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宏庆插图◎王伟宾
一
十二月，北方的小城已经很冷了。来自南方的业务员许同成来到一家宾馆，上了三楼，找到308室，按响了门铃。里面出来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许同成愣了一下，问马明马老板在不在。那女人点点头，说马老板等你很久了。
许同成进门后又愣了一下，原来屋子里除了马明，还有一个穿着白毛绒的女人正和马明打情骂俏。这两个女人的打扮都很性感，可以猜到她们是小城里的“鸡”。原来马明喜欢在这样的环境里谈生意。
马明正喝着像鲜血一样红的葡萄酒。他冲许同成举了举杯，说：“实在对不住，这两天忙得要死，抽不开身来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哪里，这是我第一次来北方，马老板是给机会我见识北方的冬天啊。”
“不要太客气，我喜欢坦诚地对待朋友。”马明挥了挥手，示意许同成坐下，倒了一杯酒给他，“尝尝这酒怎么样。”
许同成喝了一口，品不出味道来，只好说：“不错，马老板的酒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马明哈哈大笑：“我平生就爱酒色两样，而且很大方，这两样东西都愿意跟朋友分享。”
喝了几杯酒，马明转过头，介绍那两个女人，说穿白衣服的叫小白，穿红衣服的、也就是给许同成开门的叫小红，“小红，你去服侍许哥吧。”
许同成连忙摇头：“马老板，这不好吧，我们还是谈生意要紧。”
“这大冷天，有空调，有好酒，还有女人。该享受还是要享受的。”
说来也怪，一股异常的感觉渐渐地从许同成的脚底升起，暖暖的，一直冲到肚子里。他推辞了几句，就身不由己地跟着小红去了卧室……
十几分钟后，两人出来了。许同成一脸懊恼，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马明却笑嘻嘻地说：“现在我们开始谈生意吧。”
马明说得很明白，他要许同成的货，但价钱必须下降百分之三十。许同成连连摆手，说报价已经很低了，如果再降百分之三十，厂里就要亏本了，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马明笑了笑，就打开电视，里面放出了刚才许同成跟小红进房间的画面。他说：“如果我把这盘带子送到你的厂里，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呢？”
许同成目瞪口呆，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寒风里一样：“刚才那酒里……”
“商场上无所不用，老兄莫怪我。”马明关掉电视，“我这人做生意喜欢痛快，给你三分钟，答应还是不答应？”
许同成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三分钟后，他长叹一声，在合同上签了字。
签了合同，许同成呆愣半天，突然也笑了起来：“今天我认栽了。不过，我想起了一个在老家流传的故事。”
马明直了直身子，问：“故事？什么样的故事？”
“在老家，传说凡是手里有冤死鬼的人只要在半夜十二点对着镜子……”说着，许同成走到梳妆台前，面对镜子，伸出双手抓过去，“就是这样，你去抓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就会出现一个恶鬼，也伸出双手，将你抓进镜子里。因为冤死鬼是被你害死的，所以他附在你身上，当你对着镜子抓去，他会以为你看到了他，所以先下手把你抓进去。”
马明不以为然地说：“我是生意人，从来不做杀人的勾当。”
“但你手上很快就有冤死鬼了。”许同成惨然一笑，“我们的工厂是集资办的，每个人都拿出了全部家当。他们把联系业务的事交给我，是因为信任我。现在我跟你签了这份合同，工厂很快就要倒闭，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我只有以死谢罪了！”说完，许同成突然掏出一把刀，猛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马明怔住了。还是小红反应快，拉着小白就往外跑。马明回过神来，也赶紧跑出去了。
二
马明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烈性子的业务员。早知如此，就不该用那种手段去害他。现在怎么办呢？许同成虽然是自杀，但毕竟跟自己有关，要是被警察查到，肯定要赔一大笔钱，甚至要进牢里坐几年。一连几天，马明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让小红去打听情况。
消息不断从小红那里传来，警方已经知道了命案，正在加紧侦查。马明知道，警方很快会查到自己头上：那房间是自己订的，警察再笨，也不能不怀疑他。
这天下午，两个警察来了，马明的腿都哆嗦了。其中一个高个子警察问马明出事那天在哪里。马明正支支吾吾，小红走了进来，一看到那两个警察，愣住了。那两个警察见到小红，也愣了一下。
高个子警察有点结巴：“小红……你怎么也在这里？你跟他……”
小红回过神来，说：“我是他的未婚妻。你们有事吗？”
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脸上有点难堪：“是这样的，有个命案跟他有关，我们找他调查一下。”
小红冷笑一声：“查他？你们最好还是来查我吧。”
两个警察脸上一红，忙不迭地说：“那我们先走吧，明天再来。”
等警察一走，马明迫不及待地问道：“小红，你认识他们？他们好像很怕你。”
小红叹了口气，说：“他们是我的两个熟客。我一时情急才说是你未婚妻，你别见怪。”
“不怪不怪。”马明直摇头，“你跟他们熟，他们有把柄在你手里，你能不能找他们商量放我一马？事成之后，我一定娶你！”
小红看了看装修豪华的房子，露出了渴求的神色，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会娶我？不会过河拆桥吧？”
