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五 清人逸事

睿、史二书之捉刀人

考清初睿忠王致史阁部书，乃李舒章（雯）捉刀；阁部答书，按内阁库中原稿，为侯朝宗（方域）之笔。二公皆当时文章巨手，故致书察时明理，答书义正辞严；不惟颉颃一时，洵足并传千古，亦赖忠王、阁部二人之名节昭著者也。

褚库巴图鲁

褚库巴图鲁姓萨尔图氏，少为烈亲王牙将，勇冠一时。攻宣化府城，首登其堞，颈为明兵所刃。公左手抚额，右手犹手刃数人，僵于城侧，气仅属，城因以破。医云："其喉未断，使妇女抚吸其气，犹可生。"命妓如法治之，缝其颈，果复生。至顺治中，从世祖幸南苑，弯弓逐兽，马蹶颈复断，遂卒。

阿里玛

清初有骁将阿里玛，能自握其发，足悬于地；又能举盛京实胜寺之石狮，重逾千斤。战功甚巨，入京后所为多不法。世祖欲置于法，恐其难制。有巴图鲁占者，勇亚于阿，命往擒之。占至阿邸，故与语，猝握其指。阿怒，以手拂占，掷于庭外数十武，曰："汝何等人，敢与吾斗！"占以世祖命告，阿笑曰："好男儿安惜死为？何用绐也。"因受缚坐车赴市曹。至宣武门，阿曰："死则死耳，余满洲人，终不使汉儿见之，诛于门内可也。"以足挂城门瓮洞间，车不能行。行刑者从其言，阿延颈受戮，其颈如铁，刀不能下。阿自命占以佩刀割其筋，然后伏法，亦奇男子也。

尼忠鲠

索尼最老成忠鲠，太宗不豫，以世祖托之。世祖逸游，索尼强谏。世祖或不堪其怒，索尼伏地引颈称述顾命，至于涕泣。世祖往往泣下，掷刀回跸而止。知尼忠直，以圣祖托之，盖两朝顾命之臣也。

费直义公

费直义公（英东）瓜尔佳氏，为苏完部长，清初首先归顺。其孙哈达哈言公病终时，有侍卫某乞假归里，回兴京，路遇大风霾。某下马伏地，见风中火焰烈然，有数百小蛇附风而行。已而见巨蟒径如瓮，某方慑慄，闻巨蟒呼曰："汝非某侍卫乎？吾乃费英东之魄，本由翼宿降生，今归本垣。汝归奏聪睿贝勒，勿以吾为念也。"语毕蜿蜒而去。风息，侍卫归，公薨已二日矣。

图赖之戆

图赖，费英东子，能继武，立功天聪、顺治间。方清兵之入关也，李自成前锋拒之于一片石，势锐甚。图赖冲锋，率先怒马陷阵，破贼将唐通，又追败李自成于望都；又从多铎下河南，平江南。性亢直，见世祖幼冲，多尔衮结母后专政，欲白者屡。一日于朝堂面斥多尔衮曰："图赖自矢于天，效忠皇上，不避诸王大臣嫌怨久矣。王为诸王大臣表率，亦复同流合污？图赖不言，恐负先帝；言之，终不免于戾。今欲自新，王幸勿姑息，不我教也。"多尔衮心滋不悦，卒优容之。

努三

满洲斐穆氏努三者，清初随康亲王下江南。其时南都初破，民不剃发者尚多。王于苏州某村擒得百余人，交努公收管，令于次日骈斩。公念其愚民无知，夜间悉剃发留辫，次日面禀王曰："民已剃发归顺，例得免死。"王从之。其后，百余人子孙蕃衍，建庙祀公。越数十年，公第八子经过其地，见公木主，为之堕泪。寺僧询知为斐穆公幼子也，百余家子孙均来拜谢，各邀至家，款洽而去。公之子德音官至侍郎，孙、曾为三四品官甚多。

范文肃因生员免戮

范内院文程出关葬亲，宿一牛录庄。范公不怡，问："此有游憩所乎？"牛录云："咫尺查孝廉居，书室楚楚。"公与二牛录三骑至，孝廉迎坐书室，公欣然曰："此可下榻乎？"孝廉曰："不鄙荒陋，幸甚。"解带盘桓，鸡豚雉兔，略具盘飧。公饮啖至饱，曰："有牙牌可消长夜乎？"取牌共戏，索箸为筹，孝廉以围棋子代之。四人共戏，公与孝廉胜，分博进，牛录谢去。公寝，晨兴，语孝廉："独行无侣，能从我游乎？"则借马从之。之墓所，公曰："太祖定辽阳，壮者配营中，杀老弱；已而渐及拥厚资者，虑有力为乱也。"公行一地，曰："昔我就戮处也。十七人皆缚就刑，太祖忽问：'若识字乎？'以生员对。上大喜，尽十七人录用。至今职，我始望岂及此乎？葬地回抱山林，堪舆家言，此地贵不可言，将相不足道也。"公宽厚有量，开国良相也；与江浙诸范通谱，称为文正公后。捐金买田吴中，修文正祠堂，后出抚浙。

范文肃三大议

清开国元辅，在汉臣中必首推范文肃公文程，其遭遇如汉之留侯，明之诚意，而建树宏远则过之。世传其三大议，尤足固根本。流贼破明燕京，吴三桂来乞师，睿亲王召公筹策，公曰："贼恶稔矣，可一战破。惟好生者天之道，古未有嗜杀人而得天下者。国家欲统一方夏，非又安百姓不可。"王用其言，入关申严纪律，妄杀者罪，遂定京师。一大议也。明季赋额屡增，民不堪命，公廷对请用万历时额，从之，天下大悦。二大议也。闯、献乱后，土旷民稀，公条上军屯事宜，诏议行之，流亡渐集，裁兵不哗。三大议也。公以孔孟之学术，为伊旦之经纶，张刘两文成乌足语此。

范文肃家法

文肃范公（文程）家法最严，子弟不稍假色笑。长子官户部侍郎，次子官翰林学士，往往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于坐。故忠贞（承谟）历官督抚，皆有清节著闻，终殉逆藩之难，论者以为家教云。忠贞弟承勋，为云贵总督，康熙三十二年入觐。圣祖曰："尔系盛京旧人，尔父累朝效力，尔兄又为国捐躯。朕因见尔，思及尔兄，心为惨切。不见尔八九年矣，尔鬓发遂皓白如此耶！"解御用貂挂狐白裘赐之，并赐御书"世济其美"额。

洪承畴有功汉族

周同谷《霜猿集》："松山战骨未全枯，再建功名佩虎符。终是风沙容易老，白头南渡又南都。"此讽洪承畴之背明归清也。洪功成归里，称觞林下，坐客如云，乃朗诵烈皇帝祭文，以代祝嘏之词者，此其隽快，不在渔阳《三弄》之下。当辽阳兵败，洪氏生降之日，微特宫廷不知，亦举朝所不敢信者也。及江南克捷，洪以内院大臣出抚江宁，始知其尚在人间。石斋起义，事败，逮至江宁，见洪，佯责之曰："若岂洪承畴耶？洪大将军为国捐躯，天子且赐祭九坛矣。若等从北方来，独不见穹然道左之御碑，而今冒其名耶？"是时洪汗簌簌下，不能仰视。考洪以万历丙辰释褐，时满洲天命帝方有众一旅，崛强于三韩以北；蛟龙初起，而佐命元勋，偏在南朝。当满汉一家之日，洪承畴密室造请，竟建"以汉人养旗人，不令旗人营生计"之策。从此满汉分居，汉人得安其农工商贾之业，二百七十年来免受其扰，虽出租税以养之，犹有利焉。此则洪承畴之有功于汉族，抑若善于补过者也。驯至八旗之人，一物不知，仰恃汉人，犹婴儿之于乳母，民军一起，数月之间而亡其族矣，盖彼早巳亡于洪氏矣。

沈百五批洪承畴颊

明末，崇明有沈百五者，名廷扬，号五梅，家甚富。曾遇洪承畴于客舍，是时洪年十二三，相貌不凡，沈以为非常人。见其穷困，延之至家，并延其父为西席，即课承畴，故承畴感德，尝呼沈为伯父。后承畴已贵，适山东、河南流贼横行，淮河粮运辄阻，当事者咸束手，于是洪荐百五。百五乃尽散家财，不请帑藏，运米数千艘，由海道送京。思陵召见，授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加光禄寺卿。不数年，承畴已降清朝，百五独不肯，脱身走海，尚图结援，为清兵所获。洪往谕降，百五故作不识认，曰："吾眼已瞎，汝为谁？"洪曰："小侄承畴也。伯父岂忘之耶？"百五大呼曰："洪公受国厚恩，殉节久矣。尔何人斯，欲陷我于不义乎？"乃揪洪衣襟，大批其颊。洪笑曰："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强也。"遂被执，至于江宁，戮淮清桥下。妾张氏，收其尸，尽鬻衣装，葬之虎丘东麓，庐墓二十年而死。初百五结援时，有死士五百人，沈死后，哭声震天，一时同殉，殆有惨于齐之田横云。

永历举人讥讪洪经略

云南永历朝丁酉科举人江彧，才望士也。洪经略入滇，彧将随公车北上会试，谒见经略。经略不许，云："崇祯朝举人许会试，永历朝举人不许会试。"或曰："若以大清龙飞之日计之，则自天命元年始，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举人，皆将不许。若曰崇祯固中国之主也，永历先帝，圣子神孙，西南半壁，固大明之江山也，奈何所取之士有异于崇祯之朝乎？吾知之矣，崇祯先帝，曾为公设御祭九坛，固公之恩人，其所取士得为举人，许其会试，所以报也。永历先帝，公之仇也，所取之士亦仇也，其不许会试宜也。"公怒，命扶出。

洪文襄款客

洪文襄晚年既谢事，复独居侘傺。有其同乡士人往谒，公拒不见。士人归旅邸，无聊甚。晚间喧传相国回拜，已至门矣。士人趋出，公降舆握手，故作寒温泛语久之，入则四庭肴馔备陈，珠帘绣幕，华灯辉熠。公延客入首席，陪座者皆一时名士。既而笙管缤纷，伶工毕集，演剧数出。酒数行罢，公起告辞。士人送出，公又辞让须臾，乃登舆去。士人返舍，依然寒灯如豆，破壁颓垣，犹如故也。盖公久蓄将略，无所施为，聊借款客以展其怀抱耳。

陈名夏、金之俊

左懋第之北使也，廷辩不屈，顾陈名夏曰："君先朝会元，何在此？"陈无以对。金进曰："先生如此固执，何不知兴废？"左叱之曰："汝何不知羞耻？"金恧而退。世祖幸南苑，赐诸臣馔，曰："朕甚悯耕牛劳苦，不忍食其肉。"金进曰："皇上恤牛之劳且然，况百姓乎？"

宽容陈名夏

清初于前明臣工之归款者，率仍还其本职，保全始终。大学士陈名夏辗转矫诈，宁贷其死，乃犹与同僚宁完我言："若要天下太平，除非依我两事。"屡问何事，名夏推帽摩其首曰："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宁以其语上闻，世祖颔之。后但治名夏以抹删谕旨、作奸犯科诸款，于前两语置不问。盖定鼎之初，人心未能齐，朝廷每以宽大处之也。

张 尚 书

堂邑张蓬玄（凤翔）自明时已为尚书，入清朝为大司寇，年已七十余。一日侍宴上前，下阶而仆。世祖命内侍掖以行，出长安门，尚有诏追问能骑否。徐讽令以礼致仕，遂进所撰《礼经》、《乐经》而去。张公在明时为东林所推，尝自作年谱，谓甲申之变，欲死而不得。吏部侍郎孙二如（昌龄）谓玄曰，"箕子不死者，以《洪范》也。公有《礼》《乐》二经，道统在焉，亦箕子之九畴也，何必死？"

福 禄 羹

杨琳者，四川人，旧以小吏给事张献忠左右。顺治末年，随孙可望降。初授太仓州判，升临安知县，尝与人言："献忠破开封，获福王，醢其肉，杂鹿肉煮之，以分饷将士，名为'福禄羹'。"

阮大铖暴死

阮大铖降清时，清兵方下浙东，俨然以福建巡抚为掌握中物，随征南行；至仙霞关，暴死。其仆下岭求棺不得，时值天气炎热，三日后，乃得门扉一扇，募土人舁下山，则尸骸悉溃烂虫出矣。草草薄殓，不知埋骨何地。无子绝祀。

马士英伏诛

马士英自南都逃至绍兴府，入方国安营，既而阮大铖亦至。清兵渡江，士英、国安走台州，大铖迎降。录用降官，奉有阮大铖"投诚独早"之旨，以军前内院随征，急招士英及方逢年、方国安等出降。时唐王改元于延平，士英心怀首鼠，密表通军中消息。及清兵下仙霞关，唐王仓卒出奔，书杠委弃道路。贝勒于乱籍中得士英表，大怒，以泄漏军机，与二方同日处斩，悬其头于黯淡滩而去。时钱西顽先生在福建，亲见之。

钱谦益贡物单

顺治乙酉，豫王下江南，残明诸臣咸致重币，以虞山钱牧斋所献为最薄，盖自表其廉洁也。其所具柬帖，第一行细书"太子太保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臣钱谦益"，尾亦如之。其贡品乃流金金银壶、珐琅银壶各一具，蟠龙玉杯、宋制玉杯、天鹿犀杯、葵花犀杯、芙蓉犀杯、珐琅鼎杯各一进对，珐琅鹤杯、银镶鹤杯各一对，宣德宫扇、真金川扇、弋阳金扇、戈奇金扇、百子宫扇、真金杭扇各十柄，真金苏扇四十柄，银镶象著十双。右见谦益乡人《柳南随笔》，以是为簿，则厚者可知矣。

黄叶道人对钱谦益语

国初黄叶道人潘班，尝与一林下巨公连坐，屡呼巨公为兄。巨公怒且笑曰："老夫今七十余矣。"时潘已被酒，昂首曰："兄前朝年岁，当与前朝人序齿，不应阑入本朝。若本朝年岁，则仆以顺治二年生，兄以顺治元年五月入大清，仅差十余月耳。唐诗曰：'与君行年较一岁。'称兄自是古礼，君何过责耶？"满座为之咋舌。论者谓潘生此语太伤忠厚，宜其坎凛终身。

纪文达记此事，谓名教所关，不得谓之佻薄，因引所作《四库总目·明代集部》以练子宁至金川门卒龚诩八人，列解缙、胡广诸人前案语，至云"枭鸾异性，未可同编"，又云"纡青拖紫之荣，不得与荷戟老兵，争一纸之先后"，词严义正，洵足诛奸谀于既往矣。其所称林下巨公，文达特讳言其姓字，盖即明降臣礼部尚书常熟谦益也。

