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蓝空一泻千里,直连入亘远的天地交接处。蓝空下空旷的峰顶上,竖着无数新伐木材削成的高高木杆。木杆一头深深扎入地下,而朝天的另一头,吊着一只只巨大的木笼。
木笼里面,赫然是一只只目光呆滞的野狗。青狼被关在最高的一根木杆上吊着的笼子里,却再没有昔日的野性和活力,呆呆地看着三人进来,叫也没叫一声。
青狼没叫,旁边笼子里的野狗更是动也不动,全部趴在笼子里。眼睛透过打开的木门望向昔日奔驰的地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群兽似乎被什么鬼怪抽去了全身精力,静得就像死去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杨进颤声大叫:“山主,山主爷,我把陈盛给你带来了,你放了我爹吧。”笼子里的兽群被村长的喊声惊动,看了看村长,目光又呆呆地望向远方。四周静得可怕,只听见杨进的声音在山谷悠悠回荡。
陈盛深吸了一口气,喝道:“陈盛来了,什么人自称山主,急着找我又藏头露尾?”片刻,峰顶的中间一座茅屋里忽然传来了哈哈大笑:“陈盛,你终于来了?”
说话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刺耳声,好像在铁桶里滤过一般。陈盛冷冷道:“这座山我来过比你早得多,山顶的屋子都是我带人建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与你何关?
茅屋里森然道:“想走只怕没这么容易。屋子是你建的,这些笼子可是我放这儿的。现在这山上,只有我放的鹰,和我关住的鸟,你自己选吧。”
陈盛冷冷道:“鸟关在哪里?”茅屋里道:“鸟自然就关在你面前的笼子里。”
陈盛冷冷道:“哦?笼子里的既然是鸟,为什么没有翅膀?”茅屋里笑道:“既然已经被关在笼子里,有没有翅膀又有什么区别?”陈盛缓缓摇头道:“如果是麻雀乌鸦,有没有翅膀自然无所谓。但如果是鹰隼鲲鹏,就是铁打的笼子,又怎么能关住一世?剪去翅膀,只能让它的爪牙更锋利。”
茅屋里笑道:“爪牙锋利何妨。你看这头青狼,往日何等嚣张。现在不是一样俯耳温顺么。爪牙仍在,不是更能帮我对付敌人吗?陈盛,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意思。”
陈盛凛然道:“让我为你效劳,无异白日做梦。鹰狼同属,都是野性永远磨不去的动物。妄图囚狼者必死于狼吻之下。”
茅屋里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未必。你不信这只青狼已经被我驯服了吗?你看我就是当它面杀光与它朝夕相伴的狗群,它也不会反抗我的。”
话音一落,从茅屋窗口飞出一样东西,正射中笼子里一只野狗喉咙。野狗叫都没叫,就倒身死去。喉咙里血汩汩流出。陈盛冷冷道:“好准的吹刺。”茅屋里嘿嘿一笑,却没说话,只见窗口又飞出一根利刺,射中另一只笼子里野狗的喉咙。
其他笼子里的野狗就像麻木了一般,呆呆躺着看自己的同伴任人宰割。突然场地空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嘶吼,青狼在笼子里慢慢地站了起来,全身毛发根根竖起,蓦地一声悲嚎,奋力向笼木撞去。
悬在半空的笼子被撞得摇摇欲坠,陈盛冷冷道:“我说的如何?看来你的鸟儿也没有你想象中驯得那么听话。”茅屋里哈哈大笑:“就是要有野性驯服起来才能证明主人的成功。”陈盛冷然道:“山多遇虎,饲鹰啄眼。千古不变。”
说话间窗口吹刺不停射出,野狗死得越来越多。青狼越加烦躁不安,忽然用牙狠狠地啃咬起笼木,声音让人听了牙齿发酸。陈盛眉头一皱,忽然一铁钩砍在吊着青狼笼子的木杆上。连砍几下,笼子里的野狗刚刚死得干净,陈盛侧身撞向砍出缺口的木杆,木杆轰然倒下,笼子在地上砸的烂碎,青狼地上一跃而起,从茅屋窗口直跳了进去。
片刻后一声惨鸣,青狼的尸体从窗子里被扔了出来,落在地上狼头被扭得垂落下来。茅屋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容易驯服的没意思,不过永远驯不服的,也没有留着的必要。陈盛你懂吗?”
