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路何长，中间万戈张。不知烟雾里，几只到衡阳。
——唐·陆龟蒙《远征》
鹤之舞
迟子建
齐齐哈尔旧名“卜奎”，是古黄金驿站的起点，位于松嫩平原西南部，沃野千里，水草丰美，曾是黑龙江的省会。
我去过齐齐哈尔两次，不过途经它，却有七八十次了吧？往返于故乡与哈尔滨之间，它是必经之路，所以在我心目中，它是黑龙江的“山海关”。出了齐齐哈尔，向北，景致是苍茫的，就连风也是硬朗的；可是由齐齐哈尔往南，却是步步温暖，越走越明媚。
比起中原的城市，齐齐哈尔的历史并不算长。三百多年前吧，清政府派吉林水师驻扎齐齐哈尔，使它人烟渐起。伪满时，马占山率部抗日的江桥保卫战，就发生在这里。新中国成立后，它是国家重要的工业基地，著名的第一重型机械厂、第一第二机床厂、齐齐哈尔车辆厂以及国内三大军工生产企业，都在这里。可以说，齐齐哈尔是新中国建设的巨人。
不要以为，这座盛产钢铁的城市，面目冷峻，气质威严，其实它清丽脱俗，有着一颗柔软的心。齐齐哈尔境内有嫩江、诺敏河、雅鲁河、罕达罕河、乌裕尔河等一百七十多条河流，此外，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水泡子也有八百多个，以渔猎为生的达斡尔族，就休养生息在这里。在达斡尔语中，“齐齐哈尔”，就是“天然牧场”的意思，而这座北方的城市，也确实像一个辽阔的牧场。
如今的齐齐哈尔，最为世人所知的，就是扎龙湿地自然保护区，那儿是鸟类的天堂，著名的丹顶鹤就栖息在那里，所以齐齐哈尔也称“鹤城”。
这个保护区距齐齐哈尔二十多公里，占地约四万平方公里。每年四五月份，万物复苏时，那些去南方越冬的珍禽，天鹅、白鹭、白鹤等，就会团团簇簇地聚集在一起，挟着浩荡的春风，千里迢迢地飞回北方。它们大概嫌北方湿地的野花开得不够硕大，特意以它们如花的姿态，翩翩落在碧草中，为北方的原野增色。在这些候鸟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鹤。全世界的十五种鹤中，扎龙就占有六种：丹顶鹤、白头鹤、白枕鹤、蓑羽鹤、白鹤和灰鹤。其中的丹顶鹤被称为“仙鹤”，尤为人喜爱。
鹤是最美丽的鸟，它头小颈长，双腿修长，是鸟类的“芭蕾天使”，飞起来姿态优雅，落地时轻盈无声。鹤的寿命大抵可以与人类相等，所以它们所感受的世间荣辱与兴衰，与我们一样，它们也因此成了最具沧桑感的鸟。去年，我看了一部关于扎龙自然保护区的专题片，其中的一只丹顶鹤，因为失去了伴侣，在水畔孤寂地立着，时不时迎风展开翅膀，哀鸣不止。丹顶鹤对爱情格外忠贞，一只鹤去了，另一只绝不再寻觅伴侣。看着那只形单影只、满怀忧伤的丹顶鹤，我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十多年前吧，夏天的时候，我从大兴安岭出发，经过一夜的旅行，将至齐齐哈尔时，看到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那时太阳刚刚出来，窗外，是大平原清新湿润的早晨。忽然，一片茂密的绿草丛中，一只白鹤翩然升起，从半空掠过。平原因为有了日出，已经够绚丽的了，可它还嫌不够，又为它奉献了一场日出。它身披霞光，头顶朝露，飘飘洒洒的，精灵似的飞翔，照亮了满车疲惫的旅人。这场不期而至的“日出”，让我明白，它才是大平原的主人，而我们，不过是匆匆过客。
随便哪一种形式的誓约几乎都有人打破过，而一只真正忠心的狗，它的誓约却是海枯石烂忠心不渝的。
——劳伦兹（奥地利动物行为学家，
1973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得主）
白点黄找朋友
杨如雪
汶川地震九十八小时零四十五分钟以后，城西南角一栋学校大楼的废墟中，爬出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虽然满身尘土，小脑袋上还带着伤口和血迹，仔细看能看出这只小狗的毛是明黄色的，小嘴头是白的，所以在下面这个故事里，我们给这只小狗，起了个和它的外表相符合的名字：白点黄。
