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古之伤心人”——晏几道词
晏几道（1038～1110），自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18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此后仕途失意。晏几道是北宋词坛一位有独特创作个性的作家。其创作活动主要在神宗、哲宗朝，比欧阳修、柳永、张先稍晚出，比周邦彦稍早，与苏轼、黄庭坚、秦观大致同时。这个时代，是宋代词坛名家辈出的全盛期，又是词风转变的关键期。今存《小山词》，作品260余首，基本固守小令的阵地。晏几道的词始终是构建在对过去的温馨回忆和现在的苦闷这样两个感情世界上的，尤其他把对爱情生死不渝的追求作为人生的精神寄托。作品感情真挚，哀婉缠绵。他的《临江仙》《鹧鸪天》《阮郎归》等，都是人们传诵的名篇，其中新辞丽句，深为论者所叹赏。如“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临江仙》），《复堂词话》赞它是“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苕溪渔隐丛话》评它为“词情婉丽”。可以说，晏几道的词艳而不俗，浅处皆深，将艳词小令从语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两个层面上发展到极致。
临江仙
“题解”《临江仙》，唐玄宗时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本词是一首感旧怀人之作。词中的“小苹”即《小山词·跋》中提到的“莲、鸿、苹、云”中的“苹”。在现存晏几道词中，涉及到“小苹”的作品较多。这首词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世事沧桑、欢会无常的感慨。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1〕。去年春恨却来时〔2〕，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3〕。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4〕。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5〕。
“注释”
〔1〕“梦后”二句：写梦后酒醒时孤独愁困无法摆脱。楼台高锁、帘幕低垂，都用以表示所想念的人已经远去。
〔2〕“去年”句：去年春天的离恨恰巧这时候又涌上心头。
〔3〕“落花”二句：唐翁宏《春残》诗：“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见《全唐诗》卷七六二）燕双飞：用以反衬人的孤独。
〔4〕心字罗衣：杨慎《词品》卷二“心字香”条：“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心字罗衣’则谓心字香熏之尔。或谓女人衣曲领如心字，又与此别。”这里“心字”似还含有深情蜜意的双关之意。
〔5〕“当时”二句：指当时映照小苹归去的明月如今还在。彩云：比喻小苹。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鹧鸪天
“题解”《鹧鸪天》，词调名，首见于宋祁词。这首词《花庵词选》题作“佳会”。上片追怀欢乐的往事，“舞低杨柳”两句为传世名句，向为词评家所称赞。它以秾艳工致的笔墨刻画了华筵上通宵达旦地欢歌狂舞的特定情景。下片描写别后两地相思及重逢时悲喜交集之情，化用杜甫诗句，而更用虚字转折，以加强语意，尤觉委屈深婉。全篇辞采浓淡相间，婉妙明畅，正如陈廷焯所说：“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
彩袖殷勤捧玉钟〔1〕，当年拚却醉颜红〔2〕。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3〕。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4〕，犹恐相逢是梦中。
“注释”
〔1〕彩袖：指歌舞女。玉钟：酒杯的美称。
〔2〕拚：不顾惜，甘愿。
〔3〕扇底：古人歌舞时多持扇。庾信《春赋》：“月入歌扇，花承节鼓。”
〔4〕“今宵”二句：杜甫《羌村》三首之一：“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剩把：尽把，再三把。油灯。
鹧鸪天
“题解”这首词记述的是词人一次春夜宴会上惊艳的情事。上片写昔日相聚，句句有歌，句句有酒，词人的任情与率真可见一斑。下片写别后相思。末两句是全篇之警策，人生天地间，制约太多，只有潜意识而生的梦魂最无拘检。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与小晏同时的学者程颐，每听到人诵“梦魂”两句时，必笑曰：“鬼语也！”意甚赏之。
小令尊前见玉箫〔1〕。银灯一曲太妖娆〔2〕。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3〕。碧云天共楚宫遥〔4〕。梦魂惯得无拘检〔5〕，又踏杨花过谢桥〔6〕。
“注释”
〔1〕小令：令曲。此处指歌唱。尊前：指酒筵。玉箫：范摅《云溪友议》载韦皋与姜辅家婢女玉箫两世姻缘事。此处指代莲、鸿、苹、云等歌女。
〔2〕银灯：指《剔银灯》，宋代流行艳曲。毛滂《剔银灯》自注：“侑歌者以七急拍、七拜劝酒。”妖娆：指歌声娇美动听。
〔3〕“春悄悄”二句：“春”“夜”二字互文。
〔4〕“碧云”句：江淹《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相思巫山渚，怅望云阳台。”《文选》司马相如《子虚赋》：“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注引孟康说：“云梦中高唐之台，宋玉所赋者，言其高出云之阳。”此句化用江淹诗及宋玉《高唐赋》中楚王神女相会事，抒写欢会难再之情。
〔5〕惯：纵容。拘检：拘束。
〔6〕谢桥：谢娘桥，意即谢娘家。
清平乐
“题解”这首词诉写离情。上片一则苦苦挽留，一则乘醉而去，送别者内心的无奈与怅惘显而易见。下片头两句叙述别处，只有杨柳一枝枝、一叶叶，都似主人公离情如此之多。最后两句转作绝语，怨而不能割舍。全词以写场景为主，意境曲折，婉丽不失典雅。其中“一棹碧涛春水路”“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都是形神兼备的佳句，为后人所称道。陈廷焯评曰：“怨语，然自是凄绝。”（《词则》）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1〕。一棹碧涛春水路〔2〕，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注释”
〔1〕兰舟：舟的美称。
〔2〕棹：船桨。
阮郎归
“题解”这首词写别情怅恨之意。上片写秋雁南飞，主人情长，引起思乡之情，正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下片写因自己孤高的性格而仕途失意，想以狂醉来排遣忧愁，然而却是“断肠”。这首词写得曲折层深，沉郁悲凉。“清歌莫断肠”妙笔点睛，使全词沉着厚重之意到此忽成一片空灵。
天边金掌露成霜〔1〕，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2〕，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3〕。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注释”
〔1〕金掌：汉武帝在建章宫立铜柱，高20丈，上有仙人，掌声擎承露盘。
〔2〕绿杯红袖：前者指酒，后者指歌女。
〔3〕旧狂：指当年征歌逐舞的宴饮之欢。
破阵子
“题解”此篇写爱情，小山以真情一脉贯注，深挚感人，纯诚入骨，创造出了深婉疏秀的艺术风格。上片忆旧，歇拍说明所忆者乃青楼小莲。过片化用李商隐诗句，蜡炬陪泪终成灰，吴蚕丝尽仍缠绵。丝尽缠绵，是丝尽而情不尽也。“绿鬓”三句仍直接写人，虽然一年年的逐渐衰老，然而仍不愿以断弦相比，言感情深挚，至死不渝。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绛蜡等闲陪泪〔1〕，吴蚕到了缠绵〔2〕。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注释”
〔1〕“绛蜡”句：杜牧《赠别二首》之二：“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绛蜡：红烛。
〔2〕“吴蚕”句：李商隐《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虞美人
“题解”身世经历、秉性生活使得小晏的词多缅怀往事，抒写哀愁。笔调包含伤感，感情深沉真挚，他有特定的苦恋对象，即莲、鸿、苹、云四位歌女，不同于别人作品中的泛爱泛恋。他造语工丽，吐属天成，技巧极高。风格风流妩媚，轻柔自然，极富美感。他的词全部构建在对过去的“温馨追忆”和“现实苦闷”上面。此首当为小鸿所写，别误作晏殊词，见《花草粹编》卷六。
小梅枝上东君信〔1〕。雪后花期近。南枝开尽北枝开〔2〕。长被陇头游子、寄春来〔3〕。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注释”
〔1〕东君：司春之神。
〔2〕“南枝”句：《白帖》：大庾岭上梅，南枝落，北枝开。
〔3〕“长被”句：用陆凯赠梅范晔故事。
虞美人
“题解”挚情的小山，最感痛心的是人情的易老，他在词中再三叹息：“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蝶恋花》），痴绝的词人总是在盼望着，等待着。本词的上半阕写秋节到来时人的寂寥心绪，下半阕叹息人情的易改。一结婉曲之至。
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1〕。更谁来凭曲阑干。惟有雁边斜月、照关山。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2〕。
“注释”
〔1〕金英：菊花。
〔2〕低眉：低头。
辑评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叔原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将不可学。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叔原词在诸名胜中，独可追逼花间，高处或过之。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晏氏父子，仍步温、韦，小晏精力尤胜。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子晋欲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诚为知言。
况周颐《蕙风词话》未刊稿：《小山词》从《珠玉词》出，而成就不同，体貌各具。《珠玉》比花中牡丹，《小山》其文杏乎？
五、英雄豪气与儿女柔情并存的贺铸词
贺铸（1052～1125），字方回，自号庆湖遗老。长身耸目，面色铁青，人称贺鬼头。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居卫州（今河南汲县）。孝惠皇后族孙，授右班殿直。元祐期间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苏州，杜门校书。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能诗文，尤长于词。其词内容、风格较为丰富多样。贺铸词较多地继承晚唐五代花间词人的路子，以秾丽精致的语言表现男女之情和人生愁绪，并时常把英雄豪气与儿女柔情结合起来。其爱国忧时之作，悲壮激昂，又近苏轼，同时也开启了辛弃疾豪放词的先声。著有《东山寓声乐府》（一名《东山词》）、《庆湖遗老集》，存词280余首。
青玉案
“题解”作品运用香草美人的艺术手法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内心愁郁之情。结尾则叠用了三种凄美的意象来喻愁，用博喻的修辞手法将无形变有形，将抽象变形象，变无可捉摸为有形有质，显示了作者超人的艺术才华和高超的艺术表现力。以至黄庭坚赞曰：“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寄贺方回》）
凌波不过横塘路〔1〕，但目送、芳尘去〔2〕。锦瑟年华谁与度〔3〕？月桥花院〔4〕，琐窗朱户〔5〕，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6〕，彩笔新题断肠句〔7〕。试问闲愁都几许〔8〕？一川烟草〔9〕，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注释”
〔1〕凌波：形容女子步态轻盈。
〔2〕芳尘去：指美人已去。
〔3〕锦瑟华年：指美好的青春时期。锦瑟：饰有彩纹的瑟。语出自李商隐《锦瑟》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4〕月桥花院：一作“月台花谢”。
〔5〕琐窗：雕绘连锁花纹的窗子。朱户：朱红的大门。
〔6〕蘅皋：长着香草的沼泽中的高地。
〔7〕彩笔：比喻有写作的才华。事见南朝江淹故事。
〔8〕都几许：共有多少。
〔9〕一川：遍地。
鹧鸪天
“题解”《鹧鸪天》，见前晏几道词同调解题。这是一首悼亡词，表现作者对亡妻赵氏的深挚追怀。词中通过旧地重游抒发感情，追念了作者与亡妻长期同甘共苦的生活中培育出来的深厚爱情。全词触景生情，出语沉痛，情真意切，哀怨凄婉动人肺腑。
