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像说火星离我们很近。雪花从哪里下到了火星上?哪一颗星辰洒的水滴落在火星上变成了雪?雪到火星上还化吗?
凤凰号探测器没说这是火星第几次下雪,如果这不是第一次降雪,火星上会不会有像喜玛拉雅那样的雪山?如果这些雪化了,河流会像毛细血管一样布满火星。
河流?如果火星上有河流,我们想看到河流里的鱼和水草。火星鱼的长相不像地球的鱼,不一定长着梭子头、大嘴。它们的鳍应像翅膀那么宽阔,头和尾巴上长着眼睛。火星上的船帆像扇子一样打开。行船时,火星人也唱歌,看落日满江(可以看得到太阳吗?如果没有落日,就辜负了满江的波光)。火星如果转得慢,河道会比地球的河道直;转得快,庄稼和树都长不高,苹果比牛顿看到的掉得更早。
合众社岁末消息:凤凰号探测器报告:火星下雪了。我拿着这张《参考消息》,看完不知该存放在哪里。
火星,金木水火的火,上面没火。况且,我们说的火—由白变红的火焰——在外层空间可能是另外的形态。水可能也是另外的样子。我觉得火星是一个高级的地方。不高级的地方不会下雪。被雪包裹的火星如同一个茧,却是一个星。比土星洁白,比水星凝聚,比金星明亮,比木星遥远,比天狼星寒冷,比大熊星座脚印更深。
火星竟会下雪,真是想不到。雪——虽然并非人类施力降落,虽然雪也不属于人类——但我们习惯了由雪想到人类。如同说,有人类的地方才有雪,尽管北极没人类只有雪。从此,我们开始惦念火星上的雪人,火星上的树的雾凇和火星上的圣诞老人。如果火星上没有雪橇,地球人理应送过去。灯笼谁送?雪地的夜晚,拎灯笼走路才有趣,脚底吱嘎吱嘎响。如果不送灯笼,胡萝卜和煤块一定送上去,它们是雪人的鼻子和眼睛。更应送地球上的雪,洒在火星的雪上,它们互相观察、问讯、拥抱,彼此打听比人类更关心的事情。地球的雪可能比火星的雪先化或不化,把它堆在一起,标明:“地球雪。”
至于地球……雷曼兄弟公司破产、美国拿出7000亿美元救市、奶粉里面有肾结石的原料、老李耳鸣又犯了……地球上有无数的事情发生,火星只做一件事:下雪。
凤凰号探测器还发现了什么?监测录像每天在美国国土局大屏幕上24小时播放,是什么?他们不告诉我们。火星上的雪是不是细腻?抓一把慢慢从指缝淌出水。雪速多少?地球的雪飘得很慢,沉思的慢板。火星雪的化学成分是水吗?有没有金属?
火星下雪了,从此,火星好像成了我们的亲戚。夜晚出家门的时候,朝天上亲戚那个方位看上一眼。既然火星已经下雪,就没有什么不可能。有水,就有生命体与智慧生命体,最好别像地球人类这么奸诈,别这么闹。在这个小城,十字路口有两个人打架,揪着对方脖领子。在红旗剧场,有人踢了乞丐一脚。我想告诉他们:别闹了,火星下雪了。
我用短信把这个消息发给朋友,不怕他们笑话。短信是:“火星下雪了,我们庆祝吧。”即使不庆祝,先把地球上的事放在一边,想:火星下雪了,心里异样的清新,还有一些缠绵。
感悟心语
我们是宇宙中孤独的生命,以至于任何生命特征的出现都让孤独的人类满心欢喜。
放鹰记
几天前,我回一趟老家,坐大客。大客行驶时间六个小时,司机声明除服务区停车一次,途中不停车。
与我邻座的是一位南方女人——她身上穿了许多层毛衣和一件不合体的男式羽绒服,三十多岁。
说来好笑—车开两个多小时,一对农村夫妇要下车,说上错车了。司机答复:怎么能上错车?你买的是这个地方的票,上的是这趟车,怎么能错呢?
其夫说:我们不上这个地方,我们要上××,亲戚把票给买错了。
司机说,车上有监控录像,不许停车,我必须把你拉到终点。
车上人哄笑。其妇说:求求你了,把我们拉到终点干嘛呀?你不就点一脚刹车的事吗?
