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刘立离开了原来的公司,自己办了一家模具塑料厂。这下,家电行业圈里,从事模具制造和注塑加工的厂家中,又多了一位“抢食者”。他这一“下海”,对天至轩有直接的影响,因为天至轩的大部分客户,刘立都很熟悉,其中一部分还是他介绍给天至轩的。因此,刘立自己的工厂,今后势必会和天至轩争夺客户。这样一来,不但能夺走天至轩一部分市场份额,还叫李子轩们说不出,道不出。商场如战场,昔日的朋友,摇身一变,成了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跟着,周海波被几个朋友撺掇,也从外企辞了职。他们办了一家公司,周海波任总经理兼总工程师。他的公司有自己开发的产品,其中一部分出口。虽然公司下边也建有注塑厂,但目前的规模只是为自己的产品加工,没有出去揽活儿,暂时对天至轩还构不成威胁。不过,周海波跻身家电行业的注塑加工,是迟早的事。天至轩再想利用这个关系,可没以前那么方便了。
刘立和周海波以前的单位,都是天至轩的客户。尤其是周海波以前的公司,业务占天至轩总业务量的一半以上。随着他们两人的离去,天至轩在这两家公司的业务发展,或多或少地会受到一定影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时,有两个新人挤进了天至轩的圈子。
一个是周海波的后任,叫刘向东。他比周海波大一岁,也是恢复高考后上的大学,高分子专业。一九八二年,刘向东大学毕业,先是分在一家国企,随后被这家国企派到广东。
工科大学里,“高分子”和“塑机”专业都有塑料模具的课程。所以,刘向东一去广东,就负责模具车间的生产。与周海波一样,刘向东也是先参加工作后上的大学。不同的是,上学前,他干的不是这一行。刘向东在广东期间一直坐办公室,担任管理工作。来到这家外资企业后,接替了周海波“技术支持”主管的职位。他人很聪明,但由于缺乏一线的实战,论起“真杀实砍”,和周海波还是有相当的差距。
刘向东很会扬长避短,他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加上一口香港塑料模具行业特有的名词儿,比如,管模具型腔叫模肉;管垫圈叫戒指;管浇口叫水口;管滑块叫行位;管铣床叫摞床;管加工中心叫电脑摞;管注塑机叫啤机;管安装孔叫码模孔……稀奇古怪,很唬人。
刘向东人很文雅,也仗义,只是心思没用在工作上,对专业技术兴趣不大。他粤语歌儿唱得好,能喝啤酒,喜欢上歌厅。一场卡拉OK下来,十几瓶啤酒,不在话下。不过,他喝得很慢,时间拉得很长,有点像人家喝白酒。那时,天至轩附近有好几家歌厅,李子轩、胡敬天招待客户,常来常往。他俩与歌厅的老板、妈咪混得烂熟。胡敬天去歌厅,醉翁之意不在酒,唱歌纯属瞎嚎丧。但李子轩可是“麦霸”,字正腔圆不说,恨不得是歌就会唱。刘向东与周海波交接工作的那段时间,或多或少受周海波影响,讨厌胡敬天,愿意和李子轩亲近。李子轩又是个外场人,所以,俩人很快熟了起来。酒友加歌友,他成了天至轩的常客。
另一个人,是刘向东现在工作的外企采购部里,一个叫李义军的业务员。此人二十多岁,很年轻。因为负责采购,又留个平头,人送外号“采平”。
采购部是和供应商打交道的部门。李义军负责的几家供应商,其中就有天至轩。李义军别看年纪轻轻,却城府极深,非常贪心。他参与分配订单和塑料件定价,有一定的权力。这点权力到了他这种人手里,可谓发挥到了“极致”。每次订单下来,李义军总是“攥”在手里不往下发,攥得供应商心里发毛,这时,他才不慌不忙,来到供应商处,交订单,谈计划。此刻,他话里话外,明铺暗盖,让供应商“意思意思”。每次与供应商讨论价格,更是有恃无恐,明目张胆地索要“回扣”。凡经他手的,无不被他宰上一刀,而且,刀刀见血!
