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军对卓兰这番话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下有些慌张了。
江季军：卓兰，又不是什么大事检讨什么。
卓娅马上回应。
卓娅：官僚主义作风问题还不是大事吗？看来你们党小组从来不搞批评和自我批评。在党内生活里，政委也应该以普通党员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
江季军被这一连串迫击炮轰得招架不住了。
江季军：这事你们讨论吧，我先去联系调小周的事。
江季军说完赶紧走了。
卓娅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放下了筷子。
卓娅：我也不吃了，气都叫气饱了。姐夫官僚主义作风还不严重吗？党小组长都不敢发表意见了。
卓兰偷看政委，政委默默地吃着饭，不再说话了。
江季军在首长院子外面的樱桃树下等着卓兰，一会儿卓兰就赶来了。
江季军：这是咋回事嘛，我出了一身汗。不是光说把小周调回来的事嘛，咋又扯上检讨了？
卓兰：都告给你，你还敢来吗？检讨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不批评批评政委，官僚主义发展下去就要造成损失了。
江季军：情况通过气了，我赶紧去调人吧，孙老头车都准备好了。
事情过去以后很长时间，范东岭才知道这是卓娅的主意。那天送小周走，卓娅就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小周，让小周在团场招待所好好学习业务，争取回来更上一层楼。范东岭见着小周就笑。小周说你笑啥呢。范东岭说，我笑你们几个合伙把政委计划了。政委在对敌斗争中从没吃过这个亏，这下叫你们几个给包了饺子了。
小周回来就大显身手了。那天像准备宴席一样，卓兰卓娅两姐妹亲自给小周打下手，也要看看小周这些日子在团场招待所提高了多少。政委的两个儿子照例让江季军接到招待所去吃饭。因为小周回来这顿饭食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是政委作检讨。
菜一样样炒出来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周在团场这段时间，业务确实大大地上了一层楼。
在厨房三个女人快乐了一阵后，又严肃起面孔，继续执行未完成的计划。
小周把饭菜摆好要走时，卓兰拦住小周。
卓兰：小周，你也坐下。
小周按计划坐下。卓兰的嗓门大，小周知道政委在那屋听得见。小周中午回来，还没见到政委呢。
卓兰又叫卓娅。
卓兰：去叫你姐夫。
卓娅按计划起身去叫政委。
三个女人这时面孔都很严肃，这是卓娅事先计划好的。卓娅按照话剧表演要求，严格审视过卓兰和小周的表演。卓娅的评分是，卓兰太过自然主义，这样子不行。小周有表演才能，符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的要求。卓兰气得说，卓娅，你要把小周供起来呀。
卓娅叫来了政委，小周赶紧站起来和政委打招呼。
小周：政委。
政委嗯了一声就坐下了。
小周看见政委有些慌，几乎忘了计划，赶紧起身要走。
卓兰绷着面孔。
卓兰：让你坐下你就好好坐着，咋回事呢。
卓娅偷望政委。政委望着一桌丰盛的菜肴脸上并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卓娅实在佩服姐夫有修养。她能感觉到姐夫在心里称赞着这桌菜。
卓兰摆出架子说话了。
卓兰：为上回的事，政委写了检讨，大家看能不能通过。小周，主要是你。
小周有些发愣。因为卓娅告诉她的计划里并没有检讨这一部分。咋还让政委写检讨呢？
卓兰继续发言。
卓兰：老楚，你也认真些，像普通群众一样站起来检讨，别摆你的官架子。坐着念，进来个人还以为你在作报告呢。
卓兰讲这番长篇大论时，小周急得直望卓娅。卓娅凑过身去，解释说当时如果告诉小周，小周不参加，计划就完不成了。小周还是不明白，问卓娅到底是为啥事检讨，卓娅狠下脸说道，就是撵你走的事。小周吓了一跳。卓娅已转脸和政委说话了。
