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沁
题记:谨向王小波先生《沉默的大多数》致敬!
很久没看过活人的书了,倒不是我自命清高抑或是天生的心理有障碍见不得活着的人出书,事实上,在你翻了千百遍同样的开头紧着你忍不住看了相似的结尾之后,就会有和我一样的经验感受的。
下午开始翻阅同学强烈推荐的一姓郭的先生的东西,“写得特孤独,孤独得我心都快碎了……”同学如是说,末了,丢下书一边挤眼泪去了。看到她这反应着实吓了一跳——他自个儿孤独,还能碎了你的心?碍于情面,还是揣紧了心,踏上了它将有被“碎”掉可能的征程。
“我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在每个星光陨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孤独……我每天都在数着你的笑,可是你连笑的时候,都好孤独……一群羊在草地上吃草,一辆车开来,只有一只羊没去看车静静地吃草,这只羊显得特别孤独……不知不觉,我已泪流满面。”书外的我,连半条鼻涕都挤不出来,更别说什么泪流满面啦。嘴咧一边僵着,干抽不动。
无语凝哽。
孤独,总以为像这样过高频率出现的词,是注定要被排斥的。因为“从众”会是件流俗之事?因为相信大家喜欢有孤独的观点(这么一想,反倒不免流俗)?然而,可耻地发现“孤独”是越发地风靡了起来。
从没想过“孤独”这么一个千百年来借以抒发愤懑的词,居然能变成大众的新宠儿。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有事没事拿它感慨几句“我很孤独”,然后一片“孤独者”一齐在心中默认的“预备,起——”的驱使下集体呜呼哀哉“我很孤独——”“孤独”成了一种时髦,一种品位,成了一个新新人类的新的代名词。
常想,一个人如果大家都觉得、知道你的孤独,那么你还是一个真正的孤独者吗?事实上,在大家都知道你孤独的同时,你“是被理解的”亦即成了事实,说明你并不孤独啊。就本质上而言,如果一个人真的很孤独的话,那么大家并不理解他,甚至并不知道他是个孤独的人,大家眼中的他可能很随和、很幽默,容易与人沟通,善解人意(以下省略一切极尽形容普通人之词)……但,恰恰在这样的人中,更有可能存在着孤独者、真正的孤独者。也许我们大家都自以为理解他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懂,或者说我们只懂了一半,懂到某个层次,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孤独者。反之,观今之号叫着的“孤独者”,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到底有什么意义。就像你指着他人缝补了无数次的旧裤子上的补丁说“酷”,然后找条新的自个儿在他面前剪起来一样地让人难堪。可是谁在乎呢?不是说个性、时尚吗?
话说某日,一风衣男手夹烟卷,斜倚桥栏,不经意地看着路上过往的人群,突然听到小女生的娇嗔:“哇!好酷啊,好孤独啊!”心里一阵恶心,再往地上一看,鸡皮疙瘩已掉了一地。
孤独成了卖弄的资本,成了可以吸引人眼球的自我炒作!
20世纪80年代的孤独者能叨念上几行酸腐的自以为很孤独的诗;90年代的孤独者听号叫孤独的摇滚;带着孤独跨世界的这群,现正看着充满廉价眼药水的花瓶文字。以上的尚算是文化层面的孤独,但对于浮躁的不再沉默的大多数们,他们更愿意用直截了当的方式来表达,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预备,起——我很孤独……”想来若是王二在世,断断是要写《不再沉默的孤独的大多数》的。
经济上去了,文化个性了,似乎一切的怪现状都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这个划时代的80年代以来,中国号称提倡个人主义,号称有个性。个性便是与众不同,便是时尚。然而,我们看到的事实往往呈现的是,一个东西一旦成了时尚,即迅速地被污染、被解构、被恶搞、被不再“与众不同”。然后我们就得重新寻找新的时尚作为“孤独”的替代品。我想,人们追求的不是“孤独”本身,而是一个外相,一个叫做“孤独”的足以区分他人的标志而已。
我们可悲地看到当“孤独”都不再孤独时,“孤独”走向了它的反面,于是那群没看过《孤独者》的孤独者理所当然地高呼、践踏着“孤独”;于是一群傻瓜声势浩大地追寻着张楚,集体“孤独”地唱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于是小三小四们不停地飞快地在纸张上复制着“孤独、孤独、孤独”;于是一群娇嗲地嚷着“靖哥哥”的“黄蓉们”脑子里设计着各种心碎状以及“写得特孤独”的娇痴评价之声,怀揣一大摞纸巾,在书店门前排着长队,时刻准备着擤鼻涕挤眼泪……
才幡然醒悟:啊,孤独是可以炫耀的、孤独是可以赚钱的、孤独还很浪费纸张(呃,这个省去)……
以上种种怕是鲁迅先生笔下亲爱的魏连殳始料未及的吧!
人类的聪明才智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呀!
说回原来的那本郭先生的“孤独之作”,同学看我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立刻拉下脸来:“你们这些人是永远无法明白我们内心深处的‘孤独’的。”遂作痛苦状扬长而去。
也许,当小三小四们终于也“老三老四”了,当我们对“孤独”连免疫都不再需要的时候,路过桥边,会偶然听到那风衣男在咳嗽,那被烟卷呛了多年又憋了多年的嗓子终于爆发了,咳得确是声声清脆掷地响亮。而当年娇嗔的小女生会搂着她半大的孩子快步走过,边走边骂:“看什么看,小心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