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秧子和妻子的叙述,夏高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瓜子,眉毛不断抽搐着,好像又被砖拍了一遭。
要不要搬家,换个地方?秧子母亲紧张地问男人。
夏高泉倒没有那么紧张,说,这小兔崽子倒还义气!你带上那六百块钱,去他家一趟,一是看看他家里的情况,是不是那种只养不管的人家;二是叫他家长管教管教孩子,别的啥也不要跟他们磨牙。
这城里人,我们拉屎也离他们远点!秧子母亲说,我估摸着他们家大人肯定不知道。
城里人都上班,忙,照应不到孩子。
不像我们整天盯着,这不,盯着盯着还出了这档子事。
可按说,能考上六中的孩子,坯子坏不到这种地步啊!夏高泉说,你就快去吧,管他坯子好坏干嘛,你要招他做女婿不成?秧子老娘嘟囔道,你被打了,就这样算了?夏高泉皱了眉头说,你省省事吧,就当我被天上掉下来的狗屎给砸了,算了算了,只要他今后不来干扰秧子学习,我们就烧高香拜佛了!秧子老娘还是嘴里不断嘀咕着,秧子知道她是心疼那600块钱。
秧子在母亲动身去弓子家时,忽然拽住她,低头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弓子举报学校的事情。
秧子老娘没好气地骂道,你个死丫头,还向着那个小痞子、小阿飞!我和你爸这身骨头迟早叫你给折腾散了……不知道弓子的家庭住址,秧子也只晓得他是哪个班的,秧子老娘通过学校和赵老师才摸上了门。
敲开门,弓子老娘王大兰的脸像阿尔卑斯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一样阴森料峭;也难怪,她刚从牌桌上下来,输了钱。
秧子老娘本来对城里女人就有成见,一看她那脸色,心就咯噔一下子:这女人下的崽好不了!要搁平时,秧子老娘绝对一屁股闪开,谁尿谁啊?一次,她和一城里女人在街头碰了一下,那女人娇声尖叫,说她碰脏了自己的裙子。
其实啥也没有,她故意上去一把掀起裙子,说对不住,我帮你擦擦。
结果那女人春光大泄,她却并不罢休,高声喊道,你丝袜上破了这么多洞啊,大姐我帮你缝缝!引得众人一齐扭头观看。
对方羞得那个惨啊,蹲在地上,捂着脸就哭了……后来她就经常对秧子她爸说,你别老拿眼睛“勾”那些城里女人,没啥,假的多,脱光了没乡下女人瓷实!面对王大兰,她当然也心里腻味,可毕竟是为了宝贝女儿的前程,再说了,这事他们是占着理的。
于是,她一指王大兰,说,你是弓子的妈不是?王大兰见她说出儿子小名,先是一愣,继而就端不住了,口气温了,点头道,是啊,你是谁?秧子老娘说,我丫头和你小子是同学,也是六中的。
她九班。
王大兰听到这里,就完全没了提防和戒备,便摆出城里人那点可怜的优雅,说,请进,屋里说话。
进到屋里,秧子老娘发现家里的陈设不像她工作过的许多城里人家那样华丽,甚至觉得比自己老家的景况还显寒酸,便多了份自信,没等王大兰让坐,就将两爿大屁股重重蹾在椅子上。
说,大妹子,你家孩子得管管了,要不,迟早会把我们家三代的老脸丢尽哦!王大兰一时没听懂她地方口音特浓的话,待端来一杯水,示意她慢慢讲,秧子老娘一下子抓住王大兰的手,像见到过去的同村姐妹一样,滔滔的心里话像小河淌水,汩汩而出。
当秧子老娘掏出那六百块大钞时,两人的谈话进入高潮,说孩子,说丈夫,说日子,吃喝拉撒,说着说着,四只粗细不同、颜色深浅不同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四只眼睛八只眼角都开始回潮。
这时,假如你猛推门进去一瞅,肯定以为是俩亲家在谈儿女婚事哩!回到家里,天色很晚了,屋里暗,可秧子趴在桌子上,像是用功。
秧子老娘发现秧子警惕得像兔子一样,两眼偷偷地朝她脸上瞅,面前的书本翻过来翻过去,跟眼睫毛似的眨动着。
秧子老娘知道女儿在探寻结果,于是故意往板凳上重重一坐,深叹一口气,唉,那孩子,简直跟野鸟孵出来似的,嘛道理不讲,当着我的面,骂他娘老子不算,还差点要跟我动刀子!秧子你给我听着,跟好人学雷锋,跟狐狸学妖精;下回你敢跟他眨个眼,老娘我就打断你的狗腿!秧子忽然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哎哟连天,痛苦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