陈盛冷冷一笑:“我想青狼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它说就是死,也要咬你一口。”高林这才注意到茅屋里的声音略略有些走调,带了几分痛楚,似乎确实被青狼垂死咬中了。
茅屋里的声音沉默片刻,森然一笑:“既然你始终不愿为我所用,那我只有留你不得了。把他们都杀了。”
话音刚落,从周围茅屋里人群纷纷涌出,将三人围在中间。
村长大惊:“山主爷,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把陈盛带来,你就放我和我爹走的,怎么……”茅屋里的声音笑道:“哦?我怎么记得还有一个条件,是让你把宝藏的下落挖出来?不过你看陈盛的样子,像是准备配合说出宝藏下落的吗?”
话音刚落,陈盛冷冷道:“为什么不像?你要想知道宝藏在哪里,我就告诉你!”茅屋里的声音沉默片刻,道:“我不信!”陈盛截道:“我可以带你们去!”茅屋里的声音道:“我还是不信,陈盛会是贪生怕死的人!”
陈盛冷冷道:“当然不是。我交出宝藏,只要你放了杨福杨进,还有我这位高兄弟。”茅屋里的声音沉吟道:“就这样?”陈盛傲然道:“何止!我还求和你决一死战。”
茅屋里的声音没有说话,陈盛转向高林:“将我胳膊上的钩子摘下来。”高林一惊不敢动手,陈盛怒道:“快!”高林慌忙将钩子从钩套上摘了下来,捧在手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盛冷然道:“扔在地上,让他们抛进后山的江水里去。这样还不敢出来的话,就让山主的手下看看不敢见人的主人是怎样的孬种。”茅屋里的声音怒道:“陈盛,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盛冷冷道:“我就这样,你有意见?”茅屋里的声音一窒,忽然哈哈大笑:“好,你也不必用激将法。钩子我自然会拿去扔进江水。让我们把条件再复对一下。你的要求是和我一拼死活,如果我赢了,还必须放走杨进杨福和高林三个人对吗?”
陈盛冷然道:“对。我答应你的承诺就是先带你们去找到宝藏。”茅屋里的声音沉吟了一下:“听起来很合算。好吧。你确定是放走杨进杨福和高林?不多不少三个人?”
陈盛道:“确定。如果我死了,把我的尸体扔进山后的大江里就行。”茅屋里的声音阴森一笑:“既然你确定如此,看这是谁?推出来。”
忽然左边茅屋门被打开,一个蒙住眼睛的男人被押了出来。高林大惊,眼前正是原先应该在山洞笼子里扮演陈盛的杨尚。陈盛眼中射出寒光,旁边有人拿出塞在杨尚嘴中的破布,杨尚涩然叫了一声:“盛哥,他们人多,早有埋伏。”
茅屋里的声音笑道:“陈盛,条件里只要求放杨进杨福高林三人的。那我就是在你面前把杨尚碎尸万段也不算违约把?或者,你求我把条件再变一下。你帮我挖出宝藏,发誓以后唯我是从,我放了杨尚,你觉得怎么样?”
陈盛咬牙未应。茅屋里的声音冷笑道:“我给你三分钟考虑。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改变主意,我就满足你的要求,但杨尚必死无疑。”话音刚落,杨尚怒吼道:“盛哥,不要为了我受人威胁。只求你为晚晚和我报仇啊!”
茅屋里的声音急道:“快摁住他。”还没喊完,杨尚已经一口血吐在身旁山主手下的脸上,身体晃了几晃,扑倒在地。旁边人连忙撬开他嘴巴,杨尚嘴里血肉模糊,已是嚼舌自尽了。
陈盛目光从杨尚圆睁的双目移开,看向茅屋,眼睛里冷得要结冰,低声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办法让我改变条件?”茅屋里的声音嘿然一笑:“死一个人有什么关系,我再给你看个人就是。推出来。”
右边茅屋门被打开,又一个蒙住眼睛的人被押了出来。高林一眼认出正是村里年纪较大的五哥,曾经和自己点破变脸诀窍的村民。旁边的人正要掏出五哥嘴里的破布,茅屋里的声音喝道:“蠢材,死了一个还不够吗?”
旁边的人连忙住手,陈盛面无表情,向茅屋里反问:“他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杀他随你们意吧。”茅屋里哈哈大笑:“陈盛,你不用跟我来这套。你可知道我为找出他来,花了多大力气吗?”