重过阊门万事非〔1〕，同来何事不同归〔2〕？梧桐半死清霜后〔3〕，头白鸳鸯失伴飞〔4〕。原上草，露初晞〔5〕，旧栖新垅两依依〔6〕。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注释”
〔1〕阊（chāng）门：苏州城的西门名阊门。万事非：此处指人事全非。
〔2〕何事：为何。不同归：作者夫妇曾旅居苏州，后来妻子死去，他一人独自离去，所以说是不同归。
〔3〕梧桐半死：枚乘《七发》说：“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其根半死半生”，用这样的桐来制琴，其声最悲。贺铸以“梧桐半死”比喻自己遭丧偶之痛。
〔4〕“头白”句：这句点明不能白头偕老。
〔5〕露初晞（xī）：古乐府《薤（xiè）露歌》说：“薤上露，何易晞！”把短促的人生比作薤叶上的露水，极其短暂。晞：干燥。
〔6〕“旧栖”句：对旧居和新坟都留恋难舍，不忍离去。
六州歌头
“题解”此词追忆少时豪侠，抒发英雄报国无门的一腔不平之气，声情激越，词调悲凉。北宋表现爱国情感的豪放词作，唯此篇可与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相伯仲。可以说，在宋代词史上，贺铸是第一个表现出英雄豪侠的精神个性和悲壮情怀的词人，对南宋张元干、张孝祥、辛弃疾及辛派词人都有很大的影响。夏敬观说：“细读《东山词》（按：即贺铸词集名），知其为稼轩所师也。世但知苏、辛为一派，不知方回，亦不知稼轩。”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1〕。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2〕。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3〕。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闻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4〕。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5〕。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注释”
〔1〕洞：洞晓。
〔2〕翘勇：指骁勇。作者武班出身。
〔3〕轻盖：轻车。飞鞚：马飞驰。
〔4〕俄：顷刻。
〔5〕冗从：指低级官吏。倥偬：窘迫。
踏莎行
“题解”这首词借咏荷花寄寓自己仕途失意的情怀。上片写莲花生长在偏僻的柳塘里，比喻自己不见于世，荷花虽有幽香，但蜂蝶不慕，因而红花零落时，只剩下芳心自苦，比喻自己迟暮之感。下片写莲花在潮水加雨水打击下的悲叹，暗写自己不为当世所容，只能郁郁终生。这首咏物词在写法上是寄托，寓意深远，词意与陆游《卜算子·咏梅》十分接近。
杨柳回塘〔1〕，鸳鸯别浦〔2〕，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3〕。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4〕。当年不肯嫁春风〔5〕，无端却被秋风误。
“注释”
〔1〕回塘：曲折回环的水塘。
〔2〕别浦：江河支流的入水口。
〔3〕“红衣”句：谓秋天荷花落了，结出心带苦味的莲子。
〔4〕骚人：诗人。
〔5〕“当年”句：韩偓《寄恨》诗云：“莲花不肯嫁春风。”
行路难
“题解”这首词是贺词中幽洁悲壮的佳作，在北宋词坛上也是很突出的作品。词中刻画了一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性格狂浪的志士形象。上片由愁到酒，志士失落的愁，满怀悲愤无可奈何，只好狂放饮酒。下片由酒到愁，人生短促的愁，虽曰及时行乐，实则无可奈何，慨叹光阴虚度、流光易逝，又觉愁里无法排遣苦闷。这首词感情抑扬顿挫，手法跌宕生姿，不同于一般的写愁作品。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1〕。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2〕。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作雷颠。不论钱〔3〕。谁问旗亭〔4〕，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常青古无有。笑嫣然。舞翩然〔5〕。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遗音能记秋风曲〔6〕，事去千年犹恨促。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注释”
〔1〕白纶巾：白衣、布衣之类，为未出仕人装束。
〔2〕蓬高人：草野之人。
〔3〕“作雷颠”二句：要像雷颠一样，做了侠义之事，不收酬金。雷颠指雷义。
〔4〕旗亭：酒楼的别称。
〔5〕“笑嫣然”二句：笑得那么美妙，舞得那么飘逸。
〔6〕秋风曲：指汉武帝的《秋风辞》，结尾有“欢乐极乐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之句。意思感叹欢乐不长，人生苦短。
辑评
张炎《词源》卷下：词中一个生硬字用不得，须是深加锻炼，字字敲打得响，歌诵妥溜，方为本色语。如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
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下：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惜少真味。
况周颐《历代词人考略》卷十四：按填词以厚为要恉。苏、辛词皆极厚，然不易学，或不能得其万一，而转滋流弊，如粗率、叫嚣、澜浪之类。东山词亦极厚，学之却无流弊。信能得其神似，进而窥苏、辛堂奥，何难矣。厚之一字，关系性情。
六、句法精工的周邦彦词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存词190多首。周邦彦是北宋末期的重要词人，作品内容主要是写男女之情和离愁别恨之类，但他在艺术技巧方面对于北宋婉约派词人来说，称得上是集大成者。到周邦彦手中，恋情词发生了两大变化：一是自我化，二是雅化。周邦彦写的咏物词也比较多，而且善于将身世飘零之感、仕途沦落之悲、情场失恋之苦与所咏之物打成一片。由于周邦彦“妙解音律”，能自度曲，创作了很多新词调，他的词在当时流传很广。周词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为后来格律派词人（南宋姜夔、史达祖、吴文英等）所宗。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他“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是维系南北两宋词坛的重要纽带，有“集大成”之功。
兰陵王·柳
“题解”《兰陵王》，唐教坊曲名，后用做词调。作品描写作者汴京河畔与人分手之离愁，体现周邦彦词之独特风格。词题为“柳”，实借柳发端，写客中送客之离愁。上片由柳阴、柳丝、柳絮，引出折柳送别之人。下片写渐远之后凄恻情怀。全词分往昔、她我、送留、想象与现实反复套叠，叙事抒情萦回曲折，而京华倦客之行为心绪一贯到底。离愁分量笔笔刻写入骨。宋人载西楼南瓦盛传此曲，“谓之渭城三叠”。
柳阴直〔1〕，烟里丝丝弄碧〔2〕。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3〕。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4〕，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5〕。
闲寻旧踪迹〔6〕，又酒趁哀弦〔7〕，灯照离席〔8〕。梨花榆火催寒食〔9〕。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10〕，望人在天北〔11〕。
凄恻〔12〕，恨堆积。渐别浦萦回〔13〕，津堠岑寂〔14〕，斜阳冉冉春无极〔15〕。念月榭携手〔16〕，露桥闻笛〔17〕，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注释”
〔1〕柳阴直：指隋堤上杨柳排列整齐，阴影很直。
〔2〕烟：薄雾。弄：飘拂。丝丝弄碧：柳条随风飞舞，闪弄其嫩绿的姿色。
〔3〕飘绵：指柳絮随风飘扬。行色：形容出发时情状。
〔4〕长亭：路旁供行人休息或送别的亭子。
〔5〕柔条：柳枝。古人有折柳赠别之习。
〔6〕旧踪迹：过去的情状。
〔7〕趁：逐，追随。哀弦：哀怨的乐声。
〔8〕离席：送别的筵席。
〔9〕“梨花”句：交代饯别是在梨花盛开的寒食节前。古代寒食节禁火，朝廷于清明赐榆火予百官。
〔10〕迢递：遥远。驿：驿站。
〔11〕望人：送行人。
〔12〕凄恻：悲伤。
〔13〕渐：正当。别浦：水流分支的地方。
〔14〕津堠：码头上守望的地方。津：渡口。堠：哨所。岑寂：空寂静谧。
〔15〕冉冉：慢慢移动的样子。
〔16〕念：想到。月榭：月光下的楼台。
〔17〕露桥：布满露珠的桥梁。
苏幕遮
“题解”周邦彦长期居住汴京，思乡情甚，便作此词以抒其怀。此词上片写在雨后初阳映照下风荷的神态，下片写小楫轻舟的归梦，清新淡远，别具一格。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谓“叶上初阳干宿雨”三句为“真能得荷之神理者。”
燎沉香〔1〕，消溽暑〔2〕。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3〕。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4〕，久作长安旅〔5〕。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6〕。
“注释”
〔1〕燎：燃。沉香：水沉木制成的薰香。
〔2〕溽暑：盛夏湿热天气。
〔3〕侵晓：破晓，天刚亮。
〔4〕吴门：本为苏州别名，此指古属三吴之地的钱境（今杭州）。
〔5〕长安：借指北宋汴京。
〔6〕芙蓉浦：长着荷花的水边。此指西湖。
瑞龙吟
“题解”这首词在《片玉集》列第一，它是周词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被前人推为周邦彦词压卷之作。全词共分为三叠，写作者重游章台旧地。开篇景物描写，点明时间、地点及睹物思人的感慨，用燕子“定巢”暗喻自己寻旧不得而漂泊无定。第二叠着重写所怀恋之人。作者用凝神之笔点出思念之意，并对心中人作了传神的刻画，是全篇词中最为生动的笔墨。第三叠重点是追忆往事，对照今昔，抒发全篇主题“探春尽是，伤离意绪”。这首词章法考究，以景起，以景结，把写景、抒情、怀人、叙事融为一体，不愧为绝妙好词。
章台路〔1〕。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2〕，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3〕，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4〕，障风映袖〔5〕，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6〕，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7〕，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注释”
〔1〕章台路：汉长安章台下有章台街。后人常以指游冶之地。
〔2〕愔愔：形容安静貌。
〔3〕个人：那人。
〔4〕浅约宫黄：淡施脂粉。
〔5〕“障风”句：发袖遮风，用衣袖遮住面容。
〔6〕旧家：从前。秋娘：指杜秋娘。
〔7〕官柳：大道旁的柳树。
少年游
“题解”这首词乃感旧之作。上片描绘室内情景：破新橙，焚兽香，坐吹笙。这是实写。下片想象室外情景：时已三更，马滑霜浓，行人稀少。前者用实物烘托室内温馨气氛，后者以语言渲染室外寒冷景象。全词曲折细致地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表露出彼此相爱的心情，为历来词家所称赏。
并刀如水〔1〕，吴盐胜雪〔2〕，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3〕，兽烟不断〔4〕，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5〕，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6〕。
“注释”
〔1〕并刀：并州出产的剪刀。如水：形容剪刀的锋利。
〔2〕吴盐：吴地所出产的洁白细盐。
〔3〕幄：帐。
〔4〕兽烟：兽形香炉中升起的细烟。
〔5〕谁行：谁那里。
〔6〕直是：就是。
花犯
“题解”这首词借咏梅花，抒发自己萍踪无定、离合无常的慨叹。上片从眼前写起，梅花盛开，风情如旧，忆及去年独赏雪中素梅的雅兴。下片仍从今年写起，人将远行，梅花亦似惜别而坠落。待到梅子熟时，自己身在江上，只能遥想潇洒扶疏的梅影。全词句句紧扣梅花，也句句紧扣自己。人与梅花融为一体，委婉地透露自己多年来落寞的情怀。作者善于从虚幻处着笔，写得曲折含蓄，余味无穷。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1〕，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2〕。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3〕。