马明此刻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她看。他哀求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要不信，我这就写个字条，等事成之后，一定娶你。”说完，他立即写了一张字条：兹证明刘小红是我的未婚妻，日后我将与她结婚。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我的妻子。然后他郑重地签了名。
小红却不以为然：“这东西能证明什么啊？法律只相信结婚证。要不，你给我打张欠条，就说欠我一百万——不，五百万。”
马明有些不愿意了。
“要少了，你能记住你说过的话吗？”小红笑着说，“你这个傻子，我又不是真要你的钱。只要你遵守承诺娶我，我会要你的钱吗？”
事到如今，马明只得依她所说，打了欠条。小红笑眯眯地把欠条放进口袋，说：“那我就去跑跑。要是他们还敢查你，我就去公安局告他们。谅他们不敢不从，无非是要你多花点钱而已。”
第二天，那两个警察又来了。高个子警察说：“小红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跟我们说了，那人是自杀的。不过，你也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马明抹了一把冷汗：“那是那是。你们说该怎么办？”
高个子警察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我们应该把你带走，但小红……”他一脸后悔，“我只能说这事太巧了。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马明拿出准备好的两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
打发走这两个警察，马明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想到了对小红的承诺，真的要娶她吗？自己一个钻石王老五，要是娶了一个妓女，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但小红让他写了一张五百万元的欠条，随时都可能来讨债。怎么才能把那张欠条拿回来呢？
一直到下半夜，马明还在动脑子。突然，大门被拍得“咚咚”响。马明皱了皱眉头，爬起来从猫眼一看，竟是小红。他吃惊地打开门，小红就像幽灵一样闪了进来，一头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马明很奇怪：“怎么回事啊？”
小红头发蓬乱，眼睛瞪得极大，鼻孔都扩张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她哆嗦了半天，才突然哭出来：“小白死了！”
三
小红说：“你记不记得那个业务员临死前说的话？镜子里的恶鬼，是真的！”
马明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他是吓我们而已。”
“不，不！他说的是真的。”小红拼命地摇头，“是真的，我看到了！”
小红说，一个小时前，她和小白回到出租屋，轮流到卫生间洗澡。小红先洗完，看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了，就跟小白开玩笑：“你洗的时候最好用布把卫生间的镜子盖上。”
“为什么？”小白很不解。
“你忘了那个业务员临死前说的话吗？我们三个都是害死他的人，他的冤魂可能就附在我们身上。到时你一照镜子，结果看到他，你还不吓死？”
“切，你读过书，还信这个？”小白不以为然地说，“想吓我？没那么容易！有本事我们一起对着镜子，看看谁怕。”
小红受不了激，就和小白一起进了卫生间。小白对着镜子又做鬼脸又伸手抓，说：“看看，啥事也没有。”小红一看没事，胆子也大了，跟小白一起闹。这时候，客厅里的钟突然“当当”地响起来，十二点了。小红有点害怕，就跑进房间里先睡，等了半天也听不见小白从卫生间出来的声音，又好奇地起来看看。
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流水声。小红叫了几声“小白”，却没人应。她就走进去，里面的热气扑面而来，看不清东西，只听到花洒在不断地喷水。小红想走过去关掉花洒，却被绊了一跤。她爬起来，手却摸到了一件软绵绵的东西。这时候，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她看清了，绊倒她的竟是小白的尸体！
小白已经死了，她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小红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脚不沾地地跑到马明这里。
马明吓得不轻，传说怎么会变成现实呢？虽说这不关他事，但要是再惊动警察，问起前因后果，肯定会把刚捂住的许同成一事抖出来，这可大大不妙。他惶恐地对小红说：“这事还得麻烦你再跟那两个老相好说一说。”
小红直摇头：“上次那事已经够让他们忙的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再说了，也不一定是他们俩受理这案子。”
马明沉吟片刻，说：“这事别人还不知道，只要把小白的尸体处理干净，就什么事都没了。她只是外地来的妓女，失踪了很正常。”
“怎么处理？”
马明看过很多侦探小说，知道警察破案要靠证据，尸体也是其中之一。如果尸体都找不到了，警察就算再怀疑你，他们也没有办法。马明咬了咬牙，说：“锉骨扬灰！”
小白消失得很彻底。事后，马明为自己的胆大而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商人，没想到自己的胆子会这么大。现在，按照协议，他必须娶小红为妻。既然自己的胆子这么大，为什么不直接把小红除掉呢？以后就不用时刻受她牵制了。当然，小红跟小白不同，她有两个警察熟客，这事得仔细谋划。