严武伯之义侠

虞山钱宗伯下世，其族人夙受卵翼者，妄意室中之藏，纠合亡赖少年，嚣于宗伯爱妾所谓河东君者之室，诟厉万端，河东君遂自杀。同县严生武伯不胜其愤，鸣鼓草檄，以声厥罪，宗伯之家始安。夫宗伯以一朝魁硕，宗匠儒林，晚节摧颓，至尽丧其数十年谈忠说孝之面目，其人诚不足论；第其生前奖惜孤寒，陶成后进，一旦声华澌灭，而平日依草附木之辈，遂反唇而肆其訾警。迄于家室漂摇，姬姜毕命，葛裙练帔，孤雏可怜，亦未始非人情之过薄。河东君一死报主地下，老尚书不知相对作何语？若严生者，可不谓古之义侠欤！

一队夷齐下首阳

明国变后，诸生多抗节不受试者。后出示云：山林隐逸有志进取者，一体收录。诸生乃相率而至。昔人作诗嘲之曰："圣朝特旨试贤良，一队夷齐下首阳。家里安排新雀帽，腹中打点旧文章。当年深自惭周粟，今日幡思吃国粮。非是一朝忽改节，西山薇蕨吃精光。"

《吴城日记》冯孝廉事

无名氏《吴城日记》三卷，藏于印氏鸥天阁，纪顺治二年大兵初到吴门事，颇有遗闻可采。如五月廿六日，南京差鸿胪寺卿黄家燕、通判周荃，到苏安抚，钱牧斋另有印记告示，招谕慰安。此因新降，出力效忠，诸家野史所未及也。其他记杨廷枢、刘曙文乘诸人之难，都与志传相符；别有一条云："洞庭两山未靖，先之招抚，犹怀两端，吴公统兵往（吴谓提督吴胜兆），乃惧而迎降。郡中乡科冯宁延，避迹洞庭西山，不肯剃发。吴公令人劝谕，不从；乃执其家属，仍不为动。执向军前，宁延终不屈，遂斩之而剖其腹，弃尸湖中。"事在乙酉九月。按：乾隆《苏府志》，冯君无传，但选举门列"崇祯已卯举人冯宁延，吴县人，字长年"而已。迹其抗志捐生，与叶古为相似，视杨维斗诸君亦无愧。然诸君皆列郡志人物门，死节事已炳然，即古为亦得后裔作传表彰，编刻遗集；独冯君二百年来，名姓翳如，事几湮没，非《吴城日记》著其大略，又孰知之而孰传之耶？

土 国 宝

土国宝者，明太湖盗也，清初归降，洪文襄公荐授苏州巡抚。性残暴，一时搢绅故老，咸被其害。又因抗粮案，株连生员数百，尽行斥革。后又交通郑氏，欲以地叛，为制府麻文僖公（勒吉）所知，因尽搬调兵马粮饷赴江宁，露章劾之。国宝侦知，欲逃，城门已闭，夫妇缢死钟楼，中外快之。

赵清献折狱之神

浙闽总督铁岭赵清献公廷臣，善于折狱，摘发如神，其最传人口者数事，杭人至今犹能道之。有盲者与屠者善，一日入屠室，虚无人，手纂寮中，有钱五百，怀之走。屠者觉而追于途，盲者抚膺叫曰："天乎！吾辛苦积此钱，乃欺吾瞽而要劫乎？"众皆愤愤，公过，为遮诉焉；屠者亦泣陈。公笑命吏取盆水，投钱其中，浮脂荧荧也，乃断归屠者。法司鞫杀人者，既自承矣，公见所上牍而疑之，曰："伤不及寸，而刃盈尺，此必冤。"后果获真盗。夏大旱，山中人相惊以旱魃。赪颜赤，绛衣冠，猝入人家，壮者逸，弱者匿，魃去而财物空矣。公曰："吾当禳之。"密戒逻者分伺掩捕，果获暴卒伏法焉。

记吴六奇将军

海宁查孝廉继培，字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酬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家居岁暮，命酒独酌，顷之愁云合，雪大如掌，因缓步至门，冀有乘兴佳客，相与赏玩。见一丐者避雪庑下，强直而立，孝廉熟视良久，心窃异之，因呼之入，坐而问曰："我闻街市间有手不曳杖，口若衔枚，敝衣枵腹而无饥寒之色，人因称为铁丐者，是汝耶？"曰："是也。"问："能饮乎？"曰："能。"因令侍童以壶中余酒，倾瓯与饮，丐者举瓯立尽。孝廉大喜，复炽炭发醅，与之约曰："汝以瓯饮，我以卮酬，竭此醅乃止。"丐尽三十余瓯，无醉容，而孝廉颓卧胡床矣。侍童扶掖入内，丐逡巡出，仍宿庑下。达旦雪霁，孝廉酒醒，谓其家人曰："我昨与铁丐对饮甚欢，观其衣极蓝缕，何以御此严寒？亟以我絮袍与之。"丐披袍而去，亦不求见致谢。

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暮春之初，偕侣携觞，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复挈之归寺，询以旧袍何在。曰："时当春杪，安用此为？已质钱付酒家矣。"孝廉奇其言，因问曾读书识字否。丐曰："不读书识字，不至为丐也。"孝廉悚然心动，薰沐而衣履之，徐谂其姓氏里居。丐曰："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只以早失父兄，性好博奕，遂致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惠，其敢忘乎！"孝廉亟起而捉其臂曰："吴生固海内奇杰也。我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矣！"仍命寺僧沽梨花春一石，相与日夕痛饮，盘桓累月，赠以衣履之资，遣归粤东。

六奇世居潮州，为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耽游卢雉，失业荡产，寄身邮卒，故于关河孔道，险阻形胜，无不谙熟。维时天下初定，清兵由浙入广，舳舻相衔，旌旗钲鼓，喧耀数百里不绝。凡所过都邑，人民避匿村谷间，路无行者。六奇独贸贸然来，逻兵执送麾下，因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奇有义结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只以四海无主，拥众据土，弄兵潢池。今大兵南下，正蒸庶縘苏之会，豪杰效用之秋。苟假奇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群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逾月而破竹之形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是六奇运箸之谋，所投必合；扛鼎之勇，无坚不破，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之间，位至通省水陆提督。

当六奇流落不偶时，自分以污贱终，一遇查孝廉，解袍衡门，赠金萧寺，且有"海内奇杰"之誉，遂心喜自负，获以奋迹行伍，进秩元戎，尝言"天下有一人知己，无若查孝廉者"。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持三千金存其家，另奉书币，邀致孝廉来粤，供帐舟舆，俱极腆备。将度梅岭，吴公子已迎候道左，执礼甚恭。楼船箫鼓，由胥江顺流而南，凡辖下文武僚属，无不愿见查先生，争先馈赠，箧绮囊珠，不可胜纪。去州城二十里，吴躬身出迎，八驺前驰，干兵后拥，导从仪卫，上拟侯王。既迎孝谦至府，则蒲伏泥首，自称"昔年贱丐，非遇先生，何有今日？幸先生辱临，糜丐之身，未足报德"。居一载，军事傍午，凡得查先生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资，几至巨万；其归也，复以三千金赠行，曰："非敢云报，聊以志淮阴少年之感耳。"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钺者，购得朱相国《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论置极典。吴力为孝廉奏辩，得免。孝廉嗣后益放情诗酒，尽出其橐中装，买美婢十二，教之歌舞，每于良宵开宴，垂帘张灯，珠声花貌，艳彻帘外，观者醉心。孝廉夫人亦妙解音律，亲为家伎拍板，正其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昔孝廉之在幕府也，园林极胜，中有英石峰一座，高可二丈许，嵌空玲珑，若出鬼制，孝廉极所心赏，题曰"绉云"。阅旬往视，忽失此石，则已命载巨舰送至孝廉家矣。涉江跃岭，费亦千缗。今孝廉既没，青娥老去，林荒池涸，而英石峰岿然尚存。聊斋志《大力将军》、蒋心余《雪中人传奇》，皆记吴将军事焉。

杨雍建之亢直

清初台省诸臣，亢直有声，不愧朝阳鸣凤者，厥惟海宁杨雍建。杨当顺治时，历三垣三载，前后疏数十上。有一日上九疏，于天下大局能见其大，不仅以锄击巨奸著也；新城王贻上，称为清朝谏官第一。尚可喜、耿继茂二王，并镇广东，杨言粤民连岁苦兵，今困惫未苏，由两藩并镇，请移一藩以苏民困。凡所论奏，皆关天下大计。辅政大臣索尼、鳌拜、张威福，奏事见之，皆长跽；杨入，独揖而立。辅臣目送曰："此南苑上书谏猎者也。"自是言事者得不跽。康熙三年，有旨大赦天下。翌日御前发红本，二囚当决，吏箝纸尾进，请抄发。杨曰："昨颁赦而今行刑，是诏令不信于天下也。红本当封还。"同官均变色，争持不可。杨曰："六科以封驳为职，古制也。吾封之，咎吾任之，不累公也。"旋有旨三法司再议，囚得不死，

王汉、李森先

掖县王汉字子房，倜傥有经世才，中崇祯丁丑进士，为高平、河内二县令。上书言事，怀宗奇之，召对，擢御史，巡按河南，进巡抚都御史，死水城贼刘超之难。予少见其奏疏，及《小武当诗》一篇，真奇才也。

同邑李森先字琳枝，崇祯庚辰进士，入清为御史，屡上疏，论事切直，三下刑部，不少摧折。巡按下江，清刚端劲，置淫僧三拙、优人王紫稼于法，江南人莫不快之。劾忌者，被逮，吴中罢市，哭送者万人。世祖廉知之，寻内擢卿寺，而李不幸死矣。李修髯长身，饮酒无算。家有椒雨园，在南郭外，日与酒徒酣饮其中；醉则衣白衣，徒步歌呼过市，巾帻欹侧，酒痕狼籍，有阳城之风。

李琳枝铁面冰心

王渔洋谓谏官称杨以斋、魏环极，御史称李琳枝，铨曹称王伯勉，总督称李邺园，巡抚称汤潜庵、张孝先。按：以斋、环极、潜庵、孝先，及武定、蔚川，皆刻有疏稿。琳枝巡按下江，优人王紫稼及三遮和尚淫纵不法，皆杖毙之。紫稼即龚芝麓、吴梅村、陈其年所歌王郎者也。李素豪于饮，家有园名椒雨；"椒雨"，酒之辛者。李所书"铁面冰心"额，今犹悬陕西道中。

李侍御有海忠介之风

掖县李侍御森先巡按江南，诛锄豪右，有海忠介之风。中谗被逮，（按：李自选御史，两经革职，俱起原官。后又言事，谪戍尚阳堡，寻赦还。至是已四黜矣。）吴民号泣攀送者数万人；既登舟，僚属相顾挥涕。松江知府李正华最后至，携一酒瓢，满酌送侍御曰："吾曹期不愧天日，不愧朝廷，不愧百姓耳；成败利钝，造物司之。今日之行，荣于登仙，诸君何至作楚囚相对耶？"侍御为掀髯大笑。正华献县人，守松多惠政，王渔洋称为"近日廉吏之冠"，宜其与侍御臭味相孚欤！

铁面学道

溧阳狄公敬，顺治甲午以文望简授湖广提学道，时方官屯田员外也。单骑之任，毖饬学校，力剔宿弊。每临所部，则集诸生于学宫讲卧碑，不如式者辄挞之。诸生屏息骇汗，不敢仰视，咸訾其过严。公曰："士习颓靡久矣，今敷教在严，惟严而后可以言宽也。"试之日，绯衣坐堂上，（按：时服色初定品，官犹或沿明制也。）焚香告天，取诸生试卷，当堂面阅，阅毕即发，一切竿牍不得行，而积弊以清；所奖拔士，皆穷巷老儒，足迹鲜入城市者，群号公为"铁面学道"。公尝识熊文端于乡举时，后文端居金陵，公已告归，复相与讲学谈经，修东林白鹿之绪。故文端志公墓，其铭词有曰："治称廉敬，功翼典谟。（按：公著有《尚书衍义》）"殆非阿好云。

黄俞邰评骘周亮工

周侍郎亮工，文章政绩，斐然可观。晋江黄俞邰谓周栎园吏事精能，抚戢残暴，则如张乖崖；其屡更盘错，乃别利器，则如虞升卿；其文词名世，领袖后进，则如欧阳永叔；其博学多闻，穷搜远览，则如张茂先；其风流宏长，坐客恒满，则如孔北海；其心好异书，性乐酒德，则如陶渊明；其敦笃友朋，信心不欺，则如朱文季；其孺慕终身，友爱无间，则如荀景倩、李孟元；至其登朝未久，试用不尽，则如范希文；而遭谗被谤，坎壈挫折，又如苏长公。按：栎园侍郎入清朝后，敭历中外，激扬雅道，树立边功，自不愧循良林苑中人物，俞邰评骘未为失伦。至贞介若陶处士，古人与之伯仲者，前一管幼安，后一司空图耳。即论乐酒著书，亦岂侍郎所能比似！

胡学士奇遇

山阴胡学士兆龙为庶常时，一日诸公皆出院，学士独留。世祖微行入院中，屏息立其后良久。学士方习清书，回顾见世祖，惊起俯伏，世祖笑曰："若误矣。"学士曰："小臣不得近天颜，然朝谒瞻仰久矣。"问"诸吉士安在，若何独留此"？学士奏"诸臣习清书幸已成，各有事归私寓，臣钝劣每后于人，私习以补其拙"。世祖曰："诸臣何事，惟博奕耳；今已分曹他适饮酒矣。"即日传旨，超升学士三级为侍读，大被眷注。

张宸撰祭文

顺治时，皇后丧，词臣撰拟祭文，三奏草，不称上意；最后中书张宸撰，中有句云："眇兹五夜之箴，永巷之闻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姜之后何人？"帝阅之堕泪，寻迁张兵部车驾司主事。（按：《上海县志·文苑传》：宸字青琱，有文名，明诸生，降清入太学，选中书舍人。）

孙承恩不肯欺君卖弟

顺治戊戌状元孙承恩，常熟人也。先是承恩弟暘，举丁酉北闱，以事遣戍。胪传前一夕，世祖阅承恩卷，其颂语有云："克宽克仁，止孝止慈。"玉音称赏，拆卷见其籍贯，疑与孙暘一家，遣学士王熙，疾驰出禁城，至承恩寓面询。学士故与承恩善，因语之故，且曰："今升天沉渊，决于一言，回奏当云何？"承恩良久慨然曰："祸福命耳，不可以欺君卖弟。"学士叹息，既上马，复回顾云："得毋悔乎？"承恩曰："虽死无悔。"学士疾驰去。世祖秉烛以待，既得奏，尤喜其不欺，遂定为一甲第一。

