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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签名、签名

谁的签名最宝贵?你一定会说名人的。五月天的,鸟叔的,还有韩庚的,周杰伦的……不对不对,对于我们小学生,这些签名都不宝贵,家长的签名最宝贵。

韩庚的签名我们排上两三个小时的队还是可以得到的,周杰伦的签名买一张粉丝见面会门票也是可以得到的,而且即便得不到也没啥,总不会缺个胳膊少条腿吧?尤其对男生来说,这些东西我们并不在意。只有李笑笑、孙贝贝这些女生会为了一个歌手的签名哭鼻子红眼睛的。

对我们来说,家长的签名最重要。家长的签名关系着许多东西,关系着会不会被老师骂,关系着能不能保持一天好心情,也关系着我们的小日子能否风平浪静。

家长的签名越来越金贵了,要用到的地方还真多。每次单元测试,试卷要反馈给家长签名;每次家庭作业布置好,写着家庭作业的本子——家庭联系本得家长签名;每次老师布置口头作业:读书,背书,背英文单词、数学公式,要家长签名;每次成绩联系单发下来,要家长签名;每次,学校发动大家订报纸杂志,要家长签名;每次学校调休,举行大型活动,要家长签名……

家长的签字真是太有用了,家长的签字是一张特别通行证,是一张旅行时的车票,否则你就要错过末班车,独自踏上痛苦之旅了。

宝贵的东西往往得来不易,除了读书背书之类的签名容易得到,考试卷的签名我们常常一字难求。成绩一旦考坏掉了,我老爸老妈就一定会没有心情签名,他们并不明白我们的苦衷,他们会很气愤地挖苦:签什么名?让我的名字就签在你这个破分数旁边?我丢不起这个人。但老师又一定要求签,尤其考坏掉的同学一定要得到签名,这个坏分数一定要让家长知道的,老师们的习惯是报忧不报喜。

这就比较悲惨了。像我这样成绩上下浮动的人,常常会在签名的事上与我妈纠缠不休,我考好了,我妈就会大笔一挥很潇洒地写上名字;一旦考砸了,她就不签了,我必须给出许多许多理由,必须捶胸顿足,指天发誓,老妈才答应在试卷的角落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不过那时候她的名字往往写得过于小巧,仿佛真的很羞于和我的分数站在一起似的。当然每次签名,我还得督促老妈,不能用正楷写,不能写得一笔一画,一定要飘逸一点,流畅一点,我们班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无效签名了,老师觉得签的字太正了,像小学生写的,就认定无效了。但有几次纯属冤枉,就像不是每只母鸡都能下蛋一样,不是每个老爸老妈的字都能写得龙飞凤舞的。比如潘晓明的老爸,他写的字就像四五年级的小孩子一样。谢老师打电话过去,他说那个名字就是他的名字,那个名字就是他亲手亲笔签的,这样才避免了一场误会。所以,我们就有了这样一个经验。

也有在老爸老妈那里要不到签名的,只好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签,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签名终归要比老爸老妈的来得不值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禁不住我们撒娇的,我们一撒娇他们的名字就乖乖落到纸上了,只是比较遗憾,他们的签名不能常用,常常用是绝对不行的,他们的签名只能在老爸老妈出差时应应急。不然老师一定会问你,怎么又是你爷爷签的?不过老师们也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有些同学每次考试考砸了,他们的试卷上都是爷爷奶奶的名字,甚至是外公外婆的名字。当然有些爷爷奶奶不在身边的同学,就趁早死了这条心了。

比如王吉,他的签名除了他老爸这个渠道外几乎没有了。他们家作了明确分工,他老妈负责照料王吉的物质生活,他老爸负责监管王吉的精神生活。他的爷爷奶奶都在外地。因此他经常遇到签名的难题,他有时候会“活灵死出”的。“活灵死出”是钱老师骂王吉时候用的话,就是说他很不用心,“活灵死出”就会考出惨不忍睹的分数,他就得不到他老爸的签名,得不到他老爸的签名就会遭遇从老师那里袭来的更猛烈的风雨。

在签名的事情上王吉左右为难,他也曾想过种种计谋,比如改分数,等他老爸签好名后又将分数改回来。但这种低级策略第二回合就失效了,他改过的分数很快被老师识破,后来,他老爸在试卷上签名前,都是自己先算一遍分数的。所以王吉为这事情费尽心思,他总要挑一些合适的时机,比如老爸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回来的时刻,或者老爸早晨拎着包匆匆出门,发动汽车的时刻,他就手拿试卷和钢笔冲出去,很无辜很恍然大悟地喊:老爸老爸,签名,我想起还有一张试卷要签名!差点就给忘了!

这就是王吉的合适时机,但你要知道不是每天都会出太阳,同样不是每回都有合适时机的。

而且老爸老妈也有签名签得失去耐心的时候,张优才的老爸就对签名进行了一次全新的革命性尝试。

有一天谢老师查张优才单元试卷上的签名,他就从口袋里摸出半张练习纸递给谢老师,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他老爸的名字“张洪伟”。谢老师说那你家庭联系本上的签名呢?张优才再次伸手到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又摸出半张练习纸,上面写着:张洪伟再次签名。这让谢老师哭笑不得,谢老师将张优才数落了足足五分钟,她说我并不是要你爸爸的名字,你爸爸又不是什么大书法家大伟人,我要他名字干什么?我是要他督促你,我要他练习纸上一个名字有什么用?