四
几天后，马明提着两瓶葡萄酒来到了小红的出租屋。他对小红说：“过一阵我会接你到我那里住，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出租屋了。为了庆祝这个日子，我特意带了两瓶你最喜欢的酒来陪你喝。”
小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是说你要娶我了？这是真的吗？”她有点喜不自禁了。
鲜红的葡萄酒倒在高脚杯里，轻轻一晃，就像一汪鲜血在流动。小红竭尽所能伺候马明，生怕他一不开心就反悔。
喝了一会儿酒，马明打趣说：“对了，那张欠条你还留着吗？要收好了，要是弄丢，损失的可也是你的钱啊！”
小红捂着嘴笑了：“不会不会，我保管得好好的呢。要不现在就还给你？”
没想到小红这么容易就说把欠条还给自己，马明刚要说“好”，但一想，小红是出来混的，不会这么幼稚吧，莫非是在试探自己？于是，他摇了摇头：“不急，等结婚那天再给我好了。”
小红似乎不放心，她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看了看才回来，舒了口气说：“没事，放得好好的。”
马明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没事就好，来，喝酒！”他亲眼看着小红将放了致幻剂的酒一口喝光，也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完，说：“我们洗澡吧。”
小红看了看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了。她有点迟疑：“啊，我怕那鬼……”
“怕什么，我倒要见见鬼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小红无奈，只得跟着马明进卫生间。进门后，她赶紧用浴巾将镜子盖起来，马明偏偏一把将浴巾拉掉，一边对着镜子做鬼脸，一边说：“看，什么都没有。”
突然，小红皱起眉头，举目四望，像在寻找什么。她很困惑地说：“好像有什么声音呀。”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惊惶地在卫生间里团团转，不时用手抠着墙砖，似乎真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奇怪的声音，像……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在喘息，他的肺破得像网一样，呼呼地抽着风，胸膛是空的，还有回音……”
马明被小红说得心里发毛，他定了定神，突然把极度紧张的小红拉到镜子前，说：“还记得那业务员的话吗？还记得小白是怎么死的吗？”小红想挣开马明的手，但哪里挣得开。马明使劲抱住她，按住她的头，让她看着镜子。这时候，外面的钟“当当”地响了十二下，小红挣扎着双手像要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响声，就全身僵硬了。
马明松了一口气，他高价买回来的致幻剂果然厉害。他将小红的尸体放下，顺势瞄了一眼镜子，顿时怔住了：镜子里有一个人，那人竟不是自己！那是一张白里泛青的脸，眼里流着血，胸口插着一把刀，没错，就是那个业务员许同成！
马明像是为了证实传说一般，鬼使神差地张着双手，向镜子里的人抓去。镜子里的许同成毫不示弱，也张开枯枝一般的手向他抓来。很明显，那双手伸出了镜子，一直与马明的手相接。马明浑身抽动几下，像空了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马明倒下后，之前“死去”的小红突然坐起来，推了推马明，再探了探他的鼻息，早就没气了。她哈哈大笑，踢了踢马明的尸体，说：“自以为精明的人其实是最蠢的。你一直都在算计别人，却不知道我们也在算计你。”
小红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她自己先接近马明，然后由许同成装作南方的业务员主动“上钩”，以“死”来诅咒马明；随后，她再派同伙假扮警察，这样，马明不得不把宝都押在她身上，直至打下“欠条”；她跟着再杀死小白，小白只是临时找的“演员”，以小白的死来证明“死亡诅咒”的存在，给马明施加压力；最后，当一切本没有发生的事“解决”后，小红知道马明不可能会娶自己的，必然会对自己下手，而她等的也是这一刻。
其实，早在马明往她的酒杯里放致幻剂之前，她就已经先给马明下了药。马明倒给她的酒，她根本就没喝。那时马明早已服下有致幻剂的酒，神志已失去控制，眼睛看到的跟真实情况并不相同。洗澡之前，小红装神弄鬼，就像药引子，引得马明惊吓而死。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小红会去报案，法医会证明马明不是他杀，然后小红拿出那张欠条，请法院从马明的遗产中判给自己。至于许同成，他只是一个“戏子”，到时候多给他点钱就行了。
小红正准备打电话报警，她想了想，又走到镜子前，将自己脸上的妆弄花了，这样看起来才像刚死了未婚夫的女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再想到那个编造出来的“死亡诅咒”，小红得意地笑了，她伸出双手，搞笑般向镜子里抓去。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不是自己的人，也从镜子里伸出手来。她想躲开，但镜子里那两只手就像有磁性一般，怎么也挣不开。接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旋涡一般，一圈一圈地陷进了无穷的黑暗之中……
这时，客厅里的那口经常乱响的挂钟又传来了“当当”的响声。如果小红能看到，会发现这回真的是十二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