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司马云龙默然。
看着她难过，看着她突然间失态，他竟然觉得很心虚，仿佛，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样。
的确，当时他明明可以救下所有人的，而他当时只是想：他们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冒着与墨之尧结下梁子的危险去救人？
在第一次和他正面交锋，他就选择了退让，因为，他很明白，现在还不是暴露实力的时候。
只是，当看到她掉下悬崖的一刹那，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奔过去了！
衣不解带地照顾，连上药都亲力亲为，更离谱的是：他直接就告诉了她，飞云宫少宫主和司马云龙就是同一个人……放眼天下，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八大护法和两个贴身婢女，还能有谁？
是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是与众不同的：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母妃很早就离开了他，父皇忙于政事，也无暇顾及到他，没有了双亲的庇护，排行第七的他在皇子中既不受重视，也常受欺负。
直到那一天，皇姑云游归来，把他纳入了羽翼之下，这种局面才得到了改观。
八岁之前，母爱是母妃给的，八岁之后，母爱是姑姑给的。
无数个想念母妃而不能入睡的夜晚，是姑姑陪伴着他，无数次被皇兄欺负，是姑姑保护着他……他知道姑姑活得很不开心，却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直至上山清修因此，在他心目中，姑姑的地位是完全可以和母妃划上等号的。
林雨辰回房间了。
看着那个神似姑姑的背影，司马云龙淡淡地笑了。
姑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云游的生活，却常常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说：她很思念一个人，想得心口都痛了。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姑姑想的人是谁，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姑姑，他找到那个他想要保护的人了……
无论小翠怎么逗怎么哄，林雨辰都拒绝说话。
看着娘亲的画像，她突然间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来这里，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人生。
张妈是个多好的人呐……却终究没有得到好报……如果好人不能得到好报，坏人不能得到惩罚，这个世界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过了一会儿，小翠送来一套质地上乘的衣服，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林姑娘，您看，这种月罗纱的料子，是西域的顶级贡品，重金难买……少主对姑娘可真好！”
小翠笑得是那样的开心，仿佛这身衣服不是给林雨辰，而是给她自己的。
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林雨辰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少主还说，明天时间不多，请林姑娘先想好，要采购些什么东西。”
“哦。”
林雨辰漫不经心地应着，暗暗地想：他这样做，算是什么呢？讨好？道歉？心虚？
又过了一会儿，小翠再次蹦蹦跳跳地进来：“林姑娘，这是少主给的极品雪蛤王，叫奴婢给林姑娘炖来滋补的……”
“恩。”
再过了一会儿，小翠竟提了一个食盒进来：“林姑娘，这是新鲜的桂花糕，少主说拿来给你尝尝。”
桂花糕？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以前她总是买最爱吃的桂花糕送别人，而别人，又何曾记得买来送她？
心终究是慢慢柔软了……
慢慢冷静了下来，林雨辰已经也终于想明白，事情并不能怪他，他当时的确是没有立场要救人的……而且寄人篱下，她又怎么能不知道要见好就收的道理？
“告诉你们少主，明天早上准时出发！”
“林姑娘，你不生气啦？”
“我有生气吗？”
“少主说，你只回答一个字，就表示还在生气，如果开始说话了，就表示不生气了。”
小翠满脸天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嗯，少主真厉害，林姑娘果真是一说话就不生气了，现在都笑了！”
林雨辰扑噗一声笑出来：“好了，那你就去告诉你们少主，说我不生气了！”
小翠蹦蹦跳跳地走了，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林雨辰心底闪过一丝暖意……真好，在这个世界上，她又多了一个亲人了！
第二日一早，在小翠的万般央求下，林雨辰终于带着她出门了。
其实她也只是逗逗她而已，就算小翠不说，她也会带上她的。