旗下神童

蒋修撰按学顺天，八旗弟子应童子试者五百人，入泮六十余人，旗下三十七，汉人二十六。修撰语查给谏（培继）曰："初谓旗下无文章，不意成章者二百余卷，取之不尽，入泮外尚有三十卷，皆遗珠也。第二名蔡某，系漕督蔡公（士英）之孙，侍郎（毓荣）之子，神童也。年十二，五经古文皆通，一日可就十余篇，莫谓旗下无奇才。入泮满洲六人，蒙古一人，破天荒矣。侍郎课子甚严，经史日有程，一失意槚楚立施。旗下课子如此，吾辈有子不教，可耻也。"

黄熙绩守安庆

顺治己亥，海寇破京口、瓜仪、宁国等处，金陵几不守。寇安庆，推官黄熙绩力守全城。辛丑论功罪，监司守令以下死者数十人。熙绩以前功特擢给事中，仍世袭阿思哈哈番。通判李星诏，亦得叙升员外郎，世袭阿达哈哈番。黄闽人，李楚人。

叶文敏逋赋一厘左迁

昆山叶文敏公方霭，顺治己亥以第三人及第。辛丑逋赋狱起，士绅同日除名者万有余人。叶适欠折银一厘，亦被左迁，因具疏云："所欠一厘，准今制钱一文也。"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见《柳南随笔》。

王船山先生之盛德

国初剃发之命綦严。先生时在楼上著书，檄至，府县会营将草堂围定。郡守某先登楼，见先生出座拱立，不自觉其五体之投地也。亦可想见盛德之容，令人钦敬，有不期然而然者矣。

史立庵之孝行

史立庵先生大成，顺治乙未首魁天下；鄞人至今艳称之，徒以其科第官阶耳。按：先生贰宗伯时，同人议裁孝子、节妇廪给，曰："彼分内事，何与朝廷。"先生毅然曰："为子不孝，为妇不贞，亦何与朝廷，必以法绳之耶？"议遂寝。先生性至孝，会其父思之，绘己容以寄，亦令先生绘己容寄父。先生闻命惊怵，晨夕不安。故事，京察六年俸满，方得请假归。先生仅四年，不合例，乃上疏自陈曰："臣父思子不见，思见子之仪容；呼子不来，频呼子之名字。臣而忍此，不可以为人子功，亦何以为人臣？"世祖览奏恻然，特许终养。及中途而父凶问至，哀毁成疾，遂以养母家居。（按：《今世说》注称先生以母病乞养为当事所格，曰："吾岂以一官易一日之养乎！"遂家居十年。例应削籍，遇赦免。误也。）先生充讲官，主贡举，皆有建白，忠孝大节彰彰如是，讵以一甲进士、二品京堂为轻重欤？

清初唯一之蠹吏

潘某者，忘其名，清顺治初京师大猾也。祖若父世为部吏，明亡悉收部中例案藏于家。满人入关，百度草创，纠纷不可理，群吏皆束手，潘以故得劫持上下为奸，疆臣日辇金其门，富至累巨万。初潘窟穴于吏部，久之诸部吏皆归之，奉为宗主。由是日益发舒，起大宅京师，园林邸第拟于王公。两廊下如六部例，分置各房，榜曰某部某部，凡来关说某某事者，则入某房，而潘总其成。朝政交部议者，非盈其欲壑不得直，且遭严谴。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奉行者莫辨焉。又招纳豪猾亡命之徒，为之耳目，有不慊意，辄暗杀之，莫得主名。内外大吏皆惮之，无有敢举发者。已而流闻禁中，清世祖以问大学士陈名夏，名夏不敢以实对。世祖震怒，命步军统领逮之，发交刑部治罪，尽得其奸状。爰书上，立置重典，并逮其羽党数十人，治罪有差，京师为之肃然。籍其家，得内外大吏交通文书两巨箧，吏不敢匿，以闻。世祖不欲深治，诏焚之。翌日，世祖幸南书房，谓某翰林曰："潘一小吏，治之甚易，名夏辈何局促乃尔？"某翰林对曰："潘耳目多，声气广，恐朝廷未必尽治，言之或为百口累。"世祖微哂曰："汝告名夏，今得安枕矣。"后数举以戒廷臣。

大猾段世昌

山左李侍郎望石初名立，其选庶常也，世祖举御笔改名赞元，后以监察御史出按楚。时鄂渚有大猾段世昌，稔恶万端，而神谋四达，前台使莫能谁何。李至，佯置不问。一日饯客江干，已微醉，从一尉一僮，夜往叩门。世昌仓皇趋出，径前手絷之，命尉牵其颈，踏月还署，即置之狱。远近显要为之求解者，书牍盈案，李概不发，立杖杀之。当世昌入狱时，语其家人曰："我少时见一道人，能知未来事，询以终身。道人曰：'他日所遇，非桃非杏，非坐非行，即禄尽时也。'今按君姓名适符，尚欲觊生乎？"

张杨园家教之严

桐乡张杨园先生履祥训门人语，姚瑚所述，有云："默斯未冠时，（按：默斯，先生子，名维恭。）先生命暂以幅巾御寒，默斯不欲。隆冬盛寒，囚首露顶，家人患之，托瑚告先生，瑚难其辞。一日寒甚，始致辞曰：'默斯头冻如此，恐或多疾，奈何？'先生厉辞曰：'与之幅巾，彼既不肯，此头何妨冻落！'因言年前太福（原注即仆陆慎乳名）小时出镇，私买一帽戴之，予见之怒甚，投之于厕，可以待子不如待仆乎？"粤东西两抚之龃龉

昔有粤西抚军，假公事谒制府于粤东。东抚面诋其非，西抚不堪其辱，云："公不可独为君子。"东抚答云："哪个教汝做小人？"或谓东抚是佟青村法海。

魏文毅之先见

顺治末年，以滇闽用兵，加天下练饷五百万。魏文毅公奏请敕部计军需足用即止，诏除已派外并停止。康熙元年，云南平，上疏请撤满洲兵还驻荆襄，扼天下形胜，消奸宄之萌，为部议所沮。复请命湖广总督自武昌移驻荆州，从之。及吴三桂反，湖南州县俱陷，卒不得以只轮匹马躏及荆湘，人以是服公之先虑。按：公自台垣至作相，先后二百疏，忠诚耿耿，上轶郑公。此三折尤有裨大计，孟子所谓"社稷臣"也。

魏柏乡相业

清初名臣二魏公，世人多以蔚州为巨擘。今观二公家乘，蔚州初为冯铨所重，虽云座主，究系比昵匪人。后又以海昌株连罢官，复召后，以撤藩事请诛明、米二公，蹈袁盎故辙。又以地震请诛索相，以应灾咎，亦违宋景之心。至吴逆叛时，首建招抚之策，有"七旬苗格"之语，几误国事，尤非戡乱之才。至柏乡相公居谏垣时，首劾张缙彦，为明庄烈复仇；后屡劾刘正宗、陈之遴诸阁臣，为世祖所引重。至请罢吴三桂居滇南一疏，尤为豫测奸谋；其要语曰："滇黔蜀越，地方边远。今将满兵遽撤，恐一旦有变，有鞭长莫及之虞。再荆襄为天下腹心，请设满兵驻防，以一重臣督之。无事控制边区，以消奸宄窥测之心；有事驱除□□，以通四方水陆之道。"尤为卓识；使当时用其言，可无三逆同叛之祸。其相业胜蔚州多矣。

满债

顺治十六年，海寇作乱。苏郡有驻防兵来守，将军祖大寿圈封民居，以为驻防之所，号"大营兵"，自娄门至桃花坞、宝城桥而止，独不及后板厂一隅。缘后板厂有李灌溪，曾任前明兵备，时祖为微员，有事当刑，幕友劝李解救，李适掷色，曰："此人有福，当得全红。"一举而得六红，遂救之得免，祖故以此报之也。康熙三年，抚军韩心康奏请以驻防兵移至京口。去之日，恐兵有变，预与将军谋，先备船于城外，令兵一时尽行出城，不得停留一刻，违者斩首。盖当时民间有借兵银者，偿之无已，名曰"满债"。韩深知其意，预令欠户远逃，贴抚军封条于门；兵来索价，见之舍去，民赖以安。吴人感其德，立祠于虎邱半塘，今韩公祠是也。公抚吴时年未三十，俗呼为"小韩都堂"。

沈文恪请罢流徙乌喇新例

圣祖登极，因旱求直言。新例流罪皆徙乌喇，诏九卿会议。沈文恪公荃，谓乌喇距蒙古三四千里，地不毛，极寒，人兽冻辄毙；徙流罪不当死，不应驱之死地，乃独为疏上之。有旨令画一。文恪持前议益坚，且曰："臣此议行，三日不雨者，愿伏欺罔之罪。"圣祖方冲龄，改容纳之。越二日大雨盈尺，新例竟罢。

魏 敏 果

魏敏果在台垣，一日与吏尚王公永吉遇于途，魏当回避，王坚请魏小轿先行。次日，令其宗人语魏曰："吾每过魏公，门巷阒寂，若无人者，吾甚敬之。若避我，则我心何安？后弗复尔。"魏平时不谒贵权，大学士金公之俊请告去官，诣伏魔庵，庵与魏寓近，谓老僧曰："吾慕魏公，恨未识面。今将归矣，可一见否？"僧以告之，乃走晤。

敏果尝梦葛巾青衣儒绦者二人，召之曰："先师召汝。"魏从之，至一处，宫殿崔巍。导入殿门，命行礼，二人鸣赞，先行九拜礼，曰："此先王之礼。"后行三跪九叩礼，曰："此时王之制。"拜毕，赐饭十盂，箸一双，食毕命出。魏曰："可到他处否？"乃导之谒四贤祠。堂三间，内四人分坐，分两层。上层二人，一貌清朗，一貌苍古；下层正坐一人，貌修伟；面东侧坐一人，黑而髯。命行四拜礼，正坐者闭目不言，侧坐者呼魏名厉声曰："范祖禹说你有些好处，你勉励著！"

唯唯而退。二人复从旧路导之归寓，乃寤。

敏果尝为益都冯相国所荐，冯魏同榜进士，而无深交。一日魏叩冯所以荐者，冯曰："余为祭酒，值丁祭，凡不与祭者，例于前一日瞻拜，公每期必至。一日大雨，泥深三尺，同官曰：'此番必无一人来矣。'未几公至，肃然瞻拜而去；此外果无一来者。此余之所以知公也。"

魏敏果格言

蔚州魏环溪尚书（象枢），顺治中以光禄丞养亲家居，服阕以临朐冯相国易斋（溥）荐起为御史，不五载至尚书。所著有《庸斋闲话》，与薛文清

《读书录》同旨，偶录数则于此：

"有不可知之天道，无不可知之人事。"

"好名是学者病，是不学者药。"

"居大臣而德不纯、学不粹，不如下僚；居下僚而政不平、刑不中，不如素士；为士而理不明、学不正，不如庶民。"

"偶见水与油而得君子小人之情状焉：水，君子也，其性凉，其质白，其味冲；其为用也，可以浣不洁者而使洁；即沸汤中投以油，亦自分别而不相混，诚哉君子也！油，小人也，其性滑，其味浓；其为用也，可以污洁者而使不洁；倘滚油中投以水，必致搏激而不相容，诚哉小人也！"

"五伦之外无道，六经之外无文，四书之外无学。"

魏敏果荐陆清献

陆清献宰嘉定时，魏敏果公方长御史台，与清献素不相识；闻其政声，以诗遥寄，有"吏道虽云杂，天下岂无人"，及"盥手赠荒言，始终愿自珍"之语。值会推福建按察使，上命选天下贤能爱民之官，不拘资格擢用。魏公遂以清献荐，后虽为巡抚慕天颜中沮，而魏公之求贤若渴，以人事君，洵不愧古大臣矣。

成 给 事

初益都冯公荐起魏光禄（象枢）于田间，并及成主事性。于是魏授御史，成授给事中。成即魏己丑门生也，曾以中书舍人假御史巡按福建，有清声，在京师却扫绝交游，亦廉介之士。然其著书自述，有云"不用磁器，以木代之"。夫磁器非玉杯象箸之比，讵可废之？亦矫矣。在著中无他建白，惟请遣官清丈蜀省田增加赋税；会有兵事，其说不行。

王文贞极人爵之荣

王文贞公崇简尝建言帝王庙祀宜及守成令主，因列商中宗以下七人；又言宋臣潘美、张浚宜罢祀，诏从之。公为礼部尚书，年六十三；以老乞休，年七十，依古人以每岁尽读"五经"为夏课。尝作《青箱堂记》云："阶前辟露台方丈余，夏秋日暮，父子兄弟六七人率坐台上，或《庄》《论》《诗》《书》，或称述祖德，旁及故旧家世之兴衰，以为劝戒。"公家辇下，出身寒素，父子同时官九卿，享上寿。乞休于主恩方渥之时，视其子文靖为宰相，徜徉林下者十有五年；而一生端谨，无可指摘，可谓极人爵之荣者也。

王 文 靖

王文靖（熙）宛平人，文简公（崇简）子，少年登第，世祖喜曰："公辅器也，命供奉内廷。"世祖亲教习清文，兼习释典。与孙学士（承恩）、麻文僖公（勒吉），日侍西清。世祖升遐时，命公与文僖同撰遗诏，受顾命。公家训云："祭墓无以牲牢，以蔬菜代。"人有言其过俭者，公曰："今以宰相祭墓，诚为太俭。日后子孙侪于庶人，则易于措办。若敖氏之鬼，不致于易馁也。"薨之日，都城士民皆往送丧，为之罢市。

王文靖请斩吴应熊

康熙十二年十二月，吴三桂反书至。一夕，都城内外所在火起，盖三桂子应熊方以尚主在京师，其党为之也。王文靖公熙疏请将应熊速正法，传首楚蜀，以寒老贼之胆，以绝群奸之望，以激励三军之心；应熊寻伏法。始三桂之恃鸱张之势，子又戚懿，朝廷必不杀以为之招；及闻应熊死，惊悖气夺，遂底于亡。

李文勤公掌度支

三藩未变以前，仁皇帝偶思营建。时李文勤相国方掌邦计，上询有项可动否，公奏云："户部无可动之项。"事遂止。未几吴逆事起，上忧及帑项空虚，公奏云："户部存项敷用。"上诘以前语，公正色曰："部帑原备缓急之需，若平日耗于土木，缓急将何支持？"上颔之。仰见开国名臣经国大猷，去皋夔旦爽不远。（或曰，《马文穆公齐事考》，文穆康熙八年始入官，十四年始官户部曹郎，安得于三逆未变之前先有奏对？误。）

呼名批颊

佟中丞凤彩巡抚河南，年已老，每日五鼓燃烛治文书；或坐倦假寐，少顷辄矍然起，自呼其名曰："佟某汝为朝廷大臣，封疆之重，皆汝肩之。奈何老不任事若此！"辄以手批颊数四，侍者为之悚然。中丞在豫，如论罢修河夫役，协济柳梢，及调剂西征大兵秋毫无犯；豫人感其德者，犹绘像祀之。

