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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宝钗:最懂改革不容易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

宝钗有远见,很冷静,也洞悉人性的弱点或劣根,她是贾府改革热情的冷却剂、防火墙,她最先想到了改革可能带来的人际关系的恶化:“若果真(把大观园)交与人弄钱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那怎么办?宝钗笑眯眯说了句文绉绉的话:“幸于始者怠于终(开头幸运的人最后反而懈怠),缮其辞者嗜其利(说得好听的人最爱好利益)。”好办啊,人都“嗜其利”,利益均摊一点就行了。请听她们的具体规划:

李纨忙笑道:“……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摘下,收获。北方习语)多少花……草花干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探春笑道:“……只是弄香草的没有在行háng(懂行。北方习语)的人。”平儿忙笑道:“跟宝姑娘的莺儿他(她)妈就是会弄这个的……”……宝钗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能用,有用。北方习语)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办……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他(她)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他(她)又和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他(她)有不知的,不必咱们说,他(她)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议了……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

很多中国人不是“见贤思齐”,而是“见不贤思齐”,宝钗也是不想学“好”,她一心学王熙凤,也想把改革的责任推得干净,哪怕是间接责任。莺儿是她的仆女,所以宝钗就不让莺儿的妈妈承包花草工作,虽然莺儿妈是花草行家。茗烟是宝玉信任的男仆,让茗烟的妈去承包,大家不便说什么。中国的事情往往就这样被搞复杂了。

平儿笑道:“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两银子。”……宝钗笑道:“……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亦不可太啬。纵再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像(不是那回事。今南方习语)……凡有些余利的,一概入了官中(可译为集体。北方方言),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他(她)们……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利益),也是分fèn内该沾带些的……不分与他(她)们些,他(她)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大多数中国文人的实际做事能力是很差的:热情有余,头脑简单,不知变通,爱走极端。但宝钗能往最坏处考虑问题并且能想出解决的有效方法:省钱不能太过分,得利者必须拿出一部分钱给大伙。冷眼看看今天,许多领导做事远远不如宝钗公正、仔细。

这么一说,皆大欢喜,得以承包的人因有了赚钱门路而兴奋,未能承包的人因凭空得钱而高兴:

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账房的辖制,又不与凤姐儿去算账,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贯(一千个铜钱)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揉搓(此译为拿捏、刁难。北方方言)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他(她)们辛苦收拾……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比喻不劳而获。赌博时每次下的本钱叫注)’的?”

改革已初步成功,宝钗当众发表演说,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威之以害:

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亲姨奶王夫人)托我……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蹈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得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她)们操心,他(她)们心里岂不敬伏(服)……”众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的很是……”

宝钗会做人,她抛弃了王熙凤的狠招,先说是王夫人请我出山的,再指出大家的行为不当之处,再说如果这样下去我们都对不起王夫人,再提出具体的工作纪律与目标,最后鼓励并调动起大家的责任心与荣誉感。笑中有威,威中有情,让大家心服口服。

看样子,宝钗、探春也能治家,也能当官,甚至能比王熙凤做得好。探春、宝钗的成功,打破了贾府只能恶狠狠搞专制的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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