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高林和范丽扶着陈盛沿着山路奔跑,身后追赶着一个亮点,闪出杨平狰狞的脸。四处浓如墨的黑,高林不知道还要跑多久,只知道身后的杨平越追越近,连喘息声也清晰可闻。
突然前面不远处上方山麓上亮起一丝隐约的光,光影中露出杨猛微笑的脸。高林高兴得流下了泪,跌跌撞撞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杨平脚步声更加接近了。
但杨猛已经向高林伸出手,高林激动地一把抓住,不料杨猛的手忽然缩了回去,高林只抓住了一只空的袖子,一跤跌进了杨猛怀里。
杨猛不见了,原地只有一件空着的衣服,衣服突然收缩,把跌进来的高林裹得越来越紧,高林拼命挣扎,杨猛再次出现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微笑。
高林大叫:“猛哥,救我。”杨猛再次伸出手来,突然一把匕首从杨猛胸口透胸而出,陈盛的脸冷冷地从杨猛背后探出来,眼中如鬼火闪烁,盯着高林。
高林惊道:“盛哥,你疯了?!”却怎么也挣不开身上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陈盛不说话,脸上的肉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狞笑的杨平的脸。
杨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在慢慢气化,不知何时范丽已经在身后抱住了高林,高林被衣服裹住回不了头,只觉得范丽抱得越来越紧,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渐渐拱进了衣服里。
突然两只白骨嶙峋的手爪竖在了自己面前,范丽从身后伸出头来,脖子长长的一直垂到自己面前,长发垂下遮住脸。高林惶恐地喊着范丽的名字,范丽长长的脖子奇怪地向上扭曲起来,露出被长发遮住的脸——一颗闪着寒光的骷髅。
高林怪叫着从床上惊醒,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身旁一个惊喜的声音:“高先生,您终于醒了!”高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怒道:“杨平,你把范丽和盛哥弄哪去了?”说话的正是杨平,杨平站在床边一张桌子旁,看着桌上两盏油灯,一只空药碗,却被高林的大喊吓了一跳:“高先生你记忆力真好,几周前一起吃过一顿晚饭居然就记得我叫杨平。可你说的范丽和盛哥是谁?你可知道,从你给孩子们课没上完晕倒到现在,可急死我们了。”
杨平的脸无比诚恳,高林一时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继续怒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上课时晕倒的了?陈盛啊,陈老太爷的孙子陈盛!范丽就是我女朋友的名字。”杨平惊讶地看着高林:“陈老太爷的孙子?我们怎么不知道陈老太爷有孙子?你女朋友怎么会在我们村里?”高林深吸一口气,正要冲出去,忽然门开处村长杨进走了进来,惊喜地叫道:“高先生您终于醒来了,可急死我们了。”门外站满了村民,都是前几天隐约见过面的,七嘴八舌地说:“先生醒了啊,可吓坏我们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终于醒了。”
高林刚在桌上拿起准备做武器的药碗从手中掉在地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村长轰赶着村民们离开:“该干嘛干嘛去,高先生这次是头摔伤了,要静养。知道不?静养!”
高林就势推开村长,冲出门外,初冬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村子里,在高林面前炫出了一圈光晕。高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跟出来的杨平一把扶住。面前的地面很明显被水浸过,村民们正在修补一些倒塌的房屋,高林冷笑指着面前的一切:“这个不就是杨洞地道里引出来的河水弄的么,还想瞒我?”杨平怀疑地看着高林:“杨洞又是谁?高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晕躺的这段时间发了山洪,没几天的事情么……我看你还是进屋继续休息吧。”
高林反身揪住杨平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吼道:“撒谎!撒谎!你们又要耍什么花样?说!范丽和盛哥被你们藏哪去了?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所有的村民都吃惊地看向高林,杨平慌张地后退一步,和出来的村长对望一眼,摇摇头。
村长轻声说:“高先生,杨大个带你刚进村的时候被山道上的狼群追赶,结果驴车翻了,你头正撞在了石头上。本来以为不碍事的,谁想到第二天给孩子们上课时你就晕过去了。接下来每天就这么晕沉沉地时醒时睡,都没看你下过床。不过你不要急,看现在不是好了么。”
高林愤愤道:“什么好了?我根本就不记得翻过车。好吧,就算我是摔下车摔坏了头的,那赶车的杨大个呢?你敢不敢叫他出来?不要告诉我他已经被摔死了!”
