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日子忽然很淡,像没放盐的冬瓜汤,有股涩涩的愁苦。
暑假以来的日子,他一直感觉过得很刺激很辉煌,哪怕是被秧子拒绝,哪怕是被罗海海痛扁,他都觉得蛮有味道,可现在他突然觉得周围什么都有,就是没了他自己。
黄毛说,小翠的事情,暴露了你弓子的心思,骂道,我他妈叫你弓子帮忙牵线搭桥,结果你丫自己顺竿上了。
弓子听黄毛这样说,就想蹦起来揍他,可一想到黄毛的好处,他又没了力量。
除了黄毛,饭馆里其他的人也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他们不明白一个看起来闷头闷脑的屁孩儿,怎么会那样大丈夫地挺身而出,管人家父女间的事情。
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真的喜欢小翠了。
可别说你丫才是心里暗暗喜欢,就是三媒六证定亲了,就是结婚了,人家老子管教女儿那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呀,轮着你上前要死要活地掺和吗?!杜虎、黄毛明摆着都喜欢小翠,可他俩一旁看着,连屁眼也不漏一点气啊!你丫最糊涂的是,竟然还敢顶撞老板娘,说她什么没有良心,乖乖,这话你丫也敢往外喷?!那位年纪较大的厨师和弓子在卫生间里相遇,小便完,他一边抖着那话儿,一边小声对弓子说,小伙子,你叔我当年也有你这冲劲儿,可人得先吃饱肚子才能想别的,如今女孩子到处都有,可挣钱的饭碗不好找啊,听叔一句话,去给老板娘赔个不是。
弓子斜了他一眼,恶狠狠道,我鄙视你!见死不救……哈哈,厨师笑了,塞进那话儿,说,小子还挺烈啊,那你去救啊,怎么不去救你的小美人?!弓子掉转“枪口”,对着厨师就要尿,吓得他落荒而逃,嘴里叫着,这兔崽子!不识好人心了……整个夜晚,弓子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小翠最后离去的身影,顽固地镌刻在弓子的脑际,他清楚记得小翠那最后一抹眼神的凄苦与无助。
弓子疑惑的是,小翠在信里给他描绘的山里生活,是那么新鲜奇妙,而她为什么却偏偏拒绝回乡,是他老爸说的结婚让她恐惧,还是她老家绵绵大山里,本来就令人恐惧?结婚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一个家吗?不就像他老爸范大林和老娘王大兰吗?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弓子觉得的确蛮可怕的。
天亮时,弓子本该和老板娘一道去买菜了,可弓子忽然感到自己有了新的去向,这决定是在突然间浮现眼前的。
他睡眼惺忪地来到老板娘跟前,说,老板,我不想干了,我要走……老板娘一边梳着黄发,一边懒懒地回道,要走就走吧,少了一颗螺蛳肉,我照样办得了流水席。
弓子说,我已经干了十一天了,还没拿工钱哩。
没有。
老板娘连眼睛也没抬,说,要走请你快点,否则我要收你房租的。
弓子愣怔了,说,当初说好了,每月三百块,十一天应该是一百一十块,你说话不算数?老板娘忽然一甩手中的梳子,咆哮道,臭小子,你以为我这里是街心公园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有没有规矩了!我只要一百块,弓子嘴软了。
一分没有!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弓子急了,手掌开始收缩成拳头,叫道,你讲不讲良心?!啪!一个耳光闪电般落在弓子的脸颊上。
这一耳光假如是一个月前落在弓子的脸上,后果一定很严重。
因为那时候他没有经历被秧子拒绝、被老娘冷落、被罗海海暴揍,被黄毛搭救收留等等特没面子、特挫折的事情,那时他是一只通红的烙铁,谁碰一下都会被烫伤。
可眼下的弓子还是一只没有伤愈的狗,老板娘冰凉的手掌在离开他脸颊的最初半秒钟时间内,他的拳头曾蠢蠢欲动,可就这半秒钟的停顿,耗尽了他残存的勇气。
弓子站得很直,注视着老板娘,他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还算漂亮的女人,突然狰狞得奇丑无比。
他记得老师曾经说过,一个原来看上去很美的东西,突然不美了,那就是危险的信号,要么赶紧闪人避开,要么消灭它。
他清楚记得老师当时说的是物,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