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兰兰开车送魏卓然回家,坐在后座的魏卓然说:“今天我算知道什么是香车美女了!”巴兰兰自然地接茬说:“车可能是香车,人,只是不丑而已!”魏卓然笑了,说:“鲁迅先生的书法也很好,有人就夸他,文章一流,书法也是一流,你猜他怎么回答的?他说:我的字不过是没毛病而已,和你刚才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巴兰兰一听就明白,主动说出魏卓然的弦外之音:“魏市长你在批评我,意思是,我的话看上去很谦虚,其实很不谦虚,是不是?”有些醉意的魏卓然本来是靠在椅背上的,此时突然坐起来,把身子探向巴兰兰,说:“你太聪明了!太聪明了!简直吓我一跳!”巴兰兰由于计划要开车送魏卓然,因而没多喝酒,此刻便闻到了从魏卓然口腔里喷出的浓烈的酒味,要接茬说话,却急忙闭紧了嘴。魏卓然就压低身子,继续说:“不过,说我在批评你,就冤枉我了,其实我是在欣赏,我从小练字,知道书法要做到没毛病,难乎其难,鲁迅说自己的字没毛病,更体现了鲁迅的清醒,谦逊之辞,透出的却是傲骨;再说你,说自己只是不丑而已,同样耐人寻味,以我看,一个女人,漂亮容易,不丑难呀,有的女人虽丑而不丑,有的女人虽然漂亮,却是丑的。”巴兰兰侧一下头,说:“魏市长很懂女人哟。”魏卓然答:“没有没有,只是一点肤浅的认识罢了。”巴兰兰立即用魏卓然自己的理论反驳:“你的话也像鲁迅,是行家才有的谦虚!”魏卓然哈哈大笑,而且伸手拍拍巴兰兰的肩膀,说:“服你啦!”
不久,魏卓然该下车回家了。
巴兰兰把车停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
魏卓然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变得忧心忡忡,用一种直白的语气说:“巴总,第一夫人那儿需要花钱,就通知我一声啊。”
巴兰兰回头答:“魏市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哎呀,多不好意思!”
“我和她是好几年的关系,不用白不用,她早就对我说,K省有事吭声啊,我自己一直没碰到要紧事,昨天见了吴老师,本打算替吴老师求求情的,想不到吴老师说,求大人物办事,就应该求一件更值得的事情……”
“谢谢,谢谢!”
魏卓然准备下车,又坐回来,问:“移民新村,你真有兴趣?”
巴兰兰说:“就看魏市长是否方便。”
“最近正在搞公开招标,资格预审刚刚结束,我会想办法把你加进去,竞标日程也可以往后推一推,让你有时间做好准备。”
“那就太好了。”
“不过,工程进度要求很急,马上就要动工,春节不能休息,明年五六月份必须全面竣工,八九月份必须完成搬迁和安置。”
“没问题,我肯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那就,一言为定!”
魏卓然要下车了,巴兰兰急忙跟下去,两人在低垂的桂花树枝下握住手,久久不松开,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魏卓然捏疼了她的手,她知道魏卓然想要什么,但是,她想,既然是第一夫人的座上客,就不能轻易就范!
“魏市长,晚安!”
“巴总,认识你很高兴!”
看着魏卓然用半失控的内八字一摇一晃地走远了,巴兰兰才回到车里,立即摇下车窗,要把满车的酒气赶出去,同时摁响音乐,仍旧是熟悉但听不腻的图兰朵,响了两秒钟又被她急忙关掉了,仿佛车内的酒气会把自己珍爱的音乐弄脏。于是接下来只好在无声中寂然前行,没人看见巴兰兰一个人时的表情,几乎是冰冷的、哀伤的、疲惫至极的,和几分钟之前的莺声燕语、伶牙俐齿相比,恰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呈现出截然相反的面目。海南的习惯是,如果天上刚好有月亮,她总会找个地方停下车,在月亮地里独自待一会儿。可是,今晚没有月亮,她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突然想起小伙子可能会乱想——既然她是主动提出送魏卓然回家的,那么她今晚是否会和魏卓然上床?她坚信,他一定会这么想的,狗眼看人低,没办法!她似乎没精力生气,懒洋洋地摸出手机。
“小伙子,我回来了。”
“这么快?”
