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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想人非非

在充满想象的年龄段里,却老成现实得石头似的,将来怕是活着的死人。

我以为25岁以前是想象的年龄,25至50岁是现实的年龄,50岁以后是回忆的年龄。如果你是25岁以内的年轻人,你每天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见到初升的太阳,见到燃烧的晚霞,见到明亮的月亮,见到大海见到花朵见到小草甚至见到斑驳剥落的墙皮,你都会浮想联翩,.那你很正常。要是有人指责你轻浮幼稚想人非非,你不要听他的,你继续使劲地去联想吧!相反,如果你老气横秋地坐在那里,光亮的青春额头上故意横着一道老练的皱纹,以显示其深沉,那你就太可笑了,你会过早地衰老,你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当然,你想象得走火人魔,一直到满脸胡须老态龙钟之时,还继续瞪着眼珠子发疯般地想象,那就有些不妙了。

大胆地喊一句-25岁以前是想入非非的年龄!

我小时就愿想入非非,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是胡思乱想。我想发明一双翅膀安在身上,鸟儿一样飞翔;我想发明一个鱼鳃呼吸器安在鼻孔上,潜进海底爱怎么游就怎么游;我还想像孙悟空那样能变化,把自己变得像小豆粒那么大,钻进百货商店的食品柜里,不花钱却可以大吃特吃。我更多荒唐的想象是那荒唐而热闹的年代给带来的。大搞阶级斗争那阵儿,我痴想有一副神奇的眼镜,戴上它朝人群中一扫,好人坏人就一清二楚,特务和阶级敌人会原形毕露。这些可笑可怜可怕的想象却使我精神抖擞地活着,整日里乐颠颠地不知道什么叫痛苦。我看了武打小说就想进深山修炼,看了科幻小说就想当科学家,看什么有意思就发誓想干什么。理想一大堆,~天就换好几个。书看多了,最终的想象是要当作家。谢天谢地,我对作家的想象最长久最痴迷最想入非非。这个想象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为了这个想象我拼死拼活不顾一切直到不吃饭不睡觉的地步。但是坦白地说,我同时代的伙伴们绝大多数的想象最终化成泡影。也许正因为这种悲哀的结果,影响了整整新的一代。我发现现今正当年轻的一代人绝少想象,更不用说想入非非了。我采访比较年轻的对象时,总愿提出一个常规问题——你有过什么美好的想象?意想不到的是,每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对方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有的人还不那么对劲地对我笑笑。我感觉他们像看一个猿猴那样看我。并爽快地打断我的问话——想什么想,想那么多有啥用!我只好赶紧打住,跟着胡乱笑笑。

可能是现在营养好了,年轻人比我们那阵子精明一百倍,他们才不傻乎乎地想这想那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写了篇漂亮的稿子给我看,文字充满了火热的正义和感人的激情,我大为振奋,帮她修改,并要她送编辑部。她姿势优美地转身走了,我觉得她简直就是艺术美的化身。可是半个小时后她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是把稿子送到编辑家还是送到编辑办公室,是空手去还是拿点什么礼物?……一个很有文学激情的小伙子找上门来,眼睛放光热血沸腾地和我大讲文学,讲得我也眼珠子发亮。临走时,他却冷静地说——邓老师,我在商店工作,有需要的地方找我,买什么可以便宜点儿!……我一面感激地点头一面伤心地看到,那张十八九岁的面孔上,分明长着一对40来岁的眼睛。

有人说,这是新一代青年的进步,说明他们面对复杂的世晃有极强的生活能力!我不敢吱声,我们那一代傻蛋没资格吱声。然而有一个老教师却对我说,她为过去一代青年的想象成为泡影而悲哀,但她为现在一代不会想象的青年而更悲哀。当然,我接触的几个青年是少数,也许更多青年的想象力比我们那一代更炽烈更美好。不过,仅我见到的青年朋友,我倒希望他们想人非非点好。在过于注重实际的社会里,这样做可能吃亏,可是幼稚的想人非非就像小鱼小虾的活蹦乱跳,那是走向健壮的必须。在充满想象的年龄段里,却老成现实得石头似的,将来怕是活着的死人,虽然能平平安安,但永远不会有创造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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