今年对花太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4〕。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翠丸荐酒〔5〕，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6〕，黄昏斜照水〔7〕。
“注释”
〔1〕铅华：古代妇女用的黛粉等化妆品。
〔2〕冰盘：果盘。燕：通“宴”。指喜得梅子以进酒。
〔3〕香篝：即熏香之笼。
〔4〕悴：忧。
〔5〕相将：行将。翠丸：指梅子。
〔6〕潇洒：凄清。
〔7〕“黄昏”句：用林逋《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句意。
夜游宫
“题解”这首词写接到情人来信以后的激动，通过人物情状的描绘加以体现。周邦彦词“语工而入律”，为后世词人尊崇。其描写爱情，细腻委婉，确有独到之处。这首词妙处不在写景，而在于通过一些平常之极的秋景细致地传达一种思家怀人的情思。本词末三句以前，闲闲写来，乍看初无深意，直至卒章点睛，乃觉通篇有情，无一浪语。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1〕。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
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2〕，书一纸。
“注释”
〔1〕酸风：凄冷的风。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东关酸风射眸子”。
〔2〕萧娘：唐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唐人每以“萧娘”作为女子的泛称。
浣溪沙
“题解”这首词写夏日乍雨还晴的景色，体物工巧。新竹成林，新荷跳雨，柳梢弄晴，具见新颖别致。至曲阑斜转，风约帘衣，水摇扇影，则人景浑然一体，意趣横生，清新柔丽，委婉多姿。
翠葆参差竹径成〔1〕。新荷跳雨泪珠倾〔2〕。曲阑斜转小池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
“注释”
〔1〕翠葆：指草木新生枝芽。竹径成：春笋入夏已长成竹林。
〔2〕跳雨：形容雨滴打在荷叶上如蹦玉跳珠。
辑评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檃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词人之甲乙也。
沈义父《乐府指迷》：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而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也。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美成思力，独绝千古，如颜平原书，虽未臻两晋，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备。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围矣。读得清真词多，觉他人之作，都不十分经意。
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唯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第三节 李清照与南渡词坛
继元祐词人登上词坛的，是以李清照、朱敦儒、张元干、陈与义等为代表的南渡词人。这些作家大都由北入南，在神州陆沉、国难当头之际，他们继承苏轼的豪放词风，开始突破以往吟风月、弄花草的婉丽流转，给词作注入了鲜明的时代性和强烈的战斗性，为救亡图存而呐喊呼号，并且日益贴近社会现实，去表现战乱时期民族、社会的苦难忧患和个体理想失落的压抑苦闷。词风慷慨悲壮、沉郁苍凉，为中期爱国词高潮的到来奏响了先声。此期词坛成就最高、卓然自立的是女词人李清照，她主张词“别是一家”，进一步确立了词体的独立地位。其词化俗为雅，清婉疏淡，语言功力深湛，既自然清新又精美雅洁，号称“易安体”，与秦观等一起被推为“当行本色”的婉约正宗。总体上来看，南渡词进一步扩展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加强了词的时代感和现实感。
一、“别是一家”的李清照词
李清照（1084～约1151），山东济南人，号易安居士，有《漱玉词》传世，存词50多首。李清照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李格非精通经史，长于散文，母亲王氏也知书能文。在家庭的熏陶下，她小小年纪便文采出众。李清照对诗、词、散文、书法、绘画、音乐，无不通晓，而以词的成就为最高。其词以她44岁南渡时为界，可分两个阶段。前期词主要是围绕自己的闺阁生活来写的，写自己与丈夫的离情别绪，有些还能结合写景咏物来表现。“靖康之难”后，李清照家破人亡，受尽劫难和折磨。人生命运的巨变，也引起心境和词境的变化。作品由前期描写闲适、恬静的闺情与伤离念远、离愁别恨的个人情怀转变为后期描写个人离乱遭遇以及家国的沦亡之悲，词的风格也转变为悲痛沉婉。李清照是中国文学史上创造力最强、艺术成就最高的女性作家。她以女性的身份，真挚大胆地表现对爱情的热烈追求，丰富生动地抒写自我的情感世界，不仅比“男子作闺音”更为真切自然，而且改变了男子一统文坛的传统格局，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
李清照除了在词的创作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外，同时在中国词史上，她还是最早提出和触及词学理论的作家，这些理论都集中地体现在了她所写的《词论》中。李清照在《词论》中叙述了词的源流演变，总结以前各家创作上的优缺点，并指出了词体的特点及创作的标准。她提出词“别是一家”说。李清照指出，词是“歌词”，必须有别于诗，词在协音律以及思想内容、艺术风格、表现形式等方面，都应保持自己的特色。她就词所区别于诗的种种特点，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高雅，不满柳永“辞语尘下”。二是典重，不满贺铸的“少典重”。三是浑成，不满张先、宋祁等人“有妙语而破碎”。四是协乐，要分别五音六律及清浊轻重，不满晏殊、欧阳修、苏轼的词“只是句读不葺之诗”。五是故实，不满秦观“专主情致，而少故实”，黄庭坚“尚故实而多疵病”。六是铺叙，不满晏几道的“无铺叙”。
在词的艺术方面，李清照自成一家，被后人誉为“易安体”，其主要特色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个性化的抒情和完美的意境。作为一个女性词人，李清照的词在描写心理与情感的活动方面有其特别的长处。她善于选择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起居环境、行动、细节来展现自我的内心世界，表现情感的微妙变化，在起伏回环的语脉中层层破露复杂的心境。第二，清新朴素而完美的表现手法。李清照善于把新鲜的口语和华美的词藻统一起来，雅语和俗语兼用，使词中的语言既有典雅的文人趣味，又有生活气息，同时善于调动各种修辞手法，诸如比兴、比喻、拟人、夸张、用典、叠字，但又运用得非常自然而不见锤炼工夫，达到了“极炼而不炼，出色而本色”（刘熙载《艺概》卷四）的最佳效果。
如梦令
“题解”此调原名《忆仙姿》，这是一篇追述往事之作，写的是少女时代的一次郊游。调子活泼轻快，语言明净，画面优美。
常记溪亭日暮〔1〕，沉醉不知归路〔2〕。兴尽晚回舟〔3〕，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4〕，惊起一滩鸥鹭〔5〕。
“注释”
〔1〕常记：时常回忆起。溪亭：溪边的凉亭。
〔2〕沉醉：酣醉，醉得很厉害。
〔3〕晚回舟：一作“欲回舟”。
〔4〕争渡：怎渡。唐杜牧《边上闻笳》诗“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宋柳永《八声甘州》词“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5〕“惊起”句：指河滩上的一群水鸟，被误入荷塘的小舟惊飞起来。鸥鹭：指海鸥与鹭鸶两种水鸟。
如梦令
“题解”李清照在北宋灭亡之前，颇多饮酒、惜花之词，风格清俊、旷逸，反映其早年悠闲风雅之生活情调，此即其一。此词表达了对春光一瞬、好花不常的惋惜之情，体现了女词人的高雅情趣。全词伤春惜春，以花自喻慨叹自己的青春易逝，充分体现了词人细腻的内心情感和高妙的艺术才能。
昨夜雨疏风骤〔1〕，浓睡不消残酒〔2〕。试问卷帘人〔3〕，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4〕”。
“注释”
〔1〕雨疏风骤：雨点稀疏，风声急骤。
〔2〕浓睡：沉睡。残酒：残余的酒意。
〔3〕卷帘人：指正在卷帘的侍女。
〔4〕绿肥红瘦：指绿叶繁茂，红花凋零。
点绛唇
“题解”此词为李清照早年作品，写尽少女纯情的神态。全词风格明快，节奏轻松，仅用41字就刻画了一个天真纯洁、感情丰富却又矜持的少女形象，可谓妙笔生花。
蹴罢秋千〔1〕，起来慵整纤纤手〔2〕。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3〕。和羞走。倚门回首〔4〕，却把青梅嗅。
“注释”
〔1〕蹴罢秋千：就是刚荡完秋千。蹴：本意为踩、踏。
〔2〕慵整：懒得收拾。慵：懒、困倦。
〔3〕袜刬：鞋子顾不上穿，光着袜子。
〔4〕倚门：顺着门边。
点绛唇
“题解”这是一首借伤春写离恨的闺怨词。全词情辞并胜，神韵悠然，层层深入揭示了女主人公心中的无限愁情。当属李清照年轻时的词作。
寂寞深闺〔1〕，柔肠一寸愁千缕〔2〕。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3〕。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4〕。人何处，连天芳草〔5〕，望断归来路〔6〕。
“注释”
〔1〕闺：过去妇女居住的内室。
〔2〕柔：明长湖外史辑《续草堂诗余》作“愁”。
〔3〕催花雨：此处指催花凋落的雨。
〔4〕只：仅仅。无情绪：心怀抑郁惆怅。
〔5〕芳草：芳香的青草。
〔6〕望断：以极多次数凝望，一直望到看不见。
一剪梅
“题解”《花庵词选》题为“别愁”。此词当作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辛巳（1101年）。相传李清照婚后不久，其夫赵明诚即负笈远游，清照不忍离别，觅锦帕书此词以送之。作品抒写伉俪深情，倾吐相思之苦，感情真挚深笃，态度坦率大方，它反映出初婚少妇沉溺在情海之中的纯洁心灵。
红藕香残玉簟秋〔1〕。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2〕，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注释”
〔1〕玉簟：光华如玉的席子。
〔2〕雁字：指雁群飞时排成“一”或“人”形。相传雁能传书。
醉花阴
“题解”此词调首见于北宋毛滂词，词中有“人在翠阴中”，“劝君对客杯须覆”等句，因据其意，取作调名。题为“重阳”，《花庵词选》作“九日”。宣和二年（1120年）赵明诚出守莱州（今山东掖县），次年重阳，李清照由青州（今山东益都）书寄此词。此词在描写重阳节天气、时令、气候、景物之中融和了作者凄凉寂寞的心情。“莫道”三句一气呵成，点明主题，暗示相思之苦，忧愁之深，为千古名句。
薄雾浓云愁永昼〔1〕，瑞脑消金兽〔2〕。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3〕，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4〕，有暗香盈袖〔5〕。莫道不消魂〔6〕，帘卷西风〔7〕，人比黄花瘦〔8〕。
“注释”
〔1〕永昼：悠长的白天。
〔2〕瑞脑：龙脑香，一种香料。金兽：兽形铜香炉。
〔3〕玉枕：瓷枕的美称。纱厨：纱帐，一称碧纱帐。
〔4〕东篱：指菊圃。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即以东篱指代赏菊之处。
〔5〕暗香：幽香。此处指菊花的香气。
〔6〕消魂：形容极度愁苦。
〔7〕帘卷西风：“西风卷帘”的倒文。
〔8〕黄花：指菊花。
凤凰台上忆吹箫
“题解”这首词真实地抒写了离愁别恨。上片写临别时的心情，下片想象别后情景。人去难留，爱而不见，愁思满怀无人领会。词中表达感情绵密细致，抒写离情婉转曲折。用语清新流畅，舒卷自如，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
香冷金猊〔1〕，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2〕，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3〕，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4〕，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注释”
〔1〕金猊：涂金的狮形香炉。
〔2〕宝奁：贵重的镜匣。
〔3〕武陵：地名。作者借指丈夫所去的地方。
〔4〕凝眸：注视。
临江仙
