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响过，大楚皇宫内一片寂静，没有了白日里的喧闹，显得分外宁静与安和。可未央宫内却依然是灯火通明。这一夜，大楚的天子未曾在后宫留宿，反而在未央宫内处理一些白日里不曾处理完的国事。
“陛下，您该歇息了。”宫女们多次拨动蜡烛，使得光线更为明亮。高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道。
对于高福的失礼，正在处理奏折的楚浩天似乎没有看到，只是应声说道：“朕还有一些要事未曾处理完。高福，你若是困了，就先去休息吧。”
“陛下说哪里话呢？做主子还未休息，老奴怎敢休息？”高福慌忙打起精神，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说道。
闻言，楚浩天便不再言语，继续审阅奏折。
“皇后娘娘驾到……”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未央宫内的平静与安详。
“老奴恭迎皇后娘娘……”高福慌忙迎了上去，神态恭敬地说道。
“高公公免礼。”卓婉怡笑着说道，缓步走入了未央宫，宁儿与一行宫女内侍紧随其后。“臣妾见过陛下。”卓婉怡微微欠身行礼。身为皇后，哪怕是面对楚浩天，她也无需行跪拜大礼。当然，除非是她犯下无法赦免的重罪又另当别论了。
“奴婢参见陛下。”宁儿等人跪在卓婉怡身后，恭敬地说道。
“啊，原来是皇后啊，快快请起。”未等卓婉怡行拜，楚浩天便连忙起身，把她扶了起来，“朕不是说过了吗？皇后见朕，无需行礼。”
“那是陛下对臣妾的体贴，而臣妾却不能因此恃宠而骄。”卓婉怡顺势起身，说道。
“朕的皇后，最是贤惠了。”楚浩天笑着说道，示意其他人起身。“不知皇后深夜来这未央宫，有何要事？”
卓婉怡娇媚的白了他一眼，无限风情，便是那奢侈豪华的未央宫都失色不少。她在楚浩天身旁坐下，说道：“莫非臣妾无事就不能找陛下了吗？”
“皇后说笑了，”楚浩天的神色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但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
卓婉怡挥了挥右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有本宫服侍陛下便可。”
“是，皇后娘娘。”宁儿以及未央宫内所有宫女、内侍皆恭敬地应道，转瞬间，便退离了未央宫。
唯有高福微垂的头暗中对楚浩天使了一个眼色后，方才离去。
高福不曾抬首，所以，也就不知道，挥退众人后的卓婉怡一直盯着他，他的小动作，根本没能瞒过卓婉怡的双眼。
卓婉怡嘴角缓缓勾起，眼底的笑容愈发的浓重起来。她起身，端起了茶壶，为楚浩天斟满了一杯茶，放在他的手边，靠着他的肩膀，温柔地说道：“这几日陛下处理国事，通宵达旦，定然辛苦。臣妾身为皇后，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实是臣妾的不是。”
楚浩天不着痕迹的慢慢离开卓婉怡几分，说道：“皇后言重了，若无皇后为朕打理后宫，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朕安能专心国事？”
“臣妾身为皇后，统领六宫，本就是份内之事。而臣妾身为陛下的妻子，更应该尽到妻子的职责……”说着说着，卓婉怡便又靠近了楚浩天，偎依在他的怀中。
楚浩天倏地一下起身，声音竟有些慌乱，“皇后，朕处理国事有些劳累了……”
“所以，臣妾为陛下准备了清茶，”卓婉怡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笑容，似乎不曾注意到刚才楚浩天的疏离。她端起自己斟满的茶杯，含笑递给楚浩天，说道：“这是臣妾精心为陛下准备的，从采茶到制茶都不曾假手他人。而泡茶之水，乃是臣妾一早起来收集的清晨露水……”
“果然是好茶！”未等卓婉怡把话说完，楚浩天便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忍不住称赞道。
“就臣妾所知，陛下最近似乎疏于后宫……”看出楚浩天心情不错，卓婉怡微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后多心了，朕不是一直歇在柔妃的宫中吗？”楚浩天说道。
卓婉怡嘴角微扬，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抬眸看向楚浩天，说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柔妃妹妹会到臣妾宫中哭诉呢？”
此言一出，楚浩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朕也是由于忙于国事，才冷落了柔妃，她心中有委屈，自是理所当然，朕会……”
“陛下。”未等楚浩天把话说完，卓婉怡淡淡地说道：“就臣妾所知，最近这些日子的国事，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之事，便是陛下不处理，也不会对江山社稷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臣妾认为，有些事情还是告诉陛下知晓的为好。”
“何事？”楚浩天问道。
“柔妃妹妹有喜了。”卓婉怡淡然地说道。
“什么？”楚浩天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右手微微一颤，手中的茶杯几乎掉落在地上。“柔妃有喜了？”
“是。”卓婉怡点头说道，确定楚浩天没有听错。
楚浩天沉默了下来，来回走动着，神色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卓婉怡似乎话中有话，莫非她已经知晓我非……楚浩天心中一惊，为自己的大胆猜测而震惊心寒。难怪陛下临行前，会叮嘱自己，非到万不得已，最好莫要与皇后有太多的接触！
“陛下在担心什么？”卓婉怡莲步轻移，走到楚浩天面前，挡住了他的路，问道。
“皇后说笑了，柔妃有喜乃是天大的喜事，朕怎会担心？”楚浩天的笑容愈发的不自然起来。
