浩感冒,就是怕传染给连念,还是非常非常注意的,吃饭的碗筷固定,茶杯固定,甚至迟浩在家都戴着口罩,连念还是感冒了。发烧,咳嗽,头痛,不能用药。原先以为不用药还不要紧,可是连念烧得很厉害。
医生检查下来,说是病毒性感冒,不用药对胎儿的影响不是很大,可是,也有影响的可能性,一般来说,如果影响了,自己流产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胎儿的生命力比较强大的话,也有可能不会流产,但不排除有可能对胎儿发育会有影响,三个月左右大约正是胎儿脑部发育的时候,当然只是说有可能。医生说得很绕头,但是两个人听得特别清楚,第二天去医院要求人工流产。
流产虽然是痛苦的,但是流完了没多久,一个新的连念便复活了。不到两个星期,连念就去上班了。设计院虽然也扼腕叹息连念孩子的流失,但是领导更高兴看到连念回来。工程方已经对设计院在细节上的完美没有新的方案而颇有微词了。
如果连念在就好了。
连念流产了,总该做完了月子吧。算算还有两个星期呢。
前一天院长还在唠叨,第二天连念就来了。
连念好了,才想起来迟浩已经是副主编了。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怀了这一场孕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成全你这个副主编啊。看来你是有副主编的命啊。”连念倒也没说什么,就是警告迟浩不要近墨者黑。
可是当了副主编的迟浩事情渐渐多起来了,应酬也多起来了。晚上经常有饭局,本来迟浩的酒量不怎么样,两三杯啤酒下去脸就红了。后来才发现,他是有潜力的,啤酒和红酒容易脸红,白酒反而不脸红了。从开始的舍命陪君子,到后来的量小非君子,无酒不丈夫,过渡得非常顺利。
但是,连念的脾气好像越来越坏了。
连念是那种不发脾气的时候很乖,发起脾气就比较麻烦的那一类。她不像人家,发脾气的时候还有理性,就算扔东西撒气,也注意着不扔值钱的,免得过后后悔。连念不是,连念生起气来,手头正好有什么她就扔什么。钥匙、茶杯、书、鼠标,烟灰缸,有两次好好的手机遭了殃,还有一回捧着笔记本电脑就往下摔,幸好迟浩接住了。后悔当然后悔,可是下次还是要扔。好在她发大脾气的时候不多。
迟浩说她神经病,没有理性控制的肯定精神上有点问题。既然没有理性,不跟她计较就理所当然了。其实,迟浩的确是有些怕连念的。
有一次,连念学开车,快要路考之前抓住迟浩要他陪着练车。迟浩认为连念有些驾车习惯不好,连念说教练就这么教的,让他少管;迟浩坐在副驾驶位上,怎么可能不管?而且连念毕竟还是刚学车,迟浩比自己驾车要紧张一百倍。手放在驾驶盘上的位置、换档的姿势、头转动的角度,迟浩都要管,连红绿灯都要提醒连念。
“到红灯了,当心点。”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又不是色盲。”连念越来越厌倦迟浩的啰唆,明显地不高兴起来了。
“你既然叫我来陪练,我就要负责任啊。”迟浩说。
“我不要你负责任,我不过是不能独自上路,旁边必须坐个有驾照的才找你。你最好闭嘴闭眼,陪练结束了我叫你。”连念说。
“你这种技术我怎么敢睡觉——前面是人行道了,减速!”迟浩叫起来。
“你没看到我已经减速了?你再啰唆马上给我下去。”连念的确减速了,反而迟浩一喊,她一下踩重了刹车,离合器却没有跟上,差点熄火。后面的人险些撞上来,不停地摁喇叭。连念火冒三丈。
“你看,我没跟你说减档你不就忘了?”迟浩也很恼火,才学车一点也不谦虚。
“迟浩,我让你闭嘴!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我马上向对面的车撞过去。”连念恶狠狠地说。迟浩立刻不作声了,因为他知道连念,这个时候说得出做得出。向前面的车撞过去?迟浩赶紧系好安全带。不过,自从迟浩闭嘴以后,连念的确反而开得稳稳当当了,连念骨子里有些男人的霸气和豪气的。很多时候,倒是迟浩自寻烦恼:比如一个写得很差的人情稿,他回来要跟连念说半天:“这个东西我怎么能发呢?读者又不是瞎子。这个老赵,你说我怎么跟他说才好?”
连念说:“那就直说不行不就得了,屁大的事情也能愁白你的头。”
“那怎么行?第一你否定了老赵的眼光,第二这个稿子他暗示过是上面部门实力派的。不发有可能我们杂志社以后的工作会有阻力。不发不行,发,说不过去。创好一个牌子不容易啊。好多品牌杂志都是这样给毁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坚决不发。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就算是文化部长也不能将你连骨头都吃了。最多是丢饭碗,也比苟且偷生强。”
“什么苟且偷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别跟我说啊,我还懒得听,更懒得管。”
“本来就不用你管,你管得了吗?”迟浩耍起赖来,跟孩子一样。
“迟浩,下次我再管你那些破事我不姓连!你再跟我说那些破事就不是人。”
两个人有时候就为这些,看起来是小事却是微妙的问题也能吵得不可开交。这倒还好,吵虽然吵,吵过了以后迟浩还是觉得连念其实是帮助了自己。麻烦的是近来迟浩感觉连念身上属于女人的那种尖锐和小气正在日渐成长。
她开始对迟浩身边的女同事感起兴趣来,还有些迟浩容易接触的美女作家。
“谁最好看?”她问。
“都没什么好看的。”迟浩说。
“那怎么都叫美女作家,总有好看的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