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森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他的面色凝重，维尔伦斯坦德知道，昨天晚上盖特纳陪着保尔森跟华尔街的一帮大佬们吵吵了一晚上，尤其是巴克莱、美国银行等机构的老板们放出话来，如果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不给雷曼兄弟贷款，他们就只能买雷曼的优良资产，整体救助是不可能的。
华尔街都嚷嚷开了，说保尔森袖手旁观不救雷曼兄弟就是要给老东家高盛报仇，美国财政部操控在高盛手里，美国的经济生死存亡掌握在高盛手里。现在的保尔森是相当的尴尬，到底救还是不救？该救谁？
维尔伦斯坦德很沮丧，这个时候向保尔森汇报AIG的情况，时机太不好了。高盛是AIG的最大债权人，如果保尔森出手救助AIG，那么必将受到指责谩骂甚至遭遇国会质问。万一保尔森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是站在纳税人一边的，那就很有可能对AIG一视同仁，也见死不救，这样一来AIG就完蛋了。
会议室很沉闷。
盖特纳不能坐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浪费，现在是需要决断的时候了。
维尔伦斯坦德小心翼翼地打开账本，这一次欧洲部门带给AIG的180亿美元损失一下子勒紧了整个集团的资金链。尤其是高盛逼债，强烈要求AIG现金抵押，AIG内部已经没有任何流动性可言了。
200亿美元。
维尔伦斯坦德小心翼翼地报出了AIG的资金缺口。
200亿美元？盖特纳确认了一下维尔伦斯坦德报出的数据。这么大的一笔资金可是要经过国会审批的，审批的过程那是相当漫长的。更何况，现在的华尔街太癫狂了，金融机构一旦出现资金问题，大家都一窝蜂地要提现，提现挤兑的风险一出现，那就是万里长城也会迅速垮掉的。今天的200亿缺口明天就可能是400亿，等到钱真的到位的那一天说不定AIG早都黄了。
保尔森点了点头，维尔伦斯坦德以为保尔森同意救助AIG，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保尔森意味深长地告诉维尔伦斯坦德，现在财政部跟美国联邦储备银行也很为难，救了AIG就要救别人，那样一来美国纳税人就不干了，到时候还不得把财政部和美联储都砸了？AIG最好是去寻求私营机构的资金救助。
望着保尔森严肃的神情，罗伯特·维尔伦斯坦德很失望，不过他也有点糊涂了，难道保尔森真要为了自己的名声，做一回中国的铁面包公不成？AIG死掉，保尔森的老东家高盛也活不了多久。维尔伦斯坦德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依然非常谦卑地提出，用AIG的抵押品换取美国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资金支持，在必要时一定会以变卖AIG的资产方式偿还美国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贷款。
保尔森摇了摇头。
维尔伦斯坦德失落地走出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总部大楼。
谁来拯救AIG？
维尔伦斯坦德回到办公室，马上就给老朋友摩根大通的CEO杰米·戴蒙以及黑石集团总裁史蒂夫·施瓦茨曼打电话，希望摩根大通跟黑石集团能够在AIG危亡关头出手相救。
这又是一个愚蠢而幼稚的想法。
没错，杰米·戴蒙是你罗伯特·维尔伦斯坦德的老同事老哥们，但是别忘了，他还是摩根大通的CEO。现在华尔街能够跟摩根大通一较高下的只有高盛了，现在救助AIG就是在救助高盛，如果放弃AIG，那么高盛马上就陷入危机之中，到时候摩根大通可以利用这一场危机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华尔街唯一的大佬，岂不爽哉？
再看看黑石集团的这位爷？他们连自己的老东家雷曼兄弟都见死不救，还能来救你AIG？何况现在AIG跟高盛签订了掉期合约，到时候AIG的救助资金一到账，高盛就要按照合约来拎钱，史蒂夫·施瓦茨曼怎么可能把自己的钱送到高盛的钱袋子哩？一心想做大生意的史蒂夫·施瓦茨曼跟皮特彼?得森可不想当华尔街的“活雷锋”。
再说了，中国人可是在最高价位买入黑石集团的股份的，现在黑石集团已经亏得一塌糊涂了，如果出手救助AIG再掉进坑里，中国人肯定会很不高兴，那黑石集团可就没法交差了，这两个美国老鬼佬苦心经营的中国生意可就麻烦了。