圣祖识拔图文襄

图文襄公海，初为中书舍人。世祖幸南苑，公负宝以从。上见其举止严重，立授内阁学士，不数年洊至大学士。及康熙初西征授钺，果建大勋。

图文襄用兵

图文襄公讳（海）马佳氏，辅翊世祖、圣祖，功业卓然。康熙初奏茅麓山之捷。甲寅冬，吴三桂既叛，察哈尔复蠢动。事闻，圣祖忧之。孝庄文皇后曰："图海才略出众，盍任之？"世祖立召公，授以将印。时诸禁旅皆南征，宿卫尽空，公奏请选八旗家奴之健勇者，得数万人。公令翌日聚德胜门。是日黎明，公至教场检阅毕，疾趋以行，不许夜宿；每至州县村堡，命众奴掠之，获金宝无算。不数日抵察哈尔，下令曰："前此所掠，皆士庶家，不足为宝；今察哈尔承元后数百年之基，珠玉货宝不可胜计，汝等终身富贵也。"众踊跃，夜围其穹庐。察哈尔部长布鲁额不及备，擒之。公分散财帛、奖励士卒而归。陛见时，圣祖责其掳掠宣府等郡县，以有司劾章示之。公谢罪曰："臣实无状，然以舆儓之贱，御方强之敌，若不以财帛诱之，何以得死力？然上待臣奏绩而后责之，实上之明也。"圣祖大悦曰："朕亦知卿必有所为也。"复令公西征。

图文襄厚德

大学士谥文襄图海公既定平凉，军中论功，取诸将偏裨士卒记功牌报部；记过牌悉聚焚之，不以语人--其厚德如此。子诺敏公，今为刑部尚书。人以为阴德之报。

费武襄公斩番僧

费武襄公扬古，勋业隆隆，平噶尔丹功第一，其胆识亦正不可及。公尝从圣祖之番僧寺，番僧中号为活佛者，见上傲睨不为礼，公即挥刃斩之。上尤其鲁莽，公徐奏曰："番僧虽贵，亦人臣也，岂可使无礼于君前，乱我国法？使有异术，臣抽刃时，应早令伽蓝按捺，不延颈就戮矣。"扈从者争服其言。自此番僧见大皇帝，弥益恭顺。

费武襄公防黩武穷兵之渐

费武襄公以国戚封伯爵，大兵征噶尔丹，出为抚远大将军。既奏凯，众欲露布扬功绩；公不谓然，其奏折惟言兵至某处迷道，某处败绩，某处绝粮，"此行屡蹈危机，皆臣失算之故，今凭藉圣天子洪福徼幸成功，实非意料所及"云。幕客皆咎其失体，公曰："天子深居九重，如见策勋太易，必至好大喜功。士卒劳瘁，不可不使上闻之，庶异日无穷兵黩武之患也。"人皆慑服。

苏克撒哈之诛

苏克撒哈以材辩受知九王，见事中变，尽发九王阴谋以自免；世祖大委任之，四辅同受顾命。苏克撒哈才器开敏，超出三人之上，往往独断无所瞻顾。见汉官杰出者，倾身折节下交之，既入其门，志之木札，积至盈箱，朝臣皆其党矣。三人咸以才识推之，把免鹿公鳌拜不能平，卒计倾之。摄政初入都，圈地分八旗，九王镶白旗下多得善地。摄政既殂，御前正黄旗下有言分地不如镶白旗者，把免鹿公煽之。苏克撒哈，镶白旗人也，闻之不敢言。言者滋多，敖、苏二辅请遣大臣复勘正黄旗地，诏遣户部尚书苏纳海、侍郎雷虎等，同固山牛录、科道部曹多员出视地，拥众数千，民间惶惧。正黄旗下原得善地者惮于迁移，共言勘地之扰。流闻禁中，圣祖朝太皇太后、太后切责四辅圈地扰民，事将中止。明日，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疏相继上，请罢圈地。把免鹿公大惊，疑苏结党直通宫掖，力构陷苏以二十四大罪。赐自尽，诛其四子、十二孙，婴孩、妇女无一免者。一子妇将娩身，系狱生子，抱赤子断其首于市。籍赀不满十万，其子有逾十万者。苏妻闻难作，取箱中记札焚之，曰："无遗祸举朝也。"妇之明决有过人者。四子皆为内大臣，有相士见之，私谓客曰："苏公诸子无一令终者，苏公祸不测矣。"明年而难作。

权臣好还

苏克撒哈最受知于九王，卒倾九王以自免；学士明诛最善于苏，见苏既危，遂附把免鹿公杀苏以自效，把免鹿公遂善明珠，人以为好还之报。把免鹿公既专政，揽权操切，益倍于苏，督抚大僚，盖无不入门如市矣。

索 额 图

索额图，索尼子，生贵族，性倨，树党羽，倾权利，朝士大夫非暗自托，宦不得达。稍失意，辄广座呵斥。凡会闱榜出，索择名下士者令喻意拜门下，不尔抑之下第。与其党额库礼、江潢等私议国事。康熙初政地连震，左都御史魏象枢入对，屏左右伏地泣，极言天变如是，乃索额图、明珠二相植党排忠良所致。会天久不雨，清帝命学士德格勒筮之，遇夬。德进曰："泽上于天将降矣，而卦义五阳决一阴，小人居鼎铉，故天屯其膏，决去之即雨。"帝曰："安有是？"德以索与明珠对，然犹豫未发。未几索家人告发，经查搜江潢家，得与索密谋书甚多，交宗人府拘禁。

爱公知人

英诚公讳（爱星阿）扬武，勋王孙也，偕吴三桂入缅擒获明桂王由榔有功，任领侍卫内大臣。初索（额图）以椒房擅宠，明（珠）时为侍郎，因结索公，见知于圣祖。爱公谓索曰："吾视明公材智在君上，今虽因君见用，志殊有所畏懦，盖忌公也，他日龁公者必明。"索不悟。后明引高江邨、徐健庵辈为党，索为所挤落职，抑郁以终，如爱公所料。

顾文端立朝之大节

文端公顾八代精韬略、善射，以摆牙喇从征云南，先后参镇南将军襄壮公莽依图、平南大将军襄毅公赖塔军，比有功，洊长礼部，列内臣班。顾公虽以武功起，居家好治经义，矻矻如诸生。居母丧三日不食，三年不入内。立朝持大节，不附执政索额图，为所抑。居要地数十年，致仕，卒无以为殓。世宗在藩邸，遣王府官治其丧，乃克成礼。

权臣用事

宏文、秘书、国史三院汉满大学士各一人，汉学士柏乡、曲沃、高阳三公，满相首则班布尔善，次巴泰，次图海。班相乃王子觉罗公，风流潇洒，有汉官风度。巴相致政，内院缺一人，敖、遏二辅欲补以索尼第三子，圣祖不听。国子公在奉天，礼贤下士，甚得内外誉，圣祖欲用为内院，二辅力持不可。久虚此席，后补以刑部尚书对哈纳。天子虽亲万机，独犹敖遏二辅、班图二相用事，学士明珠、多诺，四公羽翼也。明学士辩若悬河，兼通满汉语言文字，既获主眷，复多内援，百僚奔走其门。每岁将尽，内而部院台省卿寺庶僚，外而督抚府镇监司，致馈其门，数十日不得通，假寓宅旁胡同，次第通笺，始得纳之报命云。明学士家僮婢皆吴人，彼中大吏买之进奉者；服食器用，俨然江南豪贵之不若。（按：明珠康熙十六年七月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二十七年革职，三十年复授保和殿大学士，三十九年内大臣，四十七年乃卒。）

明珠

明珠字纳兰，于康熙戊午迄戊辰十余年间，权势最盛。是时镇定三藩，干戈将靖，明珠为满首相，与汉首相杜立德等同尽赞襄之力，故世祖恩眷颇优，尝以御书大轴赐之曰："朕万几余暇，留心经史，时取古人墨迹临摹，虽好慕不衰，然未窥其堂奥，岁日既深，偶成卷轴。卿等佐理勤劳，朝夕问对，因思古之君臣美恶皆可相劝，故以平日所书者赐卿，方将勉所未逮，非谓书法已工也。"又于壬戌上元节，因海内乂安，时当令序，特宴大小臣工于乾清宫，赋诗纪盛，明珠亦与焉。次年上元节复赐宴，且获赏马匹。甲子冬，世祖初下江南，明珠为扈从，凡苏州之虎丘，镇江之金山，江宁之雨花台，皆为踪迹所至；故其遗闻轶事，江南人犹有能道之者。

盖明珠之为人也，性狡滑，貌慈善，见人辄用甘语柔颜，以钩探其衷曲。当时为所笼络者不鲜，满臣如佛伦、葛思泰、傅塔腊席珠，汉臣如余国柱、李之芳、熊一潇等，皆是也。其纳贿之铁证，凡督抚等官出缺，必托人辗转贩卖，满其欲壑而后止；故督抚等官愈剥削，而小民愈困苦矣。又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满后，应升学道之人，率往论价；九卿选择时，必承明珠之风，任意派缺，缺皆预定。由是学道亦多端取贿，士风文教为之堕地矣。顾明珠之贪婪如是，世祖未尝不知之，曾语珠曰："居官清廉如于成龙者甚少，全才未易得；但能于《性理》一书稍加观览，则愧怍之处甚多，虽不能全依此书以行，亦宜勉强研求，明晰理义。"盖因其嗜利无餍，故言于成龙以励之也。惟明珠卒不悟。未几言官郭琇弹劾之，遂罢大学士职。

或曰明珠虽以贿罢，而生平驭下极严，以故手操政柄时，凡属家奴无敢为城狐社鼠之行者。其法广置田产，命诸奴分主之，厚加赏赉，使人人自足，而严禁其干预外事。又立主家长一人综理家政，诸奴有不法者，许主家长立毙杖下；即幸免而被逐，亦无他人敢容留者，曰"伊于明府尚不能存，况他处乎"？故其下皆戢戢奉法惟谨。明珠之后嗣，尝以奕世富豪，为满洲世家冠；至裔孙成安，因忤和珅，坐法籍没，所庋珍宝，有为天府所无者。世人以此事证《红楼梦》一书为演明珠之家事则误矣。盖成安籍没时，距明珠执政已及百年，其时代迥不合也。

徐文穆不附明珠

明珠执政，好轻财厚施，以招徕新进及海内知名士。时文穆公徐元梦，方以庶常夙被召见讲经论义，因不附索额图，散馆改部属。明氏每与索以权势相倾，用此尤欲致公。公为童子试京兆，与明氏子成德名相次，又同榜选庶吉士，屡招皆不就。公既观部政，时以公事见珠，必遍赞于广众中。及改官中允，迁侍讲，圣祖偶询公之为人，珠以诚实对。选讲官列荐名先于学士，公终不一至其门。旋奉命为皇子师，珠复使所亲谓公："此非福也，惟归诚于执政，或少安。"公不答。一日圣祖御瀛台，教诸皇子射，公不能挽强；圣祖怒，以蜚语诘责。公奏辩，圣祖震怒，命朴责，被重伤，命籍其父母皆发黑龙江安置；然圣祖意终怜公，其夜命医二人治其疮，翌日复召诣皇子书堂。时大雨，裹疮至宫门，跪泥中，见御前侍卫，号泣求转奏："臣奉职无状，罪应死。臣父廉谨，当官数十年，籍产不及五金，望明主察之。且臣父母皆老病，臣年正壮，乞代父谪戍，尚能胜甲兵尽命力。"众皆掩耳走。有关保者，最后至，斥公而入，尽以公言奏。圣祖立赦公父母，则已槛车就道矣；及诸途，观者夹路皆感泣。遂复公官，仍侍皇子。后复以德格勒公私删《起居注》，下公于狱，几死。圣祖久而察公之忠诚，复自司员擢用至正卿。比世宗登极，倚任益专，尝赐诗称为"同学旧翰林"。（按：《望溪集》记公逸事，谓圣祖晚而信公甚笃，呼为"同学老友"盖事在康熙六十一年。误会也。）。论者谓康熙一朝，不附明珠、索额图者，汉臣惟潜庵汤公、环极魏公、华野郭公，满臣则德格勒公与公二人而已。

德格勒奏劾明珠

德格勒镶蓝旗人，康熙朝官侍讲。李安溪尝荐其学行，屡召见论经义。德性骨鲠，不附权势。偶扈驾巡行，时相明珠见其将向用也，使人累千金为装，却不受。会天久不雨，圣祖命德格勒筮之，遇夬，曰："泽上于天将降矣。一阴居上，天屯其膏，决之即雨。"上愕然曰："安有是？"以索额图、明珠对。明珠闻而大恚。二十六年冬，坐私删《起居注》论死，遇赦以谪籍终。按：侍讲志节贞亮，芥视千金，因事效忠，志除奸憝，其敷陈经义，盖汉之刘更生，而非明之蓝道行，事虽不成，于荐主有光矣。爱贤如安溪，汲引于先，乃不能昭雪于后；岂亦畏明珠气焰，恐罹党祸，姑听怀忠抱悫之士老死穷荒与？

安三

明太傅擅权时，其巨仆名安图，最为豪横，士大夫与之交接，有楚滨萼山之风。其子孙居津门，世为鹾商，家乃巨富；后竟登入仕版，有外典州牧者。不肖宗室，至有与其连姻眷者，亦数典忘其祖矣。

朱检讨上书事

朱检讨（天保）字鹤田，满洲人，中康熙癸巳进士，入词林。父朱尔讷任兵部侍郎时，理密亲王既废，储位久虚，廉亲王（允禩）觊其位，揆叙王鸿绪等复左右之，阴欲害理密亲王。检讨深忧之，具疏曰："皇太子虽以疾废，然其失良由左右非人，习于骄抗；若遣硕儒名臣如赵申乔等辅导之，潜德日彰，犹可复问安视膳之事。储位重大，未可轻移，恐生藩臣觊觎，则天家骨肉之祸，有不可胜言者。"疏成欲上，以侍郎公在，徘徊久之。侍郎公察其情，曰："忠孝未可两全，汝舍孝全忠可也。"趋之入告。时圣祖幸汤山，公早出德胜门，有鸦百数栖马前，似阻其行者，公挥之去。疏上，圣祖欷歔久之。近臣阿灵阿素为允禩党，曰："朱某之疏，为希异日宠荣耳。"圣祖大怒，置公于法，侍郎公荷校死，而理邸得以寿终。

