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曾经被尿淋的魏人在秦国掌了大权
范雎逃奔秦国是有一个引路人的。
王稽。
作为当时出访魏国的秦使,王稽在回国之时捎带上了范雎。这是他人才引进工程的一部分,只是王稽没有料到的是,秦王对他引进的人才范雎不感兴趣。
的确,这样的时代,靠三寸不烂之舌搏前程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秦王很有些审才疲劳了——他将范雎撂在秦政府招待所里,不说用,也不说不用。
这一撂就撂了一年多,直到一件大事的发生。
秦国丞相魏冉要出兵攻齐了。
但是师出无名。
不仅师出无名,魏冉还有假公济私的嫌疑。他要白起去攻打的地方是齐国的纲寿。纲寿紧挨着魏冉的封地陶山。也就是说,魏冉此举是让国家出兵来帮助自己扩充领地。
范雎觉得,他可以浮出水面了。
因为这件事,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范雎给秦王写了一封信,要求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秦王答应了。
毕竟撂了人家一年多,用不用他得给个痛快话。
他们见面了。
这是两个男人这一生中的第一次见面。
秦王的感受是四个字。
相见恨晚。
因为范雎太有才了。
范雎对秦王说,丞相魏冉出兵攻齐,这很危险啊。齐国离秦国挺远的,中间隔着韩魏两个国家,这样攻齐的成果就很可疑,出兵少了,攻不下来,丢的是秦国的脸面;出兵多攻下来了,好处是韩魏的,与秦国无涉。大王啊,这决不是危言耸听,是有成例的。过去魏国越过赵国去伐中山,中山是打下来了,可马上就被赵国给占领了,魏国徒劳无功。现在我们秦国也是如此,齐国攻易守难,我的意思是,要远交近攻,远交以离人之欢,近攻以广我之地。我们就像蚕吃桑叶一样,慢慢地把天下给蚕食了……
秦王不由得拍手叫好。
但是,更令他拍手叫好的是范雎的下一个计谋。因为这个计谋说到了他的痛处——此时的秦王事实上正处于弱势地位——宣太后太强势了,宣太后的弟弟魏冉也太强势了,他们基本上不把秦王放在眼里。
所以才敢假公济私。
白起与魏冉才敢走得那么近,供他驱使。
范雎沉痛地说,过去齐国只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现在秦国只知有太后、魏相,不知有秦王。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这是很危险的事啊!大王如果不采取断然行动,恐怕你千秋万岁之后,坐在王位上的人就不是你的子孙了……
秦王的眼泪都被说下来了。
这样的时刻是他最虚弱的时刻,也是他最需要鼓励的时刻。范雎不仅给了他鼓励,还给了他方法:把太后锁进宫里,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把魏冉的相印收了,让他立刻滚蛋。
秦王照做了。
他不仅照做,还额外做了一件范雎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把收回来的相印塞到范雎手里,希望他把远交近攻的理论落到实处。
范雎手里捧着相印,觉得一个新时代正在猝然而至。这不仅是秦国的新时代,也是他的新时代。这一年是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周郝王四十九年,战国江湖依旧吵吵嚷嚷、你死我活。没有什么人知道一个曾经被尿淋的魏人在秦国掌了大权,更没有谁知道“远交近攻”四个鸟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战国的天还是阴晴不定的天,但是风从西方传来的信息最终被魏王知道了,因为秦国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先拿魏国开刀。
保护是要讲实力的
魏国人不知道范雎做了秦国的丞相,只知道是一个来自魏国名叫张禄的秦国新任丞相建议秦王打魏国。
事实上,张禄只是范雎的化名。因为他要复仇。改名换姓是他复仇计划的第一步,而这一切,魏国人一无所知。
魏齐开始幻想:张禄来自魏国,应有故土之情啊。哪有叫他国来攻打自己祖国的道理?
魏齐认为:必须派人去做张禄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让张禄明白: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
须贾被派出去了。
不过,他没有做通张禄的思想工作,却被其吓得魂不附体。
因为他看到了活的范雎。
是那个被他和魏齐差点折腾至死的范雎。
人世间的因果轮回就是这样的睚眦必报。
范雎却没有立即弄死须贾,而是让他回国了。
不是慈悲心起,是他把目标瞄准了那个更坏的家伙:魏齐。
范雎叫须贾滚回去告诉魏王,赶快把魏齐的人头送来,把他范雎的家眷接到咸阳来,否则,亡国地干活。
魏王接报后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把范雎的家眷恭恭敬敬地送到咸阳,却没有把魏齐的人头送过去。
因为魏齐跑了。
魏齐春江水暖鸭先知地跑了。
跑到赵国平原君赵胜家里躲了起来。
对此魏王向范雎作了深刻的检讨,说是:魏齐闻风先遁,今在平原君府中,不干魏国之事。
毫无疑问,魏王的检讨是有作用的,它的作用就在于——把祸水泼向了赵国。
但事实上不用魏王诱导,秦王就想拿赵国开刀了。
对秦王来说,魏齐是个什么玩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国的头面人物平原君赵胜竟敢出头来保护他——这是不把秦国放在眼里!
保护是要讲实力的。你赵国有这个实力吗?!
