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站在大街上你就会体会到你脚底下有一张无形的、像蛛网一样的网，你只要沿着最有感觉的那根丝往前走，你就会来到一个你最有感觉的家里，那里有吸引你的女人，或者是孩子，或者是讨你欢心的某样东西，或者是一种特别的气氛，或者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似有若无、抚慰人心的熨帖和宁静，甚至只是你盼望闻到的那股你想念的气味。一到这样的家里，你会得到一种可心和安心的感觉，你会踏实，会心平如镜，会别无他求。你不再会为你这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忐忑不安和深感内疚。你会放下负罪感，融入到那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幸福的家庭氛围之中。说老实话，如果不是为了这样一份吸引，我是绝不会如此冒险和如此乐此不疲的。
5
我得声明一下我不是一个色情狂，相反我对真正大都会的伤风败俗和放荡糜烂深恶痛绝。那些卖淫嫖娼的色情场所我是从来不光顾的，即使在我钱包最鼓的时候我也主动自觉退避三舍。走在大街上我看到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洗头洗脚按摩房，心里就格应，觉得肮脏，就是倒找我钱我也不会进去。理发就是理发，洗澡就是洗澡，弄得那么不清不爽干嘛呢？记得有好几回，我到楼下理发店洗头修面，那还是老街坊的一个小女儿开的，五年前我们一起拆迁过来。一进门，嗬，小姐那个热情，笑得那个媚，小狐狸一样。迎上来问我：大哥要不要里面歇会，大哥要不要按摩按摩？谁是她大哥？做她大叔都有富余。我说不用，就洗洗头刮刮脸。小姐问：洗头要怎么个洗法？干洗呢还是湿洗呀？好好一句话出来请我，打扮得妖艳不堪、香风拂面的，态度轻佻得要命，把让她一说听着就不像是正经话了。妖精小老板娘也扭着细腰亲自出来请我，打扮得妖艳不堪、香风拂面的，态度轻佻得要命，把人挑逗得春心荡漾，让我很不好接受。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毛丫头一个，又是家前屋后的老街坊。她做这一行的不要紧，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就跟着毁了，吓得我后来再不敢去那一家了。澡堂就更不用说了，里面杂七杂八的名堂更多。所以理发店、澡堂子变得甜蜜蜜色迷迷我就再不去了，一切都在家里解决。我是一个爱家的男人，这点大概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我。反过来说，如果我不具备爱家的特点，你想，我怎么可能维持眼下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呢？
当然，假如说需要反省的话，我想我确实也是有相当大的问题的。
尽管我过着不偷不抢、朴实勤勉的常生活，每天起床理被，回家做饭，呵妻爱子，毫无怨言，但这样的生活同时占着五六份，这就非同一般了。如此，我的幸福的理想王国就等于是建立在沙土之上，随时都有可能坍塌。对这个问题我是这么认为的，在真正的幸福面前，时间是不重要的。也就是说，充满幸福的一小时可以等于一百年，而乏味无聊的一百年跟没这一百年又有什么两样？当然也许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了，一百年真是什么样我可不知道，如果真让我过上一百年也许我就不会这么说了。我想说的是，为了幸福我是豁得出去的，哪怕这幸福是短暂的。
我是一个坎坷的人，以前跟冬梅可以说几乎就没有体会到多少家庭生活的幸福，这当然并不是眼下我疯狂攫取的借口。相反，我没有疯狂攫取，我只是占有的份额相对于这个城里的一般人多一些。我在获得的同时也是付出的，我相信同样比这个城里的一般人付出的要多一些。但我乐意付出。付出也让我懂得了怎样去做一个男人，去做一个女人眼里的好男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同时也必须认清女人眼里的好男人也并不是我们男人做人的指标。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概括，女人眼里的好男人不过是情种而已。在这个几乎不讲爱情的时代，做个情种要说也是挺有意义的，而且也是挺不容易的。所以我愿意自己亲自实践一把，不管得到的会是温情、快乐还是挫折、磨难，姑且就把我自己当一个试验品吧。
