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胡屠，谁是海尔兹
“魔鬼胡屠”是黑道上有名的杀手。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杀人，甚至从没有人见过他，但谁都知道他杀人从未失过手，谁都知道只要拿出一笔酬金，胡屠马上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换句话说，只要你舍得花钱，那么，你所要杀的那个人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因为胡屠的存在，这个城市里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城市里有两位公认的超级大佬，一位是孙平安，一位是海尔兹。两个人都有着雄厚的财力，资产逾亿，公司跨国。不同的是，孙平安六十多岁，他的地位和财富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而海尔兹却只有三十出头，经商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几年。他的成功来自于他的聪慧和胆识。——别人看不到的生意，他能看到；别人看到但是不敢做的生意，他敢做；别人敢做但是做不成的生意，他做得成。这样的人，不成功就怪了。偏偏这两个人，很多生意相互冲突。同行是怨家，两个人在生意场上，杀得难解难分，几年来谁也没有占到优秀。可是近一两年，海尔兹在很多领域突然异军崛起，大有压倒孙平安的气势。这对做了这么多年老大的孙平安来说，似乎是一场灾难。不过表面上，两个人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常常凑到一起喝酒，交流一些经商心得。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孙平安和海尔兹又凑到一起喝酒。只有他们两个人，地点在一艘豪华油轮的豪华包厢。酒过三巡，孙平安提出一个令海尔兹惊异万分的要求，他说：“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胡屠？”
海尔兹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交往？”
孙平安笑笑说：“江湖上谁不知道你和他有交往？而且还是莫逆之交。”
海尔兹点点头，表示承认。想了想，又说：“杀手重利不重义，所以我们也不过是认识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莫逆之交’……并且，虽然我们认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想你也不会见到他。不过，如果你需要他杀人，就可以通过电话找到他。”
孙平安说：“我就是要杀个人。”
就这样孙平安通过海尔兹找到了“魔鬼胡屠”，要他在三天之内干掉一个人。当然他不可能见到胡屠，一切都通过电话陷蔽地进行。孙平安对着话筒说：“你果真像传闻中的那样？”胡屠在那边说：“如果你怀疑，可以另请高明。”孙平安说：“不管要杀的是谁，你都能够办到？”胡屠说：“绝对没问题。”孙平安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要你杀掉的人是海尔兹！”那边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孙平安说：“我知道你和海尔兹认识，我就是通过他找到你的。可是我还知道，干杀手这一行，是不能够带有私人感情的。并且，你和海尔兹也不会有什么私人感情，不过认识而已……只要你指定一个帐号，一小时以后，我就会将一半的酬金打进去。另外一半，事成之后你马上可以拿到。”胡屠在那边笑了笑，说：“按理说，一个杀手是不应该随便向雇主开口提问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杀死海尔兹？海尔兹犯下什么错？你知道，海尔兹现在是这个城市很重要的人物，他每年都要拿出很大一笔钱做善事，比如救助那些失学儿童、孤寡老人等等，海尔兹和你孙平安的公司，还是这个城市的商业榜样以及税收支柱，杀了他，恐怕会引起很多可怕的后果。”孙平安说：“你怕了？”胡屠说：“那倒不是，只是想请你再考虑一下。”孙平安说：“我已经决定了。据说胡屠从来不曾让他的雇主失望……”胡屠说：“如果你决定了，我想我不会令你失望。”孙平安一拍桌子：“那就动手！”然后他跟胡屠要了银行帐号，一笔巨款真的在一小时以后一分不少地汇了过去。
胡屠放下电话，陷入沉思。他想不到孙平安要他杀死的竟是海尔兹，这事就有些麻烦。他不可能拒绝孙平安的要求，钱倒是小事，问题的关键是，一个杀手在江湖上的名气比什么都重要——挑三拣四，显然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这一次，胡屠发现自己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进退两难的境地。假如不能够杀掉海尔兹，那他不仅得退回收下孙平安的那笔钱，从此黑道上也不会再有胡屠这个杀手了；而假如杀掉海尔兹的话，那么事实上，就等于杀掉了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胡屠就是海尔兹，海尔兹就是胡屠。