一来园中仅有两个丫环，小蝶太深沉，像是藏着太多的秘密，她下意识地不去亲近。
二来一路上有小翠叽叽喳喳，不仅可以解闷，还可以缓解一下和司马云龙之间的尴尬……毕竟，是她赌气走开在先，她总不能没脸没皮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主！少主！我们在这呢！”小翠挥动着手臂，生怕司马云龙看不见这么一个大马车似的。
这个小丫头，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显得很是随性，完全没有身为丫环的意识。但是林雨辰很喜欢她，觉得很对她的味，毕竟，和单纯的人相处，快乐就简单得多。
司马云龙走过来，一身黑衣，襟边滚着银色的精绣，冷峻无比，尊贵非凡。
“那就走吧！”
林雨辰低头，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表现得自然些。
“雨辰昨晚睡得好吗？”
头顶传来的声音，像一阵轻风，既平和又温柔，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刚才的不安与尴尬，都在这一声简单的问侯中，烟消云散。
“还好，谢谢司马公子关心！”
“雨辰还叫我司马公子？”司马云龙挑眉，眼里笑意盈盈，“啊，七皇子……”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嗯？”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那……总不成，叫你云龙表哥？”
旁边的小翠一脸痴呆状：表妹？表哥？什么时候的事？
“姑姑从小就叫我云儿，所以，我更希望你叫我云哥哥，或者……云龙。”
他的声音如此好听，像柔风拂过琴弦带来的天簌，他眼里隐隐有一闪而过的火光，像美丽的一划而过的流星。
林雨辰的脸突然就红了。
也许是她想多了，怎么会觉得表哥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心爱的人？
再抬头，那双深邃黑眸里已经满是调笑的意味……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林雨辰微微放下心来。
“云哥哥，那我们就出发吧！”
马车在田野里飞快地行驶。
马是绝顶的好马，躯干匀称结实，毛发通体雪白，跑起路来步伐一致，又稳又快。
林雨辰看着窗外，想起之舜带她骑马踏青的时候，空气中甜甜的果香，不禁悄悄地发了痴。
看着她发怔的样子，司马云龙突然凑过来：“雨辰，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林雨辰蓦然回过神。
小时候？
小时候的她很顽劣，常常拿竹竿将树上的鸟窝一个个地掀掉，然后看着没长齐毛的小鸟在地上扑啊扑，鸟妈妈在一旁急得喳喳叫，她却在一边开心地放声大笑。
她还常常剪烂婢女的衣物，让她们隔天起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在别人的衣服里放蟑螂，在挑水的伙夫门口放香蕉皮，逼着府里的侍卫连着吃好几个西瓜……
她的快乐，永远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十二岁以后，她成了人见人恨的林家三小姐，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十四岁，她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并丢弃了所有的自尊，开始了生平第一段厚颜无耻的单恋，只可惜，那个男人从不正眼瞧她，毫不留情地踏碎了她所有的痴情。
十六岁被赶出家门，她从很多人的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这不能怪别人，因为所有的祸根皆是自己种下。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她真想把当初捅下的小鸟窝，一个一个地放回去；把被自己剪烂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变回原样；把那些恶心的蟑螂，统统统统地扔掉；将那些门口的香蕉皮，亲手仔细地捡干净；对那个践踏她真心的男人，狠狠地赶出自己的脑海……
只可惜，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所以，她还是林府上下人人避之不及的三小姐。
“哈哈哈……雨辰，你小时候真的是太有意思啦！”
“有意思？”林雨辰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马云龙，对他的说法感到万分惊讶。
“是呀，你的经历远远比别人多，你的人生远远比别人丰富，你承受过别人无法想像的痛苦，同样，你也享受过别人无法体会的快乐。”
“快乐？”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是呀！”他肯定地点点头：“不要轻易否定曾经的时光，如果说曾经是扭曲的快乐，那么，你以后就会更加懂得享受真正的快乐。”
“雨辰愚钝，还是不太懂呢！”
