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山的时候,高林看到杨德带着小秀默默站在山口,小秀见高林扑了过来:“高先生,我爹呢?”高林摸了摸小秀头发:“猛哥连夜去山外帮老师买些东西,可能过几天才回来。几天后他还不回来,我就带你去山外接他。”小秀高兴地跳起来,拉住了高林的手:“真的?先生你带我去山外玩?太好了!”高林没说话,拉住小秀的手往山下走。众人都慢慢跟在后面,突然小秀尖叫起来:“狼剩!是狼剩!狼剩怎么在这里?”秋天的午后,树林中,一个孩子的背影面朝山下的村庄呆呆站在那里,所有的人惊叫起来:“狼剩!真的是狼剩!他不是死了吗?”高林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把狼剩搂在怀里,狼剩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村长他们围了上来,高林一摸狼剩的额头:“不好,他在高烧。快下山,我包里有药。”
狼剩微弱地睁开眼睛,嘟囔说:“猛叔,是猛叔,小栓爬上树的时候,我躲着看到了,树下的是猛叔。”高林连忙掩住了狼剩的嘴,但小秀已经听到了,拼命拉高林的手:“我爹怎么了?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让他说?”
高林掩狼剩嘴的手被拉开,狼剩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可是,有两个猛叔,两个猛叔。我看到了!杨小强死的时候,我躲树上看到了,真的是两个!那个猛叔……那个猛叔刚下山。”
高林手一松,狼剩掉在了地上,高林也倒在了地上,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眼睛睁着看面前的人忙来忙去,脑子里却空荡荡的,就这样感觉自己在天上飘了一会,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胧中似乎看到杨猛蹒跚的背影,一个人艰难地在黑暗中行走,自己跟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想喊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音来。正在惶恐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肩膀。
高林转过头来,面前的居然也是杨猛,不过闭着眼睛,五官流血,脸颊到嘴边被人划了一个狰狞的叉!忽然杨猛眼睛睁了开来,张开大嘴,长长的舌头尖按着那个侏儒杨洞的丑恶人头,一下刺向了自己喉咙!
高林大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村长坐在自己旁边。高林一骨碌爬起来,握住村长的手:“我们上当了,猛哥是被人陷害的。杨刚,一定是杨刚。当年杨刚也出来了,他不解开童谣的谜不甘心,利用了猛哥心里对他的愧疚,杀了孩子们嫁祸给猛哥。快,我们快去洞里,快放猛哥出来!”
村长点头说:“高先生你坐下,坐下。我们知道,知道。”
高林拼命拉着村长往屋外跑:“快去啊,我们快去救猛哥。”
村长拉不住他,急了,一巴掌打在高林脸上:“高先生你冷静点好不好!不可能是杨刚干的。”
高林被打懵了,愣愣看着村长。村长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遮在墙角的一块蓝布,高林惊叫起来,布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半骷髅状尸体,骨骼出奇的大,左边自肘下空荡荡的,连臂带手都没了。
村长看着窗外的夜色,苦涩地说:“下午我们已经搜过洞里了,里面和杨猛当年说的一样,洞里石壁被砸穿了,尽头有一个瀑布,就是杨猛当年掉下的地方。现在洞里不但没有杨猛以前说的那么多恶鬼,杨猛也没了踪影,离洞不远处还发现了这个骷髅,是杨刚错不了,十几年前他就死在那了。”
高林惊恐地看着村长,村长缓缓地说:“只能相信当年逃出洞的,除了杨猛还有那些他说的恶鬼。也许附在了什么人的身上,也许就在我们中间。”
高林摇摇头:“没有什么鬼的,肯定是人干的!还是一个非常狡猾,对当年的事情和村里的现在都非常了解的人。村长,你们村子里有太多的秘密,我希望你能不再隐瞒全告诉我才好!我是一定要找到猛哥的,是我带头错怪了他,找不到他我绝对不走!”
