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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虹桥大酒店的旋转门，巴兰兰就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了，她打开手机，快速找到福润的电话，打过去，用起自一瞬间的柔媚的亢奋嗓音说：“福润先生，对不起，我一直和我们的市委书记谈话，所以没开手机。”福润用很地道的普通话说：“我正在您的公司，和您的副总巴梅梅女士谈话，我们谈得很好。”她说：“好的，我马上就到公司，晚上我请你吃饭。”她边说边看表，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橘黄色保时捷已经三天没洗了，蒙了厚厚一层灰，令她有些难过，就像怠慢了自己的情人一样。她坐进车内，系上安全带。
这个瞬间，她要热情接待福润的决心突然增强了。她想，如果可能，福润的排行榜，还是应该争取上的。管它是否名实相符呢，管它“杀猪榜”还是“囚徒榜”呢，管它狗屁税务局来不来查呢！统统不管，能上就上！福润这个人和他的“富豪榜”，这几年靠着中国特有的舆论聚焦轻而易举暴得大名，上了他的富豪榜，也许真的祸福难料，但是眼下对于拉抬“北京番茄酱”的股价，肯定有大作用。在中国做生意，靠的就是势，大势有了，财富自然就聚过来了。这是一个“概念”、“效果”、“名声”、“包装”的时代，也就是所谓的传媒时代，有了传媒的推波助澜，金钱就会滚滚而来。说实话，“北京番茄酱”的门朝哪边开，她都说不清楚，一个收购消息就已经把股价从75元拉升到了96元，而且这些天，始终保持着微幅上涨的良好势头。改“良好”为“大好”，变“微幅上涨”为“凌厉飙升”就需要更像样的炒作。刚好，这个时候福润自动找上门了。
巴兰兰进了三百平米的总裁办公室，再打电话给巴梅梅，让她带福润过来。福润来了，清清秀秀的，就是媒体上见过的样子。
“你很漂亮！”福润夸她。
“你也很帅！”她也夸他。
他们以西方的礼节大方地拥抱了。
“这间办公室，可以踢足球了。”他环视着总裁办公室，做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他就看见了那面盘了一条蛇的落地镜，大胆地向它走去，说：“嗯，你不怕它引诱你吗？在伊甸园里，它曾经引诱过亚当和夏娃的！”
巴兰兰说：“我记得，引诱的结果是，亚当和夏娃偷吃了伊甸园的苹果，然后，这一对人类最早的男人和女人就知道了羞耻，其真正的结果是，人类意识到造房子的必要性，一男一女要亲吻，要做爱，最好躲到房子里去，于是这个世界就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遍地高楼大厦，我们这些房地产商也有了用武之地。”
福润睁大眼睛，问：“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好像有言外之意！让我猜猜你的言外之意，是不是……人类知道了羞耻，学会造房子之后，不知羞耻的东西反而更多了，什么政治黑幕、金融黑幕，这样那样的黑幕，全都是躲在房子里完成的，人类需要重新回到阳光下，就像当初的亚当夏娃一样……我的理解对不对？”
她笑，说：“哈哈，真聪明，我再补充一下，我的另一个意思是，人类对羞耻的认识其实停留在人类初期的水平，只知道性别的羞耻，更应该羞耻的东西却不羞耻，发动伊拉克战争的人不羞耻，策划金融危机的人不羞耻，偷人抢人不羞耻，假冒伪劣不羞耻，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不羞耻，三妻四妾的人不羞耻……”
他说：“精辟，精辟。”
她说：“我也一样，干过大多数不知羞耻的事情！”
他笑了，夸张地捧住了肚子。
她说：“你看，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我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同样不知羞耻！你应该知道的，不知羞耻差不多成为时尚了。”
他大力摇头，显出否认的神情，说：“不不，我没那么悲观，我觉得中国的情况是这样的，作个不恰当的比喻，整个中国就像一个很大很大的建筑工地，你走进去，能够闻到所有的味道，水泥的、钢筋的、泥土的、化工原料的，包括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是，随着各项作业陆续竣工，乱七八糟的味道自然都闻不见了，只剩下花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业主们安居乐业的味道，你说是不是？”