6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走过一段弯路的。三年前我尚处于摸索阶段，那一阵子我马不停蹄地见了一位又一位女士，她们有的是婚姻介绍所为我安排的，有的是我从报纸上单身乐园和鹊桥会一类的栏目里发掘出来的。和她们中每一个人见面都让我充满了期待。我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第一次恋爱一样坐卧不安，内心焦灼，手心不停出汗。那种感觉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以前。
我们这一代人差不多都是在缺乏性教育和性知识的年代长大成人的。对女性的隐秘知识知之甚少，了解女性差不多都是从偷偷阅读《农村赤脚医生实用手册》起步。这本书我家里现成的，我母亲上班的地方也有，就随随便便地插在值班室的书架上，我很荣幸总算没有错过性知识的启蒙。
在中学时代我就喜欢过几个女同学，不过都没有太深的关系。
那时的女同学比较矜持，不那么容易接近，不像现在一些年轻女孩子大胆地把男人当成生活必需品。当然也还是有个别特别疯的一性激素水平比较高的人哪个时代都不缺一不过像样一点的男孩对她们都看不上。
有一个女同学是我用情最多的，她比我低一个年级，皮肤白白净净，眼睛水灵灵的，长得瘦瘦小小，像一个没怎么发育的小女孩，十分符合我当时的审美。每天早晨两节课后的课间操我总能在大操场上看到她，排在队伍最前面，也在做操。她的动作很漂亮，就像风吹小树，看得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在校园里我总是非常留心她，一双眼睛总在搜寻她的身影，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常常偷偷溜到她教室外面去看她。除了在白日梦里，她也出现在我夜晚的梦里，让我既幸福又紧张。但我一直也没敢给她写情书，连一张纸条都没写过，当然更不敢当面告诉她了。那时这种事情被看得很严重，一旦败露就会挨批评。后来我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去了。临走的时候让我姐姐送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给她。记得我在书里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愿友谊万古长存！一点也不敢写更亲密一点的想说的话，那时候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怎样见面的。那女孩把书收了下去，但我们也再没有下文了，甚至都没有过一次单独的见面。等我从农村回来，那女孩也已经下放了，去了外地，陕西或者是内蒙。后来我们就再没有见过。
真正和女人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地震那一年，我十八岁。下乡已经一年多了，那次回北京探亲，我得了肺炎。有一段我每天到我妈工作的那家小医院去打针。正好我妈巡回医疗下乡去了，让我找田丽阿姨。
田丽是她们那儿最漂亮的护士，尽管我叫她阿姨，其实她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当时她好像刚刚结婚，胸高腰细，艳若桃李，美得让我不敢正视她。她对我很亲切，把我当小弟弟，每次打完针都让我坐下聊会儿天。有一天她对我说起她很爱看书，读过《哈姆雷特》、《复活》、《呼啸山庄》、《简·爱》什么的，谈起来很有见地，让我非常崇拜她，和她在一起既荣幸又幸福。
病好了我还是忍不住跑去看她。她好像很明白我的心情，她的眼睛会说话，特别是有别人的时候，她的每一个表情都与我心心相印。每天我只有见到她心里才快乐和安定。有一天医院里放露天电影，田丽约我一起去看，之后我们就去了她家。
她家收拾得很整洁，穿衣镜上贴着一幅男女相拥跳舞的剪纸，在那个年头这可是有点儿时髦得过头。她让我坐在绣着双喜字的椅垫上，用印着双喜字的玻璃杯为我沏茶。她拿出她家的影集给我看，我看到了她满月时候的模样、小丫头时期和知道要臭美了的烫了刘海辫梢的少女时代，还有就是她跟她丈夫头靠着头的合影。那个男的长得可太一般了，面相有一点奸刁。反正我替她大失所望。她弯着身子，靠近我，给我讲那些照片都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拍的，她讲得很细，包括一些小小的趣闻逸事。她的头发一缕缕掉下来，拂到我的脸上，我不敢靠前，也不敢躲闪。我闻到了她身上清爽的来苏水的味儿，心口咚咚跳得非常厉害，她说的话我都没听清楚。