卓娅：姐夫，检讨检讨就这么不舒服吗？这么催着还赖着不愿站起来吗？你看普通群众开会学习，作个检讨喊到名字一下就站起来了，多痛快。
政委耷拉着脸，从口袋里掏出检讨，要站起来时，小周眼泪一下出来了，冲过去一把按住政委，又一把夺过政委的检讨。
卓兰：小周，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性吗？开会开会，你咋不报告一声就擅自行动呢？部队急行军，鞋带松了也要打声报告才能出列系呢。你是咋回事。
小周哭着顶撞卓兰。
小周：咋能让政委检讨呢。
卓娅气坏了。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小周这么一闹，计划全破坏了。
卓娅：小周，又不是为你一个。我姐夫官僚主义这么严重，不检讨检讨还行。快，把检讨给我姐夫。我姐夫为作这个检讨，思想激烈斗争了好几天呢，今天能坐到这里不容易。
小周擦了眼泪，声音也不哽咽了。从这一刻开始，小周完全不依计划行事了。
小周：你们是让我继续干还是不让我干了？
卓兰：就是为让你更加心情舒畅才叫政委检讨呢。
小周：政委念了，我还能心情舒畅吗？
小周忍不住又哭起来。
政委：不念就不球念了，我也张不了这个嘴。这样吧，小周，你看完，要是通过了就交给江季军。江季军是我们党小组长。你看行不行？
卓娅不待小周开口马上抢着说。
卓娅：这叫干啥嘛，准备半天全泡汤了。
小周：卓娅姐，要罚就罚政委洗碗吧。
政委：我看这个办法好。
卓兰也不同意。
卓兰：不行不行，这叫啥嘛。
政委严肃起面孔。
政委：你们就不想想，为写这个检讨，我整整准备了两天，比准备大会发言稿都费劲。
这顿饭政委吃得很香，还说小周走这些日子也好，你看，总结总结，提高了多少，我看比绿洲饭店都做得好吃。小周一脸喜色，不住地给政委夹菜。
吃完饭，小周要收拾碗筷，卓兰伸手拦下。
卓兰：谁都不要动，让政委自己收拾自己洗。
政委就起身收拾碗筷。政委干活的动作虽然笨些，但并没有把碗碟弄得乒乒乓乓响，这让卓兰三人很惊讶。
政委端起一摞碗碟往外走着问。
政委：厨房在哪边？
卓兰：你看看官僚主义犯的，厨房在哪儿都不知道。
小周赶紧引着政委去了厨房。
政委把碗碟放进水池又问。
政委：怎么洗？
小周赶紧挽袖子。
小周：罚到这就行了。
卓兰和卓娅见小周要洗碗都不干了。
卓兰：小周，你别管，让政委亲自动手洗。
卓娅：小周，你起开，让我姐夫洗。
小周也不搭理，早下手洗开了。
政委：你们两个别以为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小周走这几天，你看你们两个做的饭菜，没滋没味的。好好跟着小周提高水平。
没滋没味是计划中的事，这个小周知道，边洗碗边笑着。
卓娅：闲话少说了，我宣布一条新闻，星期天我们演出话剧，欢迎姐夫和大家去看，多给提意见。
在小卖部一侧，老蓝正举着砍土曼在刨一条水沟。砍土曼的功用类似内地的锄头，只是砍土曼的铁头是圆的，仿佛是将铁锹的铁头折过来使用似的。
方序文配合着老蓝把刨出的土用铁锹装进抬把，然后两人抬着抬把把土倒去远处。抬把也是新疆地方特有的工具，用柳条编成，样子像担架。
老蓝：这条水沟挖好了，下雨就不存水了。
老蓝递给方序文一支烟，两人蹲在水沟前抽烟休息。
老蓝：要不碰上下雨天，白天还好说，晚上黑灯瞎火的来小卖部，一踩一脚泥。
方序文：还要找些砖头砌砌才结实。
右派方序文并没有固定的工作，主要是招待所管理员江季军临时安排，哪里有事，就让方序文去哪里干活。实在各处没事，团场又没来电话让方序文修机器，方序文就去掏茅坑。师部大院的茅坑多的是，光靠清洁队收拾不过来。掏茅坑，这也是右派劳动改造的项目之一。
老蓝好一会儿没说话了，这会儿又开口了。
老蓝：把你叫去保卫科的事算过去了吧。
方序文：过去了吧。
老蓝：没多大事。老皮那个人认真出名的。那天来核实情况，我还以为出了多大事，弄半天什么正经事都没有。
方序文不愿再提这些事，把话岔开。
方序文：什么时候还进莫合烟，买买提老汉让给他捎两公斤。
卓娅快步下楼，到总务科拉了卓兰小声问。
卓娅：有没有时间？
卓兰：干啥？
卓娅：去了就知道了。
卓兰：上着班呢干啥去。