有一次,一家供应商招待客户,请李义军等人去一个渔场钓鱼。李义军带上他的老爸,爷儿俩每人四条海杆儿,一条手杆儿,在岸边摆开一字长蛇阵。赶上那天,响晴白日,鱼儿们吃食踊跃,争先恐后。忙得爷儿俩四脖子流汗,手中的鱼竿儿此起彼落,上下翻飞,不到半天的工夫,两个大鱼护撑得满满当当。爷儿俩兴致不减,一副“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架势。招待他们的供应商,见此情景,只得向渔场再借两个。这还不算,临了,非让人家用渔网再扣一网。把渔场老板乐得合不拢嘴,可招待他们的供应商,兜里的现金差点儿花秃噜喽。最后,俩人弄了二百多斤,这才高高兴兴,鸣金收兵。也不知道他弄这么多鱼,回去后怎么打发?从这件事上,此人之贪心,窥一斑可见全豹。
李义军爱占便宜,办事缺德。自己平时打车或家里日常生活的费用,接长补短拿着票让供应商给他报销。逢年过节之前,必到他负责的供应商处溜达一圈,打着提前拜拜年(节)的幌子,无一次空手而归。他去南方旅行结婚,临行前,挨排“走访”一遍供应商,美其名曰,问问人家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供应商谁敢怠慢,忙不迭包个“红包”与他。
半年前,公司要与一家外地的供应商终止合作关系,派李义军去送通知,顺便处理一些善后事宜。这家供应商水平的确差一些,为了保住这家客户的业务,他们一直没有“亏待”过李义军。这次见他来了,不知缘由,依旧殷勤招待,由厂长陪着吃、喝、旅游。李义军实在是缺德,从始至终,解除客供关系的事,只字不提,可着劲儿地肥吃猛玩儿。三天过去,李义军吃好喝足玩儿够,这才告辞离去。人家“恭恭敬敬”把他送到机场。临登机,他把终止供货的协议掏出来交给厂长,然后,扬长而去。厂长拿着那张解除合作关系的通知,气得差点当场犯了血压高。
不过,李义军迟迟没有对天至轩下手。主要原因,是天至轩有周海波“罩着”。周海波是老板的红人儿,人又很强势,李义军始终对他避让三分。他知道周海波与李子轩的关系,怕一旦吃回扣的事,被周海波知道,捅到高层,摘了自己的“鸟食罐儿”。所以,李义军从来不去天至轩,每次下订单,要不天至轩派人来取,要不找人带过去。现在周海波走了,李义军没了顾忌,他准备和天至轩“好好说道说道”。于是,李义军来天至轩的次数勤了,但他的目光却是盯住了胡敬天。
就这样,刘向东喝酒唱歌,“摽”住了李子轩。李义军心怀叵测,“瞄”定了胡敬天。那段时间,这两个人和天至轩发生了“密切”的关系。
九十年代开始,制造业的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改革初期那些开发不太成熟产品的公司,纷纷退出了市场,而注塑加工企业越来越多。由于开发产品的公司减少,干加工的企业增多,北京地区注塑加工市场,出现了僧多粥少的局面,注塑厂之间的竞争呈白热化趋势。
不知起于何时,客户回款越来越差,拖欠加工费的现象,“蔚然成风”。就连周海波以前工作的,那么有实力的外资企业,也开始实行N+3——先压三个月,从第四个月起,给供应商结第一个月的货款。
这些以加工为主的民营小企业,没有任何背景,银行才不会搭理他们。用于生产的流动资金,全靠自己解决。客户回款好的时候,问题不显。一旦客户回款不及时,立马现了原形。随着客户回款状况日趋恶劣,供应商资金周转越加缓慢。规模不大,流动资金不充足的企业,扛不住客户的压款,举步维艰。许多注塑厂,基本处于维持的状态。注塑厂是这样,北京的模具制造,更是被广东、浙江的同行冲得七零八落,风雨飘摇。塑料模具和注塑加工的黄金时代,失去了旧日的光彩。
外部大形势的变化,胡敬天并没放在心上。他早就明白,凭他们几个平头百姓,靠自有资金一点点滚动,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又得不到银行的有力支持,天至轩是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胡敬天认为,办工厂的目的,是为了卖工厂,所谓上市公司,不正是卖吗?把企业搞上市,平头百姓干得了吗?再说,胡敬天的目标也不是这个。他早已提前进入了“小康”,除了“二次料”生意和存款,光商品房就有两套。哪怕从此啥都不干,这辈子吃喝过日子也不成问题。他是要让自己和老婆孩子变成北京人,这些,现在都已实现。因此,大形势冷暖变化,关他“”事!反倒是天至轩内部的变化,令他不安。“盘子”还是那么大,干活的还是这几个人,凭空多出六张嘴来。真是“粥”没见多,和尚却来了不少。最近,这些新董事有事没事,常来天至轩,混吃蒙喝不算,就经营策略,不断地在他耳边聒噪,令胡敬天如蛆附骨,烦闷不已。