“你会懂的……”他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飘然下了车。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可这主仆几人的到来，还是引来了不少注目。
“云哥哥，你就不能易容得普通一点？”
接收着远远近近妙龄女子射来的眼刀，林雨辰没有办法不抱怨：看来，男人同样有成为祸水的可能。
司马云龙了然地看着她，脸上照例是温润的笑：“好吧，既然雨辰嫌我烦，那我就在一品轩呆着，你们就快去快回罢！”
林雨辰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一听自然开心，但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激动，拉着小翠缓慢地走到街角，才撒开腿跑了起来。
飞云宫离北辰国的皇城还有一段距离，而离它最近的城池，便是最负盛名的塞外江南河城。
每一个初到这里的游人，都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大漠金沙、黄土丘陵，水乡绿稻、林翠花红，塞外和江南两种不同的景色、汉人和北方民族两种不同的生活习性，都在这里巧妙地融合。
林雨辰却无心观望这些。
当她第N次拉着小翠进了一间茶楼，已经精疲力竭的小翠终于忍不住了：“林姑娘，你上街不买东西吗？”
“呃，我想先逛逛，对，就是先逛逛！”
“可是少主还在城门口的一品轩等我们呢！茶楼和客栈有什么好逛的？”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早知道这样就不带你出来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问吧！不过早上少主说如果林姑娘只是想打听家人的消息，直接问他就可以了。”
“什么？”林雨辰激动地抓住她：“你怎么不早说！
“可是林姑娘没问呀！”小翠一脸无辜。
林雨辰几乎抓狂！
临街的商号里，司马云龙悠闲的喝着茶。
一个美貌女子立在旁边，状甚恭敬。
他装作无意地瞟了一眼窗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继续说！”
“墨以琛与林敬德联手，双方实力相当。”
“那现在南风国局势如何？”
“皇帝仍然不问政事，恐怕被墨以琛软禁了，太子借助东月国的势力，渐渐占据了上锋！据属下猜测，短期内局势会更加明朗。”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少主！”
美貌女子刚走，林雨辰就冲了进来：“我父亲是不是有危险了？”
司马云龙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雨辰喜欢偷听别人讲话？”
“如果云哥哥不想让雨辰听到，自然就不会让雨辰听到！”
司马云龙颌首，眼里露出一丝赞许：“雨辰放心，林丞相自然不会有事。时间还早，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和小翠再去逛逛。”
再次出了门，漫无目地的走了许久。
一来飞云宫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根本无需她费心；二来担心父亲家人，根本无心于其它的东西，整个人恍恍惚惚慢慢悠悠走走停停，直到眼睛突然瞥到街角一抹熟悉的身影。
之舜之哥？
林雨辰一阵狂喜，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往前面追去。
“之舜之哥！”
林雨辰一边喊一边追。
那人恍若未闻，时快时慢，始终和林雨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之舜之哥！你等等我！”
远远看着那件藏青色金丝长袍，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林雨辰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之舜哥哥不会是生气了、不理她了吧？
转过了一条又一条街，行人越来越少，那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林雨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在一个街口将人跟丢了。
忍了很久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为什么？仅仅因为她的不告而别，之舜哥哥就不理她了么？
墨之尧给了她多少痛，之舜哥哥就给了她多少爱，当所有人都讨厌她、疏离她的时候，只有之舜哥哥看着她笑，只有他真心真意地对她好……天知道她多感激他的好，天知道她多想珍惜他的好！
她在心里下过一千遍一万遍的决定：要做他的好妻子，给他生一堆孩子，陪他过一辈子……
哭了好久好久，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她才想起：刚才跑得太快，小翠没来得及跟上来，自己身上身无分文，既吃不了饭，又不知道路回去，周围老远都没有一个人，她现在该怎么办？
低着头，无比沮丧地转过身，整个人却瞬间呆在那里……身后不到一尺的地上，有一双南风国皇子特有的黑丝金蟒长靴，再往上，是南风国皇子独有的藏青的金丝长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