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夜的电话,把黎果和高远之间原本美好的氛围一下子搞僵了。黎果背靠着门,硬挺挺的面无表情,活像一尊蜡像被戳在了门后的地板上。而高远一只手握着手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另一只手指画在空中,显得非常多余,无处安放。
豪华套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发生了某种强烈的化学反应,从而变质了,由气体转化成浓稠的胶状物,让人呼吸自然变得异常艰难,几乎窒息。
“你来上海的事,跟她都交代过了?”
黎果实在难以忍受,胸口因憋闷而即将爆裂的感觉,终于张口问了一句,好让两人之间维系生命的气体再次流动起来。
“没,我只是说我来上海办事,没说别的!”
“我知道你没说别的!你当然不会跟她说,你是来跟我私会了!真是笑话!”
“黎果,你别这样……我根本不知道她怎么会来上海,真的!”
“那她来干什么?是怕你图谋不轨,所以跟来捉奸的吗?”
黎果继续兴师问罪,字字如石,硬生生地投掷在高远的脸上,直砸得他表情痉挛,叫苦不迭。
“唉……你看你,你怎么真翻脸了,你冷静点想想,我有那么傻吗?我干吗明知道她要来,还叫你一起来?”
“我不管!她来了我也不走,凭什么我就得给她让地方,就这个房间,我明晚照样住,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好好,我另订其他酒店,这样行吗?”
“什么?高远?你!你是一定要把我撇下,去跟她同住一室,以示夫妻身份是吗?你们这是在侮辱我,你知道吗?”
黎果几乎是喊出最后几个字的,嗓音因激动、不甘和愤恨等复杂的情绪左使,而变了声调。
“我不是那个意思,黎果,我是说我给她订其他酒店,就说我在哪儿住,但我明晚肯定不过去,我保证!”
“哼,哼!你保证?你能保证什么?这种事也会发生,你可真是能保证的人哪!”
她讽刺地说高远两句,继而冷笑起来。
“你听我给你解释,我跟她暂时还没有离婚,一切都还是尽量保持相安无事好吗?我不想再跟上次一样,出现什么岔子,那样我才能更快更顺利地完成计划,我要尽早脱离她,脱离她们家,给你一个交代,黎果,你就理解一下我,委屈一下,我又不是去陪她而不理你,我只是给她订个酒店,然后我推说在外面有事,整夜不回去就行了!”
“是啊!你口口声声说不要让她知道,可我们同在这里,万一她是知道了才来的呢?再说,我就不明白,你既然是要靠她们家的关系才去美国,才有可能找到生意做,那你怎么可能脱离她们家?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了一辈子,所以干脆不拿我当有智商的人看待了?高远!你能不能真诚一点,就算看在我们感情的份儿上,行吗?我求你了!”
黎果说着,呜咽难止,她用手划拉一下脸上不争气的眼泪,从门后站直身体,怒冲冲地走到床边的衣柜旁,用力推开衣柜右半边的推拉门,将自己的背包迅速拎出来仍在床上,也不看高远一眼,就开始紧急慌乱地收拾她的衣物。
高远见她如此,也急了。一个箭步走上去,一把将她的胳膊拉住,因为太用力,黎果身体失去平衡,歪了一个大趔趄,这时高远及时扶住她的肩膀高声喊道:“你干什么!你非要这样吗?”
黎果又试图用力挣脱高远的手,可努力了好几下都没有成功,身体跟他扭打在一起,眼泪也被甩得四处都是。
“行了!我也管不了了,女人!我这辈子注定栽在你们手里了!”
见黎果如此悲痛和挣扎的样子,高远似乎也已经到了心理承受的底线,他没辙了,于是干脆放开了手,自己用力敲了敲脑门,转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黎果,夹带着气恼和无奈,闷突突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黎果被高远放开以后,自己却怔住了!
她这是干吗?她收拾了东西走出这个门又能怎样?不过是最愚蠢的一种任性行为而已。她难道就这样又夹着尾巴,抹着眼泪逃了吗?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办?