“是呀,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来我这儿吗?”
“我想回酒店休息,好累好累!”
“那好吧。”
回到酒店,躺进浴缸,小小的浴缸立即成了风暴中心。巴兰兰闭上眼睛,不得不问自己:我已经把那么大的牛吹下了,接下来怎么办?我真可以把“省上的第一夫人”搞定吗?春节之后就要开会选举,还剩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应该是,新市长的人选早就铁板钉钉了!还有公司的注册——注册资本还远远没落实呢,妹妹巴梅梅是肯定拿不下来的,推给她只是想让她体会一下经商之难,最后还得靠自己!魏卓然已经事实上答应把移民新村的项目交给她了,但是,海南公司已经不存在了,裴城公司八字还没一撇!马上就要组织冬季施工,春节都不休息,明年五六月份要全面竣工,深圳速度是人干出来的,我手头哪有一兵一卒呀!天啦,谁能帮帮我呀?巴兰兰真的喊出了声音。
这一喊很管用,巴兰兰想起了一个人,海南的陈总,陈百川,这个名字让她一阵激动,是呀,如果有陈总在,一切就好办了。
在海南公司的时候,她主要负责融资和销售,被称作“融资高手”、“销售奇才”,而公司的整体操作,以及房地产最核心的那些业务:开发、规划、工程、质量等等,都是陈总一手主持的,他和她,一个建房一个卖房,是海南地产界有名的“绝配”,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真正行动起来,才显出身单力薄了。
她马上给陈总拨了电话,听到的还是那个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对着自己的手机尖叫:“陈百川,你浑蛋!”
她重新闭上眼睛,缩回风暴深处,就像回到了母体中,倒也出奇的宁静,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多么希望是陈总的,一看却是小伙子的,于是故意不接,接着又响,还是不接,第三次响的时候,终于懒懒地接了。
“喂,干什么?”
“怎么不接电话?”
“我和魏卓然正做爱呢!”
“不会吧?”
“那你说我在干什么!”
“在浴缸里。”
她看看浴缸里的自己,笑了。
“没说错吧?”
“说吧,什么事?”
“吴院长让我把东西还给你。”
“什么东西?”
“茶盒里的三万块钱。”
“他嫌少吗?”
“他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
“那就归你了,给自己买几件好衣服吧。”
“我有衣服。”
“少讨厌好不好?”
“我已经到楼底下了。”
她匆忙起身去花洒下冲净身体。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她披着粉红的浴袍,冷着脸开了门。
他手上果然提着茶叶袋子。
他把茶叶袋子放在桌上,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暗暗抵御着满房间的香味,没话找话地说:“我们吴院长,从来不收现金的。”
“不收现金收什么?”
“烟酒茶,一般不拒绝。”
“你呢?你也从来不收现金?”
“我?一个小小的科长,谁给我送现金?”
“没人送,我送呀!”
“我……我无功不受禄。”
“你有功呀!没有你我怎么能认识吴江和魏卓然?”
“咱们,还用讲那么细吗?”
“我让你把钱留下,自己买几件衣服,你为什么提回来?”
“我还不习惯花你的钱。”
巴兰兰这时突然提起茶叶袋子,砸向华山,华山本能地挡了一下,袋里的铁观音盒子滚出来,刚好落在巴兰兰脚下。巴兰兰又狠狠踩了一脚,立即又补了一脚,里面的纸币就歪歪扭扭地滑了出来。巴兰兰弯下腰捡起那些钱,疯狂地砸向华山的脸,华山再一次闪身躲开。巴兰兰更来劲了,弯腰再捡起一把钱,跨前一步,砸向华山,这一次华山定定地支着头,直到人民币像雪花一样从脸上缤纷而下……
然后他坐在钱堆里愣愣地看着她,委屈的眼泪从她的大眼睛里流出来,如同鲜血,好像挨打的不是他而是她,他心里嘀咕:这个女人是有病的,叫床的声音里,那种哀哀的喊叫是病,此刻,莫名其妙的疯狂更是病。
他说:“对不起!”
她低声问:“对不起什么?”