司机叹气说,我要被罚钱了。车停,这对夫妇作着揖下车。邻座的南方女人跟着下车,售票员不让,她说看车下的行李。我感觉车下面有她一份重要的行李。
到了服务区,人都下车活动,南方女人盯着车下面的行李舱,最后一个上车。
一瞬间,我想到她行李里是否夹带毒品之类,况且她沉默寡言。
车到终点,天快黑了。我取行李时,看一眼南方女人的行李。是个旧纸箱,缠胶带,上有窟窿眼。她双手抱着纸箱,东张西望。
我问:你需要帮助吗?
她问:这儿离草原有多远?
我老家是内蒙古的小城,从这里到草原,中间隔着上百公里的农业区域。一个南方人,在陌生之城的薄暮时分问“草原还有多远”,蛮搞笑。
我说了之后,她显出失望。我说,你肯定先要找旅店住下,就算草原只有10里远,也要先住下。明天坐大客到巴林右旗、翁牛特旗,那里都有草原。
她说:“哪个旗好?”
这句话也挺搞笑。旗和县一样是行政建制,说不上好不好。我问:你要做什么?
她摇头。
我想到这个纸箱的神秘。这次回家,我和朋友约好去翁牛特草原,我们叫牧区。我告诉她明天有方便车去草原,如愿搭乘把电话留下。
她问:什么旗?
我说翁牛特旗。
她思索,翁——牛——特,今年是牛年。好,跟你一起去。
翁牛特旗是蒙古语,跟牛和牛年都无关。第二天上午,我接她上车,一同上路。
开车的是我的朋友Y,这情况我事先说过,把她捎到一个可以称作草原又有人烟的地方。
路上,Y问她:你上草原干啥?
她答:放飞一只鹰。
Y:你从南方到内蒙来就为放飞这只鹰?
她说对。
我问:纸箱里边是鹰?
她说是。
Y:你放飞之后就回南方了?
她说对。
这个答案出人意料并且简练,一点没留让我们遐想的空间。上车时,她用手机通过一次话,告诉对方我们这辆车的车号,怕遇上坏人。
Y小声对我说:放生,做善事还愿。
我点头。
Y说放生在哪儿都能放,跑这么远干啥?
她听到这些话,但不加入我们的谈话。我从后视镜看到她怀抱纸箱,目光坚定。
我们的车到达乌丹镇已经是目的地,然后东行,专门送她。在一处荒野,Y停车对她说:这就是草原,都沙化了。放飞鹰之后,我们把你拉到乌丹镇。
她下了车,不满意。说:这算什么草原?草呢?波浪似的绿草和羊群呢?
Y哈哈大笑,说:这是冬天,你脚下的枯草夏天就绿了。牛羊在牧民家里圈着呢。
她脸红一下,说:不好意思,我忘记是冬天了。我以为还有穿蒙古袍的牧人骑马奔驰呢。
我说那是MTV,现在他们在家歇着喝茶呢。
她打开纸箱,铁笼里有一只小鹰,目光犀利,爪钩坚利。
Y说,在这儿放生好,前边是湖水和树林,有野兔什么的,鹰方便生存。
她说,好,这是缘分,掏手机,跟一个人说话。我看到这是可视对方的3G手机。
鹰出笼却不飞。她把鹰扔到天上,鹰落下,与我们对视。
她对着手机说:你跟小鹰说吧。
手机屏幕上有一个男人,穿病号服,头上插着管子。我听到他虚弱的声音:飞吧,小鹰,好好飞吧。
说来也怪,鹰打开翅膀,像一把大黑扇子,笨拙地往前碎步走,趋快,拍打翅膀飞起来,翅膀张开有它三个身体大。它在我们头顶盘旋,半径越来越大,远去。
她用DV录像。
回车里,我们开往乌丹镇。她开口说:我老公是飞行员,出车祸,这几天双腿就要截肢,上不了天了。他让我到内蒙古把鹰放飞。这只鹰是他战友送的,养了三年。
他到过草原吗?我问。
她说:他在内蒙古的天空飞了五年,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他飞的时候最羡慕草原的鹰,老是想念……
她声音哽咽了,头转向窗外,擦泪水。
以后,辽阔的草原上将有一只不停飞翔的鹰,飞过山冈和湖泊。看到这只鹰的人想不到,它带着别人一颗想飞的心,从天空上看到夏季的草原开不败的花朵。
感悟心语
我们从出生就注定了漂泊,然而漂泊中我们找到了理想、爱情和家,可当我们无法继续这个理想时,那放飞的就是我们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