娄公谲谏

圣祖既废理邸，揆叙王鸿绪辈恐其复立招祸，因造诸蜚语以闻。圣祖怒，欲置王于重典，众莫敢谏。领侍卫内大臣娄公（德纳），圣祖近侍也，年已耄，善解人主意。时上自畅春园还宫，欲明颁诏旨，公先日燕见曰："闻护军统领某得暴疾，肉尽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体胖著者，次早上入宫，某统领佩刀侍神武门，丰伟如故。上诘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体之丰瘠乃现于外者，尚讹传至此，何况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罢其诏。娄公善于谲谏，有胆有识，洵为不可及也。

郭 尚 书

郭尚书（四海）纳兰氏，金台吉之后，即明所谓海西部落也。以文荫，康熙间屡任膴仕。尝以宗伯摄司寇数年，亦异数；然闻其多权术--任科道时，有以贿进者，公夏日皮冠重裘、围炉斗室中见之。继仍登白简，其人反噬。公诘其谒见时日，其人言衣冠居处状，众以为必无之理，乃脱身事外--亦巧宦之极者也。

记马鹞子六则

王辅臣本姓李氏，河南人，少为宦官家奴。后闻其姊夫在流贼中，往依之，骁勇善战；而樗蒲一掷，饶有刘毅之风，尝一夜输银六百两。其姊夫知而谋杀之，弯弓于门内以待；辅臣归，一发不中，反杀其姊夫而逃。后流入姜瓖营，为料某帐下健儿。有王进朝者，无子，与料善，问料曰："汝帐下人，有可为我义儿者否？"料曰："此有二人，其一知书，一不知书，惟公择。"不知书者则辅臣也。王择不知书者，自此为王氏子矣。辅臣长七尺余，面白皙，无多须髯，眉如卧蚕，如世所图吕温侯像；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号曰"马鹞子"。清兵之围大同也，辅臣乘黄骠马，时出剽掠，来则擒人以去，莫有撄其锋者。清兵远望黄骠马骋而来，辄惊曰："马鹞子至！"即披靡走。辅臣与白成功、葛秉贞三人，更迭乘黄骠马出，清兵亦不辨乘马者之为谁也，见即走耳。城克，姜瓖降，八王子以辅臣为虾，随入都，都中满汉无不以识马鹞子为荣矣。八王得罪死，辅臣没入身者库久之。

章皇帝亲政，尝拊髀谓敖拜曰："闻有马鹞子者勇士，今不知何在，安得其人而用之？"拜亦不知也。一日拜之仆骑而过市，遇一少年，下马而避道左。仆怪而问之，曰："我马鹞子也，向者于某所识公，公忘之耶？"仆喜曰："我主甚念尔，尔来朝不可不早来谒。"归以启敖，敖亦喜。俟其来，即率之以见上。上大喜，立授御前侍卫一等虾。未几洪承畴经略河南，上命侍卫二人随侍，一为张大元，一则王辅臣也。大元傲慢无礼，经略待之稍不如意，辄悻悻见于词色，尝曰："我奉朝廷命来随汝，岂汝家奴！劳苦如是，不当题我为一镇总兵耶？"经略亦微闻之。辅臣事经略惟谨，经略未食不敢食，未衣不敢衣；视经略所向，经略行辄左右之，遇险阻必下骑自执其辔，有冈峦泥滑不可行者，必背负经略而过，虽家人不是过也。勤敏谦恭，未尝以御前人自居。经略绝怜爱之，曰："儿，俟有好缺，我题汝官。"辅臣辄泣曰："臣奉命随相公，死随相公耳。相公勤劳王事，臣安忍离相公左右，而安居好爵耶？"经略对之亦泣下。经略以夷陵为川湖要地，土司杂处，题请设镇，而以大元为请，虽酬其愿，亦即为辅臣地矣。大元之镇，经略携辅臣上云南。云南平，设援剿五营，而题辅臣为右营总兵，辖云南迤东地方，驻曲靖府。后经略归朝，遂隶平西王藩下。

辅臣之事平西，无异经略；而平西之待辅臣，有加于子侄，念王辅臣不去口。有美食美衣器用之绝佳者，他人不得，必赐辅臣。辅臣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土亦乐为之用。尝奉平西命，征乌撒，与诸将会食于马一棍营中，吴应期亦在坐--应期者，平西之侄也，为固山额真。饮酒薄醉，将饭矣，辅臣饭盂有死蝇焉。王总兵者见之，呼曰："饭有蝇！饭有蝇！"时马一棍为主人，御下酷厉，每以微过责人，一棍立毙，故有斯号。辅臣恐其以死蝇故而杀庖人，曰："我等身亲矢石人也，得食足矣，安暇择哉？倥匆之际，死蝇我亦尝食之矣。"王总兵性愚蠢，不解辅臣意，乃曰："公能食此蝇，吾与公赌，输吾坐下马。"辅臣念言既出诸口，遂勉强吞之。吴应期在旁曰："奈何王兄马直如是好骑耶？人与兄赌食死蝇，兄便食之；若与兄赌食粪，兄亦将食粪耶？"辅臣怒骂曰："吴应期，汝恃王之犹子，当众辱我。人惧汝王子，王子王孙，吾不惧也。吾将食王子王孙之脑髓，而嚼其心肝，挖其眼睛矣！"遂挥拳击食案，案之四足皆折，案上十二磁簋暨菜碟、饭盂、酒杯等，一一应手碎。左右侍从以百数，皆辟易。应期乘间逸去，诸人亦劝辅臣归。来朝酒醒气平，亦自悔之。左右劝辅臣往谢应期曰："固山之言，本出无心。公怒骂过甚，往谢而解可耳。"王甫出门，而吴已飞来矣，执手入，拜伏不起，曰："昨以酒故无状，出语伤兄，兄罪吾诚是。愿兄恕之，无藏怒。"王亦拜，掖之起曰："我醉出语伤兄，兄不罪我，何反自责为？"遂招诸镇来开筵痛饮，极欢而别，从此相好如初，无闲言矣。或有以此言闻之平西者，词多溢恶，平西不善也。适曲靖差将官入省领饷银，事毕辞平西归，平西劳之曰："汝归言吾问尔帅众各营将士无恙；更语尔主，前征乌撒时，与吴应期酒后争嚷，少年兄弟，使酒骂坐，此其常事，乃至老拳相向，亦复何妨？谁是妇人，腹有私孕，惧其打落耶？打即打耳，何必牵引老夫，乃云'汝是王子，吾将食王之脑髓心肝'此诚何语，令他人闻之，掩口笑我曰：'吴三桂老子，平日爱惜王辅臣如珍宝，今一旦思食其脑髓，岂不令人寒心？'归语尔帅，今后更无作此等语。"王辅臣闻之，亦怏怏曰："我与汝皆为朝廷臣，岂汝家人，而受制于汝？汝自向汝之侄，视我为外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安能郁郁久居此耶？"乃密遣人持金钱入都，遍赂朝廷左右暨用事者。人人交口王辅臣，上闻之亦耳热矣。适平凉提督缺出，上以边镇须材，特点王辅臣。报至滇南，平西闻之，如失左右手，叹曰："小子费亦不赀矣，家私几何，乃如此胡为耶？"及至省辞王，王待之愈厚，执手涕泣曰："尔至平凉，无忘老夫。汝家贫，人众口，万里迢迢，何以当此？"遂出帑二万两，以为路费。

辅臣至都，久不得陛见，盖其平日专用力于近侍之人，阁部九卿全不留意，故满汉大臣多少之，无人引见。兵部曰："事关仪制，在礼部。"礼部复曰："提镇引见，兵部事也。"两相推诿。而王辅臣又不肯更以金璧贿赂部臣，惟随众常朝而已。一日朝，上赐群臣茶，有近侍曾识王者，行茶至前，私问无恙，曰："来几时矣？"曰："久。"匆匆不得款语。后上燕居，偶念平凉提督何久不至，近侍奏曰："至矣。前常朝赐茶时，奴亲见其坐班。"生曰："何不引见？"亟令人出外访问，立诏之入。上坐内庭以待，望见喜曰："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自此恩泽频加，赏赉屡及，无日不诏入，语必移时，廷臣骇然不知其何自也。都下哄传，以为平西有密语令王入奏；又讹"马鹞子"为"马儿头"，种种不经之语，令人发笑。上问辅臣出身，曰："身者库。"上惊曰："如此人物，乃隶身者库耶？"立命出之，改隶旗下。因谓之曰："朕欲留汝于朝，朝夕接见；但平凉边庭重地，非汝不可。"其命钦天监择好日以行。时值岁暮，而定期岁内。上又谓之曰："行期近矣，朕不能舍。上元在迩，其陪朕看灯过而后行。"更命钦天监再择吉日于上元之后。期届入辞，温语良久，授以方略，重加赏赐。御座前有蟠龙豹尾枪一对，上指谓辅臣曰："此枪先帝所遗以付朕者，朕每出必列此枪于马前，以无忘先帝。汝先帝之臣，朕先帝之子，它物不足珍，其分此一枪以赐汝。汝持此往镇平凉，见此一枪如见朕，朕见此枪如见汝矣。"辅臣拜伏于地，泣不能起，曰："圣恩深重，臣即肝脑涂地，不能稍报万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效涓埃！"涕泣而出。

癸丑平西王反，念陕西为天下之脊，而王辅臣、张勇实握兵权，又皆旧部曲，辅臣尤为亲密。云南援剿右营标下听用官汪士荣，向为辅臣之所亲信，三桂访得之，以书二通、札二道付士荣，令其从间道走平凉以致辅臣；而令辅臣以书一、札一，转致张勇，不别遣使。辅臣得书，立使人拘执士荣，令其义子王吉贞赍逆书二通、伪札二道，解逆使汪士荣星夜入朝。上见之大喜，置士荣于极刑，留吉贞于朝，晋职为卿，而嘉辅臣之忠良也。张勇闻之怒曰："吾二人事同一体，汝即欲作忠臣，亦宜先使知，会同遣人；乃背我独献忠于朝廷，令朝廷疑我，是卖我也。我看汝作忠臣者作至几时！"自此张王遂成参商矣。

秦州之变，世多知之，兹不具记；然初非辅臣本意，方其下之谋为变也。辅臣以死自誓曰："宁杀我，无负朝廷！"言之至再。迨变局已成，而辅臣亦无如之何矣。平凉之兵既杀经略，陕西督抚以反状上闻。上亟召王吉贞入内曰："汝父反矣。"吉贞曰："不知也。"上即以陕抚状示之。吉贞战慄，噤不能言。上曰："无恐。朕知汝父忠贞，决不及此。由经略不善调御，平凉兵变胁汝父不得不从耳。汝宜亟往，宣朕命，汝父无罪，杀经略，罪在众人。汝父宜竭力约众，破贼立功，朕赦众罪，不食言也。"吉贞星夜归平凉。时辅臣尚在秦州，平凉居守诸将技痒正不可奈，忽见吉贞归，欢呼曰："大总爷至矣！"拥之入城，奉为总兵，设官分守焉。吉贞亦将上命置脑后。自吉贞归平凉，而王氏之反势成。辅臣既杀经略，讵不思疾取西安；而张氏雄踞西陲，耽耽虎视，一举足而东，则张氏卷甲尾其后；踌躇首鼠，退保平凉，而大兵已四集矣。辅臣初在大同，城破之日，有结发妻自缢而死。后贵，复置妻妾七人。平凉被围时，辅臣顾七人而叹曰："死大同者，今无其人矣！"七人闻之，同时皆自缢而死。辅臣出战虽屡胜，而孤城坐困不支。经略图海招之降，与之钻刀设誓，保其无它。辅臣出降，遂随经略转战有功，事多不具录。事平，上撤经略还朝，即召辅臣入京。鞍马已具，行有日矣，乃出其后妻--自七人缢后，辅臣复娶一女，至此忽与之反目，怒不可解，登时欲出之。召其父来，与之决绝，而密语之曰："领汝女亟离此，他方远嫁。我出汝女，所以保全之也。"有工匠随征久，具呈于辅臣，求批归省；辅臣取其呈手裂之，曰："汝归即归耳，尚须此物耶！汝归不宜复来，逢人不可道一王字。"命取银赏之，工匠涕泣辞去。随命司计者取库中银多少分之，各为一封，多以百计，少或数两，一一标识；余一二万金，置之库中，以印条封之。更录簿一册，记银数，并诸杂物，曰："吾为提督久，岂无余赀，令人动疑，累汝后人也。"取旧帐目悉火之。召诸将卒亲随人等至前，曰："汝等随我久，东西南北奔走，犯霜露，冒矢石，亦良苦。今我与汝等辞，汝等宜远去。"随其人之功绩，各以银一封与之，曰："汝持此，愿归田者即亟归，愿入行伍者速投他镇去，无言向在我处。"众皆哭，挥之行，曰："速去！我事自当无累汝等，从此决矣！"既发遣众，乃命酒独酌高歌。饮讫，见盛鱼银碗在案，重二十余两，沉吟曰："此物当与谁？"适有童子捧茶至，顾曰："汝在此几年，曾娶妻否？"童子曰："未娶也。"遽命取石槌碗令扁，以授童子，曰："汝归娶一妻，勿更来矣。"复酣饮高歌二三日。问门下尚有几人，则惟数十人在矣，召之来共坐，呼酒欢饮，至夜半泣谓众曰："我起身行伍，受朝廷大恩，富贵已极。前迫于众人为不义，事又不成。今虽反正，然朝廷蓄怒已深，岂肯饶我？大丈夫与其骈首戮于市曹，何如自死！然刀死、绳死、药死，皆有痕迹，则将遗累经略，遗累督抚，遗累汝等。我筹之熟矣，待我极醉，絷我手足，以纸蒙我面，冷水噀之，立死，与病死无异。汝等可以痰厥暴死为词。"众哭谏之，怒欲自刎，众从其言。天明以厥死闻。后经略入朝，上问王辅臣，经略言反非其本意，上怒曰："汝与王辅臣一路人也！"图海惧，吞金而死。

吴三桂为前明武举

吴三桂，明之武举也，出江南某公之门。某公殁，其子奉母以居，贫无以供菽水。一日于故书中得《武举试录》一册，见吴名，始悟出父门下。时吴镇云南，方贵盛，欲往谒之，以告母。母初不可，既而贫困日甚，乃许之。鬻田质簪珥治装以行，比至滇，旁皇歧路，不克自达，卖字市中，聊给朝夕。忽遇藩下护卫，询其籍贯，知为江南士人，邀至家塾。既半载，宾主颇洽，因从容言："欲一见王，可乎？"询其愿见之故，乃为叙述师友渊源所以然者。护卫诺之。一日吴大会寮佐，酒间历言少年时起家科目，夸示座客。护卫适侍侧，即跪启曰："王当日出江南某公之门乎？"吴惊曰："然。汝安从知此？"护卫曰："某公有子贫困，万里上谒，至此无由自通，今寄食某所，故知之耳。"吴大喜，立召之，使预宾筵为重客，留府第中数月。某以母老告归，吴又大集宾僚祖道，赠以二万金，别扃一箧为母寿，皆珠宝也。某归江南，遂为富人，惜不知其姓氏。