可怜的维尔伦斯坦德还在做无用的努力，他把戴蒙跟施瓦茨曼请到了AIG会议室，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自己的设想，跟两人热情地报出AIG的家底，测算拯救的资金需求额度。计算结果很快就出来了，AIG的情况远远超出了维尔伦斯坦德跟保尔森以及盖特纳汇报的结果，200亿美元已经不够了，AIG所需资金量达到400亿美元。摩根大通跟黑石集团这两位爷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夹着公文包消失在了AIG的楼道口。
维尔伦斯坦德再次拨通了美国联邦储备监督局埃里克?迪纳罗的电话，张口就是400亿美元的缺口。
大半夜的电话让迪纳罗感到惶恐不安，虽然AIG的“一夜情”让美国联邦储备监督局分走了纽约联邦保险监督局的部分权利，但是AIG毕竟从1949年回到美国就在纽约注册了，自己怎么说也是AIG在纽约的父母官，哪有儿子快死了，父母还不出手相救呢？
迪纳罗挂断了维尔伦斯坦德的电话，在脑子里反复考虑到底救不救这个儿子，这可是全球老大，这么大的儿子死掉太可惜了，极有可能引发恶劣的连锁反应，让美国经济彻底陷入僵局。
很快，罗伯特·维尔伦斯坦德就收到了纽约联邦保险监督局局长埃里克?迪纳罗的回复：可以考虑允许AIG动用分支机构大约200亿美元资金。保险监管部门的首要职责是保护投保人，保险商一般难以动用理赔金充作自身融资担保，纽约联邦保险监督局却作出了挪用分支机构资金的决断，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大胆抉择。
这对维尔伦斯坦德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他接获迪纳罗通报后立即告诉AIG以及摩根大通和百仕通的高管们：我们找到了200亿美元！
几个月来一直紧张过度的维尔伦斯坦德异常兴奋。
他高兴的劲头还没有过，当头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AIG一名外聘顾问向纽约联邦储银行总裁盖特纳通报，AIG的已知资金缺口扩大为600亿美元以上。盖特纳相当吃惊，短短一天AIG的缺口翻了3倍，到底“以上”究竟是多少？
维尔伦斯坦德听到消息出了一身冷汗，电话再次催命般响起，是盖特纳打来的，盖特纳没有向维尔伦斯坦德作出任何承诺，只是说美国联邦储备银行会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过盖特纳给罗伯特·维尔伦斯坦德带来了保尔森的口信，政府希望让美国第一大投资银行高盛集团和摩根大通银行介入，考虑是否能为AIG筹集资金。
保尔森终于把话挑明了，在AIG出现200亿美元的缺口时候，保尔森就提出了让私营机构出面相救。可惜维尔伦斯坦德却没有在关键的时刻领会领导的话外之音，现在缺口越来越大，AIG的股票已经卖不上价钱了，这个时候高盛就可以很便宜地来收拾烂摊子。
阴谋？陷阱？还是维尔伦斯坦德愚蠢？
维尔伦斯坦德呆呆地坐在办公室，他在等一个消息，在预测AIG的未来。财政部的官员、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的官员跟一大帮华尔街大腕正在开会商讨雷曼兄弟的事情。
2008年9月14日晚上11点，维尔伦斯坦德终于得到确切消息，雷曼兄弟没救了。看来保尔森不会出手救AIG，要将机会留给老东家了，高盛是要来吃掉AIG了。
4．绝妙好计：连环局步步进逼
2008年9月15日，星期一，也是维尔伦斯坦德上任AIG满3个月的纪念日。
满眼通红的维尔伦斯坦德洗漱完毕，刚刚坐到餐桌前，美国CNBC早间新闻播发了一个让他吃不下饭的消息，包括标准普尔在内，世界3大信用评级机构分别下调了AIG的信用等级。
维尔伦斯坦德在心里连连叫苦，标准普尔这是将AIG推向绝路，AIG的股价肯定还要继续下跌，黑石集团肯定不会掏钱买AIG的股票了，现在就剩下高盛集团跟摩根大通了。
一到办公室的维尔伦斯坦德非常急促地向埃里克?迪纳罗通报，AIG需要注资700亿美元才能渡过难关。迪纳罗有些生气，保尔森已经让雷曼兄弟死掉了，难道真的还要让AIG死掉吗？迪纳罗决定公开宣布允许AIG动用分支机构200亿美元资金。