黎果越想越难过,将手里的衣服随便一扔,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将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失声痛哭起来。
高远仍站在那儿,望着窗外默不作声,可背部的某个微小动作已经证明,他心软了。可他忍着没动,也没回头,一直听黎果痛痛快快地哭,直至哭声渐渐变弱,弱到只剩抽泣,他才缓缓转过身,悄悄走到黎果头顶一侧的床边,用手撑床俯下身,唯唯诺诺地说道:“都是我不好,黎果,我明天上午给她订好房间,我们就离开,好吗?”
“……”
黎果没有回应,但抽泣却因为疑惑而停止了。
“明天一早,我就打电话订机票,我们一起回北京,如果时间充裕我们就去随便逛几家特色小店,如果时间不多,我们就不去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你说行不行?”
高远的话说得非常恳切,让黎果听得心发颤。她顿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可能真的有点过分了,于是,试着抬起头去看高远,脸上眼泪鼻涕一团模糊。
高远见她表情如此,心疼地轻叹一声,又问了一遍,“行吗?”
“你来上海不是有事吗?”黎果用那种刚刚哭过,瓮声瓮音,惹人疼的口吻问了一句。
“没事,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个借口跟你一起来上海,原计划是顺便可以带你去考察一下书吧,让你心里更有数,然后回北京帮你把股份转让的事办了,这下我们在上海待不了几天,只能明天提前回去了,我想开书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的事,慢慢来吧,你说呢?”
“嗯,那她就不会怀疑你吗?”
“怀疑就怀疑,只要我不做出太明显的错事,彼此不说破也罢了。”
“是吗,她来上海不是冲你来的吗?”
“谁知道她抽什么风,说是有公事,顺便也可以帮我推荐几个她爸爸认识的上海生意场的朋友,原来也没见她对我的事这么上心哪,都是我在老爷子那儿低头哈腰地讨教,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是不是她后悔了?真的想跟你和好如初,想帮你完成心愿?”
“咳,别想了,这个女人我搞不懂,你也别胡乱猜了,猜对猜不对你心里都不好过,我们不去理她,想多了也没用,好吗?”
高远见黎果越问越认真,自己心里也不免开始打鼓,他说的是实话,自从跟张妍关系开始僵化以后,她的行为一直让他搞不太明白,一会儿恨之入骨,一会儿又做出一副贤德的模样;一会儿对他冷若冰霜,一会儿又热情主动地帮他解围。他很难懂张妍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不让他见自己的儿子,还口口声声地说他不关心儿子的成长,她就是世间最难懂的矛盾体,她对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没有一件不需要他花心思琢磨的。
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高远甚至连张妍本身因为内心的优越感而导致的行为放肆这一特点都开始模糊不清了。
不过,对于张妍,无论怎么样,他都懒得去多想。他只希望能相安无事地趟过这一关,彼此别再捅出娄子,小心谨慎地绕行,不去踩张妍这颗地雷就万事大吉了。
听了高远的劝慰,黎果没有再追问下去,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身,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又将自己刚才弄得一片狼藉的衣物,重新一件一件地收起来,放进了衣柜里。
高远见黎果没事了,终于放下心来。转念一想,明天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免得真被张妍意外撞上,再生是非。
此时,夜已深了。
两个完全没有睡意的人,面对尴尬的意外状况,不约而同地用静默来收拾心情。明天,会是侥幸,还是灾难?他们背靠背躺在这间忽然变大好几倍的套房里,空荡荡地想着同一个问题,想得太专心,以至于都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第二天中午前,高远和黎果已经身在上海机场的候机大厅。
高远按照事先承诺的,给张妍另订了一家酒店的双人房,然后便在酒店服务台留了一张字条,意思是他有事先回北京了,飞机正好是她到上海的一段时间,有可能接不到她电话,他原来住的房间没有退,她直接入住就行了。高远尽量让事情做得像丈夫给妻子履行义务那样自然。
黎果同他一起做完这些安排,然后眼见他早早关掉了张妍可以联系到他的那个手机,心里升起某种莫名其妙的悲凉。她暗暗觉得,女人不管本身是不是很强势,可一旦成为被男人放弃、忽略,甚至欺骗的角色后,都会过得很悲哀,很值得人同情。
但是,这完全跟她们两个女人的实际身份无关。黎果更多地是在影射,她不肯承认的未来,或过往,自己确也曾如此。
同一颗心
换一种身份
就能摆脱命运的禁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