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库泊提诺市的永和超市里，东舟推着购物车，跟在奶奶身后边走边打着哈欠。
“奶奶，不是说给我找个活儿干吗？我都来半个多月了，整天呆在家里，快烦闷死了！”
东舟的奶奶个子不高，脸色红润，精神爽利，像童话故事里小巧玲珑的老太太一样可爱。
“刚来就找工作？还不够我操心的！咱们家又不缺你的零花钱，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东舟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们的钱是你们的钱，我这么大一个人，自己不能挣？！在北京时我可没少挣钱。”
奶奶很生气，“你在中关村干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种钱能挣吗？不务正业，不三不四！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你爸爸不管你，我管！”
奶奶居然生气到提起东舟父亲的地步，可见气得不轻。东舟不敢出声了。
东舟从小生活在平民区，知道钱财来之不易。奶奶经常从美国寄钱给他，性情豪爽的二叔景录膝下无子嗣，也常寄钱给他，父亲景林更不时给他零用钱，但他从不乱花。他从15岁起就利用课余时间去餐馆打工挣钱，后来又迷上卖盗版光碟——这营生来钱快！尤其是和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特刺激！
奶奶忽然记起了什么，“水仙花还没有买。趁着我买鱼的工夫，你去挑两盆。记住，要半开的才香！”
东舟转身朝大门口处的水仙花架走去。这家超市商品大部分来自中国大陆和港台地区，是当地华人最喜欢游逛的地方。钟情中国货自不待言，睹物思乡念故人更别有一番滋味。而春节赏水仙是中国人的习俗，年年如此，代代相传。每年此时，永和超市里水仙香气扑鼻，真个令人心醉神迷，直把加州当漳州了。
东舟走至花架旁，看见一个华人青年女子正一窜一跳地，想拿最上面一层的水仙花。东舟觉得好笑，明明花架下三层触手可及不去拿，却偏偏想要自己够不着的东西！
他打量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走过去问道，“干嘛不要下面的？”
那女孩怔住了，大概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这样直率，不情愿地说，“下面都是人家碰过挑剩下的，上面没人碰过。”
东舟笑笑，抬头看看最上面一层花架，“你要哪一盆？我帮你。”
女孩有些腼腆地一指，“我要最里面的那一盆，没人碰过。”
东舟一探身，拿下那盆水仙递给女孩。女孩一声“谢谢”，脸上显出一对小小的酒窝，十分可爱。
忽然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目光死死盯住东舟，一脸的敌意。
女孩没有察觉气氛的转变，高兴地对那男子说，“常林，幸亏有人帮忙，我才拿到最上面的花。”
那人十分不悦，“麻烦别人干什么！我帮你不就行了。”
东舟皱皱眉，眼前这家伙不过一米六个头，凭什么以为他能够得到？东舟看看女孩，“不用谢。”转身拎起两盆花走开了。
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那男子愤愤地说，“明月，不要乱跟人搭讪！硅谷坏人不少，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东舟一下子火了，转过身想要理论一番，却遇上女孩哀求的目光。看见她在中年男子背后使劲摇头，东舟只好算了。
“到家了。”常林将他那半新不旧的丰田皇冠车直接开进车库。
明月没有接话，担心地看着常林，生怕他心情还没有转好。忽然，她的手机响起悦耳的音乐。常林瞥了她一眼，坐在驾驶座上没动弹，显然想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明月，我是菲力。只是想问一下你有关分组讨论的事情。你们学习小组还有空缺吗？我的实验伙伴生病请假，我想加入你们组。”菲力的声音有些不安，还带着一点颤抖。
菲力是明月在圣何塞州立大学电机系的同学，硅谷本地长大的白人青年，性格有些内向，除了上课或是参加学习小组完成指定项目，几乎从来不跟其他学生交往。
突然接到菲力打来的电话，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明月心头。她最近发现菲力上课的时候总是坐在自己旁边，有时还会怔怔地盯着自己看上好几分钟。每当她望过去，他也不挪开视线，仍是一副失神的表情端详她。私底下，她有点怕他。
“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菲力。你打电话问小组长好吗？”简短的几句话明月想要结束对话，菲力却仍然一个问题接一个。明月敷衍着，眼见常林有些不耐烦，她赶紧挂上电话。
两人走进厨房，常林体贴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渴了吧？”
明月心头一暖，高兴地接过可乐，忽然发现这罐可乐很轻，像是空了一大半。明月小心翼翼地问，“这好像有人喝过了……”
“是呀，你上星期来时喝剩的，这次把它喝光吧。”
明月一下子愣住了，举起铝罐喝一口，甜腻腻的，气泡早跑光了。她忽然想立刻离开，回到那个和同学分租的公寓。那里虽小，气氛可比常林的百万豪宅温暖多了。
“今天还要小组讨论做作业，我走了。”
明月推门走到前庭，迎面一阵清爽的风，吹散了不快，她不由得停住脚步欣赏起院中的景色。
常林虽然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追出来。凡是学习上的事情，他从不阻拦明月参加，甚至还给予鼓励。起初，明月据此判定常林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但是时间一长，对他的真正用心也猜到了几分。
常林的这栋独立花园洋房，座落在富人聚居的沙洛投伽地区。冬末时分，门前水洗般白的日本枫树的树干上，光秃秃的没一片叶子。春天就要来临，空气中淡淡的有些湿润。她做了个深呼吸，拿上那盆水仙，发动车子，风驰电掣般离去。
以往，有许多同学羡慕明月，觉得她运气好，找到常林这样既有高科技公司股份又有房子的百万富翁男朋友，明月却一向不重金钱，虽然家里并不富裕。
“我爱他吗？”明月问自己。
没有答案。
“你以为他那个‘硅谷百万富翁’是怎么当上的？不小气不省钱，哪来的房子！”听了关于半罐可乐的故事，合租一屋的云妮乐不可支。做了一年室友，她对明月的情况了如指掌。从一开始，她对常林的评价就不高。
“看人不要只看外表，最重要的是内涵。”明月缓缓弯下腰，坐在地毯上。
云妮很感兴趣，“噢？他还有内涵？说来听听。”
明月一时无言。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常林的情景。常林虽是10年前的圣何塞州立大学电机系毕业生，但始终和学校的中国学生联谊会保持联系。他经常邀请同学到家里聚会。在一次聚会上，看见穿着白色棉布裙子，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的明月，常林眼睛一亮，相识没多一会就约她看电影。明月没有拒绝，就这样开始交往。
常林头发稀疏，个子不高，面貌也普通，是个既无趣味，也无吸引力的人。反观明月，清新可人、安静温柔。明月究竟看中他哪一点？云妮百思不得其解。
“就他那副尊容，那身打扮，那个德性——我一眼就看穿了。你这么年轻可爱，为什么要找一个比你大上十几岁的人？！”云妮很不赞成。
明月扭过脸去不看云妮，她现在并不想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