胡屠死了
明处的海尔兹是一位成功的商人，风光无限；可是暗处，他是一名杀手。几年前他还在街头摆地摊，那时的孙平安就已经将业务做到了国外。几年来海尔兹跟在孙平安的屁股后面穷追猛赶，终于有了今天的成绩。——不是平起平坐，而是略占上风。所以，孙平安要杀掉他海尔兹，也就有了充分的依据。
海尔兹不仅知道“魔鬼胡屠”这个称号在黑道上的份量，更知道这个称号的实质。对于一些在商场上无所顾忌的商人，“魔鬼胡屠”绝对是一种震慑。因为，就算你把一些坏事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法律办不了你，但“魔鬼胡屠”却可以将你干掉——只要有人出个价钱。换句话说，“魔鬼胡屠”是法律的补充，它不讲程序和证据，只讲结果和酬金。无疑，海尔兹就是这样一个“魔鬼胡屠”。
现在，孙平安的要求让海尔兹又急又气。急的是，他想不出任何把这件事办得妥当的办法；气的是，想不到平时对自己称兄道弟的孙平安，竟然要置自己于死地。并且还开出了这么高的价钱！并且通过自己找到传说中的“魔鬼胡屠”！
第二天海尔兹坐在办公室里想着这件事，越想越气愤，越想越窝囊。假如他孙平安不找胡屠而找别的杀手的话，那么，他现在可能早就被人干掉了。想到这里，海尔兹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孙平安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看看号码，竟是孙平安打来的。海尔兹抓起电话，“喂。”他听见孙平安在那边亲切地问他：“老弟你还好吗？”
海尔兹心里这个气啊！好你个孙平安，这分明是等不及了，打探消息来了。“我好得不得了。”海尔兹夸张地说，“能吃能睡，刚刚和外商谈成一笔大生意。”他要故意激怒孙平安，所以很为自己的这番话得意。可是接下来孙平安的话，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你小心些，近来不太平。”孙平安在那边假惺惺地说。
“有什么不太平？”海尔兹问。
“有人要杀掉你。”
“谁？”
“魔鬼胡屠！”
海尔兹一下子懵了。明明是他孙平安花了大价钱请胡屠干掉自己，怎么现在又主动来通风报信？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怎么知道？”海尔兹倒想看看这个孙平安耍什么把戏。
“因为‘魔鬼胡屠’被我们杀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雇主是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雇主肯定开出了很高的价钱。因为我们从胡屠身上搜出一张刚刚打了巨款的银行卡并破译了密码，现在，我们已经把这笔钱取出来，马上就会有人亲自送去你的公司……既然‘魔鬼胡屠’失败了，那么这笔钱理应属于你。”
“你是说胡屠死了？”海尔兹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话筒。
“胡屠被我们杀了。”
海尔兹越来越糊涂。胡屠被他们杀了，那么正在跟孙平安打电话的这个人是谁？并且，他还从那个胡屠的身上搜到一笔巨款并且找人亲自送上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世上还有另外一个胡屠？可是就算这世上真的还有另外一个胡屠，孙平安也应该帮他杀掉自己才对，怎么还会替自己杀掉那另外一个胡屠并将一笔酬金送给自己？
海尔兹让孙平安稍等，然后打个了电话给财务。果然，那个送钱的人已经将半箱钞票送过去了，财务人员正想打电话问海尔兹这是什么回事呢。海尔兹对财务人员说：“先收下吧。”现在他感觉自己仿佛处在梦中。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做，手里就多出两笔巨款呢？掐掐大腿，痛，又不像是在做梦。
“既然这样，那谢谢你。”海尔兹稀里糊涂地对孙平安说，“晚上请你吃饭，还在那艘油艇。”
“到时再说吧！”孙平安说完，将电话挂断。
海尔兹抓着话筒，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海尔兹死了
晚上海尔兹一个人在一家茶馆里喝茶，他的另一部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孙平安的声音。海尔兹急忙站起来，走进洗手间和孙平安通话。
“魔鬼胡屠，你干得很不错！”孙平安在那边满意地说，“剩下的那一半酬金，我已经全部打进你指定的帐户上了。”
“什么？”海尔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刚刚听到海尔兹被杀的消息。”孙平安在那边开心地说，“你枪法不错，一枪击中眉心，‘魔鬼胡屠’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说海尔兹刚才被人开枪打死了？”海尔兹感觉他这几天的经历越来越离奇。海尔兹刚才被人开枪打死了，那么现在自己是谁呢？