村长看着高林,突然跪了下来:“高先生,我求您一件事。”高林慌忙把他扶了起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村长你说,你只管说。”
村长抓住高林的手:“高先生,我求您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声张这件事情。我已经派五哥带人私下去找杨猛了,但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一切等老太爷十天百岁大寿过了好不好?杨猛反正已经那样了,给老太爷过好寿也是他的心愿啊!万一被老太爷知道这件事情,气出个好歹,这……这……”
高林看着村长,愣得说不出话来。村长站起来垂头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杨猛,可我没别的选择。老太爷就是我们全村的祖宗,就是杨猛还在,也会希望他老人家开开心心过了这个寿。十二天,你给我十二天的时间,明天后天加上十天寿戏结束后,我带全村人都和你去找杨猛,好不好?求你了高先生。”村长又跪了下来。
高林颓然坐倒在床上,村长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走了出去。高林坐了一会,心乱如麻,不自觉地走出屋去,眼看屋外月明星稀,山峰高耸,想想回屋拿上电筒就往山上走去。
晚上的山林格外幽静,偶尔有几声夜鸟凄厉的啼鸣,沙沙的树木摇晃着就像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一直跟在高林后面。高林走着走着来到了后山山洞前,洞口的石头已经被拿开了,高林犹豫了一会,终究不敢在夜晚走进这幽深的山洞。
想到杨猛的音容笑貌,对自己兄弟一般的信任,高林的眼角湿润了,垂头沿原路走回去。走到发现狼剩时的那个山口,高林回忆起自己早上就是在这里晕倒的,也不知道狼剩现在怎么样了。高林心想还是回去问问狼剩记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树上的骷髅会不会是杨锋的儿子杨小栓。
不经意间高林顺势低头向山下看去,瞬间呆住了,眼见月光下,下山路一直到村里村外,一幅巨大的诡异图案出现在自己面前:从最近的杨小强失去头颅,绑着蛛丝栽在山道两边的两棵槐树起;往下伸去,是找到小四的那个空间有熊窝树洞的枯树,旁边也有两棵槐树;下山不远是闪烁磷火的坟场,发现杨晚晚的坟头后面,两棵槐树像圣诞树一样鬼火通明。
接下来是找到狼崽和树上骷髅的那棵松树,两侧依然是两棵槐树。狗剩死去的杨猛家场地上一样是两棵槐树。最后到杨小小淹死的古井口也栽着两棵槐树。每棵槐树都很老了,枝叶繁盛,树干冲天,在月光下异常夺目,以每两棵并列的槐树为端点,正好连成一颗巨大的六芒星。
高林揉揉眼睛,后退一步,六芒星就消失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狼剩晕倒的地方——就是一个山道的拐弯点,前进或后退一步,都会因为折射而看不到完整的六芒星图案。原来那首诡异的童谣真的是解开宝藏的钥匙,联系到六个孩子死去的地点,狼剩这个最后剩下的孩子站的地方应该就是能把所有地点联系起来的钥匙。
高林立刻联想起了死去的宋先生在笔记本上的那个六芒星图案。他连忙开始寻找眼前六芒星图案中间的那个点,并且立刻找到了。
那个中间的点正在陈老太爷的房子后面不远,好大的一块空地,正是晒麦子的麦场,也是村民和山民昨夜喝酒的地方。
不过在麦场上,不再空荡,搭着一座未成型的戏台。戏台不远处,一个硕大的帐篷搭在那里,里面闪着火光,是村长说的从镇上请来的戏班子。
高林伫立了一会,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村长。说实话,整个村子里他最信赖的就是杨猛,但没想到自己中了暗处的圈套,反而亲手害了猛哥。现在恶水村里,他已经不知道能相信谁了。
最终他决定在再见到杨猛前,保守这个秘密。除了杨猛,对任何人也不泄露。下了决定以后,高林轻松多了,正准备下山,突然发现林间已经起了大雾,笼罩在了整个山上,雾浓得就和牛奶一般。
高林向前走了几步,沮丧地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山路,只好停了下来。毕竟是在山上,万一跌倒滚下去不是玩的。他坐在了地上,心想只有等雾散了才能下山了。
看着面前隔纱一般的雾,高林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起来了,在杨大个带他入村上山前的那片山林,傍晚时分也起了这种大雾。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场雾中树枝头有无数松鼠的红眼在闪烁。高林一下想起了死亡童谣的第三句:小鬼够不着,松鼠啃剩骨。不错,自己是在进村的时候遇见过啃死人骨头的松鼠。可进村以后,在这座山林里,就没有见过树上有一只松鼠出没。
开始自己以为是因为杨猛他们伐木把松鼠都吓跑了,可仔细想想,一只松鼠也不剩也太离奇了。或者,它们害怕的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座山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呢?高林坐在那里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心慌,不知怎么又觉得那立在树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栓的骷髅总在眼前转悠,心惶惶的只盼这场雾迅速过去才好。
此刻远处传来了清幽的吹草叶的哨声,高林心想是哪个山民也上山来了。心下一喜,正要随着哨声摸过去,突然感觉身后似乎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飘过。高林警觉地回过头去,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高林没回过神来,身后又什么东西闪过,他慌忙再次掉头,依然看不到东西。
这场大雾,给山里带来了什么?还是把山里本来潜伏的什么东西引出来了?高林慌张地乱转圈子,这回不是感觉了,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他身旁飞来飞去,而且数量还不少!