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题解”这首词作于建炎三年（1129年）元宵节前后，是李清照晚期代表作之一。这首词不单是她个人的悲叹，而且道出了时人渴望恢复中原的共同心情。国破家亡，个中愁苦，只能用曲笔传达。少女时代的清纯，中年时代的忧郁，一化而为老年时期的沉隐悲怆。整首词作几乎是以口语入词，明白晓畅，又极准确深刻地传达了词人彼时的心理状态；今昔对比的运用，情感抒发的沉郁，都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1〕。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2〕。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注释”
〔1〕扃：门环、门闩等。此处指门窗关闭。
〔2〕人老建康城：一作“人客建安城”。建康：又作“远安”。
诉衷情
“题解”此词是李清照南渡前的作品，抒写了女主人对远游丈夫的绵绵情思。作者仅用44个字，写出了女主人种种含蓄的活动及复杂曲折的心理，惟妙惟肖。成功的心理刻画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也使读者拍案称绝，惊叹不已。
夜来沉醉卸妆迟〔1〕。梅萼插残枝〔2〕。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人悄悄〔3〕，月依依〔4〕，翠帘垂。更挼残蕊〔5〕，更撚余香〔6〕，更得些时〔7〕。
“注释”
〔1〕沉醉：大醉。
〔2〕萼：花瓣外面的一层小托片。
〔3〕悄悄：寂静无声。
〔4〕依依：留恋难舍，不忍离去之意。《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唐吴融《情》诗：“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5〕更：又。柳永《雨霖铃》：“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挼：揉搓。
〔6〕撚：与“捻”同，用手指搓转。
〔7〕得：需要。些：《花草粹编》作“此”。
永遇乐
“题解”李清照晚年住临安（今浙江杭州），当时南宋已较安定，元宵节时，临安呈现一派热闹繁荣景象，作者在饱经忧患之余，抚今思昔，作此词以抒发故国之思，流离之感。看似平淡，却包含多少人生感慨。此词所表现的故国之思，身世之痛，引起过不少爱国者的共鸣。
落日熔金〔1〕，暮云合璧〔2〕，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3〕，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4〕？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5〕，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6〕。铺翠冠儿〔7〕，捻金雪柳〔8〕，簇带争济楚〔9〕。如今憔悴，风鬟雾鬓〔10〕，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注释”
〔1〕落日熔金：落日的颜色好像熔化的黄金。
〔2〕合璧：像璧玉一样合成一块。
〔3〕吹梅笛怨：即笛吹梅怨，指笛子吹出《梅花落》曲幽怨的声音。汉《横吹曲》有笛曲《梅花落》。
〔4〕次第：接着，转眼。
〔5〕中州：今河南省，此处指北宋都城汴京。
〔6〕三五：古人常称阴历十五为三五，此处指正月十五元宵节。柳永《倾杯乐》词：“元宵三五。”
〔7〕铺翠冠儿：饰有翠羽的女式帽子。
〔8〕捻金雪柳：则在雪柳中另加金线，元宵节女子头上的装饰，较为贵重。捻金：金线捻丝。雪柳：以绢或纸制成。
〔9〕“簇带”句：宋时方言，插戴满头之意。周邦彦《红窗迥》词：“有个人人，生得济楚。”
〔10〕风鬟霜鬓：李朝威《柳毅传》：“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苏轼《题毛女真》诗：“雾鬓风鬟木叶衣。”
武陵春
“题解”《武陵春》，词牌，又名《武林春》《花想容》。题为“春晚”，一作“暮春”。此词作于李清照58岁时，作者以暮春爱情写暮年愁情，抒发了家破之苦，国亡之恨，将自我身世的落寞与国破家亡的社会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
风住尘香花已尽〔1〕，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2〕，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3〕，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4〕，载不动、许多愁。
“注释”
〔1〕尘香：尘土中带着花香气息。
〔2〕物是人非：风物依然，而时势人事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3〕双溪：江名，在浙江省金华城南，在唐宋时是著名的风景区。
〔4〕舴艋（zé měng）舟：一种小船，又称蚱蜢舟。
声声慢
“题解”此调原名《胜胜慢》，后蒋捷用此调咏秋声，全词都以“声”字押韵，因改称《声声慢》。建炎三年（1129年）七月，其夫明诚在行都建康（今江苏南京）感疾，病亟。清照自池阳奔建康。八月十八日，明诚卒。清照葬明诚毕，大病。金兵南下之势日迫。清照独留建康，抚今追昔，不胜身世之感，因作此词。此词反映作者丈夫死后的悲伤愁苦心情，融合了亡国之痛、孀居之悲、沦落之苦而显得格外深广与厚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1〕，最难将息〔2〕。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3〕！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4〕！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5〕，怎一个愁字了得〔6〕。
“注释”
〔1〕乍暖还寒：时而暖和，时而寒冷。
〔2〕将息：养息，保养。
〔3〕有谁堪摘：指无甚可摘。一说“有谁堪与共摘”。谁：何，承上文指花。
〔4〕怎生得黑：怎样才能捱到天黑？怎生：怎样，怎么。
〔5〕这次地：这光景，这情形。
〔6〕了得：怎能包含得了。
辑评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易安居士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沈谦《填词杂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色。
王士祯《花草蒙拾》：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一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称首，皆吾济南人，难乎为继矣！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三：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
沈曾植《菌阁琐谈》：易安跌宕昭彰，气度极类少游，刻挚且兼山谷，篇章惜少，不过窥豹一斑，闺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才锋太露，被谤殆亦因此。
二、感怀忧愤的朱敦儒词
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号岩壑，洛阳（今河南洛阳）人。早有声名，但不愿为官。早年生活放荡，词风尚婉丽。中年，逢北方沦陷于金，国破家亡，多感怀、忧愤之作，格调悲凉。晚年隐居山林，词多描写自然景色与自己闲适的生活。其词语言清畅，句法灵活自由。著有《岩壑老人诗文》，已佚。今有词集《樵歌》。
相见欢
“题解”《相间欢》，《乌夜啼》的异名。本六朝乐府旧题。唐玄宗时教坊有此曲，后用为词调。“靖康之难”时，汴京沦陷，二帝被俘。朱敦儒仓促南逃金陵。这首词就是他客居金陵，登上金陵城西门城楼所写的。全词由登楼入题，从写景到抒情，表现了词人强烈的亡国之痛和深厚的爱国精神，感人至深。
金陵城上西楼〔1〕，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2〕，簪缨散〔3〕，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4〕。
“注释”
〔1〕金陵：即南京。西楼：一般泛指高楼。李煜《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此处应指南京城楼。
〔2〕中原乱：指1127年金兵南侵，汴京陷落，徽钦二帝被掳北上事。
〔3〕簪缨散：骆宾王《帝京篇》：“簪缨北阙来。”此借指仕族逃散流亡。簪缨：指仕宦冠服。
〔4〕倩：通“请”。扬州：时处于宋金对峙前方，屡受金兵进犯，建炎三年（1130年）几被焚烧破坏殆尽。
好事近·渔父词
“题解”《好事近》，宋人常用的词调。朱敦儒前后写了六首渔父词（均调寄《好事近》）来歌咏其晚年寓居嘉禾的闲适生活。这是其中的一首，写得情趣盎然，清雅俊朗，流露出一股闲旷的风致。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1〕，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2〕，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注释”
〔1〕蓑：蓑衣，以草或棕毛编成的雨衣。笠：斗笠，用竹片等编制的遮阳挡雨的帽子。二者均为渔夫常备之物。张志和《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需归。”
〔2〕“晚来”句：意即在风霜雪雨中垂钓。语出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鹧鸪天
“题解”这首词是遣怀之作。词中作者自称是“清都山水郎”，词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他早年乐于游山玩水、饮酒作诗的闲散生活和不肯摧眉折腰的疏狂性格。词的语言轻快，形象鲜明。黄昇称其词“天资旷远，有神仙风致”。
我是清都山水郎〔1〕，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2〕。
诗万首，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3〕，且插梅花醉洛阳。
“注释”
〔1〕清都：道教所谓天帝的居所。山水郎：管理山水的郎官。
〔2〕累上：多次上奏。
〔3〕玉楼金阙：指汴京优美巍峨的宫殿。
三、慷慨悲凉的张元干词
张元干（1109～1170），字仲宗，号芦川居士，又号真隐山人，福建永福县人。他是北宋末年的太学生，做过小官吏。金兵南侵时，张元干为李纲幕府的僚属，积极支持李纲抗金，反对朝廷议和。后因宋钦宗听信谗言，罢免李纲，张元干也因此而获罪。绍兴元年（1131年），宋高宗赵构任用主和派权奸秦桧为宰相，张元干不愿与奸臣同朝，先后闲居20多年，后客死异乡。张元干的词作约180多首，被认为压卷之作的两首《贺新郎》（送李纲和胡铨）词最为著名。风格豪放、悲壮，但也有不少清新婉丽之作，词风多样。从词的发展史看，他生活在北宋末年和南宋初年，是一位承前启后的重要作家。他继承了苏轼所开创的豪放派的词风，又通过自己的创作实践，使词的内容更加紧密地同政治斗争结合起来，使词成为发表国事见解和感触的一种艺术手段，这对南宋的许多优秀词人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所著有《芦川归来集》和《芦川词》。
贺新郎
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1〕。
“题解”《贺新郎》，宋人常用的长调之一。首见于苏轼词，因词中有“晚凉新浴”句，题名《贺新凉》。毛先舒《填词名解》卷三谓此调为苏轼所创。这首词表达了作者对中原沦陷的悲痛，对沦陷区人民的关切，对主战派遭受迫害的同情，对统治集团投降的愤怒。词作成为当时反投降的号角，格调慷慨悲凉，苍劲磊落，激动人心。
梦绕神州路〔2〕。怅秋风、连营画角〔3〕，故宫离黍〔4〕。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5〕，聚万落千村狐兔〔6〕？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7〕；更南浦，送君去〔8〕！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9〕，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10〕？回首对床夜语〔11〕。雁不到，书成谁与〔12〕？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13〕！举大白〔14〕，听《金缕》〔15〕。
“注释”
〔1〕胡邦衡：胡铨，字邦衡，南宋主战派官员。新州：治所在今广东新兴。词题一作《送胡邦衡待制》。
〔2〕神州：古时称中国为赤县神州，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这里指中原沦陷地区。
〔3〕画角：军中所用的号角，上面饰有彩绘。
〔4〕“故宫”句：表示对中原故土的怀念。故宫：这里指北宋故都汴京的宫殿。离黍：语出《诗经·王风·黍离》首句：“彼黍离离”。黍：小米。离离：形容行列整齐的样子。
〔5〕“底事”二句：暗示北宋王朝崩溃，金兵入侵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灾难。底事：为什么。倾：倒塌。
〔6〕“聚万”句：是说无数村落已被金兵占领。落：居住的地方。狐兔：比喻金兵。