事后我们才知道,张优才的老爸是签名签得头大了,再说每次张优才交来的试卷上都触目惊心地落着让他愤怒的分数,他对签名这件事情就更头大了。于是一次张优才让签名时,喝了几杯酒的张优才老爸就拿起一支英雄牌钢笔在儿子试卷上潇洒地签了名。签好后,他让张优才拿一个练习本来,他说签名都签得头大了,这个月的名字我给你一次性签好得了,老师要的时候你就从练习本上撕半张纸下来,把上面的名字交上去。于是他就在练习本上写了好多遍“张洪伟”,像一个被老师罚抄的小学生,他一下子写了四五十个“张洪伟”。也就有了上面一幕了。

当然我的老妈,王吉的老爸,孙贝贝的老妈,还有张玉洁的老妈,还有吴一凡的老爸,等等,我们的这些父母对签名这事基本上了瘾,他们每天在我们做完作业时就会条件反射地问:今天的签名呢?就像那个无聊的广告一样:今天你喝了吗?

签名依然是我们心头无法消除的痛,但困难越大,智慧越多。

我觉得不管怎样,我们首先得学会签名,得让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我跟王吉商量,我们两人一致认为可从模仿签名入手。

我们收集了好多个版本的签名,当然是我老妈和王吉老爸的。我们开始利用下课和周日家教结束后的那丁点儿空闲时间,无比专注地临摹他们的签名。我们各临各的,临完后,彼此交换着看,提出宝贵而中肯的意见。王吉说我的一撇不够斜,我说他的一点不够圆,王吉说我的收笔太重,我说他的落笔过轻。反正我们像书法家,又像专门破译字迹的情报人员那么专心致志。一撇一捺,一点一画,我们都要模仿得活灵活现。我跟王吉说写字不但要形似,还得神似,这其实是我酷爱书法的爷爷教给我的话。王吉很认同我的观点,说我们不但要练得形似,说我们还练神似。王吉抱怨他老爸的签名太难模仿,都是那个破书法家惹的祸。在临写名字的那段时间,我的耳朵不知多少次听王吉骂那个赫赫有名的书法家了。不过难学归难学,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我们两人已经能将各自家长的名字写得神形兼备,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

王吉还跟我说,这事咱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连耗子,还有穷人他们都不能告诉的。我觉得他说得极是,而且我说,我们不能每天都自己代签,那样老爸老妈一定会打电话给谢老师的,那样不穿帮才怪呢。我们得在关键时刻用一用,比如考试考坏掉了,而且是“活灵死出”时候考出来的那种分数,那时候我们才自己签名,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还真掌握了签名主动权,还真躲过了好几场大难,我们还真扬扬得意地安度了四五个星期的好时光。

要不是王吉老爸那次出差半个月,我想这个签名的主动权还是会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但是,世界上的故事说到后来都要加一个“但是”的,语文老师说这是转折的需要,可“但是”分明没那么简单,在转折的时候总是带来新的伤害。

那次,王吉的老爸到西部地区淘古董去了,这可是王吉的好时光,半个月时间啊!太来之不易了,他得好好珍惜好好享受人生才对。

当然这事,谢老师并不知道。当时刚考完第五单元,王吉遭遇滑铁卢,英语居然只得了72分。其实他是可以叫他老妈签名的,他老妈是那种温柔贤淑型的老妈,绝不会当场收拾他,收拾的话也要等他老爸来。但他自作主张,他想都没想就在试卷上写了“王得复”三个字。试卷交上去了,谢老师一点儿怀疑都没有,真的,哪怕那么一点点怀疑都没有。

一周后,王吉的老爸回来了。王吉的老爸心里挂念儿子的学习,当天晚上就去谢老师家家访了。一般家访都是老师来学生家的,但王吉的老爸喜欢主动到老师家家访,这是他一向奉行的优良传统。王吉的老爸去谢老师家一是了解王吉近期的学习情况,还有就是送给谢老师一把从西安带来的精致的紫砂壶,据他说是一件真品,当然是不是真品只有壶自个儿知道。

谢老师很自然说到了王吉在一周前考的那份第五单元试卷,她说,最近的成绩你应该知道了吧?

王吉老爸一头雾水,他说第五单元测试过了?

谢老师说第五单元一周前考的,就是那张他只有七十多分的试卷,你还在上面签了名的。

王吉老爸说,一周前考的试卷?那时我还在西安满大街跑呢,我哪能给他签名?

谢老师说,分明是你笔迹嘛。你的笔迹我看了那么多回,还会认不出来?

事情就这么露馅了。

第二天,王吉的老爸将王吉第五单元的试卷拿去审视良久,才将王吉叫到跟前。王吉向来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于是很配合地很低调地将我们如何临摹,如何习字的事儿一股脑儿抖了出去。

不过王吉的老爸没有大发雷霆,理由是他觉得儿子的字写得颇有老子的神韵,连他自己都辨不出真伪,这多少是件有那么些“功德”的事。

我老妈大发雷霆了,王吉他爸很快将这事反馈给我老妈了。老妈觉得我再一次伤害了她的一片好意。

接下来的日子,签名还是照常要签的,你们也知道我们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签名再无用武之地了。为了防止这种闹剧再次上演,王吉老爸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大概是从古代字画的防伪技术中得到灵感的。他致电谢老师,说以后凡是要签名的地方都不以签名为准,只以他的印章为准。并且他还很慷慨地请他篆刻界的老友帮我老妈也刻了一枚像模像样的印章,这意味着我老妈的签名也以盖章为准了。当然他们也知道我们会去请人刻个章啊什么的,但王吉的老爸对这方面比较在行,王吉说不愧是古董奸商啊!他知道印章防伪的办法,特意将自己的章敲去一小角,就留下了一个自然的缺口,这是一个刁钻的技术难题,这个敲掉的缺口是谁也无法复制的,以我和王吉目前的科研水平,我们还是无法攻克的。

从此,在我们五(6)班,我和王吉的试卷啊,通知啊,家庭联系本啊变得与众不同了,那上面没有家长签名,而在角落里盖着一枚枚红红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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