村长笑了起来:“哪能呢?他因为摔伤你,差点被我们骂死,刚才还急得在这转悠呢。六子,快去叫杨大个来。六子?又死哪去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六子答应一声就走,村长看着盯着六子的高林,笑道:“高先生对六子还有印象吧?这阵子也亏了六子照应你了。每次你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不说话都是六子通知我们的。这几天你经常翻个身就又晕过去,慌的我们啊……”
高林冷笑一声,不料看着六子带着一个人奔来,大吃一惊,不由怪叫起来:“你,你……”
跟在六子后面的人确实是个大个子,长发用毛巾裹在头上,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没有眼睑,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也没有耳朵,高林惊叫道:“阎五!”
阎五垂手站在一边,村长赔笑道:“高先生,他叫杨五,也是村里唯一的车把式,大家都喊他杨大个子,您还记得不?就是他接您来的。”
高林怒说:“他怎么会是杨大个子,他明明是阎五,这张脸,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村长和杨平对望一眼,担忧地说:“高先生……杨大个早些年在镇外遇过绑匪,被人家残了,脸上看了吓人是不错,可你说的阎五,我们真的不认识啊。难道,您以前在村外也见过被土匪残了的人,加上这次摔坏了,把他和别人弄混了?”
高林不理村长,冲过去拉着阎五的手:“你不是认识陈盛吗?告诉我,陈盛到哪去了?”阎五摇了摇头,退了一步。
杨平笑说:“高先生,他哪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知道也回答不了你,他舌头早些年被绑匪割了的。”
高林指着阎五泛白的眼珠:“你们还骗我?是瞎子还能赶车的,除了阎五,还有谁?”
村长叫了声大个子,阎五的眼珠忽然滚动一下,翻白的眼球向下露出了瞳孔,杨平笑道:“高先生,大个子是夜眼,晚上看得比猫头鹰还远,怎么会是瞎子?主要他眼皮被人家割了,受不了光,平常就把眼球翻上去,让您误会了。”
阎五看着高林,轻轻点了点头。高林的头嗡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差点坐倒在地。好在阎五巨大的身材让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人。
杨猛,对,杨猛!高林像捞到了救命稻草,嘶声说:“那杨猛呢?杨刚杨猛呢?杨平,你敢告诉我山民们的首领不是杨猛吗?你敢带我上山吗?”
杨平困惑地看着高林:“高先生,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啊?自从你醒来,我们这第一次说话你就一直对着我喊。你说的杨刚杨猛是谁?我们村里从来没听说过。
“何况不是这次洪水冲了村子,重建需要木材,我们一般也不上山啊。也就这几天村里才去了几个人上山伐木,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山民了?高先生你的头……”
高林气得不想说话,恶狠狠地瞪着杨平,村长连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高先生这不是摔到头了吗?说到底都是我们照顾不周才受的伤,着急上什么山啊?高先生啊,我看是你伤得不轻,迷迷糊糊的乱想,可得继续好好休息。
“还是再歇息吧,歇好了明天和孩子们见个面。孩子们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探望你几次了,可都急死了。”
高林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还有孩子?!”村长吃惊地看着高林:“高先生你真的没事吧?要没孩子,我们干吗请你来村里教书?”
高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是不是要先去看看陈老太爷。”
村长苦笑道:“您进村夜里我们第一次吃饭,就说起过陈老太爷都死了五年了。您要去看坟?”
高林立刻问道:“那杨锋杨洞呢?有没有这两个人?”