〔7〕“况人情”二句：对南宋统治集团推行投降主义路线，逐渐丧失抗敌热情表示不满。
〔8〕南浦：泛指送别的地方。浦，水滨。屈原《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去：一作“路”。
〔9〕耿：明亮。斜河：银河斜转，表示深夜。
〔10〕“万里”句：是写胡铨的远谪。江山：一作“家山”。
〔11〕“回首”句：是写对当年的回忆。对床夜语：指知己朋友深夜谈心。白居易《雨中招张司业宿》诗：“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
〔12〕“雁不到”二句：写书信难通。相传雁能传书，但北雁南飞，止于衡阳。胡铨所去的新州远在衡阳之南，正是雁所不到之处。
〔13〕肯：岂肯。儿曹：小儿女辈。尔汝：彼此以你我相称，表示亲密，叫做尔汝交。
〔14〕大白：酒杯。
〔15〕金缕：即《贺新郎》。《贺新郎》词调又名《金缕曲》《金缕衣》《金缕词》《金缕歌》。
四、充满爱国激情的岳飞词
岳飞（1103～1142），字鹏举，相州汤阴（今河南安阳市汤阴县）人，南宋名将。岳飞留下的文学作品不多，却充满爱国激情，为人千古传颂，有《岳武穆集》。
满江红
“题解”此调又名《念良游》《伤春曲》。格调沉郁激昂，宜于抒发怀抱，故为辛派词人所常用。这首词当作于宋高宗绍兴初年，以直抒胸臆的形式表达刚强不屈的民族气节和灭敌收国的必胜信心，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谓“千载下读之，凛凛有生气焉”。
怒发冲冠〔1〕，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2〕、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3〕，八千里路云和月〔4〕。莫等闲〔5〕、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6〕，犹未雪〔7〕。臣子恨，何时灭〔8〕。驾长车踏破〔9〕、贺兰山缺〔10〕。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11〕，朝天阙〔12〕。
“注释”
〔1〕怒发冲冠：《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
〔2〕抬望眼：抬头纵目远望。
〔3〕尘与土：谓功名犹如尘土，此处指报国壮志未能实现。
〔4〕八千里路：作者从军以来，转战南北，征程约有八千里。“八千”与前句中的“三十”都是举其成数而言。云和月：指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5〕等闲：轻易，随便。
〔6〕靖康：宁钦宗赵桓年号。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攻陷汴京，次年掳徽宗赵佶、钦宗赵桓北去，北宋灭亡。“靖康耻”指此而言。
〔7〕雪：洗雪。
〔8〕灭：平息，了结。
〔9〕长车：战车。
〔10〕贺兰山：在今宁夏西，当时为西夏统治区。此处借为金人所在地。缺：指险隘的关口。
〔11〕从头：重新。收拾：整顿。
〔12〕朝天阙：指回京献捷。天阙：宫门。
第四节 辛弃疾与南宋爱国词派
12世纪下半叶，词坛上大家辈出，名作纷呈。以辛弃疾、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和姜夔等词坛主将为代表的中兴词人把词的创作推向高峰。与此同时，以姜夔为代表的包括众多作家的另一派——格律词派，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从而在词坛上形成双峰对峙的局面。辛弃疾的词内容博大精深，风格雄浑雅健，确立并发展了苏轼所开创的“豪放”一派，与苏轼并称“苏辛”。辛派词人将词体的表现功能发挥到最大限度，词不仅可以抒情言志，而且可以同诗文一样议论说理。从此，词作与社会现实生活、词人的命运和人格更紧密相连，词人的艺术革新日益鲜明突出，“以诗为词”“以文为词”成为许多词人的选择，词体因此得到了空前的解放，词的表现力得到了加强，词体与诗歌分庭抗礼的文学地位得到了最终确立。陈亮、刘过都属辛氏同调，风格之激越雄壮与辛词相近。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格律谨严，词风清空峭拔，词境虚灵幽冷，语言瘦劲疏淡，在辛派词人之外别具一格，他上承周邦彦之精工，下开吴文英、张炎之风雅，被奉为雅词之典范。南宋后期，词坛出现了两大流派。一派是稼轩之遗响，主要词人有刘克庄、刘辰翁、文天祥等，他们继承苏辛词风，词作感时伤世，情调沉痛悲郁，词风豪迈粗犷。另一派是白石之羽翼，重要词家有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等，他们奉姜夔为圭臬，重视格律技巧，词作凄凉哀怨，格调空灵低婉。总的看来，这两派词人因袭过多而创新不足，他们作为两宋词史的终结者，写下了重要的最后一页。
一、豪放词的集大成者——辛弃疾词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历城）人，生于北宋灭亡13年之后的金人统治地区。他从小就受到民族意识与爱国思想的教育，立志恢复失地，报效祖国。21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历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东安抚使等职。从42岁起，他先后被削职闲居达20年之久。晚年一度起用，出任镇江，复被削职，终未能实现其恢复中原的宏愿而病死于铅山，终年68岁。有《稼轩词》和《稼轩长短句甲乙丙丁稿》，存词600余首。辛弃疾继承和发展了苏轼开创的豪放词风，进一步扩大了词的题材和表现手法，突破了诗、词、文的界限。如果说苏轼是以诗为词，那么辛弃疾就是以文为词，他成功地将辞赋古文的章法、句式以及议论、对话等具体手法移植于词中，扩大了词的表现方法。在用典方面，驱遣自如，广博精当，并化用经史子集中的语汇入词，同时还大量运用口语、俚语入词，化朴为美，生动活泼，体现了高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
在内容上，辛弃疾的重要词篇表现了收复中原、统一祖国的强烈愿望，反映了建功立业、报效祖国的坚强决心，批判了南宋王朝偏安江左、妥协投降的错误政策，抒发了自己虚度岁月、壮志难酬的满腔悲愤。他还写下一些歌咏祖国壮丽河山与描绘农村风土人情的作品。他的词，虽然以雄浑豪放为主，但并不缺乏清丽婉约之作。主要代表作有《菩萨蛮》《摸鱼儿》《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清平乐》《贺新郎》《西江月》《水龙吟》《永遇乐》《祝英台近》《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等。
在南宋词史上，辛弃疾的作品数量最多、成就最高，他独创“稼轩体”，确立了豪放一派，把豪放词的创作推向了艺术的巅峰，完成了词体和词风的大解放、大变革。在他的影响下，逐渐形成了创作倾向大体相同的爱国词派，其中的代表就是辛派词人。辛派词人，就是学习和推崇辛弃疾词风的一批词人，这批词人与辛弃疾的生活年代相仿，生活经历也多类似，他们以辛弃疾为领袖，写出了大量豪放风格的爱国词。其中主要代表作家有张孝祥、陆游、陈亮、刘过等。
南乡子
“题解”题为“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北固亭，在镇江市区东北长江边的北固山上，又名北顾亭。此词作于知镇江府任上，意在通过对孙权的怀想和歌颂，鼓舞人们抗金复国的斗志。
何处望神州〔1〕？满眼风光北固楼〔2〕。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3〕。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4〕。坐断东南战未休〔5〕。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6〕。生子当如孙仲谋〔7〕。
“注释”
〔1〕神州：原指全中国。这里指被金人占领的江北中原沦陷地区。
〔2〕北固楼：即北固亭。
〔3〕悠悠：长远的样子。
〔4〕“年少”句：指二十来岁就能统率上万兵马的孙权。兜（dōu）鍪（móu）：战士的头盔，这里借指士兵。
〔5〕坐断：占据。
〔6〕曹刘：曹操和刘备。
〔7〕“生子”句：这是曹操称赞孙权的话。仲谋：孙权，字仲谋。
破阵子
“题解”题为“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陈亮（1143～1194），字同甫，辛弃疾的好友。富有才华，坚持抗金，终生未仕。为南宋豪放词派的重要词人。此词作年莫考，约写于作者闲居江西带湖时。作品极写抗金部队壮盛的军容，横戈跃马的战斗生活，以及恢复祖国河山的一片壮心。然而结句“可怜白发生”却深切流露出其报国无门的悲愤。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1〕。八百里分麾下炙〔2〕，五十弦翻塞外声〔3〕。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4〕，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5〕，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注释”
〔1〕角：号角。连营：驻地相连的军营。
〔2〕八百里：壮健的牛。麾下：部下。麾：军旗。炙：烤熟的肉。
〔3〕五十弦：泛指乐器。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4〕的卢：一种烈性快马。传说刘备在荆州遭遇危险，骑的卢“一跃三丈”而脱险。
〔5〕了却：完成。天下事：指统一大业。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1〕
“题解”这首词作于宁宗开禧元年（1205年），其时辛弃疾为镇江知府，已66岁高龄。本篇借怀古为题，抒写对于政治局势及自身遭遇的无限感慨。当时宰相韩侂胄准备北伐，作者一方面坚决主张抗金，同时又担心轻敌冒进会招致覆车之祸，而对当权者不能真正理解他、信任他，委之以重任，则感到十分抑郁愤懑，此词的特点是多用典故，且极其贴切，扩展、丰富了词的内涵。组织在词中的有孙权、刘裕、刘义隆、廉颇等一连串历史人物，通过对他们的褒贬，反映出作者坚持收复中原失地的雄心大志，反对轻率从事的谋国忠诚以及老大壮志莫酬的抑塞心情。假使不用这些典故，就很难将那许多复杂、曲折的意思如此完密地表达出来。词中有悲凉的意味，令人回肠荡气。本词为千古名篇，杨慎《词品》甚至不无偏激地说：“辛词当以京口北固亭怀古《永遇乐》为第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2〕。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3〕。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4〕。
元嘉草草〔5〕，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6〕。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7〕。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8〕！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9〕？
“注释”
〔1〕京口：今江苏镇江市，以其地有京岘山、城在长江之口得名。北固亭：在镇江市东北北固山上，北面长江，又名北顾亭、北固楼。
〔2〕孙仲谋：孙权，字仲谋，三国时东吴国主，曾在京口建都，赤壁一战，大破曹操军队。
〔3〕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其先世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后迁居京口。刘裕在此生长。
〔4〕“想当年”三句：晋安帝义熙五年（409年）、十二年（416年），刘裕曾两次统率晋军北伐，先后灭南燕、后秦，收复洛阳、长安等地，此指其事。
〔5〕元嘉：宋文帝刘义隆（刘裕子）年号（424～453），此借指刘义隆。
〔6〕“封狼居胥”两句：意谓刘义隆不能继承父业，徒自好大喜功，轻率北伐惨败，几乎危及国本。狼居胥：一名狼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史记·霍去病传》载骠骑将军霍去病追击匈奴单于至狼居胥，封山而还。《宋书·索虏传》载宋文帝诗有“北顾涕交流”语。当时韩侂胄试图北伐而准备不足，辛弃疾借元嘉北伐惨败事作为针砭，后来的事情果被作者不幸而言中。
〔7〕“四十三年”三句：作者于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南归，至此恰为四十三年。南归前，他曾在扬州以北参加抗金战争。烽火：原本作“灯火”，据别本改。扬州路：指淮南东路。
〔8〕“可堪”三句：以敌占区庙宇香火正盛，暗示北方土地人民已非我有。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名佛狸，击败王玄谟军后，他曾率追兵至长江北岸的瓜步山（在今江苏六合县东南10公里处），在山上建立行宫，即后来的佛狸祠。神鸦：庙里吃祭品的乌鸦。社鼓：社日祭神时击鼓。
〔9〕“凭谁问”三句：意谓朝廷不关心、不重视年老而富有经验的抗敌将士。《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者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辛弃疾作此词前夕，“坐谬举，降两官”（《宋会要·职官·黜降官十一》），处境与心情和廉颇有相似之处，故用以自况。