卓娅：你跑出去人家还以为你领东西去了，怕啥怕。你们总务科有啥忙的，不就是成天转完东边转西边嘛。
卓娅硬拉着卓兰出去了。
出了师部大院，孙老头的吉普停在一个角落。卓娅拉卓兰上了车。卓兰觉得蹊跷，就问孙老头。
卓兰：老孙，你这是拉上我们去啥地方？
卓娅不等孙老头开口，就撵他下车。
卓娅：你快下车吧。
孙老头就下了车。
卓娅挪到驾驶座上，卓兰顿时吓住了。
卓兰：卓娅，你不要胡来啊。
卓娅：放心吧。
卓娅开动车，卓兰身子一晃，靠坐在椅背上，又赶紧坐起，抓住前座的椅背。
卓娅已稳稳当当行驶在马路上了。卓兰惊恐过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卓兰：卓娅，这么快就学会了。
卓娅：学会了才要给你当师傅呢。姐，敢不敢学。
卓兰：我可不敢。拐个弯儿就回去吧，我也知道你会开车了。叫群众看见影响不好。
卓娅：姐，有啥不敢的，容易得很。掌握了这门技术，我姐夫万一遇见什么事，你不是可以帮忙了。
卓兰：有司机呢，我操那个心。
卓娅：司机出事故了怎么办？警卫员不会开，我姐夫也不会开，你不开怎么办？国民党残匪攻上来，你们就做俘虏吧。
卓兰：我又不常跟着你姐夫出差。
卓娅：总有跟着的时候吧。姐，你听我的没错。好了，这么大一片空地呢，你来开，我教你，保证一下午你就能开车回去了。
卓兰这才看见四周果然是一大片空地。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也不知走了多远，卓兰一点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了。有了陌生感，人就容易紧张。紧张之余，卓兰又有些庆幸，这样就没人知道她们出来学开车了。卓兰毕竟才二十八岁，还年轻，对学开车充满了新鲜感。可是话说回来，还是担心出事。
卓兰：好了，我也见识过你开车了，原开回去吧。
卓娅离开驾驶座，坐到旁边去，向卓兰招着手。
卓娅：姐，过来呀，过来呀。不管能不能学会，摸过驾驶盘就算开过车了。
卓兰虽然担心，但还是经不住诱惑，胆战心惊地坐在驾驶座上了。
刚才一路聊一路开，卓兰光顾羡慕卓娅学会开车了，也觉不出时间流逝，她哪里知道，这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车早开到郊外了。
师里的酒厂就在附近。方序文此时正帮酒厂检查机器。
酒厂厂长提了一箱酒过来。
厂长：小方，这几瓶酒你给塔副师长带去，我给你派辆车。
方序文：不用了，我骑着自行车呢，驮上就走了。
厂长惊喜。
厂长：你多会儿配备自行车了？
方序文：哪配备了。就是路远些，江管理员非叫我骑着自行车来。
这时候，在野外，卓兰和卓娅正焦急得不行。吉普车停在一边，抛锚了。
卓兰：这可怎么办，出问题了吧。
卓娅：我再试着发动发动。
卓兰：你都试半天了，再不想办法，天黑了，我看怎么办。你快去酒厂打电话吧，让派人来接吧。
卓娅：尽瞎出主意。派人来接就露馅了。
卓兰只是焦急得不行，催着卓娅。
卓兰：等也不是事呀。
卓娅还是听了卓兰的劝告，跑步去了酒厂。
卓娅快步走进酒厂传达室，传达室电话机旁坐着一个看电话的老头。
卓娅：老同志，我往师部机关打个电话。
老头：你是哪个单位的？
卓娅：我是师部教育科的。
老头：打吧。
卓娅抓起电话，不假思索地把电话打给了范东岭。
卓娅：范秘书，赶紧派个人来，吉普抛锚了。
范东岭在电话那头一听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范东岭：地点。
卓娅：酒厂……
范东岭正要问酒厂的具体地点时，见电话挂了，而这时办公大楼下班的电铃声也响了。范东岭觉得要出事了，赶紧冲出屋去。
卓娅从传达室出来撞上方序文。
卓娅：你怎么在这？
方序文也诧异怎么碰见了卓娅。
方序文：来酒厂修理机器。
卓娅：真倒霉，吉普抛锚了。
方序文：去看看。
卓娅一阵惊喜。
卓娅：你会修车？
方序文点点头。
卓娅后悔地一跺脚。
卓娅：真不走运。你早来一会儿，我也不用打电话了。
方序文骑着自行车驮着卓娅。卓娅一只手抓着方序文的衣服。依照卓娅说的地方，方序文使劲蹬着自行车，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疾驰。这时，卓娅感觉到了风的速度。风吹着她的脸，吹着她的秀发。卓娅一脸幸福的感觉，望着酒厂越来越远，从模糊而淡出视线。