高林伸手乱抓,在雾中好像抓到了什么冰冷、柔软的东西,还是活的,在手掌里扭动。高林正想拿到眼前看个究竟,忽然感到虎口处一阵剧痛,连忙把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抬手一看,虎口处少了一小块肉,显然是被刚才抓住的东西咬掉的。
远处的哨声开始吹得急促起来,围绕着高林低飞的东西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不停地向高林撞过来,不时咬上一小口,而且感觉围过来的越来越多。高林知道不好,连忙往旁边的树上爬,围着他飞的东西也跟着往上飞。
突然高林不爬树了,他想明白了死亡歌谣的第三句:恶鬼够不着,松鼠啃剩骨。那具站立在树上的骷髅是这么形成的:只要自己爬到树的高处下不来的地方,自己就会被隐藏在雾中的不明物体撕咬得只剩骨头……
高林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就是跳下树摔死也比被活活啃得只剩骨头好!他急忙从树中间跳了下去,挥舞的手中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死命攥住不放。一落地脚一痛,身子一歪就咕噜噜地滚下山去。
高林不知滚了多远,感觉头好像在什么东西上撞了一下,剧痛之下死死攥住手里的东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高林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学舍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村长、小秀和几个山民正忙碌着。见自己醒来,小秀开心地高叫:“高先生醒来了,高先生醒来了!”
高林挣扎着坐起来,听村民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在山底发现晕过去的自己。忽然觉得手里湿湿的难受,连忙把手举起一看,自己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只像老鼠似的怪物,已经被自己捏死了。
小秀正奇怪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高先生,你手里一直死抓着这个黑蛾子精干嘛?我们怎么扳你手指都扳不开。”
黑蛾子精?高林念了一声,仔细看手里的怪物:长得像只黑松鼠,但前后肢之间有披软毛的皮膜。杨平也走了过来:“是啊,我们山上都叫这东西黑蛾子精,你看它像不像只黑色的大蛾子?”
高林摇头说:“我看明白了,这是一只鼯鼠。村长,我们看到松树上的狼剩,现在看来是小栓的骨头,就是无数只这东西瞬间集合起来把肉咬光的。”
众人惊讶地看着高林,高林用手捏开死鼯鼠的尖嘴:“你们看,就是这种利齿。”高林指指自己身上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很多地方,都不是跌伤,而是被这种小东西咬的。”
杨平和山民们互相望了望,杨平迟疑了说:“高先生,这黑蛾子精,就是你说的什么鼯鼠,是挺像老鼠的但生性怯人,平时在山里见人就躲起来了,只在夜里飞出来吃吃松鼠啥的小动物,怎么敢咬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这东西好像离群,很少见到两只以上的在一起,哪可能一下子出来一大群的?”
高林摇头:“平哥你说得不错。但凡事都有例外,你记得松树上小栓被啃成了骨头,但底下的狼崽却分毫没伤,为什么呢?我昨天被袭击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吹草哨的声音,然后雾里就出现了大群的鼯鼠攻击我,哨声越急,咬的越狠。我敢肯定是有人能用哨子指挥这种动物攻击人,攻击指定的人。这个人,很可能才是真正杀孩子们的凶手。起码,小栓肯定是他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