摸鱼儿
淳熙乙亥，自湖北漕移湖南〔1〕，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2〕，为赋。
“题解”《摸鱼儿》，一名《摸鱼子》，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本意当为捕鱼，出自民歌。此词为淳熙六年（1179年）暮春辛弃疾由湖北转运副使调往湖南，想到自己因坚持抗金，却屡遭投降派的疑忌和迫害，不由感慨万千，于是挥笔写下了后人广为传诵的《摸鱼儿》。全篇流贯着一位英雄对国事的忧虑和怨愤，但作者却巧妙地运用比兴手法，将满腔忠义奋发的忧国之情和忧谗畏讥的身世之感，纳入到美人伤春和怨春的范式中来写，为情设景，以景寓情，借暮春落日图，抒发了对国势飘摇不定的忧虑和对社稷前途的担心。
更能消〔3〕、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4〕、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5〕？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6〕！闲愁最苦〔7〕！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注释”
〔1〕漕：漕司，转运使，掌管一路财赋的地方官。
〔2〕王正之：王正己，字正之，曾任右司郎官、太府卿等职，为辛弃疾的旧交。此时王接替辛的职务，故称“同官”。小山亭：在湖北转运副使官署内。府署在鄂州（今武汉市）。
〔3〕消：消受，禁得。
〔4〕见说：听说。
〔5〕“长门事”五句：司马相如《长门赋序》：“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官，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幸。”李白《白头吟》：“闻道阿娇失恩宠，千金买赋要君玉。”《长门赋序》非司马相如所写，史传亦无陈皇后复得亲幸的记载。作者将赋序、诗句与史传组合起来说明由于有人嫉妒，陈皇后才未能再得亲幸。蛾眉：借指美人，屈原《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6〕玉环：杨贵妃小名玉环，唐玄宗的宠妃，安史乱起，玄宗幸蜀途中，赐死于马嵬坡。飞燕：汉成帝宠幸的皇后赵飞燕，后废为庶人，自杀。二人皆以善妒著名。
〔7〕闲愁：表面说是“闲愁”，实际是指精神上深深的苦闷。
西江月
“题解”《西江月》，唐玄宗时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题为“夜行黄沙道中〔1〕”。辛弃疾闲居上饶时，曾筑书堂于上饶西之黄沙岭，往来其间。这首词当作于此时。此词描写农村夏夜景物，有明月、清风、疏星、小雨，有蝉声、蛙声，还有稻花的香气，在宁静的气氛中蕴含着一片生机，反映作者对农村生活的恬适心情。作品风格清新活泼，笔调灵活轻快，乃描写田园风光之佳作。
明月别枝惊鹊〔2〕，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3〕，路转溪桥忽见〔4〕。
“注释”
〔1〕黄沙：黄沙岭，在信州上饶之西。作者闲居时，常常往来经过此岭。
〔2〕“明月”句：苏轼《次韵蒋颖叔》诗：“明月惊鹊未安枝。”别枝惊鹊：惊动喜鹊飞离树枝。别枝：另一枝，斜枝。
〔3〕旧时茅店：过去很熟悉的那一所茅草店。社林：土地庙周围的树林。社：土地庙。
〔4〕见：同“现”。
清平乐
“题解”题为“村居”。辛弃疾于淳熙八年（1181年）受投降派排挤，罢职闲居于江西之上饶，直至宋光宗绍熙三年（1192年）才出任福建提刑。在此期间，他写过不少反映田园生活的词，此即其一。此词以农家生活为题材，反映江南农村淳朴宁静的风貌。作者运用素描的手法，通俗的语言，把农家老小五人各自不同的语言、行动和神态描写得生动如画，反映了作者喜爱村居生活的恬淡心情和幽雅情趣，体现了辛词朴素平易的另一种风格。
茅檐低小〔1〕，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2〕，白发谁家翁媪〔3〕？
大儿锄豆溪东〔4〕，中儿正织鸡笼〔5〕；最喜小儿无赖〔6〕，溪头卧剥莲蓬。
“注释”
〔1〕茅檐：指茅屋。
〔2〕吴音：作者当时住在江西东部的上饶，这一带古时是吴国的领土，所以称这一带的方言为吴音。相媚好：互相说喜爱要好的话。
〔3〕媪（ǎo）：老年妇女的代称。
〔4〕锄豆：锄掉豆田里的草。
〔5〕织：编织。
〔6〕无赖：此处指顽皮。
青玉案·元夕
“题解”从词的内容推测可能作于作者在临安任职之时，确年无可考。作品描写京城中元宵节之夜满城灯火，游人如云，彻夜歌舞的热闹场面，在此繁华场面中，却另有一人不逐繁华，独立在灯火阑珊之处，这正是作者千百度寻求才突然出现的意中人。作者借所谓的意中人寄托怀抱，表明自己宁愿遭受冷遇也不肯同流合污的高尚志趣。
东风夜放花千树〔1〕，更吹落、星如雨〔2〕。宝马雕车香满路〔3〕。凤箫声动〔4〕，玉壶光转〔5〕，一夜鱼龙舞〔6〕。
蛾儿雪柳黄金缕〔7〕，笑语盈盈暗香去〔8〕。众里寻他千百度〔9〕，蓦然回首〔10〕，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1〕。
“注释”
〔1〕花千树：形容灯火之多，如千树繁花齐开。
〔2〕星如雨：指焰火纷纷，乱落如雨。
〔3〕宝马雕车：指观灯的贵族豪门的华丽车马。
〔4〕凤箫：《神仙传》载，秦穆公之女弄玉，善吹箫作凤鸣声，引来了凤。故称箫为凤箫。
〔5〕玉壶：比喻月亮。
〔6〕鱼龙舞：指舞鱼、龙灯。
〔7〕“蛾儿”句：指古代妇女的首饰。这里指盛妆的妇女。
〔8〕盈盈：形容女子仪态美好。
〔9〕千百度：千百次，千百遍。
〔10〕蓦然：突然，猛然。
〔11〕阑珊：零落、冷清。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1〕
“题解”此词作于淳熙元年（1174年），作者时在建康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辛弃疾满怀报国热情起义南归，志在澄清中原，但在以投降为国策的政治局势下，他满腹经纶无处施展，长期沉沦下僚浪掷华年，这使他感到极其压抑、愤懑，便借登临之际，把一腔郁闷宣泄出来。上片写景，高远开阔，景中寓情。下片连用张翰、许汜、桓温三个典故，迂回曲折地诉说了他既不愿归隐江湖，更不屑求田问舍替人经营，同时又为国势飘摇，自己不能及时建功立业，却白白地虚度大好光阴痛心疾首的复杂感情，同时抒发时无知己之慨。谭献说此词“裂竹之声，何尝不潜气内转”（《谭评词辨》），它既有碧海掣鲸的伟力，又有悱恻沉婉的感情，思想内容丰富，艺术手法精美，不愧是传世名作。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2〕，献愁供恨，玉簪螺髻〔3〕。落日楼头，断鸿声里〔4〕，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5〕，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6〕，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7〕红巾翠袖〔8〕，揾英雄泪〔9〕！
“注释”
〔1〕建康：在今江苏南京。
〔2〕遥岑：远山。
〔3〕玉簪：碧玉簪。螺髻：螺旋盘结的发髻。皆形容远山秀美。
〔4〕断鸿：离群失侣的孤雁。
〔5〕吴钩：指吴国制造的一种兵器。
〔6〕流年：流逝的时光。
〔7〕倩：请托。
〔8〕红巾翠袖：代指美人。
〔9〕揾：擦拭。
菩萨蛮
“题解”题为“书江西造口壁”。造口，即皂口，在赣州（江西万安西南）。此词约作于宋孝宗淳熙二三年（1175～1176年），作者任江西提点刑狱期间。时辛弃疾驻节赣州，感念40多年前金兵侵扰赣西地区事，悲愤而作此词。在这首词中，作者用了极高明的比兴手法，表达了作者深沉的爱国情思，堪称词中的瑰宝。
郁孤台下清江水〔1〕，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2〕，可怜无数山〔3〕。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4〕，山深闻鹧鸪〔5〕。
“注释”
〔1〕郁孤台：在今江西赣州市西南。清江：指赣江，它经赣州向东北流入鄱阳湖。
〔2〕长安：汉唐首都，在今西安市。这里借指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开封）。
〔3〕可怜：可惜。
〔4〕愁余：使我忧愁。
〔5〕鹧鸪：鸟名，传说它的叫声像“行不得也哥哥”。
祝英台近
“题解”《祝英台近》，一名《祝英台》，词调名。毛先舒《填词名解》卷二引《宁波府志》所载东晋流传下来的梁祝故事，谓此调即取其中的女主角祝英台为名。始见于苏轼词。此词本题作“晚春”，是一首闺怨词。论家多认为有政治托意，却依据不足，很难指实。本词经作者极其温柔缠绵的笔触，抒发了闺中少妇伤春伤别的感情，把她的多愁善感、柔媚深情、娇嗔天真刻画得声情毕肖、出神入化。
宝钗分〔1〕，桃叶渡〔2〕，烟柳暗南浦〔3〕。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4〕，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5〕。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注释”
〔1〕宝钗分：钗为古代妇女簪发首饰。分为两股，情人分别时，各执一股为纪念。此处指夫妇离别之意。
〔2〕桃叶渡：在南京秦淮河与青溪合流之处。这里泛指男女送别之处。
〔3〕南浦：水边，泛指送别的地方。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4〕飞红：落花。
〔5〕“鬓边”三句：是说细看鬓边的花儿，拿下来数花片以卜归期，才插上又忘了，因而取下来重数一遍。觑（qù）：细看，斜视。
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
“题解”宋高宗三十一年（1161年），作者在济南金占领区，率起义队伍2000余人，投义军耿京部任掌书记。次年，受耿京委派至建康谒宋高宗，归途至海州，闻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害，作者率义兵50余人直趋济州（今山东巨野）张安国驻地，将叛徒擒获，突围渡江，至临安献俘。上片追念少年时这一壮举。写义军声威之盛以及与金人战斗之激烈，豪情洋溢。下片突然低沉，从往事想到眼前功业无成，鬓发已白，用对比手法表现抚今思昔的主题。表现出作者报国无门而被投闲置散的苦闷以及对南宋朝廷的不满。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1〕，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注释”
〔1〕娖（chuò）：整理。胡：是装箭的箭筒。同“簶”。
贺新郎
同甫见和，再用韵答之。
“题解”此词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年）春。同甫，辛弃疾好友陈亮（1143～1194）的字。辛、陈二人结识于中原。此后辛弃疾南归在朝为官，陈亮仍是一介布衣，虽然“云泥异路”，却仍肝胆相照。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陈亮冒着风雪，从浙江东阳跋涉300里，来到辛弃疾罢官后闲居的带湖相聚。分别后，辛弃疾追之不舍，但为风雪所阻，惆怅而归后写下一首《贺新郎》寄给陈亮。陈亮很快和了一首《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辛弃疾见到陈亮和词后，写下了这首词酬答。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1〕，孟公瓜葛〔2〕。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3〕？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4〕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5〕，千里空收骏骨〔6〕。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7〕，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8〕！
“注释”
〔1〕元龙：陈登，字元龙，三国时名士，以天下为己任。臭味：气味，志趣。
〔2〕孟公：《汉书·游侠列传》：“陈遵字孟公，杜陵人也。……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3〕硬语：指豪迈刚劲、不合时宜之语。韩愈《荐士》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
〔4〕渠侬：他人。此处指主和之执政者。
〔5〕“汗血”句：《战国策·楚策》：“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汗血：大宛名马，号称一日千里。据说“汗从前肩转出如血，故名。”（《汉书·武帝纪》应劭注）
〔6〕“千里”句：《战国策·燕策》记载，燕昭王欲求贤士，求教于郭隗。郭隗云：“古时某国君愿以千金求千里马，三年不得，侍从以五百金购回千里马的头骨。王大怒，侍从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期年而千里马之至者三。最后，郭隗曰：“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