后来我们就一起坐在了床沿上，再后来就有了激动人心的那一刻。我们的手不知怎么拉到了一起，她的身体贴着我，我的心都快燃烧起来了。
我们那么傻傻地坐着，十指交握，等待着，僵持着，时间在我们身边静静地流淌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内心激情涌动，面颊绯红。那种初沐爱河全身颤栗又不知如何去做的感觉真是令人终身难忘！她抚摸我的脸，我也抚摸她的脸。我们在激情中尖起嘴唇小心翼翼接了第一个吻。
发生性关系是一个星期以后，还是在她家里。她告诉我她丈夫不在家，半年之内都不会回来，让我自在一点。我已经快忘了照片上那个尖嘴猴腮的小男人了，假如她不提起的话。我们进行得很顺利。她以一种科学的态度和过来人的豁达给我传授了在我看来是相当丰富的性知识和性经验。那一个夏天我们真是如胶似漆啊！
在某一次做爱之后田丽对我说：越来越好了，感觉到了吗？我们已经很和谐了。
那会儿我已经习惯了跟她赤裸相对，可听她这么说我还是面红耳赤。
到秋天我怎么样都应该回乡下去了。我们恋恋不舍，缠绵了一夜。我走了之后不久，她也走了，到她丈夫那边团聚去了。再见到她已经是一个五年级小学生的妈妈，人瘦了许多，很憔悴，风韵不再。
说起来不符合道德，但这在我心中从来是一段珍藏着的美好记忆。对我和田丽，都应该算是一段美妙的爱情吧？我从来不认为只有领了结婚证光明正大睡一块儿的才算是爱情，那才不一定呢，我和冬梅就是一个例子。我和田丽虽然没有一个美满或者干脆是悲剧性的结局，但我们的感情是纯洁的。之后若干年我都一直在努力寻找这样一种感情。可事实证明如果我一味抱着这种纯真纯情的原始落后的爱情观想跟现在的女人谈情说爱，那是注定要屡屡失败的。
我发现我自己在恋爱方面真是十分幼稚，而且盲目可笑。就说我见过也颇有好感的一些女士吧，她们生活在大城市，文化水平都不低，修养良好，一个个都穿戴得体，没有特别俗的，但她们可没功夫跟我谈情说爱，更没功夫跟我营造男女之间那种若即若离、荡人心魄的吸引。她们每个人都很务实，一上来就关心我在哪儿上班做什么工作在单位负不负责每月工资加奖金能挣多少还需不需要贴补父母，等等等等，一听就让我脑仁儿疼。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没婚和失婚的女人比政府还渴望稳定和奔小康。她们这种想法可不对我的胃口，相反真是大倒我的胃口。我是打算给予她们爱情的，但爱情对她们显得太过奢侈。这倒弄得我有点无所适从。在她们向我垂询的方面，说老实话，我还真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我跟绝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有点生不逢时，该赶上的都赶上了，该我们赶不上的好机会、好运气也都错过了。
我除了下过乡，回城后在工厂里干过，做过采购员，在银行里做过保安、出纳，又在学校里当过会计，做过共青团和工会的工作，还在两家报社做过广告经营，同时在朋友的公司里兼职做推销，还在影视剧组里帮过忙，整天也是东奔西走忙忙碌碌的，但还真没做出过什么傲人之绩。我跟一般人一样，也有过建功立业的心，可惜机遇不好，到现在也没什么成就。问我在单位里有没有负点小责，扯蛋吧，咱从来就不是管人的人。再说了，谁用咱呢？在单位里我挣钱不算多，工资是死的，奖金是上下浮动的，那些兢兢业业从早到晚死盯在班上的也多不到去，像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忙乎的，人家给点儿就行了吧，我也不是爱跟人争的人。我父母倒不用花我的钱，有我哥我弟表着孝心，再有我姐这样那样勤着往娘家送，老两口儿生活质量挺高的，钱也足够花。逢年过节我主动给他们买些他们平常不怎么舍得买的东西，再拍个三百两百给他们，不过就是点，意思。爹妈嘛，不容易，一年比一年上岁数。这些我跟她们说她们可不爱听，脸上的表情不一会儿就散神了。我也不愿意跟她们说这些呀，都是她们追着要问的。本来时间就挺紧的，我还想多跟她们说说爱情呢。当然，不说废话麻溜动手做也是挺好的。我也知道跟她们空谈是谈不出什么名堂的，最后只能是不欢而散。
看来我该考虑换一种方式了。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下决心要以另一种方式与她们接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