卓婉怡眼神一寒，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沉声说道：“本宫与陛下成亲十年，虽不敢说对陛下十分了解，但自认还不会错认自己的枕边人。你之相貌神态，甚至是一些细微的动作都与陛下一般无二，但你终究不是陛下。”
“你……”楚浩天，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魅”。魅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可没有忘记陛下临行前，让他小心谨慎，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明白，身为暗绝之一，若是暴露了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卓婉怡傲然而坐，眼神并不严厉，甚至带着几分温柔。可偏生这般温和的眼神，却让魅心中如被冰水浇过一般，浑身发凉。
卓婉怡优雅的翻阅着御案之上的奏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脸上带着淡雅的笑容，衬托的她整个人愈发的高高在上。她似乎很随意地说道：“魅，暗绝之一，在魑之下，历来皆乃是大楚皇帝之替身，在天子无法分身的情况之下，替天子坐镇宫中，必要之时，还可为天子牺牲。”
“你……怎么会知晓……”这些！魅脸上血色顿失，这些隐秘，乃是只有当朝天子才有资格知晓的，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没有资格知道。想到对于失败的暗绝的惩罚，魅忍不住颤抖起来，那样生不如死的惩罚会让一个人发疯、崩溃。看着淡定自若的卓婉怡，魅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冰冷的杀意。以他的手段，要让皇后消失的合情合理，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皇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自己便是杀了她，相信主人也不会太过怪罪。
卓婉怡依然慢慢地翻阅着奏章，仿佛没有看到魅眼底的杀机一般。只是，她的话却让魅心中的杀机顿时敛去，“魅，杀人灭口是不错。可灭口的前提是你有把握能杀掉对方。否则的话，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究竟是何人？”眼前的皇后，让魅感到了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却让自己不敢轻易出手，甚至在心中有种隐约的感觉，若是自己当真出了手，恐怕死得那个人不会是眼前的皇后娘娘，而是他自己！魅暗中感慨，怕是也唯有这样的女人，方才有资格与陛下并肩而立。只是……魅不懂的是，为何在诸人面前的皇后，又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呢？她究竟想要隐藏的是什么？她为何不让主人看到此时的她？这样耀眼的她，怕是会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与心神，让人再难以移开双眸。这样耀眼的她，这样出色的她，主人又怎会对一个空有外貌的怡然公主动心呢？
“本宫卓婉怡，乃我大楚皇后。”卓婉怡傲然说道。随即，看着额头冒出冷汗的魅，卓婉怡掩口轻笑，“魅，你似乎很怕本宫？”
魅眼神一凝，没有言语。不错，对于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女人，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那是身为武者的一种本能，只有在面对足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的时候方才会产生的一种本能。
“你堂堂暗绝的‘魅’竟然会怕本宫这么一名柔弱女子，说出去的话，怕是无人会相信。”卓婉怡轻笑。
魅继续沉默，却没有否认卓婉怡的话。至于皇后娘娘究竟是不是弱女子，怕是也只有皇后娘娘自己清楚了。
见状，卓婉怡也失去了调侃的兴趣，收敛了笑容，说道：“魅，本宫可以为你隐瞒，甚至可以在在你露出破绽之时为你暗中掩饰。”
“你想要什么？”魅明白，若没有好处，谁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一个陌生人呢？
“把妹妹有喜之事告知陛下。”卓婉怡说道。
“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向主人禀告。”魅说道。
卓婉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妹妹有喜，必然会在后宫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本宫要你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护本宫妹妹周全，必要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卓婉怡眼眸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光芒，“哪怕牺牲她肚子中的孩子也在所不惜！”
“以皇后娘娘的手段，似乎用不着魅做什么吧？”魅冷笑道，丝毫不意外皇后娘娘的话。有一种人，只会重视她所重视的人和物，而其他的根本不会被她放在心上。
卓婉怡却只是优雅的一笑，语气淡然的说道：“有些事情，本宫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那么，皇后娘娘又在隐藏什么？”魅说道，“若非柔妃娘娘之事，怕是皇后娘娘仍不会让人看到自己的真性情吧！”
卓婉怡眼神一寒，随即化作淡雅的笑意，“魅，如今不是本宫求你，而是你在求本宫。需知，本宫的一句话，可以让你万劫不复！该如何取舍，本宫相信，魅你是一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让人不快的事情来。”
“好。”良久，魅才说道，“我答应你。”
闻言，卓婉怡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今夜之事，你我交谈内容，最好莫要让第三人知晓，否则，便是本宫想要救你，也救不了你。”