〔7〕中宵舞：《晋书·祖逖传》谓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怜：此有敬爱、敬佩的意思。
〔8〕补天裂：用神话女娲补天事，比喻恢复中原，统一河山。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
“题解”这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时所作的一首词。他在带湖居住期间，闲游于博山道中，却无心赏玩当地风光。眼看国事日非，自己无能为力，一腔愁绪无法排遣，遂在博山道中一壁上题了这首词。在词中，作者运用对比手法，突出地渲染了一个“愁”字，以此作为贯串全篇的线索，感情真率而又委婉，言浅意深，令人玩味无穷。辛弃疾的这首词，通过“少年”“而今”，无愁、有愁的对比，表现了他受压抑排挤、报国无门的痛苦，是对南宋统治集团的讽刺和不满。
少年不识愁滋味〔1〕，爱上层楼〔2〕。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3〕。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4〕。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5〕！
“注释”
〔1〕不识：不懂得，不理解。
〔2〕层楼：高楼。
〔3〕强说愁：没有愁硬去说有愁。
〔4〕欲说还休：有许多话想说而又咽下去，终于不说。
〔5〕“却道”句：谓我只好讲一句平淡无聊的话，好个凉爽的秋天啊！
行香子
“题解”这是一首抒情词，是抒写作者及时行乐思想以及由此折射出的傲视富贵利达的高贵品格。乍看起来很消极，细思起来就会发现，他是在新的层面上对宇宙、人生这一根本问题的思索，是一种士人阶层抵抗权利的意识形态。
归去来兮〔1〕。行乐休迟。命由天、富贵何时〔2〕。百年光景，七十者稀〔3〕。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名利奔驰。宠辱惊疑。旧家时〔4〕、都有些儿。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注释”
〔1〕归去来兮：陶渊明有《归去来兮辞》。来、兮均为叹词。
〔2〕“命由天”句：《论语·颜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3〕七十者稀：杜甫《曲江》：“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4〕旧家：旧来，从前。
水调歌头
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题解”此词约作于宋淳熙五年（1178年），是一首抚今追昔的和韵之作。词前半颇类英雄史诗的开端，在战争风云的背景下，词人昔日以天下为己任的少年锐气跃然纸上，然而其壮词到后半却全无着落，反添落寞之感。通过这种跳跃性极强的分片，表现了白首之叹愤懑之情。下片写壮志消磨，行文腾挪，用意含蓄，词情尤觉沉着，个中酸楚耐人寻味。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1〕，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2〕？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3〕。季子正年少〔4〕，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5〕。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6〕。
“注释”
〔1〕汉家：此指代宋朝。古典诗词常用此例，用“汉家”指代本朝。组练：组甲和被练，代指军队。
〔2〕投鞭：《晋书·苻坚战记》：“坚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此处比喻渡江南下非常容易。飞渡：《晋书·杜预传》：预又遣牙门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泛舟夜渡，以袭乐乡。吴都督孙歆震怒，与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
〔3〕佛狸：为北魏太武帝小字，他南侵刘宋王朝受挫，结果死于宦官之手。
〔4〕季子：苏秦的字。《战国策·赵策》：“李兑送苏秦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裘，黄金百镒，苏秦得以为用，西入于秦。”
〔5〕橘千头：据《襄阳耆旧传》载，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曾命人到武陵龙阳沙洲上建屋作宅种橘千株。临终时称家有“千头木奴”，岁岁收入足够儿辈使用。
〔6〕“莫射”二句：劝友人宁当太平候相，也不可作善战的李广。此为牢骚语，讽朝廷不思北伐。射南山虎：指汉将李广。《史记·李将军列传》：“广家居蓝田南山中，射猎。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富民候：《汉书·食货志》载，“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候。”
辑评
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九十八《辛稼轩集序》：公所作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辛稼轩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
周济《宋四家词选》序论：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着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固未可同年而语也。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是词家转境。
刘熙载《艺概》卷四：苏、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词潇洒卓荦，悉出于温柔敦厚。世或以粗犷托苏辛，固宜有视苏辛为别调者矣。张玉田盛称白石，而不甚许稼轩，耳食者遂于两家有轩轾意。不知稼轩之体，白石尝效之矣。
二、辛派词人的创作
与辛弃疾同时或稍晚的许多词人受到了辛弃疾的影响，作品在主题思想、感情基调、艺术风格等方面，都与辛词接近，文学史称为辛派词人，词人不下五六十人，主要有张孝祥、陆游、陈亮、刘过、刘克庄等。他们在辛弃疾的影响下，用词来抒发爱国情感，豪放慷慨如辛弃疾，但题材不如辛词广，风格不如辛词多样，多以议论为词，以文为词，过于直率，不如辛词蕴藉。辛派词人将词体的表现功能发挥到了最大限度，词不仅可以抒情言志，而且可以同诗文一样议论说理。从此，词作与社会现实生活、词人的命运和人格更紧密相连，词人的艺术个性日益鲜明突出。词的创作手法不仅是借鉴诗歌的艺术经验，“以诗为词”，而且吸收散文的创作手法，“以文为词”。词的语言在保持自身特有的音乐节奏感的前提下，也大量融入了诗文中的语汇。虽然词的诗化和散文化，有时不免削弱了词的美感特质，但词人以一种开放性的创作态势，兼容一切可以容纳的内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创作手段，运用蕴藏在日常生活中、传统历史里的语言，空前的解放了词体，增强了词作的艺术表现力，最终确立了词体与五七言诗歌分庭抗礼的文学地位。
张孝祥词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属简州（今四川简阳县）人，后卜居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为唐诗人张籍之后。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进士，廷试第一，补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历任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尚书礼部员外郎、集英殿修撰、中书舍人等职。张孝祥刚正不阿，力主北伐，素与同僚汪彻不合。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汪彻升御史中丞，弹劾张孝祥，此后张孝祥先后出任抚州、平江、静江、潭州等地的地方长官，调动极为频繁。隆兴二年（1164年），张浚出兵北伐，荐张孝祥为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留守，但不久即被弹劾落职。后任荆南湖北路安抚使，治水有政绩。乾道五年（1169年）三月，张孝祥任显谟阁直学士时请祠侍亲致仕。同年七八月病故于芜湖。张孝祥工诗文，尤善词。其词现存220余首，早期多清丽婉约之作，南渡后转为慷慨悲凉，多抒发爱国思想，激昂奔放，风格近苏轼，对后来辛派词人的创作很有影响，被视为“辛派词人的先驱”，在词史上有重要地位。著有《于湖居士文集》四十卷。辛派词人是远承东坡而近学稼轩，而从东坡到稼轩，其间的桥梁则是张孝祥。
六州歌头
“题解”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年）南宋北伐失败，朝廷急于向金屈辱求和，主和派在朝中占上风，在建康留守的张孝祥愤慨时事，写下了这首词。词的上片描写了中原沦陷区的凄凉景象和敌人的骄纵横行。下片抒发了自己报国之志抑郁不得实现的感慨，同时对盼望南宋北伐的中原父老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全词忠愤填膺，气势浑成，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称其“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
长淮望断〔1〕，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2〕！追想当年事〔3〕，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4〕，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5〕，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6〕。看名王宵猎〔7〕，骑火一川明〔8〕，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9〕，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10〕！干羽方怀远〔11〕，静烽燧〔12〕，且休兵。冠盖使〔13〕，纷驰骛〔14〕，若为情〔15〕？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16〕。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注释”
〔1〕长淮：指淮河。宋金隔淮水相持，故以淮水为关塞。
〔2〕黯销凝：感伤地出神。黯：精神颓丧的样子。销凝：谓魂伤意夺。
〔3〕当年事：指1127年中原沦陷，宋徽宗、钦宗被掳之事。
〔4〕洙泗：洙泗二水在山东境内，孔子设教于曲阜，故后面有“弦歌地”之语。
〔5〕毡乡：北方少数民族居住在毡毛帐篷里，故称为“毡乡”。
〔6〕区脱：汉时匈奴筑以守边的土塞。此处指金人边境防守的房子。
〔7〕名王：匈奴王，此借指金主。
〔8〕骑火：骑兵的火把。
〔9〕埃蠹：指宝剑长期不用，积满灰尘，剑鞘也被虫蛀蚀了。
〔10〕渺：远。神京：指京城汴京，即今河南开封市。
〔11〕干：木盾。羽：旗帜。干、羽都是古代舞者手拿的舞具。怀远：安抚北方少数民族，实际是宋向金屈辱求和。
〔12〕烽燧：古代边境上用来报告紧急敌情的烽火。
〔13〕冠盖使：这里指朝廷派遣向金求和的使臣。冠盖：官员的服装和车马。
〔14〕驰骛：奔走。
〔15〕若为情：何以为情。
〔16〕翠葆霓旌：帝王用的仪仗。这里指沦陷区的人民渴望南宋军北伐。翠葆：翠羽装饰的车盖。霓旌：向红霓似的旌旗。
陆游词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南宋爱国诗人。父亲陆宰是个具有爱国思想的知识分子。家庭的教育，使陆游从小就树立了忧国忧民的思想和杀敌报国的壮志。他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今存诗将近万首，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还有词130首和大量的散文。他的词多数是飘逸婉丽的作品，但也有不少慷慨激昂的作品，充满悲壮的爱国激情。有《渭南文集》《剑南诗稿》《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传世。
卜算子·咏梅
“题解”陆游一生钟情于梅花。他不但写了160多首咏梅诗，还写了4首咏梅词，词境大都托物言志，是诗人品格的写照。《卜算子·咏梅》是其中脍炙人口的一首。
驿外断桥边〔1〕，寂寞开无主〔2〕。已是黄昏独自愁〔3〕，更著风和雨〔4〕。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5〕。零落成泥碾作尘〔6〕，只有香如故。
“注释”
〔1〕驿：驿站。
〔2〕无主：无人过问，无人欣赏。
〔3〕愁：这里指惨淡、寂寞之意。
