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嘴中吁出的浓烈酒气提醒了姚一红：“瞧我，应该给你冲杯蜂蜜水解解酒呀……”做母亲的很快把蜜水送到儿子卧室。
王宣接过来埋下头，尽管很渴，但他喝得特别缓慢，像在体验蜜水充满口腔、浸没牙齿、流经喉咙的细微感受——谁知道呢，他也可能喝出了乳汁的芬芳，这是他最后一次从母亲这里喝到如此甜蜜的汁水。
在与妻子达成了一个关于金钱、性和谎言的交易之后，郝青白终于决定走出家门了，并且还到公司转了一圈。
事态的确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一点，没有任何人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目光或神情。他们的修养都不错。他们跟从前一样恭敬地跟自己点头、问好、打招呼，好像他前一阵子的消失只是出了趟国似的。一切都太正常了，就是他想找个碴子发发火骂骂人都没有。的确，关于红杏出墙之类，人们的好奇心早就退化了。他们只关注那些更加滑稽更加血腥或更加荒谬的。
上午，郝青蓝到他办公室，把前一阵子公司里的事情大概说了一圈，然后才开始聊天谈心：“怎么样？天塌下来了没？有人说半个闲字没？嗨，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想通了吧，什么时候签字？”
“谁说我要签字的？我跟你嫂子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我们仍然保留婚姻的形式，除此以外，各人的情感生活、肉体生活两不相干。”郝青白轻松地用指尖弹弹桌子，像谈成了一桩新生意似的。
“什么？我看你们都疯了。”
“没有，这其实是最理智的选择。反正孩子在国外，跟她是没什么关系；你嫂子也跟我说了实话，她的……那个情人，是有家室的，也是不可能离婚的，她只能永远站在暗处，因此，这婚姻的外壳对她来说还是需要的；而我，也同样，我更喜欢有桩婚姻像衣服一样穿在身上，否则，无以蔽体，我会不自在的。真的，只要保全一个婚姻的形式，别的，都好说，大家心照不宣地过过日子算了——真不错，这次我们倒是一拍即合，对外界，我们会做出破镜重圆的样子，像很多对中年夫妻一样，在一方犯了错之后，另一方依然张开宽容原宥的怀抱。”郝青蓝不紧不慢地说，甚至用了几个考究的书面语。
“随便你。你能忍就忍吧……我看你是失去理智了，如果嫂子再给你戴绿帽子并且再次传开来，我就告诉他们，你是自愿的……”郝青蓝这话都有些恶毒了。她不明白，大哥如此好强如此决断的一个人，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姑息养奸、吃亏当福！
突然，她停下来，研究一般地看着大哥：“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有什么把柄在嫂子手中！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谅解与协议，大哥，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是不是女人？不过，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
郝青白笑着摆摆手，装作心知肚明、不必多说的样子。被小蓝如此误会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宁可被认为是愚蠢的、风流的，也不要是可怜的、无能的。
郝青白看看表，他中午有个约会，正是为了这个约会，他上班了。同时，他还有一个问题要搞清楚，跟青蓝有关的，这也是导致他突然决定上班的另一个因素。
“小蓝，我……听说，你，又，找到心上人了！”郝青白故意把“又”字念得重重的，并且辅以开玩笑的表情，以减轻他略带盘问的语气。
“别说得这么别扭……”郝青蓝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添了些涩意，“不过，哥，这次，可能是真的……我的感觉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那孩子真的像半空中掉下来似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就是我找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
郝青白耳朵很灵，像在谈判中突然听到什么破绽似的，一下子打断青蓝：“你说……那孩子……怎么，他比你小？小几岁？”
“当然会比我小一点……大哥，我都35啦，比我大的好男人，生的儿子都快要早恋了！再说，谁规定就得男大女小啦！”郝青蓝开起玩笑，嗔怪哥哥不从实际出发。显然，她在回避问题。
“当然没有人规定。不过你告诉我，小几岁？”郝青白不依不饶，他很清楚，青蓝在情感上永远都是低能的，她会偏离理智的轨道。
“他刚工作不久，嗯，大概相差七八岁或者十来岁吧，总之，岁数是小了一些，但不明显的，真的，我现在走出去，人家都以为我才25岁呢！而他，特别成熟，安安静静的，跟外面那些男孩不一样的……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一下……”郝青蓝的辩词有些微弱，但她相信自己所说的，真的，要是跟王宣走出去，从外貌上保准挺登对的。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一直呆在茶馆里，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大街在，出现在陌生人或熟人面前。想到这一点，郝青蓝的心突然有些虚了。
“好的，有机会，我认识一下……你是说，你们已经差不多定了？”郝青白谨慎地盯着青蓝。他感到不解，他这一个来月没上班，郝青蓝应当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会有闲功夫到外面去唧唧我我地定下终身大事？