陈盛一言不发,茅屋里的声音笑道:“恶水村的宝藏,自流传开始就是世代由村子里的六人暗中守护。六人分别占据星芒一角,被称为六芒星卫,从选定起就是注定要和宝藏同生同灭的。
“六芒星卫的成员本来是秘密中的秘密,即使星卫本身也不能全部知道。由此明暗交替,象征六芒星转,生生不息,让打宝藏主意的人防不胜防。好在我先收服了你们这代六芒守卫之一的杨平,得知了其他四人的名单。
“四人自然就是十年前山洞死去的杨刚,杨刚的孪生兄弟杨猛,十五年前被放逐出村的你——陈盛,杨小栓的父亲杨锋。加上第五名星卫杨平做内应,我终于一一掌握了你们的弱点,各个击破。
“杨刚已死,不足为虑。杨猛因为杨刚的惨死,一直有着心魔。杨锋性情偏激,爱子如命。至于你陈盛,太把义气当回事了。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一名没查出的守卫居然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侏儒杨洞。更想不到的是他因为总在地下钻来钻去,不知哪一天居然钻到了宝藏那里,提前把埋着的宝藏移了个地方。杨平和班主一场辛苦,却中了他的陷阱,全军覆没。
“即使这样,我也一直没有出面。陈盛你知道为什么?”
陈盛冷然道:“我哪里知道,对村子里秘密探知得滴水不漏的不是只有你么。”茅屋里的声音森然道:“你说的对。正是因为我对恶水村的秘密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要隐藏在暗处对付六名守卫以外的一个人。一个不光在守护宝藏,更在守护整个村子的人。
“六芒星再怎么转动,中心点是不会变的。而处在六芒星卫中心的那个点,并不是指的宝藏,而也是一个人。一个居中调停,策划内应,掌握大局的人。他就是位居六芒星卫之上的星魁。上一代的星魁,迹象都指向你的祖父陈老太爷。”
高林听到这里,心里一颤,想起宋先生的笔记上,那个六芒星中心确实标着一个点,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图案居然有这么复杂的含义。只听茅屋里的声音继续道:“本来陈老太爷没死,星魁是谁非常明显。杨平他们夺宝的时候,我一直暗中监视陈老太爷的举动。看到他和村长杨进终于行动的时候,我还以为杨进就一定是第六名守卫了。于是也带人离开村子,放心跟去。谁知道那陈老太爷居然是冒牌货,是死后由杨进他爹杨福假扮的。结果更被杨洞这疯子的诡计折腾得焦头烂额,两手空空。
“不过我也想过会不会陈老太爷死得突然,没来得及选定这一代的星魁。但当时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确定了这代的星魁必然另有其人,而且一定就隐藏在村子中间。因为水淹恶水村的时候,村民们居然提前上山逃难了。我想起杨平告诉过我,在恶水村的每间屋子之间,都有铁丝连着屋子里的避水铃,是遇见秋洪的时候紧急召唤村民们上山避水用的。
“那天夜里,一定有人拉动了避水铃。既然第六名守卫杨洞早死,那最后关头发现我们企图,牵动避水铃和大家一起逃难的,必然是星魁本人无疑。
“可惜虽然杨平和杨进后来多方打听,发现村民们都对那晚的事情茫然无知,更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拉动的避水铃。由此我知道这代星魁是个非常深沉的人。他眼见六芒星卫已经全毁,深知告诉村民真相只会激我下手更快。于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把他自己隐藏好,我们得不到宝藏,就不能将村子赶尽杀绝。
“而他更有把握知道我们耗不起的原因就是,那时候十月十日就要到了,秋汛一发,该回来的女人们回归恶水村,到时候我们必然只能灰溜溜地逃走。但他也想不到的是,我当时也决定破釜沉舟,一定要在十月十号前挖出星魁,找出宝藏。”
茅屋里的声音继续道:“要挖出星魁还要不惊动村民,自然希望渺茫。好在当时我算准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我带路找到他。陈盛你知道是谁吗?”
陈盛慢慢点头:“我。”茅屋里的声音哈哈大笑:“陈盛就是陈盛,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不错,就是你。你地位特殊,是六芒星卫之首。又是上一代星魁陈老太爷的孙子。如果有人知道这代星魁是谁,非你莫属。而这代星魁再怎么隐藏不露,看你有难,也是不得不出手相救的。
“于是那天夜里,杨平抓住高林范丽的时候,却被我安排故意放走了你。当然我知道你一定防着杨平跟踪,所以支开了他,在暗中由我亲自看着你。但没想到的是,做到这样,依然被你甩掉了,就此悄无声息。
“找不到你的那些日子,可真的快把我逼疯了。眼看离十月十日越来越近,我一度起过放弃宝藏,空手逃走的念头。可是我又舍不得。你想,花了那么多的心血,谁肯这样功亏一篑呢?
“在山上我发现了江水有提前落潮的迹象,于是我下了我一辈子最大的赌注,赌十月十日女人们会提前离开,赌你不会出来,赌星魁来不及告诉女人们村子里发生了什么。至于十月十日以后,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出来。只要你出动,我就能盯住你查出星魁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