“这点就不需要皇后娘娘担心了，魅自然知道该如何做。”魅说道。
“还有，”卓婉怡说道，“在后宫之中，雨露均沾，方才能最好的保护一个人。若是专宠一人，时间久了，反而会害了她。本宫不相信，聪明如你，会不懂得这一点……”
魅笑了，说道：“皇后娘娘该怪的人不是我，我也不过是听从命令而已。”
“我父辞官归隐，在朝中再无势力。再多的宠爱也无法使得外戚坐大，而陛下更要借妹妹来警告贤妃，莫要认为有家族撑腰，便可肆无忌惮。”卓婉怡冷笑，嘴角带着对楚浩天的不屑。
魅眼神闪了闪，随即沉下。不屑，的确是不屑。他自认自己没有看错，在说到主人的时候，卓婉怡语气中的不屑。“贤妃娘娘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良善……”
“呵呵……”卓婉怡轻笑，“魅未免太说笑了，便是入宫之时干净的如同白纸一般，在后宫挣扎生存十多年，也会被其所污染，再也不复当初的纯真与良善。更何况，这宫中的事情，何曾瞒过暗绝的耳目？贤妃暗中做过些什么，本宫不信，魅你会不清楚？陛下不对她出手，也非不清楚，而是时机未到。”
“可我暗绝所了解的皇后，似乎太疏于表面了。”魅感觉到自己身上那股让他胆寒的压力消失，渐渐的，魅恢复了原本的冷静。
“这后宫之中，谁人不是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呢？”卓婉怡神色有些惆怅地说道。
“那为何今日皇后娘娘会把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展现在魅的面前呢？难道皇后娘娘不怕魅出卖……”
“你不会！”没有丝毫的犹豫，卓婉怡便十分肯定地说道。“不错，暗绝不过是大楚皇室的工具，永远不可能背叛大楚皇室。但是，能够在血腥杀戮、残酷淘汰中生存下来的人，靠得绝不仅仅只是武力，还有头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暗绝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更能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看着卓婉怡走向未央宫门的身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与苍绝。鬼使神差的，魅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说出了一些他不该说的话来。“皇后娘娘，以你的容貌，以你的资质，以你的聪慧以及手段，我相信，想要得到陛下的专宠也绝非什么难事，甚至是让陛下为你遣散后宫独宠你一人，也并非不是不可能的。为何您要把自己隐藏的这般深，深到连你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本性的地步呢？”
魅的话，让卓婉怡停下了脚步。良久，才传来了她淡淡地、极微小的声音，若非魅乃高手，怕是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些。“帝王宠爱，非我所愿。至尊身份，也非我所求。我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显赫地位，我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魅双眸微微一紧，分明可轻而易举得到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帝王宠爱，她竟然不屑一顾！那这世上，究竟何等男人才能入得你眼，进得你心呢？魅不禁有些好奇。
“这后宫之人，若说还有谁仍保持着纯真的话，也只有本宫的那个傻妹妹了。”卓婉怡苦笑，不让她蹚进这趟浑水，她却偏偏不顾一切的闯进来。“魅，若是可以，替本宫保住妹妹这份难得的纯真与简单吧。”
“好。”魅郑重的承诺，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主人以外的人做出承诺。可当他想起那个在承恩殿中笑语如花、简单快乐的女孩的时候，冰冷的从不知温暖的心竟也柔软的起来。不错，是女孩，虽已快是人母，却依然保持着女孩的单纯。不懂得勾心斗角，不懂得阴谋算计，只因为爱而爱，也因为爱而不顾一切。魅不懂情爱，可也忍不住猜测，或许，正是由于这份难得的单纯，才显得愈发弥足珍贵起来。
“谢谢你，魅。”卓婉怡低声说道，打开了未央宫的宫门，叫道：“宁儿。”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闻言，宁儿快步从远处赶来，恭敬地说道。
“告诉高福，今夜陛下不翻牌子了，本宫自会服侍陛下安歇的。”卓婉怡说道。
“是，娘娘。”
“陛下有些乏了，不想让人在身边伺候，今夜就无需守夜了。”卓婉怡说道。
“是，奴婢代奴才们谢过陛下与娘娘。”说罢，宁儿方才恭身离去。
看了一眼恭敬站在远处，没有得到旨意不敢靠近未央宫半步的高福，卓婉怡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宫中有高福这样的人存在，也难怪楚浩天会走得这般干净利索！唯一的意外，怕也只有妹妹有喜之事了。虽不愿你为帝王妃，可这是你想要的，我也唯有成全与你。只是，妹妹啊妹妹，姐姐能帮你做的，已经尽了全力，究竟能不能得尝所愿，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卓婉怡暗叹一声，转身关闭了宫门。
“皇后娘娘，我已经把宫中的事情飞鸽传书给了陛下。”魅无意隐瞒卓婉怡什么，他知道，便是自己有心隐瞒，但在这个聪慧过人的皇后娘娘面前，也无济于事。何不索性大方一些，当着她的面把手中的信鸽放飞了出去，笑着说道。“当然，皇后娘娘大可放心，魅只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魅一个字也不曾说。”
“魅……”卓婉怡眼角微抬，看向魅，淡然一笑，说道：“我自是信你的。”
“皇后娘娘请入内殿歇息，魅打坐便可。”魅说道。
卓婉怡微微颔首，便不再言语，踏入内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