“也不能这么说……这种事情，主要是看感觉，谁还说得那么一清二楚的，像订合同似的？不过，见面很方便的，随时都可以，他来了以后还从没见过你呢……”
“很方便？这么说，这孩子又被你弄到公司里来了？小蓝，你叫我怎么说你！前面两个，已经弄得流言四传乌烟瘴气了，我都替你臊得慌！你不自重也就算了，还拿我们大郝的制度在当儿戏！好，现在又来了，第三次！我不在你就在忙这些事对吧！你还真有出息呢！那小孩我看也没必要见了，他要真有点志气，就不该跟着你进大郝的门儿！”郝青白气坏了，他最不喜欢把私事带到公司里来，而且还是如此丢人的事儿！人活在世上，面子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行了，大哥，事不过三嘛。再说，他是自己来应聘的，应届大学生，我只不过跟人力资源部打了个招呼而已。这种事，你干得也不比我少，什么计委主任的侄女，什么副局长的外甥，不都插到公司里吃闲饭啦！为了生计，可以任人唯亲，为了爱情，就不能么？大哥，你替我想想，别的途径我都不自信……再说，连二室主管蚊子都说，他很有实力的！”郝青蓝强辞夺理，同时也有些心酸。她知道，就算是大哥，也跟所有的人一样，只是把王宣看作了“三号”选手，他们都认为：这又将是一次失败。
“你竟然还放到二室，那是我们大郝实力最强的部！再说，蚊子的话你也信？可怜，你不知道？他哪回不是挑你爱听的说！小蓝，我看你真是昏头了，刚才还说我疯了……行了，事已至此，跟我说具体点儿，小蓝，我能接受他比你小，也不责怪你把他带进大郝，怕只怕你又是白投入一场，小蓝，我怕你经不起……唉，所以，你给我好好说说，我来作为旁观者替你好好看看……”郝青白真的替小妹感到心疼，上帝这是怎么了，他已经受了那么大的耻辱，为什么还让小妹在情感上如此曲折？
“也没什么具体的。他找工作，投了简历，我正好看到，又碰到他本人。于是我们聊了聊，然后经常在茶馆聊聊天，有时……拉拉手。就这样。”这样子说下来，连郝青蓝自己都感到没趣，好像很平常似的。想了想，又勉强补充了一句，“当然，他很有教养，气质稳重，特别善解人意。”
郝青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看，根本还没什么，郝青蓝倒开始自己激动了。不过这样也好，近路好回头。
“那么，小蓝，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他跟你约会，陪你聊天，会有一些功利的成份，比如，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困难，他是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为了在大郝能做到一个好位置；再比如，他会不会是有些恋母的倾向，当然，小蓝，这只是个猜测，你看上去没那么老，但你的心理年龄在这里对不对，刚刚工作的男孩子，正是脆弱、无助、孤独的时期，他需要你、依恋你，然后，看上去，他就像跟你在恋爱了……”
郝青白慢条斯理地分析，也不顾郝青蓝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仍然不管不顾地往下说，“当然，我这都是不积极的假设。那么，积极一点，就算，他现在是真的，你们是在恋爱，像外面的无数对年轻人一样，但是，小蓝，你有没有想过，爱情是有高潮期和退潮期的，如果，过了这一阵子，他的热情下去了，好奇心也淡了，爱恋也平常了，你说，他还会坚持多久？这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两人谈个二三年的恋爱，然后分手了……小蓝，你们中间有十几年的时间差，他是耗得起，就是再谈两次恋爱也无所谓，但是，你呢？你一当真的了到最后怎么收拾？”
“……大哥，别说了，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非要弄得我心里一团糟才高兴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悲观，什么都要往坏里想，要像你这样分析，人到最后都还要死呢，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这样，大哥，咱们都省省心，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反正都是大人，就是出了错，也该自己认，怪不得谁的。”郝青蓝嘴上虽然强硬，脸色却明显黯淡了。应该说，大哥刚才讲的这些，本来就是她的心头隐痛，只是一直不肯细想。
“小蓝，有一句话也许我不该问，但我真的忍不住，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蚊子呢？在爱情上为什么总要这样冒险呢？你要让蚊子等到什么时候？”
“爱情就非得四平八稳呀，像买保险似的，那还不如不要！再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什么了没？他爱等就等，不爱等就拉倒！大哥，这时候你提他干什么！”郝青蓝真的有些生气了。
“好吧，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我中午要出去吃个工作餐。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郝青白看看表，表情里忽然有一点点急迫，看样子，中午的约会对他很重要。他不得不把小妹的事先放一放了。
出了郝青白办公室，郝青蓝才想起，刚才被大哥拿蚊子出来一打岔，都忘了告诉大哥，“那孩子”叫王宣，他可以到人力资源部了解了解，悄悄地问问同事，他会发现，王宣是多么好的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为了工作而利用自己呢，要不然，说要给他换助理的位置，他为什么一口就拒绝？再说，恋爱几年然后分手，那又怎么样，我郝青蓝不在乎，只要曾经热烈地爱过，为什么一定要共同进入婚姻的坟墓呢。但是……中间那条，恋母情结？是否……算了，别想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