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78年,李煜病死家中。
关于李煜的结局,很多人是从南宋王铚的《默记》里得到的启示,说的是太宗有一天问南唐旧臣徐铉“见过李煜没”,徐铉回答“哪里敢啊”,然后太宗就说“你代我去看看他吧”。结果徐铉就去了。守门的老头子不让他进去,徐铉说“我奉旨入见”。等到见到李煜,还行大礼。李煜说“现在不敢接受这礼了”,然后相坐而泣。后来又说起后悔杀死潘佑、李平等事。徐铉不敢多留,回宫如实禀报,结果太宗生气了,让弟弟秦王赐牵机药,毒死了李煜。
还有一种说法是,李煜没事七夕奏乐,太宗听到“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大怒,赐死。
其实帝王赐死大臣的事情很多,但杀死李煜,从政治上说是极其不明智的。宋帝国建立之初,杀死投诚的国主极不利于政局的稳定和以后的收复大业,这是至理。太宗不是傻子,作为一名政治家,这是基本常识,他不会给江南某些造反分子以借口,更何况这种行为再掩饰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如果真想杀,随便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就可要了李煜的命,何必还派自己的弟弟去赐牵机药。这种杀鸡用牛刀而师出无名的傻子行为,太宗应该干不出来。更为重要的是,他对李煜是欣赏甚至崇拜的,却能以占有的方式不断显示自己的优越——这么好玩的玩具,太宗怎么舍得?
其实,李煜是病死的。他“重瞳”,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是因为脑部长有一种蝇类的寄生虫,会在人体中繁衍,对人体造成伤害。一般拥有重瞳的人,寿命都不长。那个时候他四十多了,国丧家乱,伤心哀痛,又借酒消愁,活到那个年纪,已经不简单。
很多人猜想,李煜在临死之前一定非常痛苦,但是我总想,他其实是获得了自由。
小周后的歇斯底里、太宗的复杂蹂躏,都让他彻底觉悟。当一种东西痛到极处,人就会把它与自己分离,而这两个人的伤害,都是因为他曾经是帝王。现在,这个东西终于与自己无关了——他突然平静了。
这份平静从登上帝位就开始失去,直到大周后去世成为转折。此后的生活,是挪威森林式的迷茫,在不知道做什么的无所适从里,他跌跌撞撞活到了现在。终于,在一个寒雨潺潺的夜里,在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挣扎后,他得到了那曾用“佛”求过、用艺术求过、用权力求过、用美色求过的平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浪淘沙》
那些都是梦,仿佛一场风花雪月的灿烂,荣华已极,本来就不属于自己,有什么呢?“梦里不知身是客”,跟自己无关了,眼前浮现的是妻子大周后悲悯的面容,从此以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那个帝王,终于……终于跟自己无关。自己那漂泊碎裂的一生,就是被这个角色强奸的过程,自己迎合过、努力过、训练过、习惯过,也享受过,只是现在终于醒来……李煜终于又变成了李从嘉。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终于无关,终于自由。
君子心语:
很多时候,很多悲剧,起源于不敢面对镜子里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