周围乱糟糟的，白点黄伸出小脑袋，望望四周围，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十四年前，小狗的爷爷奶奶经历过唐山地震，白点黄的爸爸妈妈都是那场地震后的孤儿。地震，可以说是白点黄的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白点黄冲着眼前的废墟哀哀叫唤。楼房共五层，它不知道它的小主人，一位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压在第几层？它不知道，她现在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一位救援的女护士听见白点黄凄惨的叫声，过来看了看，说：“可怜的小东西。”这位女护士给白点黄喝了点矿泉水，还喂了它半根火腿肠。
“叫什么名字呀？乖乖，几岁啦？爸爸妈妈呢？”女护士好像对待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那样问白点黄。
白点黄舔舔这位叫它想起小女主人的温柔女性的手，以示友好和依恋。
“救我的朋友！救我的朋友！”
它呜呜哀求，但女护士一句也听不懂，拍拍它的头，起身去救别的伤员了。毕竟人更重要。
附近有专业的救援人员正在指挥吊车搬开楼板，白点黄跑过去呜呜叫：
“救我的朋友！救我的朋友！……”
但是多么专业的救援人员，也听不懂一只小狗的语言。余震中身后的废墟产生了新的崩塌，救援人员不希望这只小狗再受伤，大声道：“去，去，去，走！”
白点黄悻悻地走开了。着急慌忙间，白点黄碰到一棵树身上。
“呜，呜。”这是表示对不起。
那是一棵百年老银杏树，郁郁葱葱，头顶遮住半亩地的天空。它的胳膊，一根粗壮的枝条，受伤了。
“嗡，”这是银杏树表示友好的声音，它慢吞吞问：“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白点黄走开了。一棵树是不会帮助一条小狗找朋友的，别说一百年的树，就是一千年的树，也帮不了一条小狗。
因为树不会走路，而小狗有小狗的烦恼。
白点黄带着它的烦恼急急往前跑，希望找到一个熟人，找到它朋友的朋友，最好是找到朋友的爸爸妈妈。
脚下的柏油路被震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好像一个饿极了的大嘴巴。白点黄差点掉到这大张的嘴巴里。
大嘴巴的边上正好有一只小黑鸭子，胖胖的，憨憨的，估计不到两个月大的样子，此刻正费劲地往上爬，爬着爬着，快上岸的时候，一个趔趄，又差点掉下去。
小狗看呆了，下面很深，对一只小鸭子来说简直就是深渊。在这危急时刻，小狗把自己的一条腿伸给小鸭抱住，但小狗白点黄的力气也不大，所以白点黄那条见义勇为的狗腿子，不仅没把小憨鸭子救上来，反倒把它们两个都往下拖下去，拖下去。
这时，白点黄眼前伸过来一根树枝，是银杏树递过来的胳膊，那条受伤的胳膊——仍不失为一根美丽的粗壮的枝条。
这样，白点黄的两只前爪，死死抓住老银杏树受伤的胳膊，小憨鸭子则死死抓着白点黄的一条后腿，三方一齐使劲儿，它们真是费了好大劲儿！一分钟又二十六秒之后，这场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大营救终告成功。
这一幕惊险镜头，不知被何人拍了下来，做成视频，网上流传甚广。视频题目很长，叫：银杏树救小狗救小鸭。
小憨鸭子喘口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而是和老银杏树一模一样：“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白点黄奇怪怎么和人说半天也没用，说多少话人也听不懂的事，银杏树，小鸭，见面一句话不说，就全知道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白点黄心想，小鸭那么小，那么弱，自己都顾不了，更不会帮我找到朋友。要想找到我的朋友，救我朋友出来，就必须找一个力气很大很大的，脑袋瓜特别特别聪明的，一说就明白的……那么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神仙。