方序文：抄近路吧。
卓娅：行。
方序文转动车把，自行车于是从一个小坡俯冲而下，离开了平坦的路。俯冲下去的时候，卓娅的心整个提了起来，同时另一只手也抓紧了方序文的衣服。
自行车上了野地。卓娅被颠得一下抱住方序文的腰，顿时害羞了，又赶紧松开，使劲抓着方序文两侧的衣服，使自己在后座能做得平稳些。卓娅担心，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颠下车座。
自行车又颠起来。卓娅感觉像是自行车驮着他们两人跃向空中，徐行了一段，又落在地上。跟着，卓娅的身子腾起，离开车座，又重重地落在车座上。卓娅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又抱住了方序文的腰。
当卓娅羞怯地又要松开手时，方序文叮嘱她。
方序文：抱紧些，我要快骑了。
卓娅又害怕又害羞。当车速加快时，卓娅顾不了许多了，抱住方序文的腰。
方序文越骑越快，颠簸的路使得卓娅又一次惊叫，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方序文的腰，再不敢松手了。好像只有这样，两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才能产生足够的力量压住自行车，使自行车不再任意地跳动。
当卓娅将脸贴在方序文的背上时，立刻感觉到了安全幸福。笑容绽上了卓娅的脸。
她是第一回和这个人靠得这么近，也是第一回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所以她胆怯，紧张，不知所措。如果不是急着去修车，急着赶回去，害怕被师里发现，她怎么敢和他靠得这么近。
这让她在紧张之余又有些惊喜。猛的一下，就像猛的一下被小刀割破了手，你来不及感觉害怕。如果让你自己去割破手，你不知要多么犹豫，还不知能不能做到。现在就是猛的一下，她割破了胆怯。受伤的一下变成了胆怯，而不是她。这让她感到惊喜。
这是一片广阔的土地，看不见任何人影。卓娅将脸紧紧贴在方序文的背上，偷偷吸吮着这个男人身上诱人的气味。卓娅多么希望就一直这样和方序文驰骋在这片安静美丽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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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东岭敲敲政委办公室，不等政委说话就推门进去了。政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范东岭的神情有些紧张。
范东岭：卓娅和卓兰学开吉普在路上抛锚回不来了。
政委脸上立时腾起怒容。
范东岭：我派人去接了。
政委：瞎球闹。这是抛锚，撞上个人怎么办！
范东岭后悔最初知道卓娅学开车没告给政委，否则也不会出今天这个事。
范东岭还不知道，卓娅找了方序文去帮忙。也还不知道，派去的人没有找到卓兰、卓娅。
天已有些黑了，方序文终于把吉普发动了。
卓兰：这下好了，快走吧。
卓娅：范秘书已经通知来人接了，再等等。
卓兰：这都等半天了，你说给他们去哪儿接了？
卓娅：我就说来酒厂附近接。
方序文：这附近有两个酒厂，一个是地方的。
卓娅一下愣住了。
卓娅：范秘书不会傻得让去地方酒厂接吧。笨死了。
卓兰：你先别说别人笨，你没说清楚怪谁呢。再说又不是东岭来接，是司机班来人接。你这么骂东岭不是驴唇对不上马嘴嘛。
卓娅：你别护着范秘书了。他还不知道背后捣啥鬼呢，可能早告给我姐夫了，等着回去挨剋吧。
卓兰是真着急了。
卓兰：快走吧。天黑了再掉进沟里更坏事了。
方序文见卓兰姐妹已决定了，也准备走了。
方序文：那我先骑车走了。
卓兰不说话是同意方序文骑车走了，但卓娅不肯。
卓娅：上车一起走吧。
方序文：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