三桂轻财好士

三桂轻财好士，人有一长，收录无弃。以曾为傅宗龙部将，视宗龙子汝如亲兄弟。王府门禁甚严，汝非时出入，侍卫不敢诘。宁都曾应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傅灿游滇，三桂以十四万金赠行。巡抚袁懋功内召，馈以十万金。李天洛予告，亦以三万金为赆。知县以上官，有才望素著及仪表伟岸者，皆令投身藩下，蓄为私人。

查 渐 江

查先生（容）郡试拔第一，试于学使者，怒其搜捡，拂衣径出。性好游，至滇，吴逆未叛时，延为上宾。先生察其有异志，佯醉而出，即行，有"将军有酒能投辖，壮士闻鸡已出关"之句。吴遣亲军邀于路，先生素有力，从马上提亲军掷地曰："乃公终不为老兵留。"亲军诉吴，恚甚，遣剑士将杀之，微服间道得免。

平西藩下老生

礼垣粘公本盛丙午典试滇南，平西藩下诸生五百，选二百人送棘闱。一生年八十，请与试；平西以老不许，固请曰："生自束发奋志，虽老不少衰。功名迟速有定，王亦何惜一席地，令志士赍志不遇乎？"王不得已，并送之。诸官见此老生，无不揶揄之。受卷官视其卷，文既无疵，字亦楷细，异之。揭晓日，拆卷至三十四名，老生竟中嶲矣。无不拊掌称为佳话。（《广阳杂记》云："闽人粘本盛自礼科典试滇中，丙午岁也。时功令凡旗下人不第者勒令披甲，吴三桂藩下人皆贵游子弟，顶故辽学生名应试者三百余人。三桂待本盛礼数甚厚，属其破额广收。都中诸事，三桂力肩之，是科辽人中二百五十余人，从来未有也。"）

上平西血书

查如龙下江人，弘光朝曾为部郎；后流落江湖，未尝一日忘天下也。康熙初年，伪造天下督抚提镇书扎、官封印信、花押图章，一一逼真。书中之意，皆联络声气，共图举事，恢复中原；皆有报书草稿，汇为一册，辞皆俊伟。携之走滇南，寓山中僧舍，去省不远，为血书一通上平西，言：天下督抚提镇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为盟津之会。王华人也，当年之事出于不得已。今天下之机杼在王，王若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一时也。"令一童子于王府上之，其意欲露布此书于人，胁王以不得不从之势。童子至王府，不得其门而入，逡巡归。后以假银事败露于曲靖府。曲靖知府李率祖号素园，向与平西有隙，得此甚喜；然见其书稿牵连天下无一遗者，遂取而焚之。唯以上平西血书申督抚闻之于朝，命千总董三纲解之入京。如龙临发时呼三桂曰："我死，尔九族之灭亦不远矣！"至京凌迟处死。朝廷之疑滇自此愈深矣。

滇中三好

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人师。凡卖身者，皆师事国柱也。国柱号怡斋，顺治甲午举人，与夏国相、卫朴、郭壮图，皆三桂婿。

冯甦投身契

立卖身婚书楚雄府知府冯甦，本籍浙江临海县，今同母某氏卖到平西王藩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万七千两。后署"媒人胡国柱"。

周王元年

三桂年六十二自称都招讨大元帅，建号曰周王元年，铸钱为"利用通宝"，蓄发易衣冠，帜色用白，步骑皆以白氈为帽。先一年冬，滇中雷电风雪，一时兼作。是年夏，西寺塔顶铜凤有声呜呜，数日不止。又有异鸟来集，展翼方丈余，状貌丑怪，博物者不能识其名。人咸知为不详，三桂不悟也。

刘 玄 初

刘玄初蜀人，为蜀王刘文秀幕客。蜀平，平西王复罗置幕中。癸丑闽粤二王皆上书请解职东归，吴世子应熊使人启平西曰："朝廷久疑王，今二王皆有辞职疏，而王独无，朝廷之疑愈深。速拜疏发使来，犹可及也。"平西命玄初具稿，玄初曰："上久思调王，特难启口，王疏朝上而夕调矣。彼二王辞者自辞，王永镇云南，胡为效之耶？不可！"平西怒曰："予疏即上，上必不敢调予。具疏所以释其疑也。"怒刘，出为监井提举。未几有贵州之变，三桂思玄初言，以之留守学士。至夷陵，驻兵松滋，三月不进。玄初上启曰："愚计此时当直捣黄龙而痛饮矣，乃阻兵不进，河上消遥，坐失机宜，以待四方之兵集，愚不知其为何说也。意者王特送诸大臣入朝为王请乎？诸大臣辱国之臣，救死不暇，乌能为王请也？若曰待世子归乎？愚以为朝廷宁失四海，决不令世子返国也。夫弱者与强者斗，弱者利于乘捷，而强者利于角力；富者与贫者讼，贫者乐于速结，而富者乐于持久。今云南一隅之地，不足当东南一郡，而吴越之财货，山陕之武勇，皆云翔猬集于荆襄江汉之间，乃案兵不举，思与久持，是何异弱者与强者角力，而贫者与富者竞财也？噫！惟望天早生圣人，以靖中华耳！"平西不报，未几玄初亦死。

吴三桂女

吴三桂有二女，一居广陵，一居吴门拙政园。其居吴门者有大志，夫王永宁，以奴畜之；而好与小民争利，凡各处水埠船只，必强令纳赀，不则解缆而去。春日游诸山，人马导引至众，阊门外卧桥两栏断折，下水溺死者十余人，而仍扬鞭前驱也。御史台据以上劾，奏留中。自是益横，姑苏数百里间称吴小姐无弗切齿云。后三桂败，吴县令收而绳以法。

八面观音、四面观音

三桂爱姬有称八面观音者，故宗伯南昌李明睿家妓，城破为蔡毓荣所得。又有四面观音者，亦美姿容，后归征南将军穆占。陈圆圆先死矣。

三桂之奢淫

吴三桂之宠姬，人无不知为陈圆圆也；然圆圆外又有所谓连儿者，年十七，留侍三桂，三桂宠之逾常。连姿容婉丽，尝夏日侍三桂游荷塘，练裳缟袂，执白扇立九曲桥上，遥而望之，疑为出水芙蓉也。三桂败，连儿为赵良栋部将所得，不逾年即死。绝命词中有"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烟"之句，丽质清才，犹非圆圆所可及已。三桂在滇中奢侈无度，后宫之选，不下千人。三桂公余辄幅巾便服，召幕中诸名士宴会，酒酣，三桂吹笛，宫人以次唱和；旋呼赏赉，则珠五金帛堆置满前，诸宫人憧憧攘取，三桂顾之以为笑乐。三桂不善书而每喜临池。府苑中花木清幽，有所谓列翠轩者，厅事五间，朗然并列，窗外隙地数丈，悉栽细草，地尽则层峦叠嶂，高插天际。春秋佳日，三桂辄携笔墨于轩内作擘窠大字，侍姬数人环视于侧，鬓影钗光，与苍翠之色互相辉映。厕身其中，殆无异蓬壶阆苑矣。

三 异 宝

三桂所宝三异物：一驺虞皮，白章黑纹，得之宁远；一红宝石帽顶，径寸，长二寸许，光照数丈，炎炎如火；一大理石屏，高六尺，山水木石，浑然天成，似元人名笔，本沐氏旧物。

宫中帐簿

簿录时伪宫中财物充牣，裁纸折叠刀多至数库。有蹇而泰者，字文定，昆明人，本庠生，少为孙可望所阉。可望败，削发为僧；复入三桂府，专掌图籍。博学善诙谐，三桂或盛怒，以微词解之恒冰释。赵良栋携以入都，曰："此吴逆宫中帐簿也。"以故诸将所攫取者皆不能匿。

三桂新府

三桂即永历所居五华山作新府，重楼复道，规制拟大内。又为园于西郊外，名安阜园，因圆圆齿已长，张氏亦老，更罗致艳冶，以歌舞自娱。

五华山故宫

云南五华山，永历故宫在其上。顺治丁亥，洪承畴督师由贵竹大路取滇，李定国拒战曲靖，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至黄草坝，入省城，永历遁至阿瓦。三桂重购得之，缢于贵阳府。三桂以功封平西王，遂据山上故宫。增修二十余载，备极崇丽。康熙癸丑三桂反，出攻长沙抗命。乙卯僭尊号，丁巳病死。伪周洪化，其孙也。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由福建进征西粤，亦由四川黄草坝直薄省城，俘伪洪化斩之，滇南大定。康熙癸亥，金陵邵子为章赴幕楚雄，访其父老得实，题四截句于壁，一时争相传和，诗曰：

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脉绝南蛮。

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

军威南朔敢称雄，转眼兴亡一瞬中。

他日龙门成纪传，君臣父子总无公。

行营历历草萋萋，铜柱摩崖手自题。

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

岹峣天半起觚棱，不尽亭台取次登。

心力刚枯人事去，秋风谁与哭西陵。

邵子诗笔敏妙，惜有濡头之癖，落魄寡俦，故不甚显于时。

薛佩玉殉节

薛君讳佩玉，山西芮城人，辛丑进士，出李宫詹容斋之门。为人孤介质直，临事不苟。康熙十三年正月十一日，滇逆至都匀，戍将及兵士数千人内叛，胁受伪印。薛君不可，登楼自缢；仆薛策薛健救之，曰："汝误我，非爱我也！"急麾去，遂死。其子镛为诸生。

赛 诸 葛

康熙中三逆叛，诸将率多逗留不战，拥兵自卫；惟护军统领希公佛累战有功，多以奇谋致胜，军中呼为"赛诸葛"。庚申元夜，公统兵攻衡州，贼将夏国相、胡国柱拥重兵守之。公谓众曰："衡州为吴逆伪都，故防御极严。若使豫为治具，则难立克。顿兵坚城之下，最为兵家忌。不如乘今夜令节贼疏懈时暗袭，此李愬入蔡计也。"因连夜趋兵抵城下，贼果皆酣饮，一鼓下之，夏、胡二贼仓惶跣足遁。公抚恤残黎，湖南诸郡传檄而定，为南征第一战功云。

秦 大 汉

沈丘枳店民秦大汉，名光甫，状如金狄，绝有力，鲖阳之门，伛而行乃得入。鬻所获秫秆于市，每担四十捆。适积雨后，市有大车陷淖泥中，三牛不能出；光甫脱牛，而以手出之。康熙十三年，时方用兵，亲王出镇荆州，有荐于军前者。王赐袍一领，制布十二匹，尚不掩胫；其足尺有四寸，植其靴高与食案等。健驴肥马莫能胜载，刀矛之属不足供其展用，乃骑以橐驼，而铸三十觔铁枪与之，始得称意。然不宜于剽疾之战，废归以病死。

赵 勇 略

赵勇略（良栋）宁夏人，年二十四岁，以武勇受知于陕某总督孟乔芳；从英王征陕，授潼关游击；再随大学士洪承畴征云南，迁副将军。康熙元年，平西王吴三桂奇公，奏推广罗镇总兵。公知三桂必反，以疾辞。三桂大怒，欲劾诛之，总兵沈应时巽词解免，旋补天津总兵官。十三年，三桂叛，陕西大震，宁羌惠安兵变，杀经略提督，圣祖命公征之。议者疑公陕人，不可信；公请留家口于都，而己率劲兵前往，圣祖许之。时官兵败散，屯堡荒废，公沿路晓示，招兵归原汛，劾贪墨，募健儿，军威大振，斩首逆熊虎等四人。

宁夏平，上疏奏蜀为滇黔门户，若不先恢复，则滇黔路不通，请乘胜进兵；圣祖许之。公率兵抵密树关，遇贼败之，擒其将徐成龙，遂取徽县。过高山深箐数十里，昼夜兼行，抵白水坝，时康熙十八年除夕也。坝为川江上流，与昭化唇齿，俗号铁门槛。贼防守尤力，沿江立营，为石囤木栅，设炮以待。公下令曰："元旦渡江大吉，违者斩。"黎明，公骑骣马，率麾下五千人横刀渡江；江浅，万马腾簸，波涛尽立，呼声震天。贼连发炮伤数十人，无敢回顾者；贼大惊曰："老将军令如山，不可抗也！"方半渡，天忽风，吹马如吹舟，顷刻抵岸，斩贼将郭景仪等，获旗帜器械马匹无算，余贼奔窜。追之，再胜于石峡沟，十日而克成都。入城秋毫无犯，收金银印二百六十，伪札千，奏缴之。圣祖大喜，手诏褒美，加勇略将军、兵部尚书，总督云南。公密奏滇黔倚蜀为捍蔽，今蜀已得，而三桂新死，宜乘机速进；圣祖许之。

当是时，清王师征滇，贝子彰泰自贵州进兵滇池，将军赖塔自广西进兵黄草坝，满汉兵十万余围城九月未下，斗米四金，月需米六万石。公至军即向贝子陈三策：其一称我兵匝围太远，自归化寺至碧鸡山，东西七十余里，呼调不灵，宜掘里濠相攻逼；其一称欲取内城，先破外护，使贼匹马不可出，方可招降；其一降者宜分别收养，不宜尽发满洲为奴。贝子不悦，以满语驳诘，而公又不解，瞠目牴牾；幸公已奏闻，诏下悉如公策。贝子不得已与兵二千，攻得胜桥。公望见桥头炮台甚密，白昼攻之，所伤必多，乃伏马兵于南坝两岸，分步兵为三队，结营立濠墙，墙上架火枪子母炮，身披厚棉，持大刀督阵。夜三鼓攻桥，贼尽出死战，其帅郭壮图亲搏战，三进濠墙，而伏兵三起应之，列炬如星，枪炮雨下，贼败走。公夺桥进至三市街，再败之，天犹未明也。平旦入东南二门，郭壮图自焚，三桂孙世瑶自杀，余盗贼尽降，云南平。

公本秦人，性戆，取蜀时见罪于将军吴丹。丹为明珠侄，珠心怵之，授意兵部抑公功。公复屡疏争，珠使其党御史龚翔麟劾以大不敬，宜坐斩。圣祖优容之，命乞骸归里。圣祖征噶尔丹时，幸其邸，问方略以行，叙功封一等子。尝谕侍臣曰："赵良栋果良将也，惟性褊狭，与人每多龃龉，朕不用实保全之。"归数年卒，谥襄忠。乾隆中高宗念其功，加封其嗣赵曰泌一等勇略伯。

赵襄壮操守

平滇之役，赵襄壮公良栋实为首功，而操守尤不可及。城破时，诸将争取子女玉帛，公独戒所部营城外秋毫无所犯。又访得吴逆司管库之人，以藩宫簿籍进呈，于是诸将所乾没尽发觉；而三桂宠姬二人，一归将军穆占，一归总督蔡毓荣者，事亦上闻。公独以廉洁蒙圣祖褒奖。盖公虽武夫，居然有曹武惠下江南气象矣。