但白点黄和人打过两次交道后，对人抱的期望已经不那么高了。他们宁肯相信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搜救犬，也不肯听它白点黄土生土长的一句话！白点黄的自尊心很受伤！
连地上张开的大嘴巴裂缝都在白点黄它们身后追着喊：“喂，你在找你的朋友吗？”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白点黄回头走到大嘴巴裂缝旁边，冲下面深深的沟壑喊：“我是在找我的朋友，她要不是死了，要不就还活着，——刚才的事我不恨你，你不是故意要吃我们的，——请问你有我朋友的消息吗？”
又问气喘吁吁跑着跟过来的小鸭子：“我在找我的朋友，请注意：我的朋友不是你这样的一只小鸭子，当然也不是我这样的一条小狗——可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还有您，银杏树爷爷，您刚才已经救了我一次，您还可以再救我一次，如果您能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我在找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好朋友，没有她，我活着简直没什么劲头儿了，银杏树爷爷，您能告诉我，我的朋友在哪里吗？”
小狗白点黄对老银杏树、小鸭子、大嘴巴裂缝，详细介绍了它的好朋友，那个上小学三年级小女孩的年龄身高相貌特征。
大嘴巴裂缝回声沉沉：“在我的怀里，你的好朋友在我的怀抱里。”
然后是沉闷阴郁的笑声。
小憨鸭子说：“正在往上爬，你的好朋友正在往上爬。”
银杏树说：“可能胳膊受伤了，你的朋友可能一条胳膊受伤了。”
不管怎样，白点黄得到的消息，是它的朋友，那位美丽可爱的小女孩还活着，这就够了！小女孩正在某个地方努力呼吸，为生存而挣扎，白点黄增添了信心！它要找到女孩的爸爸妈妈，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那个能听懂它白点黄说话的人！
杨如雪：女，自由撰稿人。1965年生于河北，做过教师、记者、编辑，现居石家庄。
作为这个星球的守护者，以善意、爱和同情来对待一切物种是我们的责任。
——理查·吉尔（美国影星）
我的猫是一个诗人
徐志摩
我的猫，她是美丽与健壮的化身，今夜坐对着新生的发珠光的炉火，似乎在讶异这温暖的来处的神奇。我想她是倦了的，但她还舍不得就此卧下去闭上眼睛，真可爱是这一旺的红艳。她蹲在她的后腿上，两条前腿静穆地站着，像是古希腊庙楹前的石柱，微昂着头，露出一片纯白的胸膛，像是西伯利亚的雪野。她有时也低头去舔她的毛片，她那小红舌灵动得如同一剪火焰。但过了好多时她还是壮直地坐望着火。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我想她，这时候至少，决不在想她早上的一碟奶，或是暗房里的耗子，也决不会想到屋顶上去作浪漫的巡游，因为春时已经不在。我敢说，我不迟疑地替她说，她是在全神地看，在欣赏，在惊奇这室内新来的奇妙火的光在她的眼里闪动，热在她的身上流布，如同一个诗人在静观一个秋林的晚照。我的猫，这一晌至少，是一个诗人，一个纯粹的诗人。
徐志摩（1897—1931）：著名现代诗人、散文家。有《再别康桥》、《翡冷翠的夜》等新月派代表诗作。汉族，浙江海宁市硖石镇人。
多可悲啊，是如何贫乏的心灵，才会说动物是没有理解力与感情的一种机器？
——伏尔泰（法国哲学家、诗人）
达·芬奇寓言八则
（意）列奥纳多·达·芬奇
张浩、乔传藻译
金翅雀
金翅雀叼着小虫子飞来了，它回到自己窝里，窝里静悄悄的。就在它出去打食这个工夫，小鸟不知让哪个恶棍掏走了。
金翅雀哭着叫着寻找失踪的孩子，森林里充满了它的悲哀的啼叫声和呼唤声，可是什么回音也没有。
金翅雀爸爸伤透了心。第二天清晨，苍头燕雀碰见它说，昨天在一个农夫家里看见了它的孩子们。
金翅雀喜出望外，它奋力向村子飞去，很快飞到苍头燕雀说的那家农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