“你自己把他打死了怎么还问我？”孙平安说，“从此这世界上，不会再有海尔兹了。”
“那么，”海尔兹问他，“从此这世界上会不会再有胡屠？”
“也不会再有胡屠。”孙平安说，“上午胡屠被我干掉了。”
“上午胡屠被你干掉了，然后到了晚上，胡屠又杀死了海尔兹。是这意思吧？”海尔兹突然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没错，是这样。”孙平安认真地说。
“你知道你在跟谁打电话吗？”海尔兹接着问。
“刚才是‘魔鬼胡屠’，现在是生意人海尔兹。”孙平安说。
“就是说，上午胡屠被你杀死了，然后到了晚上，这个死掉的胡屠又杀死了活着的海尔兹，现在，你又在和死去的海尔兹通话，是这意思吧？”海尔兹总算明白一些什么了——他被这个孙平安耍了！
“哈哈哈！”孙平安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老弟总算搞明白了！现在，让我们去油轮上喝个痛苦吧！”
谁是胡屠，谁是孙平安
海尔兹赶去油轮，孙平安早已经摆好满满一桌子酒菜，正耐心地等着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海尔兹坐下来，开门见山。
“现在你收了我两笔钱。就是说，要么海尔兹还活着，要么‘魔鬼胡屠’还活着。你挑哪一个？”
海尔兹笑了。“看到你早就知道‘魔鬼胡屠’和海尔兹都是我，”他说，“可是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呢？你该不会闲着没事耍我玩吧？”
“先别管我的用意。你告诉我，这几年你杀过人吗？”
“当然没有。”海尔兹不好意思地笑，“魔鬼胡屠‘只是一个名头，这个名头什么用也没有。如果说还有一点用的话，那也不过是对坏人的一种震慑。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一个人跟’魔鬼胡屠联系过，要杀掉一个人。可是第二天，他又打电话给我，主动打弃了。所以，这个城市还是好人多。”
“是这样。”孙平安点点头，“我还知道你本来不是‘魔鬼胡屠’，‘魔鬼胡屠’原来只是一个传说，是你把这个传说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知道？因为我才是‘魔鬼胡屠’的创造者！”
看海尔兹仍然迷惑着表情，孙平安只好耐心地给他解释。“十几年前，咱们这个城市的商业刚刚开始发展，那时候有几个商人已经有了无法无天的样子。于是，我就编造了‘魔鬼胡屠’的神话，试图用一个杀手来震一震他们。这招果然有用，大家都知道就算侥幸逃脱了法律，也不会逃过‘魔鬼胡屠’，所以只好安安份份地做生意。当然也有几个坏蛋试图找到‘魔鬼胡屠’以杀掉自己的仇家，可是到哪里找‘魔鬼胡屠’？倒是‘魔鬼胡屠’随时可以找到自己！可是近几年，因为从没有人见过‘魔鬼胡屠’的影子，所以有人开始怀疑‘魔鬼胡屠’到底存不存在。我猜你也肯定猜到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魔鬼胡屠’，因此假扮成他，让大家坚信这个‘魔鬼胡屠’就在我们的城市，就在一旁看着我们。所以，其实我还是挺感激你的。你纳闷我为什么要设这个局？因为现在的‘魔鬼胡屠’已经开始偏离正义了——虽然他是虚构的，虽然他是不存在的，可是我想，我们还是应该重塑一下‘魔鬼胡屠’的形象，让其变成真正的正义化身。那就是——无论哪个商人，只要敢发不义之财，只要敢无法无天，那么，‘魔鬼胡屠’就会及时出现并将他惩罚，而不像现在，只有收了钱才办事。”
“姜还是老的辣。”海尔兹说，“你说的对。不过你设这个局，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完全是。”孙平安说，“我早想跟你合作，但在以前，我的实力大，怕你有大鱼吃掉小鱼的顾虑，所以一直没跟你说。现在，你在商场上已经超过了我，所以，我想假如我们能够合作——有可能的话甚至可以合并成一个公司——而不是互相拆台，那么我们的力量就会增加一倍，彼此的事业也会新上一个台阶。分三次给你的那些钱，只是一个合作项目的预付款而已——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海尔兹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孙平安的手。他何尝不想这么做？只是他以前，不敢跟孙平安提起罢了，他认为孙平安肯定不会同意。想不到今天这位前辈主动提出与他合作的事，他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两个人在席间谈着合作项目和“魔鬼胡屠”的新定位，兴奋不已。分手的时候，海尔兹说：“明天见老孙哥。”孙平安说：“现在我不是孙平安，你也不是海尔兹了。”然后两个人一起喊：“我们都是正义的‘魔鬼胡屠’！”（刊于2007年《古今故事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