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小秀的父亲,那个巨汉杨猛吼了一声:“闹什么?都别闹!反正谁也走不了,先想办法把小小的尸体捞上来。”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村长和村民们瞪了高林一眼,都围到了井边。
可这个小井口稍胖点的人就钻不进去,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把小四给放下去了,村民们看着小四顺着绳子爬下去,到了井底试探着站在冰上面,居然一下站稳了。然后小四就半趴在冰上拿凿子开始凿小小身边的冰,没凿几下,小四突然怪叫起来,扔下凿子就往绳子上爬,边爬边喊救命。杨猛连忙把绳子提了上来,小四冻得头发上都是冰屑,青紫着脸一把抱住村长不放,哭了起来。大家安抚了半天,小四才抽泣着说:“小小身子下面,冰里,有张脸,比脸盆还大的白脸,在瞪着我看。”大家都寒了起来,凝神往井里看去。这才发现,确实有白影在小小底下露出,但被小小尸体遮住了,井口视觉又窄,隐约看不清楚。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脸色也都白了起来。杨猛怒吼一声,伸出大手就去扒井口的青砖,村长连忙一把抱住了他,叫道:“杨猛你干什么?”杨猛怒说:“小小他爹还在山上放树,我不能让他儿子死了连尸体都捞不上来。扒了井口,我下去看看底下是什么怪物。”村长气急败坏地喊:“你敢!你看清楚,这是生泉井啊!扒井?你还让不让村里人活了。”杨猛也急了:“你们都抱着这口死井不放干吗?河里的水不能碰,去山上啊!山里有的是泉水,干吗非要在这口井上吊死?”村民里一个年纪稍大的出来说话了:“杨猛你这话不对。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村里有村里的规矩。在山上你说了算,下了山你就得听村长的。”
杨猛大手拍着井,不说话,半天吼道:“反正不能把小小就这么丢井里。”
村长也吼道:“你想动生泉井,我就去问问陈老太爷,准不准你动。”杨猛听了这话,想了想,才站了起来,回头对小秀说:“秀秀你下去,把你小小弟弟身子弄出来。爸爸在这看着你,看什么怪物敢动你。”小秀答应一声,就要顺绳子爬下去,村长突然伸手挡住了井口,看着杨猛说:“不行,小秀不准下井。”杨猛怒说:“井又不准动,人又不准下,你存心不让小小他爹杨平安心是不是?”村长没来得及说话,刚刚说话的那个年纪大的村民抢先说:“杨猛,村长说得对,小秀不能下井。”杨猛回头怒道:“怎么?”村长看着杨猛说:“如果小秀有意外,你杨猛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们都担不起。”杨猛自信地说:“不会的,我在这里看着,小秀还能出意外?”村长低下了嗓子:“杨猛你还没看出来吗?”杨猛问:“什么?”村长的声音更低了,跟耳语一样:“七子歌,是七子歌的诅咒开始了。我们谁都挡不了,绝对不能冒这个险让小秀下去!”
年纪大的那个村民在旁边梦呓般地接着说:“对,肯定是七子歌!我记得《七子歌》的第一句就说天上未飘雪,井里冻死人。杨小小冻死在生泉井里,诅咒已经开始应验了。”
高林觉得他们说话跟给死人招魂似的,诡异得很。但村民们的反应可比高林强烈多了,带孩子来的立刻把孩子拉到了身边,搂在怀里紧张地东张西望着。杨猛也一把拉住了还想下井的小秀,苦涩地对村长说:“开始了?真的开始了?”
村长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了,真的开始了。我们回家吧,看好孩子,等冰化了再来捞小小。”村民们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突然一个人大叫:“让开,我要下井。”
高林挺身而出,昂首对杨猛说:“猛哥,你拉住绳子,让我下去!我不能让自己的学生就这么孤零零地冻在井里。活着我救不了他,死了我也不能丢下他!”杨猛看看高林瘦削的身材,一拍巴掌:“好,我就知道我家秀秀不会看错人!高先生你来,我放你下去,井下要有什么怪物害你,一拉绳子我就拽你出来。”村民们嗡嗡议论起来,那个年纪大的村民看向村长,村长点点头:“高先生不是村里人,他要下去是可以的,就是太危险了。到底井里地方不大,有个万一不好转身。”
说话间高林已经顺着绳子钻进了井底,看着杨小小的眼睛睁着在冰中死死地看着自己,半张着小嘴,想起他离开学舍时幼稚的话语:“小小饿死了,小小要饿死了。”心里一阵酸楚,抬起凿子动手朝小小身旁的坚冰砸去。
十几分钟过去了,杨猛在上面看高林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担心地往井下叫:“高先生,高先生,你先上来歇歇,别冻僵了。”高林抬头朝杨猛看了看,颤抖着青紫的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又继续低头凿冰。
杨猛擦擦湿润的眼角,听后面的村民交头接耳地议论,站起来回头吼道:“谁要是再敢怀疑高先生什么白的黑的,就是骂我杨猛的兄弟,就是和我们山上十八条倒山放树的汉子作对!”