纽约曼哈顿岛南端纽约联储银行办公楼，高盛CEO布兰克费恩跟摩根大通的CEO戴蒙一大早就过来了。布兰克费恩知道，保尔森坚决反对拯救雷曼兄弟已经让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反感了，两家的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已经是剑拔弩张，摩根大通的人出现在这里，就是美国联邦储备银行为了提防保尔森假公济私，让高盛在AIG垂死之际捡便宜。
高盛不想摩根大通的人来搅和AIG的这一桩买卖。AIG在全球130个国家都有生意，跟各地政府关系是相当密切，拿住AIG的控股权，高盛就成为全球绝对的金融老大。
三家代表在会议室热火朝天地算账。
下午1点半，保尔森在白宫召开新闻发布会，态度非常鲜明，宣布政府没有考虑向AIG提供贷款，甚至非常冷酷地说：“纽约现阶段发生的事与政府提供任何过渡性贷款没有关系……私人机构正再次努力，重点解决当前所面临的重要问题……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傍晚时分，AIG的拯救资金再度加码，最新资金缺口800亿美元。
布兰克费恩这个时候也应该是五味杂陈，高盛已经跟AIG签订了掉期合约，现在AIG旗下的资产已经不足以跟需要的800亿美元相匹配，也就是说，AIG旗下的资产不值800亿美元了，高盛的那200亿美元悬了。
如果这个时候高盛跟摩根大通一起拯救AIG，那么就势必要掏出400亿美元以上资金，这样一来高盛就搭进去600亿美元，赌上了高盛集团的身家性命。布兰克费恩心里在盘算着， AIG是否值得拿下。AIG当初在跟高盛签订掉期合约后，其他华尔街跟AIG有交易的机构也依葫芦画瓢，这样岂不是高盛用自己的钱救别人？到时候一旦华尔街其他人拿着合约找AIG还钱，高盛只有眼睁睁看着AIG的拯救资金再度被提空，到时候AIG还会陷入死亡深渊，那样一来高盛不也就死了。
布兰克费恩决定以退为进，逼迫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出面拯救AIG，这样一来，高盛可以迅速从获得政府拯救资金的AIG提走200亿美元，不用冒死亡的风险，高盛的危险也就排除了。
布兰克费恩高调宣布，退出拯救AIG，把AIG留给摩根大通重组。高盛的退出让摩根大通愕然，很明显，高盛是不想再往这个大窟窿里填钱了。800亿美元的缺口呢，谁知道是不是个无底洞？摩根大通也不是傻子，戴蒙知道，只要拯救资金一到账，高盛马上就可以拿着合约从AIG提走200亿美元，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摩根大通将高盛解救出来了。一旦华尔街的其他人照葫芦画瓢，AIG势必再次陷入资金短缺的危机，到时候肯定会殃及摩根大通，万一摩根也陷入了生死边沿，那时候拥有大量现金的高盛再出手，将摩根大通收购，这样一来，高盛就一家独大了，不仅统治了华尔街，还通过摩根大通之手掌控了全球的保险巨头。
妙啊！真是天衣无缝的连环局。
形势不好，老朋友是不能再帮忙了，戴蒙可不想让摩根也落入高盛之手。于是，他也宣布，摩根不能重组AIG。
盖特纳急了。
2008年9月15日晚上，高盛跟摩根大通的代表离开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大楼之后，以AIG破产的潜在影响及后果为中心议题，以“我们可以听之任之吗？”为开篇话题，盖特纳与美联储华盛顿总部和财政部官员举行了夜间电话会议，一直持续至16日凌晨2时。
美联储掌门人伯南克已经非常失望，贝尔斯登完蛋了，雷曼兄弟完蛋了，一旦保险老大AIG垮台，整个金融市场将受到沉重打击。雷曼兄弟垮台已经推高了短期借贷成本，以AIG的规模和复杂程度，触角遍及金融领域各个角落，这一场灾难可能产生的影响将无法估计。
保尔森没想到一直跟维尔伦斯坦德是铁哥们儿的戴蒙也宣布出局，不参与重组AIG。这样一来，如果大家都坐视不管，那么AIG的命运只有一个，就是垮掉。可现在AIG不能垮，高盛的钱还没拿出来呢，看来，只有让保尔森出手了！
眼看着这一次继续见死不救是不行的了，AIG真的完蛋了，不仅老东家高盛将遭遇致命的打击，华尔街乃至整个美国的金融也将遭遇致命打击。肯·威尔逊、埃德·福斯特、丹·杰斯特哥儿仨持有的高盛股票也很可能成为废纸一张。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哥儿仨开始不断跟保尔森分析形势是多么多么严峻，AIG必须救，并给保尔森支着。
这个关头，救AIG就是救高盛，就是救自己手上的钞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