秦将礼客

张靖逆侯、赵勇略将军，皆秦人，勋望相埒，而气度各殊。靖逆驻军甘州，客有往竭者，所次旅舍，必细询姓名，注簿送驿，每日飞骑入报。比至州城，侯吏前迎曰："某非从某地来者乎？"随导入馆舍。饮馔供帐，莫不腆备。客入见，多在宅内书堂。丽僮八人肩舆载靖逆而出，辞以足疾不拜，捧手延坐，寡于词对；然宴币稠叠，虽疏交必饫意而返。勇略功懋性刚，其入成都时，浙人王某弃伪职来归，勇略知其夙负文望，置幕下掌书记。凡削稿进览，必候其升坐，面无忤色，始从屏后转出，逡巡捧纸置案，肃然退立；勇略小不当意，遽拂纸于地，亦不言应有点窜处；王蒲伏取藏袖中，仍从屏后嘿嘿归馆，易稿再呈，率以为常。故士人每惮从之。平滇后家居，身被宽袖直领之衣，首冠黑绒帽，以帕围额，虽王公至不为改服；唯故旧寒素款门求谒，则礼接有加。是知风尘延揽，即功盖天下者未尝不留意也。

耿精忠有贤母

耿精忠两次叛乱，朝人暮豕，其罪不亚于吴逆；顾其母周氏，则贤母也。当滇氛初起，精忠密受伪命，周氏屡责不悛，即愤郁绝食而死。范忠贞公犹唁之。精忠弟昭忠、聚忠亦尝首发逆谋，及精忠再降，复合疏请赐显戮，播告中外，以为乱臣贼子戒。然则精忠洵戾气所独钟矣。

耿藩之白石狮

粤东既定，建平南、靖南二王府，东西相望，备极雄丽。而靖藩性尤汰侈，谓门前两狮必用白石琢成，而石以星岩者为良，乃飞檄肇庆行高要县取之。时浙中杨自西雍建为邑令，承命开凿，督促频繁，斧斤丁丁，尽夜不得暂息，仅获胚石二具。驾以艨艟，行至峡口，舟不胜载，与石俱沉。复命更取，其督愈亟，藩官日喧询于堂，令唯俯首隐忍而已。未几雍建内擢兵垣，疏言粤东不堪两王，条其累民之弊二十余事，因迁耿于闽。后其府已改将军第，而狰狞列峙于门者，犹是杨公经营之石也。

范忠贞对耿精忠之语

康熙初年撤藩议起，吴逆反于滇，闽藩耿精忠遥应之，巡抚刘秉政降。精忠环兵刃，胁总督范忠贞公；公挺身前，啮齿大骂。精忠执之，复使秉政来说公。秉政时已为伪枢密使，公蹴之仆地，笑曰："逆贼分即死，予先褫其魄矣。"精忠见公无屈意，乃使人间曰："闻公昔与水月和尚游，和尚何言属公邪？"公叱之曰："吾家世孔孟，忠孝大节，岂死生所能夺？即彼缁流稍有识，亦必以忠孝劝人，岂肯妄言祸福？归语尔主，善自为计，无取族灭！"水月杭州人，尝书数语以示公，若为后日兆者。诸家述水月语不同，要不足辨；惟公答耿逆之问，则词严义正，与颜含所谓"自有性命，无劳蓍龟"，张巡所谓"未识人伦，焉知天道"，同以浩浩落落，揭日月而轩天地也。

范承谟《百苦诗》

琉璃厂画肆博古斋祝华封者，以孝闻，教子成立游泮，非寻常市井人也。数年前曾得一康熙十二年时宪书，书内字迹皆满，大小浓淡亦各不同，行款欹斜，迄无端字，纸之背面亦皆有字，甚至以香头画字；详其文义，多幽郁愤怨之诗；无年月，无名字，盖收买卷轴时所夹带，姑置之，莫可得而考也。不数日又收一册页，乃顾亭林先生楷书，即译此时宪书诗稿，一字不遗者也。乃知为闽督范公承谟为耿逆幽于土室凡五年所作之《百苦诗》。祝因装为一匣，以重价售之。惜宪书两面有字，不可裱也。考范公遇害在十六年，耿逆败归降时，此书何以不遭兵燹，得至亭林先生手，为编次审定而重书之，又百数十年而流转都门，既分复合，安得不谓之鬼神呵护耶？观于此者，知天地间无适然之事，可以勃然兴矣。

范承谟画壁自序

承谟蓬头垢面，系颈挛手，逢万寿圣节者三。丙辰三月十八日，肃诚向阙拜舞，深愧忝生圣世，不克振拔，沦为误国庸臣，辱亲败子。乘未灰余烬，志梗概于壁，俾后之见者知余不肖不才所遭不幸也。

溯余生而庸弱，先太傅督训严切，冀有成立。辛卯春，世祖章皇帝以元勋子选充侍卫，复以年方幼稚，免入直扈从，令在家读书，大庆贺入班行礼。是年诏八旗满汉子弟有文学者，与汉人一体乡会试，余得登贤书；明年壬辰成进士，选庶吉士；甲午解馆，授侍读学士。余病懒性成，常经月不至翰馆，而升转之阶，反越常次。呜呼！先皇帝之恩何以报称耶！

迨先帝龙驭上宾，余浮沉班末年余，循资升学士。时伯兄充浙东援剿总兵官，先太傅左右侍养无人，余复以多病恐旷废职业，力求解任。辞至再，始得请。历三载，廷议撤援剿诸路兵马，伯兄归京师。丙午孟秋望日，合族集东皋习射饮酒，诸幼年子弟辈赋诗属对。是日先太傅顾而乐之，因谓余兄弟曰："吾家世受国恩，尔等乘年富力强，宜速补官，为国家效力中外，勿以予老为念。"申谕再三。不意余兄弟罪孽深重，先太傅于是年八月初二日弃不肖辈长逝。服阕补秘书院学士。

先是先太傅在日，皇帝尚冲龄，一日余与同官进内请安，上询曰："尔谁氏子？尔父何官？今在否？年几何？"余悉具先太傅始末以对，上喜曰："尔若子耶。"如此者数回。后值朝贺期，先太傅入贺，上指问左右而不名，但曰："此非某官乎？"且称说祖宗朝往事甚详。左右皆惊为异数。余解任后，代余者同众入内，上问曰："此为谁？范承谟何久不见？"阁臣曰："承谟病，解任矣，此其代者。"上曰："果病耶？剧耶？病愈尚起用耶？"对曰："病须调理，一痊即补。"上颔之者再。先太傅闻宸注如此，感激益深。因追忆昔年太宗、世祖旧恩，辄向北流涕不止，故"亟图报称"之语时加训督。

次年上亲御万几，余与同辈日侍左右。至冬巡抚浙江缺人，廷推及余，上色喜，谕曰："浙江东南要地，国计民生，悉委尔矣。可善为之！"余受命惶悚，自顾驽钝，膺兹繁要，昼夜拮据，寝食不遑；而德薄才微，政多阙误，以致上干天和，旱潦频仍，虫疫叠降。二三年间，仆仆山陬水澨，勘荒拯灾，请蠲请赈，改折免征，心劳形惫。幸圣天子爱民如宝，凡为民请命之疏，虽部议格不行，上必驳令再议，或径批如所请行。呜呼！不才如谟，何幸有此遭遇也！久之事益繁，食日减，旧疴新疾，交攻孱体，不得已以病告。上悯念微劳，准驰驿回京调理。维时内而科道，外而将军总督提镇巡盐御史及兵民商贾，具疏叩阍，挽留者日相继。始犹轸恤病臣，未即报允；后乃允提臣请，复留浙年余。余力疾视事，不敢少懈。

会闽督需人，时余以他过镌级例不准列，上特简往任。壬子十二月二十五日接邸报，是日忽感气逆之症，攻冲五内，猝病陡险，虽极力调治，时减时发，遂力辞新命；未蒙俞允，因请陛见，欲面陈病状，上允之。入都时即赐召对，首询江浙民生疾苦，暨经由诸处光景；余悉条奏无隐。次即问病势何似，奖劳备至，亲遣御医就舍诊视，赐秘府之方，颁上方之药，洵无虚日。未几以荐举人才一案致诖吏议，具疏认罪，静听处分；兼值举行察典，内外官三品以上例令自陈，余因又以病告，期得罢免，藏拙丘园。及命下，仍令速赴新任。御医回奏，又云疗疾稍痊，可以理事。余感不加斥逐，任用弥笃，尚安敢辞海疆之险，偷衽席之安也？陛辞日，上曰："闽海氛未靖，地方困苦已极，为天下第一烦剧要地。卿廉能素著，亦为天下最，故特倚任。"仍赐御衣帽、上厩良马鞍辔，迥异常数；复命近侍就廷前宣谕曰："此朕时刻所御之服，解以衣尔，如见朕也。"次日入谢，赐宴毕，面辞就道，间关万里，堂上牵衣，许国以身，不遑将母，而恋恋君亲之心，从此与道路俱长矣。行至山东界，宿羊留店，为折臂三公故里。其夜赐骥忽殂，余叹息良久，知驰驱天末终无功也。

及逾浙，抵仙霞关一望，层峦叠，瘴雾迷漫，险滩怪石，奔流急湍；中藏猛虎毒蛇，磨牙砺爪，择人而噬；以故村落荒凉，城郭破碎，崎岖甚于蜀道，变幻疑于鬼窟。履任后诹访情势，检阅籍册，不觉失声大呼曰："闽疆之败坏，一至此耶！"大计军政，所以劝惩文武，此省廉能循吏，知勇干城，而使之沦落一官，淹蹇万状，廉吏勇将之心不堪问矣；黜幽纠慝，么麽岂无充数，而贪酷悍婪，日惟苞苴是营，安享富贵，是执柄者与败检者之心不堪问矣；学校考取人才，干请鬻贿，而寒窗之彦百无一闻，是奇才异能之心不堪问矣；沿海苦兵火者二十余年。有司加耗重征，敲骨吸髓，而蠲免之实惠不沾，蠹役之鱼肉弥甚，是父老子弟之心不堪问矣；兵卒荷戈，守山戍海，负隅则有虎豹，窥视则有鲸鲵，藉其死力，以争此土，而粮饷欠至半年，库银缺额百余万，呼庚呼癸之兵心更不堪问矣。呜呼！海天半壁，危如一线，虽智若良平，勇如贲舍，亦难展足措手，而况萧墙之祸已酿于撤藩哉！

癸丑冬，部臣入境，奉旨藩下左右两镇，归地方官管辖。余与抚臣刘秉政、提臣王进功密议，欲量拨一二营分防他处，更勿迫其行，庶不至人心惊惶。进功始应之而中挠焉，必图尽遣以孤其势；余复密诏之曰："此非孤其势也，适迫涣散之军心，驱之附彼也，失计非小。须稍缓二三月，候浙江协饷至，补给旧欠月饷，再预发两三月银米安家，然后令彼前往，则途次庶无骚扰，戍所庶无他虞。急之，恐仓卒生变。"进功虽意折，仍私自调拨，屡催赴戍。及择期报明发饷起伍，无何果人心汹汹矣。俄而滇逆蠢动，风闻煽惑，讹言沸兴。及停止迁移之差员赍命星至，命精忠复绾兵符，因得藉口操练兵马，整顿器械；从前防拨之形迹，催行之举动，岂不徒滋疑贰乎？身为边疆大帅，又历戎行，而不察时事，不揆人心，事未至则刚悻偏执，事一至即仓皇失度，亦可哀也已！至抚军为全省大吏，责任非轻，会议之时，略无可否，竟若置身局外者，不更可嗤耶！

余不幸，不得同心协力、公忠为国之寮宷而罹于祸，宜也。然予亦不因时艰势蹙，辄敢废弛政事，而不急急收拾人心，以为补苴计也。故自莅任来条奏诸疏，请速展界者，安民也；请拨现在协饷者，安兵也；请将绿旗官兵裁去原额补足者，实营伍也；请免缉投诚逃弁、许投到宥罪安插本处者，清山陬海澨也；题补城守副将□□劳弁者，叙功苦而邀不次，令之感激报效也；报巡历边海一带形势启行日期者，为欲置身外郡以备调御防范也。再如颁刊示而准采捕者，活沟瘠也；就弥盗而联保甲者，储乡勇也；宽林简修而招无成者，一安投诚，一散岛聚也；延林燧董生等因时相机者，抚海逆也。天或假以时日，获奉俞旨，诸事就绪，滇锋一挫，闽势自孤，而逆谋自戢。天乎、天乎！何竟使余为误国庸臣、辱亲败子乎！

当逆居丧卧病时，余每亲至吊慰，乘间辄讽谕以大义，冀感动其心。余客嵇留止窃虑之，常相告曰："昔魏文贞有言曰：'宁为良臣，毋为忠臣。'"又语云："'神龙见尾不见首。'公其慎之。"旧弁王天佑等亦跽进曰："连日之会，轻蹈不测，左右多戒心，公独谈笑自若，窃窥抚提二公中怀叵测，不可与语。"余俱应之曰："诚然，余非昧于此也。然以孤危之身，处艰难之际，当疑忌之秋，唯示之以诚，使小人无能乘其隙，稍以缓彼之谋，图济我事。至死生祸福，诚不暇计，既委身事主，父母之身即君之身，古云'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且予非不如此，百无一备，同城共处，举动牵制，上下左右皆彼腹心，虽曰日闭门筑垒，其能免耶？"皆叹息而退。督标兵马向称精锐，闻自李公去世，渐次颓靡；及余来点阅，狼狈不堪，名具实亡。闽安镇为闽省门户，履任三月余未遑巡视。后见群情稍安，欲量带数十名兵弁往视形势；而该营将佐方以帐房什物弓箭器械朽坏未整为辞，逆即随遣官来言曰："迩日民心稍安，讹言稍息；恐公远出，又复摇动。"少顷抚军亦来力阻，且为相约曰："某在此久，颇能得彼秘密，有所闻即来告，共图报效朝廷，断不能误乃公事。"余曰："闽安之行，不过一视海口，非久期长往；既诸公止予，不行亦可。靖藩祖孙父子叔侄兄弟，世受天家非常宠遇，量无他志。若公忠孝自矢，肯以朝廷之心为心，社稷苍生之福也。"语竟心辄郁郁，退而不能释。复一客进曰："公既不得看海，何不因滇寇震楚，以设备邻封为辞，潜出省，令隘据上流，亦一策也。"予曰："计过矣。楚于闽相去辽阔，间隔西江，风马牛不相及，毋论轻举怡笑，且启衅端，祸不可解，不见闽安未果之行乎？所携兵弁为数有限，尚以诸件未备为辞，今往据上流，谁与为徒？钱粮、军伍、城池、人心，一无可恃。今即不量多寡，率尔前往，或据延平，或据建宁，誓死以图一济。但彼逆念虽久，逆形未著，倘或疑我据地，欲阴谋之，激变军心，讹传京师，风闻者纠弹于前，按罪者苛绳于后，既冒轻出失守之名，兼招激变殒灭之祸，身名具丧，耻莫甚焉。余不为也。"