立刻人群鸦雀无声。半晌,村长咳嗽了两声:“这个么,杨猛,大伙也是对高先生不熟才误会的么。我们也很感动,很感动!你放心,放心。”正说着,绳子突然动了。杨猛连忙向井里望去,见高林已经将小小的尸体绑在绳子上,自己却靠在井边一动不动,惊恐地看着脚下的坚冰。井下冰深处,一张惨白而模糊的巨型扁大的人脸,白色的眼睛,白色的嘴,毫无生气地瞪着井上的天空,散发出阴寒而凄凉的气势。从井上看,人脸似乎正悄悄向上浮来,准备吞噬井外的生气。杨猛连忙把小小的身体和绳子提了上来,迅速把绳子又放了下去,冲井口大吼:“快快,高先生,快拉住绳子,我拉你上来。”村长和几个村民听到叫声有异,连忙也凑上井口,一看惊叫说:“恶鬼,是恶鬼潜在井底,要冲出来吃人了。快,快把高先生弄出来。”
慌乱中不知谁拽住了杨猛的手,然后不知怎么绳子滑掉下了井。井上所有的人都吓呆了,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身后的人群大喊:“快,快去找绳子,救高先生出来。”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鼓起勇气说:“村长,这是生泉井啊!除了原来的井绳,哪里还有这么长的绳子?”
村长又气又急,吼道:“蠢材,就不能用短绳接吗?”村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四散了去找绳子。
站在井口的杨猛和附近几个村民,清楚地听到井下传来“喀啦喀啦”的怪声。井下的高林脸色煞白,身体摇晃了起来,迅速从原来站的地方转移到了对面的井壁,而在原来站的位置,从冰口和井壁接缝的地方开始渗出水来。
杨猛急得要往井里钻,村长一把抱住他:“千万不能,你这一钻,不但进不去,还得把井口给堵死了。”
小秀也拉住了杨猛的手,看着井底,眼睛滴出泪来。
高林已经又移到了井心,刚才站的地方又渗出水来。坚冰似乎在迅速融化,高林在井下不得不随时调节自己的重心,随着他的移动,冰块慢慢旋转起来,越转越快,那张白脸就像张开狰狞大口,对着在冰上手足无措的高林狂笑起来。
好在这时候村民们已经找到绳子接长,杨猛连忙把绳子垂下井里,叫道:“高先生,快拉住绳子,我拽你出来。”
奇怪的是高林看了看垂到身边的绳子,又看了看冰底的白脸,脸上居然露出了迟疑不决的表情。突然,他俯下腰,整个身子趴在了冰上,拼命地凿了起来。
冰块本来就在融化,高林这一举动更加快了冰块的碎裂,无异是自己找死!眼看就要掉进融化的井水里,杨猛急得直拍井砖,村长叹说:“完了,看来小小就是这样被井里的恶鬼迷下去的,我们真错怪了高先生。可惜这次又轮到高先生被恶鬼迷下水了。唉,命哪,命哪!”
说话间高林已经把最后一层冰凿裂开来,井上的人只觉冰下的白脸也随着冰块的碎裂突然分裂开来,随即往井水下沉了下去,更可怕的是高林也“哗”地随着白脸沉下了水。
杨猛恍惚见高林迅速在水中捞住了什么,然后突然感觉绳子有了重量,水底下有人在不断地拽绳子。这一下比什么都来的惊喜,连忙拼命往井上拉绳子。立刻,湿漉漉的高林被拉了上来,他左手拉住绳子,右手怀抱着什么白白的东西,出了井口瘫在地上,不停地咳出水来。杨猛和小秀连忙帮高林捶背,村长兴奋地说:“杨大个说得不错,高先生果然不是凡人!青狼不敢吃他,恶鬼也拉不走他。”高林连连摆手,喘息着抬起头来,举起手里的东西嘶哑着吼道:“不是鬼,不是鬼!小小是被人谋杀的,证据就在这里。”杨猛一把抓起高林手里的白东西,左看右看,困惑地说:“高先生,这只是块普通的白石头,山上多的是,你怎么从井下捞出来的?”
高林挣扎着站起来,拿过杨猛手中的白石头,又找了地上井边的两块青石,把白石头放下面,两块青石放在白石头上面两边,形成一个倒品字,然后在倒品字外面画了一个圆:“你们看,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井下的那张白脸。井口像个人的圆脸,三块石头冻在了井水里形成了人的眼睛和嘴形状,因为井水结冰,冰面离井口太远,加上光线折射让人感觉井面晃动,我们就看到了一张活的怪脸。”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摇了摇头。杨猛抓抓头皮:“什么只射,听不懂。不过高先生,你说要不是井里有恶鬼,怎么在这个天气里井水会结冰?”高林不回答杨猛的话,盯着村长:“村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村长点点头:“我知道那张脸是什么了,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井水会结冰。”高林把白石头抱起,放到村长脚下:“村长,你看这个。”村长弯腰仔细摸了摸,又闻了闻,摇摇头,问高林:“什么?”
高林掉头对杨猛说:“猛哥麻烦你找一大盆水来。”杨猛答应一声就去了。高林又对村长说:“这是大块的天然硝石,放入水中会迅速吸收热量,井眼又暂时被大量石头塞住,存水不多,形成了坚冰。①不过时间不会长,因为底下井水压进井眼的时候,水多冰自然就融化了。”
村长摇头说:“怎么可能,哪有这么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