她说：“我喜欢你这个比喻！”
他煞有介事地问：“真的？”
她说：“当然——好了，我们去吃饭。”
他说：“好的，说好我请客。”
她说：“我们中国人，地主之谊是必须尽的。”
他说：“那好，入乡随俗。”
巴梅梅先去梅园点菜。
巴兰兰要带福润去看看夜景。
巴兰兰问：“你的普通话这么好，来中国很久了吧？”福润说：“我1990年到中国学习中文，后来又回到英国，1997年9月重新回到中国，在上海混日子，没混出什么名堂，结果打电话给老爸诉苦，我老爸说，你有没有搞明白，在中国你是谁？正是老头子的这句话提醒了我，是呀，在中国在上海，没人知道我是谁，那么，我先要想办法让大家知道我是谁？也就是说，我必须先出名，然后才好办。”巴兰兰哈哈大笑，说：“福润先生，你只要多说一些话，你的普通话就会露出马脚。”福润也笑，自嘲，开心，天真，泪花四溅，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接着刚才的思路说：“我搞中国百富榜，也是为了让真正有实力的企业家出名的，出了名，生意就更好做了。”她说：“恕我直言，对中国，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福润马上说：“请指教。”前面亮了红灯，巴兰兰看一眼福润才说：“说实话，我们中国人历来都有仇富心理，有一句老话，叫为富不仁，富有者一定是不仁的，所以谁出名谁倒霉。”福润说：“可是，据我所知，中国人其实是嫌贫爱富的，不是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吗？”红灯变成绿灯，巴兰兰变得有些难言了，只是说：“是呀，这两种情况都有，各走了一个极端。”福润说：“其实，在我们英国也一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话令巴兰兰觉得有了些面子，心情舒展了许多，福润又说，“我是学会计的，我以为，仇富心理虽然不可鼓励，却值得认真研究，你们这些富人手上的钱，占国民存款的80%，这实在太多了，老百姓会有被剥夺感的，他们不仇富仇谁？再加上富人圈子的素质的确有待提高，什么豪赌、包二奶、斗富……这样的事情大家听得多了，也难免会仇富的。其实，说穿了，老百姓仇的不是富，而是腐，腐败、腐烂、腐化、腐朽的腐，还有，当然是仇不公。”福润发现车子已经停下来了，看外面，没有了楼房和街道，只有一条闪亮的河流，巴兰兰说：“我们去河边走走吧，我想多听你说说。”巴兰兰下了车，福润跟出去。
“这条河的名字叫芙蓉溪。”
“芙蓉溪？你的新楼盘叫芙蓉苑？”
“是呀，就在芙蓉溪边。”
“我下午已经去看过了，有很多人排队买房。”
“你刚才说得很好。”
“献丑了，献丑了。”
“哈哈，好地道的谦虚！”
“我喜欢中国，什么都学，书法、武术，包括谦虚！”
“你再说呀，我洗耳恭听。”
“我这次来K省，先去D市办了一件事情，顺便来了解一下贵公司的情况，因为新一年的《福布斯》中国富豪榜就要出炉了。”
“我有资格上榜吗？”
“我需要看看你的财务报表、交税的税单、土地证什么的。”
“如果我不允许你看呢？”
“那是你的权利，但是，有一些数据是公开的，比如，你刚刚用三个亿购买了北京番茄酱的391054万股法人股，占总股本的2655%，而且，北京番茄酱的股价近日在持续上涨，光这一项，就充分表明了贵公司的实力。”
“如果三个亿都是借的呢？”
“没实力的人，借不来钱的。”
“说实话，三个亿，都是借的。”
“借的另一个说法是融资，从融资能力看一个公司的实力，一般不会错。”
“看样子，你已经选定我了？”
“明天还想去看看你的纸业公司。”
“可是，我有点怕，我已经够出名了。”
“不是更出名，而是做更大的事情，在更大范围内影响这个世界，我在中国出了名之后，再给我老爸打电话，他就是这么说的。”
“哈哈，又是你老爸。”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可惜，我老爸早死了！”
“听说你妈妈在你的造纸公司做党委书记？”
“你的功课做得够细哟。”
“是呀，我称得上是巴兰兰通。”
“不许打听我的隐私。”
“这个，我只知道你未婚……”
“帮我介绍一个英国小伙子怎么样？”
“此话当真？”
“嗨嗨，开玩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