他说:“我也不知道。”
她说:“是呀,你知道狗屁!”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幽深和柔软,他站起来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抚摸她,就像抚摸一头暂时安静下来的母兽,好在这只母兽现在只会流泪。这种情形下,他不能不成为一头雄狮,并且,他看见了她半露在浴袍外的肌肤,他突然爱意丛生,大胆地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轻松地把手塞入浴袍,她立即大喊:“冰死了!”他急忙要把手抽出来,却被她一把抓住,她把他的冰手送进自己腋下,紧紧夹住,咧着嘴,静静地忍受着,她眼眶里还有眼泪。他似乎突然知道了很多,就像看懂了一部晦涩的书,他用含着酒气的大嘴吻她,她没有要求他停下来去刷牙,于是他吻得越来越大胆,她身上的浴袍已完全敞开,她不再是母兽,而是一条渴极了的鱼,他打算将自身化成宽阔的海水!
这是目前为止他们做得最好的一次,尤其是她,显然把先前突发的暴戾之气默默转换成百般愧疚和万般柔情了,而他的动作里也加入了以前没有的轻视和残忍,于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境界出现了,两个人乘着一片树叶在海面上一意孤行,几乎忘了归路,几乎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直到突然坠入一个深渊……
“哎呀,糟了,没戴套子。”她说。
她急忙下床,奔向卫生间。
他大笑,他看见她屁股上粘着一张纸币。
他说:“喂,你会生钱啦!”
她不知道他笑什么喊什么,蹲在马桶上,默默用力。年近三十了,可是,她不想怀孕,她完全没有生一个孩子出来的愿望,她打算挣很多很多钱,但是,她的确没想过有了很多钱之后留给谁、由谁来继承这一类问题……
她从卫生间回来后,看见了满地乱糟糟的人民币,就朝躺在被子里的华山喊:“别像个大功臣似的,惩罚你,下来捡钱!”
“不管,又不是我扔的。”
“是我扔的,就要你捡,捡不捡?”
“谁扔的谁捡!”
“偏要你捡,捡不捡?”
“不捡!”
“好呀你!”
巴兰兰扑上床,猛地揭开被子,露出他微黑的男性特征鲜明的裸体,他仍然躺着不动,她爬过去拧住他的耳朵喝问:“你捡不捡?”他没有回答,而是用略含愤怒的眼神盯着她看,看得她身体发毛,于是,她的声音就软了下来,“你生气了?”他眼里仍旧是静静的怒火,她松开他的耳朵,拍拍他的脸,说,“小气鬼,玩不起,人家跟你开玩笑嘛。”他坐起来,默默把她推开,下了床,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有了很响的水声。
她冲着水声一笑,下床开始捡钱。
他回来后,她还没捡完。
他仍然显出有气的样子,开始穿衣服。
“穿衣服干吗?”
“我要回去!”
“不要嘛。”
他已经穿好了短裤。
她放下手中的一大把钱,过去抱住他,亲他的肩膀。
“我认错还不行吗?”
“你哪儿错了?”
“我,我一见面就跟你上床,是个错误。”
他不知道她的话外之音是什么。
“结果你以为我跟男人都是一见面就上床的。”
“我可没那么想。”
“鬼才信,为什么今晚上非要见我?”
“就是想见,没有多想。”
“哼,你是想捉奸吧!”
无论如何,他泄气了,不想搭理她了。
她却不依不饶,扯下他的短裤,扔向远端的墙角。
“说,是不是想捉奸?”她逼问。
他笑了,想承认又没有。
4
次日早晨,巴兰兰和小伙子抱在一起睡得正香,电话响了,是巴兰兰的手机铃声,巴兰兰说:“帮我。”小伙子打开手机的翻盖,把手机支在她的耳朵边,等她听,她的头陷在软软的枕头里,闭着眼睛问:“谁呀?”
“是我,你妈!”
“怎么了,妈妈?”
“我在徐行长这儿!”
“徐行长是谁?”
“市交行的徐行长,我小学同学。”
“你有这么牛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你妹妹快让你逼疯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哈哈,你只疼她,不疼我。”
“屁话!快来,徐行长要和你面谈。”
“好的好的,我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