〔4〕著：显露。
〔5〕群芳：群花。
〔6〕碾：这里指被车轮轧碎。
诉衷情
“题解”唐玄宗时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这首词是陆游晚年的作品。这时词人已年近古稀，退居故乡山阴，但他一日也没忘记抗敌前线，报国信念至死不衰，愈老弥坚。
当年万里觅封侯〔1〕，匹马戍梁州〔2〕。关河梦断何处〔3〕，尘暗旧貂裘〔4〕。胡未灭，鬓先秋〔5〕，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6〕，身老沧洲〔7〕！
“注释”
〔1〕觅封侯：此处指寻找建立功勋的机会，以博取封侯。
〔2〕梁州：今陕西汉中一带。乾道八年（1172年），作者48岁时，在南郑（今陕西省汉中市）边防前线川陕宣抚使公署干办军务，过了一段军旅生活。
〔3〕“关河”句：此句表示梦寐不忘国事。关河：关塞与河防，借指边防地带。梦断：梦也无法到达。何处：不知何处，因为作者已离开前线多年。
〔4〕貂裘：用貂皮做成的衣袍，这里指战袍。此句用貂裘陈旧变暗代指自己长期闲散无所作为的生活。
〔5〕鬓先秋：鬓发已先白如秋霜。一说“鬓发脱落，如草木之经秋”。
〔6〕天山：在新疆境内，此借指边防前线。
〔7〕沧洲：濒水之处，古代常用以指隐士隐居之处，这里指作者晚年隐居的山阴镜湖边。
钗头凤
“题解”《钗头凤》，原名《撷芳词》。这首词大约是陆游30岁左右时的作品。据《齐东野语》记载，词中描绘的是陆游与唐琬的一段爱情悲剧。
红酥手〔1〕，黄滕酒〔2〕，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3〕。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4〕。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注释”
〔1〕酥：光洁细腻貌。
〔2〕黄滕酒：宋时官酒上以黄纸封口，又称黄封酒。
〔3〕离索：离群索居，分离也。
〔4〕浥：沾湿。陶潜饮酒诗有“裛露掇其英”。鲛绡：传说鲛人织绡，极薄，后泛指薄纱。鲛：传说居海之人，坠泪成珠。
辑评
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百八十《诗话续集》：放翁长短句，其激昂感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而歌之者绝少。
刘熙载《艺概》卷四：陆放翁词，安雅清赡，其尤佳者，在苏、秦间。然乏超然之致，天然之韵，是以人得测其所至。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剑南屏除纤艳，独往独来，其逋峭沉郁之概，求之有宋诸家，无可方比。
陈亮词
陈亮（1143～1194），字同甫，永康（今浙江省永康县）人，称龙川先生。宋光宗绍熙四年（1193年）进士第一名，授签书建康府判官，未赴仕而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政重事功，思想出入王霸之间，具有积极的用世精神。主张抗金最力，作品处处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思想，意气凌厉，感情激越，锋芒逼人。词与辛弃疾同调，其气概的豪迈甚至更高一筹，文采则稍嫌不足。有《龙川词》。
水调歌头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1〕。
“题解”此词为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年）送章德茂使金而作。通篇洋溢着民族自豪感和必胜的信心。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2〕。当场只手〔3〕，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4〕。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5〕。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6〕，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7〕。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8〕，磅礴几时通〔9〕？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10〕！
“注释”
〔1〕章德茂：即章森，字德茂。魏晋以后，中枢各间尚书的职位相当于秦。汉时的九卿，此处尊称为大卿。虏：指金。章德茂曾两次使金。
〔2〕谩：欺骗。北群空：指没有良马，借喻没有良才。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加马，安能空其群耶？角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
〔3〕当场只手：指独当一面。当时朝臣慑于金人的威势，多不愿担任使金任务。
〔4〕“自笑”三句：意谓自笑我们堂堂宋朝使节，如何年年去朝见金人，如河水永远东流一样。洋洋：水盛大。
〔5〕“且复”二句：是说现在姑且向金主低头，他们将来总有一天会被宋朝诛灭的。穹庐：北方少数民族居住的圆形帐篷。藁街：在长安城内，汉时少数民族及外国使者居住之所。
〔6〕“尧之都”三句：指中原地区是尧、舜、禹传下来的神圣疆土。壤：土地。封：疆域。
〔7〕耻臣戎：以向金人称臣为耻。
〔8〕腥膻：咎羊的腥臊气，此指金人。千古英灵：泛指保卫国家的英雄人物。
〔9〕磅礴：指浩大的正气。通：伸张。
〔10〕胡运：金国的命运。赫日自当中：宋王朝的国运如赤日之在中天，前途光明。赫：光明的样子。
刘过词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曾伏阙上书，力陈恢复方略，未被采纳而落拓江湖。宁宗时，曾为辛弃疾幕僚，常以词唱和。其词多写政治抱负和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语意率直，有些作品过显粗糙。有《龙洲集》《龙洲词》。
沁园春
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题解”这首词的立意，据《柽史》载：“嘉泰癸亥岁，改之在中都时，辛稼轩弃疾帅越。闻其名，遣介招之。适以事不及行。作书归辂者，因效辛体《沁园春》一词，并缄往，下笔便逼真。”那么，根据此词的小序和《柽史》记载可知，这首词作于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年），当时辛弃疾担任浙东安抚使，邀请刘过到绍兴府相会，刘过因事无法赴约，便在杭州写了此词以作答复。这是一首文情诙诡、妙趣横生的好词，词人招朋结侣，驱遣鬼仙，游戏三昧，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和情趣。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1〕，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仙老，驾勒吾回〔2〕。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照台〔3〕。”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传杯。
白言：“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纵横二涧，东西水绕；两峰南北，高下云堆〔4〕。”逋曰：“不然，暗香浮动〔5〕，不若孤山先访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6〕。”
“注释”
〔1〕渡江：从杭州渡过钱塘江到绍兴。
〔2〕香山居士：白居易。林和靖：林逋。坡仙：苏轼。驾勒吾回：强拉我回去。
〔3〕西湖正如西子：见苏轼《湖上初雨》。照台：镜台。
〔4〕“天竺”六句：白居易在杭州时非常欣赏灵隐、天竺（寺）一带的风景。
〔5〕暗香浮动：见林逋《山园小梅》诗。
〔6〕徘徊：流连。
刘克庄词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福建莆田城厢人，享年83岁。南宋著名的爱国诗词家，创作了大量悲壮激昂的爱国诗词。传世著作有《后村先生大全集》，共196卷（其中包含5000余首诗，200余阕词，4卷诗话和多篇散文）。他的诗既吸收了唐代名家的风采，也继承了南宋前期的爱国诗人陆游的风格，反映现实，雄伟豪放，并与苏轼、辛弃疾等人形成了一个风格雄健、影响广泛的豪放派。他继承了辛弃疾的革新精神，同时又发展了词的散文化、议论化的特点，同时还是南宋后期的一位贤臣。他爱国爱民，为人正直，为当时的学者所敬仰，为后人所传颂。
贺新郎
送陈真州子华。
“题解”词人送朋友去真州赴任，但条陈的却是抗敌之策。对朋友此行，他也致以嘉勉之意。面对朝野的衰颓之气，作者毅然以国家大计为己任。“算事业须有人做”，词句中显示出作者抗金复国的高度责任感，也是对朋友临别时的最好赠语。
北望神州路〔1〕，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2〕？记得太行山百万〔3〕，曾入宗爷驾驭〔4〕。今把作握蛇骑虎〔5〕。君去京东豪杰喜〔6〕，想投戈下拜真吾父〔7〕。谈笑里，定齐鲁〔8〕。
两河萧瑟惟狐兔〔9〕，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10〕？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11〕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12〕，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13〕。
“注释”
〔1〕神州路：指中原沦陷地区。古时称中国为赤县神州，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2〕平章：评论。公事：指经略中原，收复失地。怎生：怎么。分付：同“吩咐”，发落。
〔3〕太行：山名，即今之太行山。熊克《中兴小纪》卷十九“自靖康以来，中原之民不从金者，于太行山相保聚。”
〔4〕宗爷：指宗泽，北宋末年抗金名将。他知磁州时，曾募集义勇抗击金兵。后任东京留守，招募王善等义军百万人协助防守，屡败金兵。宗泽威名日振，金人对他畏惧而又尊敬，称其为宗爷。见《宋史·宗泽传》。驾驭：统率。
〔5〕“今把作”句：这句写南宋统治集团对义军的不信任与疑惧。把作：当作。握蛇骑虎：比喻处于危险的境地，就像手拿毒蛇、骑在猛虎背上一样。
〔6〕京东：宋代路名。辖境包括今河南东部、山东南部、江苏北部一带。豪杰：抗金的义军将士。
〔7〕投戈：放下武器。真吾父：果真像我们的父亲一样。唐时，仆固怀恩勾结回纥等入侵，代宗急诏郭子仪屯泾阳。郭子仪曾率数十骑，免胄入回纥营，责备他们背信弃义。回纥士兵放下武器，下马拜说：“果吾父也。”誓好如初。见《新唐书·郭子仪传》。
〔8〕齐鲁：今山东一带。
〔9〕两河：黄河南北。萧瑟：萧条，冷落。狐兔：语出范云《渡黄河》诗，“不睹行人迹，但见狐兔兴”，谓荒凉无人也。两河：一作“两淮”。
〔10〕“问当年”三句：慨叹南宋军队不再北上。祖生：指祖逖，东晋著名的将领，曾率兵北伐收复豫州地区。
〔11〕“多少”二句：指责南宋士大夫官僚对于收复失地，只有空言而没有实际行动。新亭：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说：“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三国吴时所建，在今南京市南），籍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河山之异。’皆相视流泪。惟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谁梦：一作“不梦”。
〔12〕书生：作者自指。
〔13〕“空目送”二句：叹自己不能随友人北上。塞鸿：生长在北方边境的鸿雁。
刘辰翁词
刘辰翁（1231～1297），字会孟，别号须溪，南宋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进士出身。做过濂溪书辽（当时讲学的地方）院长。他对专权误国的贾似道不满，后来坚决不肯担任官职。宋亡后，埋头著书。在南宋遗民里面，他的词反映的爱国思想是比较强烈的。有《须溪集》100卷，《须溪词》三卷。
柳梢青·春感
“题解”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隐居山中的作品，题名“春感”，实际上是元宵节有感而作。此词笔调苍凉，抒发作者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的深沉感情。
铁马蒙毡〔1〕，银花洒泪〔2〕，春入愁城〔3〕。笛里番腔〔4〕，街头戏鼓〔5〕，不是歌声〔6〕。
那堪独坐青灯〔7〕！想故国、高台月明〔8〕。辇下风光〔9〕，山中岁月〔10〕，海上心情〔11〕。
“注释”
〔1〕铁马：披甲战马。此处代指元军。
〔2〕银花：指元宵花灯。
〔3〕愁城：被元军占领的故都临安。
〔4〕番腔：指蒙古族的曲调。
〔5〕戏鼓：指蒙古族的鼓吹杂戏。
〔6〕不是歌声：不成腔调。含有鄙夷和怀旧的意思。
〔7〕那堪：哪里受得住。青灯：微弱的灯光。
〔8〕高台：赏月台。
〔9〕辇下：即皇帝车驾之下，指京城临安。
〔10〕山中岁月：指作者隐居山中的生活。
〔11〕海上：指南宋流亡朝廷退守的闽广沿海一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