这是秦王要拿赵国开刀的理由之一。
理由之二则是阏与之恨。本来秦国打的是韩国,赵国硬跑出来解阏与之围,还将秦兵打得夹着尾巴逃跑了——这个仇,不能不报。
于是,王翦出发了。王翦是秦昭襄王时代与白起齐名的大将,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代名词。他带着二十万秦军一出发就攻下了赵国的三座城池,令刚刚即位的赵孝成王吓得尿了裤子。
但是他妈没有尿裤子。
赵孝成王他妈是惠文太后。在赵国的第三座城池离开祖国的怀抱之后,惠文太后也让她最喜爱的小儿子长安君离开了她的怀抱。
前往齐国为人质,以换回赵国的国家安全。
齐国完成了这笔交易——齐王命田单为大将,发兵十万,前来救赵。
王翦进攻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错,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代名词,但是田单也不是吃素的。当年,在齐国立马就要死翘翘的紧急关头,是田单神奇地让其复国了。
所以,田单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代名词。王翦明白:两强相争,结局只有一个。
两败俱伤。
这当然不是他乐见的。
也不是秦王乐见的。
秦王陷入了长考。
他的长考在第二天有了结果。
解铃还需系铃人。不错,就是这句话,让秦王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新途径。他派人对平原君赵胜说,你既是系铃人,也是解铃人。只要把魏齐交出来,世界就会充满爱,战争马上就消失,秦军将不再进攻赵国。
但是,平原君赵胜拒绝交人。
他给出的理由是,所谓魏齐避祸于他家完全是小道消息,他家里根本就没这个人。
秦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却并不服输。
因为——在秦王看来,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万条,有时候曲径才能通幽。他写信告诉赵王,战争结束了。无条件结束。这场战争错不在赵国,而在于秦。准确地说在于他这个秦王——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魏齐避祸于平原君赵胜家里,才轻率发兵,搞得现在是骑虎难下……
骑虎再难下也得下,秦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我们不仅要立马无条件走人,还要把战争中所取的三城还给赵国,以表达秦赵两国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诚意。
赵王接到这样的信,喜出望外。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点点担忧。
担忧的起因是秦王在撤兵的同时又向平原君赵胜发出邀请,希望他来秦国和秦王作“十日之饮”。
“十日之饮”当然不仅仅是喝十天酒,肯定还得干点什么。具体要干什么,秦王没说。
对于秦王如此莫测高深的邀请,赵相国虞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认为秦是虎狼之国,以前孟尝君入秦,差点站着进去躺着出来。更何况秦王曾经怀疑平原君有窝藏、包庇魏齐的嫌疑。此时入秦,凶多吉少——历史的教训值得借鉴啊同志们!虞卿反复提醒。
廉颇听了,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秦国只是一只纸老虎。
廉颇说,不错,孟尝君带上千门客入秦,差点站着进去躺着出来,但那事发生在齐国。赵国人可不这样。
蔺相如同志是怎么做的?一个人怀抱易碎品和氏璧入秦,结果安然无恙,人回来了,和氏璧也没碎。孟尝君集团所谓鸡鸣狗盗的传说,生猛是生猛了,毕竟太过艰险。
和气喘吁吁。
现在问题的关键还在于,秦国把诚意做得相当到位,还城,退兵。在此前提下,如果平原君还不敢入秦,这不但是他个人的耻辱,也是赵国懦弱的表现。
老同志廉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平原君赵胜只得入秦了。虽然他打心眼里认为,这他奶奶的就是秦王的一个阴谋,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尽管发出去的箭很可能会落在粪坑里。
传说中的战国雨
果然落在粪坑里。
秦王笑眯眯地和平原君赵胜作了“十日之饮”,然后笑眯眯地将他扣为人质。
解扣的唯一条件是拿魏齐来换。
年轻的赵王火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他恶狠狠地骂道。
只是他骂的人不是秦王,而是藏在平原君赵胜家里的魏齐。
在赵王看来,朋友之道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不是把刀插向朋友的两肋。
可魏齐就是这样的无耻小人,所以赵王要恶狠狠地骂他。
至于秦王是不是无耻小人,赵王在心里也是认同的,只是他不敢大声骂出来。
因为他有心理阴影——这个来自西方的魔王曾经让他吓得尿裤子,他怕怕。
所以赵王只能拿他国之亡臣魏齐开刀。平原君赵胜家被赵王手下的兵围得水泄不通——只是他们最终很失望——魏齐已经人间蒸发,跑了。
和魏齐一起人间蒸发的还有一人。
相国虞卿。
不错,是这个重量级的人物。
虞卿弃官不做和魏齐联手出逃,这让赵王相当的郁闷——魏齐这个鸟人,难道比我还有吸引力,让虞相国不离不弃到如此地步?!
虞卿在和魏齐出逃途中开始了他的哲学思考: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会和这个落魄的男人亡命天涯?
他的思考很快有了结果。
不是魏齐。
是赵王。
准确地说是赵王的愚蠢、懦弱让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赵王愚蠢表现在他不听虞卿的劝告,盲目送平原君入秦,致使有今日之祸;赵王懦弱则表现在怕秦王怕得要死,只知道找替罪羊去顺服秦王,却不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
不错,魏齐是他国之亡臣,表面上看不重要,但其实,重要。
因为对赵国来说,怎样对待他国落难之臣是体现赵国国家良心的一块试金石。其他国家人的眼睛都看着呢!
为什么平原君死也不肯交出魏齐?那是他做人做事有良心,所以天下英雄纷纷来投。
他由此成了战国四君子之一。
但很显然,赵王不是君子。
因此虞卿只能选择离开。
他们到了魏国。
不是魏国有多安全,而是魏国有君子。
信陵君。
他们准备投靠信陵君来了。
在战国四大君子中,信陵君排名仅在孟尝君之后。其他两位是春申君和平原君。
不过,人世间的事情排名仅供参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虞卿以为,他现在就碰到了这种情况。
因为信陵君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