胡敬天心里那个由来已久的念头,渐渐地清晰起来。特别是通过上次董事会,使他的这个念头更加坚定。见好就收,不能再跟他们掺和下去了。必须找个机会撤股!但是,这个想法要想实现,有相当的难度。这可不像当初和文工团合作,自己一子儿没掏,抬屁股就走。如今,他毕竟在天至轩真砍实凿地投入了大部分家当,想不伤筋不动骨,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因此,胡敬天虽然有了念头,却迟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措施。如何全身而退,需要周密的计划。
以前,胡敬天认为办工厂,用不着搞那些“面子”上的事,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增加费用。平常必须压缩一切开销,能省的必须要省。自从坚定了撤股的想法,他的这一观点,有了一点变化。经过思考,胡敬天认为,与其这么多人参与分红,还不如把钱尽量花在厂里。比如,增加固定资产,扩大经营范围。自己是大股东,厂子规模越大,自己那份儿的绝对值也就越大。将来撤股时,按照比例,保险吃不了亏。再说了,自己是经营者,只要留在手边的钱富余,总有“划拉”的机会。
天至轩这种规模的企业,如果经营的不好,生意越做越差的话,投入的设备,早晚会成为垃圾。可是作为这些“以后的垃圾”,现在核算固定资产时,还是值点钱的。所以,作为企业的股东,在经营状况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谁先撤股谁合适。如果不考虑经营状况,仅按固定资产计算,最后剩下的那个股东,肯定是面对一个大“窟窿”。这一点,胡敬天看得比谁都清楚。
但是,光这样做还不行。“盘子”大了,撤股是有利,可是不分红,自己仅凭每月的工资,不是也没钱挣?万一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机会,撤不了股怎么办?眼前的利益从何而来?胡敬天进退两难。就在这时,李义军的出现,使胡敬天看到了一丝光亮,他那副狡黠的目光,注意到了李义军。
李义军工作的公司,是天至轩第一大客户。李义军负责分配模具和塑料件定价,天至轩惹不起。以前,周海波在,李义军不敢对天至轩贸然下手,现在周海波走了,后任刘向东还不摸门儿,因此,李义军觉着该到“收拾”天至轩的时候了。
随着和天至轩的接触,李义军很快就弄明白胡敬天是天至轩的实力派人物。想在天至轩拿回扣,必须先过胡敬天这一关。假如“搞不定”胡敬天,李义军一个大子儿也甭想拿走。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见不得阳光,也不能硬来。天至轩店大欺客,万一叫公司高层知道,李义军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义军这种宵小之徒,目光非常毒辣。他没来天至轩几次,就看出胡敬天跟其他股东不是一路。认定了胡敬天绝不是甘心自己撅着屁股干活,让大伙一块儿分钱的主儿。要想顺利地从天至轩拿到回扣,必须和胡敬天绑在一起。“好儿”先得让他得着!只有这样,胡敬天才能就范。
胡敬天是多“鬼”的人,这里的事岂能看不出来。李义军不就是想吃回扣吗?不错,要是他不吃回扣,胡敬天来钱快捷的财路在哪儿?
按说私营加工企业,为拉生意,只有给客户回扣,没有吃回扣的。因为私营企业,价钱谈合适了,赚的钱不都是老板的,哪用得着吃回扣呀?但这其中却有“玄机”。虽说这回扣的钱是天至轩出的,但天至轩不是一个人,股份制企业,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集体企业。所以,出回扣的钱是这一帮股东的。胡敬天个人从李义军收的回扣中拿回一部分,可是集体出钱,一个人得利的事呀。
两个贪婪的人,心有灵犀,一拍即合。于是,他们玩了一手儿私营企业独一无二的“返回扣”,即李义军从天至轩给的回扣中,分出一半儿,返给胡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