村长反问道:“什么洞?”高林说:“打洞的洞。”村长一口回绝:“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
杨平接口道:“倒是有个杨锋,在你进村前几天,酒喝多掉下河死了,他儿子小栓现在在我家和小小做伴呢。”
村长点头说:“辛苦平子你了。”杨平笑道:“应该的,都是村里的,没外人。这事我和五哥在高先生床前谈过,估计他迷迷糊糊的听了又不知道想到别的什么了。”
高林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杨平:“小秀,杨小秀,说,小秀呢?”
杨平推开高林的手:“难得高先生记得小秀。唉,小秀这可怜的孩子,平时不合群,奇怪的是见了先生你倒跟见了亲人似的,一到你这看着你发呆就半天。今天一早就带着孩子们上山给你采药去了。”
村长笑着摇摇头:“早年杨大个在镇上捡到小秀这弃婴的时候,剩的就皮包骨头了。现在么,长得、倒是一秀秀气气的女娃,就是不爱说话,谁也不知道她整天想什么。不过女孩子大了,心事也就不好猜了。”
高林打了个冷战:“女娃?小秀是女孩子?你们村里有女人?”
村长缓缓笑道:“高先生您真爱开玩笑,什么村子会没有女人?没有女人,娃娃们难道是从水里长出来的?”
高林恨不得狠狠咬上自己一口,看看是不是还在梦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样对着村长和杨平缓缓笑道:“我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只是你们看,我怎么看不到嫂子们的影子。”
确实门外处处是男人们忙碌的身影,然而一个女人也看不到。
高林斜瞥一眼村长,村长笑而不语。杨平接口道:“村里女人不多,加上今天镇上有庙会,一早杨大个就送她们去镇上赶集了。女人么,有了热闹是连男人也可以不要的,估计不疯个把天不会回来了。”
村长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早嘱咐了杨大个,送去了就别管她们了,早早把村子里急用的东西捎回来是正经的。”
高林也点点头:“原来杨大个那辆驴车还真结实,能一下送这么多人出去,来回到头还不到晌午。厉害啊。”
村长摇头笑了:“好叫高先生知道,那辆驴车已经陪您一起摔坏了,现在杨大个是鸟枪换炮,村里凑钱给他买了一辆马车,坐十七八个人是没问题。到镇上那点路一天不到晚能跑大几个来回呢。”
远处高林印象中的阎五,村长和杨平口中的杨大个垂手而立,眼眶里的白眼球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几个人的对话。
高林不再说话,一瘸一拐地扶墙蹭进了屋子。村长和杨平对望一眼,赶紧跟了进去。高林摸到床边坐下闭目养神,村长和杨平拉过凳子坐到桌子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搭着,半天后突然高林睁开了眼睛,看向村长二人。
村长笑道:“怎么,高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
高林急急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
村长点头说:“十月十一啊,您是九月二十一深秋进村的,正好昏迷了两个多星期了。你看山里天都快算入冬了。”
杨平劝道:“高先生你看你时间都记不得了,还是要好好休息啊。头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留下后遗症。”
高林没有理会他们,心里想着十月十一,不是和日记里记着的第三个日期十月十之后一天么。如果自己记得没错,十月十,自己昏迷的时候,村子里一定又发生了别的事情。
对了,日记!高林腾地站了起来,手摸向秋衣口袋:“好,你们来看,这本笔记你们认识不认识?不要告诉我白纸上写下黑字的宋先生也不存在。”
村长和杨平大惊,一起看向高林的手。高林两手从兜里拿出,平平摊开,妙手空空,呆立当场。
杨平笑道:“高先生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和村子里作对?不会变成木客了吧?”高林没听清楚,呆了一呆,问:“什么木客?”
村长的脸色忽然变得少有的严肃,大喝了一声:“杨平,你说什么呢?!”杨平讪讪一笑:“我和高先生开玩笑的。”村长脸色缓了缓,低声道:“那也不能乱说,这不是咒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