三月十五甲寅，天初明，逆遣员诣署跪请曰："王守制数月，未亲军务。今海艘游荡，乘滇南多故，萌窥伺心，讹言愈兴，众情愈惑。今新奉固守地方敕命，不敢以私心废公事，愿与诸公会商为护内防外之策，因丧服未释，不便就教，敬遣下员促驾。"未几，抚军来约同往；询以所商何事，近有何消息，但支饰他语，虽心窃疑之，乃故坦然共辔，以示无惧。是日愁云漫漫，冷雾漠漠，太阳惨淡无光色。入逆邸中，觉廊庑杀气不可以目。予知既陷虎口，势无退理，挺身而前，仰天大骂。贼众兵刃环临，重加束缚。时一二狼卒有误持刘臂者，逆党马九至，急叱曰："不干巡抚事！"秉政但俯首无言，两颊微红而已，逡巡间即挥之去，伊惶恐斜趋而出。呜呼痛哉！君亲伦理，灭绝尽已！余喷血切齿，丑言痛诋，欲激怒以速吾死，庶几上酬主德，下报亲恩。乃大骂一日夜，求死不得。又欲不食死，逆每罗列饮食，予斥挥之，舌敝唇裂，龈肉俱腐。骂至第八日，气虽渐微，声虽渐细，闻者犹狼藉塞耳，瞋目怒视；又恐余自死，环守不懈。余身层层缧绁，肢体拘孪，不能动作，惟一息尚存，骂声不已。

不意延至第九日、十日而精神顿复，气之微者渐壮，声之细者渐宏。侧耳其旁者，不以为恨而反以为奇。呜呼痛哉！岂余当死于刀锯鼎镬而不当死于饥哉？岂予罪深孽重不能为朝廷守疆土，以致震惊堂陛毒祸生灵当死于国法哉？当此之时，神魂恍惚，常见先皇帝俨然临于其上，先太傅俨然临于其旁，即远而太宗皇帝、先高祖大司马，余幼所未经身事者，亦亲承音容笑貌于梦寐之间，慈诲殷勤，嘉言慰谕，岂余思念所聚结而为形者？天锡神圣默恤余之坚贞憔悴哉？约计七百余日之中，著旧日衣帽，时历寒暑，从未更换。虮虱蚊蝇，恣其攒噬；蓬垢疾病，任其缠绵。粥食半杯，便可终日。逆虽时遣问讯，而恶语更加，后亦不敢屡至。防守者见余刻刻觅死，百折不回，感动于中，多方慰解；且为余言从前罹难时，署中宾客亲友及家人辈俱一一被执，凌逼勘讯桎梏窘辱艰难惨切之状，幸皆忠义自励，视死如归，不为稍挫，而二三妇女婢仆之类，又能从容尽义，夫妇女子相继投缳。呜呼痛哉！闽之文武大僚，平日建高牙、拥大纛，亦云极一时之赫奕矣，而望尘稽颡，蒙面图官，保妻子而活躯命者，如云屯雾匝。独余宾客戚友，身未邀一命之荣，口未占升斗之禄，感予区区之意，尚能念君父、重名节，以身殉孤臣；即健儿奔走之徒，巾帼臧获之细，皆知寸心不二，临难不移，闻者得无稍愧乎？

余以识计疏，波累贻祸，万死其何恤焉！余居重垣迥壁中，骂未已，继之以诗文。左右不敢具笔砚，乃烧桴存煤，画字墙上。其讥刺太毒者，左右旋即涂去，前后仅存若干篇，并为文以序大略，俾见者知不肖不才所遭不幸得死不易云。螺山髡翁炭笔识壁。

范忠贞遇害

范忠贞公遇害，一时同死者自幕友至隶卒共五十三人。有部曲张福建者，闻变手双刃大呼夺门，当之者立毙，力竭被执。又泰宁许鼎者，自公被执日即阴左右之，公书片纸只字悉收藏。及被杀，耿逆焚公尸于山野，许鼎预往潜匿，心志其处，至夜行乱石中，取其烬体藏于家，明年负骸骨走万里至京师。事闻，上遣内大臣佟国维侍卫廿人奠酒临丧。十九年耿精忠赴市朝日，公子时崇手刃磔其肉，攫其心以祭公墓。此较王弁州兄弟赎得严世蕃一熟体而荐父对食啖尽者，更快人心。

双 忠 祠

双忠祠，祀死节之臣温处佥事陈公、知永嘉县事马公者也。康熙十三年，耿逆叛于闽，势张甚，浙东西大震，温州首被围。二公相与谋曰："温界闽越之交，无温是无闽浙也。吾侪读圣贤书，誓以死守；脱不济，义不可苟活。"约既定，洒泣登陴，帅士民画守御计甚备。而总兵官祖宏勋者，潜通贼为内应，佯以缺饷激怒其众，一军甲而噪，劫二公会议于郡之大观亭。二公大声曰："欲饷则与饷耳，是何为者？"又反复开谕，以国恩不可背负。宏勋语塞气夺，恐众心动，益大怒。时陈公方以扇指麾，突以白刃横击，手随扇坠。马公嗔目大呼："急起搏贼！"贼从后挥刃中公顶，流血被面，公即以首捽宏勋曰："吾与若俱死矣！"俄群贼蜂至．遂同遇害，至死骂不绝口。时甲寅六月朔日也。丙辰王师定闽浙，上其事，诏从优议赠恤荫祭葬祠礼，复赐陈公谥忠毅；独马公格于阶，例不得予谥。会康熙四十二年上南巡莅吴，时马公之子以参议督粮吴会，援陈公例，以易名之典上请，得俞旨赐谥忠勤；又御书"旌劳葵忱"扁额，俾揭祠首，盖异数也。

按：二公皆起家乙科，陈公初司李于蜀，课最入郎署，旋以佥事出守。马公始任山左之昌乐，有惠政，补永嘉。陈公讳丹赤，字献之，福建侯官人，顺治辛卯举人，由温处道佥事赠通政司通政使，谥忠毅。马公讳琾，字奉璋，陕西武功人，顺治甲午举人，由永嘉县知县赠布政司参政，谥忠勤。参议公名逸姿，字隽伯，由荫生入仕，有能名。

按：辽海刘廷玑《在园杂志》中有一条云："甲寅闽变，浙东温州总兵官祖某潜已通款。一日伏甲于资福山之大观亭，集众官议饷，巡道陈公丹赤、永嘉令马公琾皆在坐。逆镇厉声曰：'兵饷不充，士尽饥馁，抄陈道家，足以给饷。'有巡道'夜不收'即夜捕手林莪者，挺身前曰：'尔欲抄吾道主家，岂非反耶？'遽扶陈公出。逆镇大喝曰：'小人何敢如此？'林曰：'吾小人心中惟知有道主，道主心中惟知有朝廷；不似尔等享高官厚禄，早已顺贼，一心惟知有贼也。'逆镇愈怒，挥甲士寸磔之。二公不屈，皆遇害。后邑人立祠祀两公，庑下设林莪像，被皂服，懔懔有生气。"

邹宏志上拒贼复城图

耿逆反于闽，其党分陷浙之遂安，教谕邹儒与其子宏志有拒贼复城之功，抑而未上，时康熙十三年也。越三十年，圣祖南巡，宏志于吴江道中具本启奏，并绘图四帧，摹当年战守状，乞请旌表。内侍传呼帮上船来，召见宏志，以图中有宏志冒死救父、跃城断齿事，上亲验视，遂邀褒谕，命入宋金元明四诗馆效力叙官。宏志后官山西岳阳县知县，增补六图，遍征题咏，王渔洋、毛会侯诸君皆有诗。（按：渔洋诗不见本集，《国朝诗别裁集》称为桐城方式济作。）

福贝子事略

康熙十三年甲寅闽变，温州二月闻警，三月方知耿精忠谋反，已有贼据分水关。温镇总兵祖宏勋谋害温巡道陈丹赤及永嘉县马琾，即迎贼众及伪都督曾养性进城，盘踞全部。浙抚奏闻，特命固山贝子福喇塔授为宁海将军，偕康亲王带领旗兵，至杭州会议征剿。康亲王分路由衢州救闽，福贝子救护温台等处。

时贼众甚多，恐粮饷不继，将民家铜器尽行追比，即开伪局铸钱，名曰"裕民通宝"。又铸大炮，镌曾养性姓名其上，聚众数十万。八月，遣吴长春、朱飞熊攻乐清县，乐协苏□□死之，乃长驱攻下嵊县、天台、仙居等城。时曾养性赴黄岩助战，朱飞熊请从水路带兵攻台州，吴长春请从陆路带兵攻黄岩。

十四年八月，贝子自钱唐江飞渡绍兴进发，遂斩伪都督吴长春于黄岩。伪将军朱飞熊水战，中弹毙于台州。贝子乘胜连复数县，曾养性从水路逃回温州。贝子统兵追蹑，从柟溪沿山至青田渡江抵温。贼由上塘抵御，贝子预于绿嶂地方宝胜寺伏甲以待。九月初三日，我兵佯退绿嶂，贼尾追近，号炮一声，伏兵俱出，截住石甲湾；贼首尾不克相顾，溺死及杀伤者无算，贼势大溃。

养性闻报，急于西南城外房屋尽行拆毁，将屋柱运至西城陡门头，造木城一带，至三角门止。又运粗石墙于陡门头，隔河造石城一带。又自陡门头起至三角河止，造泥囤，离石城掘河数丈，将泥运入囤中，名曰"泥囤城"。将及完工，岂期大兵从柟溪间道而来。道路崎岖，贝子自牵马步行，风雨骤至，帐房未到，与士卒同在雨中相为劳苦。遂发兵攻青田，越和岭至威宁滩，编排为欲渡之势，处州石帆、杨梅冈等贼望风俱逃。时贼船自郡江至青田港鳞次栉比，贝子命乔千总带领甲士数百，在下冯山鸣钟摇旗作安营状，贼瞭望以为不复进兵，不料大兵已潜由溪口过平堰滩，从白溪一路逾天长岭，直至郡西山，屯营于君子峰上。中有瓯浦岭，东南角三峰连续，直达护国寺左，曰"万丈平山"。贝子常登其巅相度形势，俯视郡城，了如指掌。即令各旗安营，而每日用大炮攻城；贼兵惊扰，被伤者众。

时当十月，晚禾大熟，百姓逃匿深山，无人收割。贝子查随征官员，独缺永嘉县丞一员，遂发令箭一枝，令夏声管永嘉丞事，往各郡安民。逃匿百姓闻信，相继而出，夏声遂用永嘉生员林文纶（字绾青）、周声（字翼子）二人相为助理，劝谕百姓收割，并劝往营盘贸易。贝子每日差人巡视，如有强买者以军法从事，众皆悦服。

贝子正议进兵，讵意贼于十五年二月十七夜，将所制火箭煜，于西山相近之阳坳、吕家坳、净屿寺诸山下埋伏，于二更时分潜出三角门，水陆齐犯，投强火烧着各营盘。贝子即派夸兰达丹母布、总兵陈世凯等出战，大炮打沉贼船不可胜计。贝子登高瞭望，用诱敌计，令被烧下营，移踞上营，谨守要隘，亲督大军下山杀贼。贼兵因无队伍大败，追至将军桥、灰桥等处，扼其归路，贼不能过，尽堕水中，水为不流；斩首二万有余，活擒贼将无算。吴旗鼓全家俱没；曾养性坠马，浮水逃入郡城，坚守不出。贝子登紫芝峰，见将军桥、姑娘庄新桥一带大河内积尸填溢，不觉流泪语诸将曰："此等皆朝廷赤子。我奉命救民，今杀伤如此，能不心惨？积尸作何处置？"总兵陈世凯、巡道姚启圣、知府王国泰、知县郑廷俊在旁，领一老民徐应龙参见，曰："此人目下收拾尸骸，已有数百具。"贝子稍慰，即发赏一封，谓老民曰："做此好事，必须择人助理，事成后当请给官职。"指陈世凯曰："好个将官，可称为陈铁头。"复谓诸将曰："贼今退入城中，心胆俱裂，唾手可破。但温州百姓久遭荼毒，当体朝廷好生之心，不得妄杀以伤天和。"众皆曰："此我王之阴功，瓯民之大幸也。"

适康亲王咨请会闽征剿，时营内有大小炮三四十位，贝子悉心筹画，押运过岭，众军继之。行近灵福，贼又于袋头山拦截，势甚猖獗。诸将请战，贝子曰："为将之道，必动出万全，方能取胜。"时大炮过山已有三十余位，现存九位，尚在横山五凤楼山脚。因选强兵，子夜静时潜运大炮，安山腰者四，安山脚者五，天微明各炮俱放。值潮盛长，贼船不能退，我兵疾趋港口，攻击无遗，比西山之战更为威猛。谍报养性自袋头山再败后独守孤城，已有归顺之意；百姓盼大兵速至，以解倒悬。贝子遂于八月十八日自处州进发至石塘岭，即遣陈世凯进兵，自率步骑继发，二更至双岭张村口，伐木取路，五鼓已抵贼营。贼猝不及防，各相奔命。大兵连破九寨，遂过石塘。贝子亲督指挥，贼又连败六阵。大兵遂至岭下，乘势渡河，伪都督连登云等皆鼠窜逃命，遂恢复□□□□□云和等县，而温台处三郡遗孽尽灭。由龙泉振旅入闽，耿逆惊惧投首；养性在瓯闻报，亦剃发归顺，是冬遂次第扫平。

俺达公之横暴

俺达公之信，尚王可喜之长子也，酗酒嗜杀，壶樽杯戽，与弓刀矛戟之属，随其所至，必兼携以行。坐则辄饮，醉则必杀人。深宫静室，无以解酲，即引佩刀刺其侍者，虽宠仆艳姬，亦瘢痏满体焉。性喜蓄狗，筑狗房，设狗监监之，下隶以健儿数十人；阅旬必纵之出府，所过屠肆，例应各给豕肉饲之，街中人狗塞途，行者辟易。一夕闻有哄声，亟呼监往视，监遇瘛狗而奔，不敢复往。之信大怒，命左右割监肉啖狗，肉尽而止。又取民间子十五以下为把竿之戏，二竿长大，以筼筜为之，砻节莹皮，其光可鉴，教之攀缘上下，盘舞竿头，之信把盏观笑为乐。其习技未熟者多至颠殒，或穿腹折肢，恬不介意。

跛金

金光字公绚，浙江义乌人，知书，有权略。尚可喜从辽阳入关，得光甚喜，置之幕下，凡有计议，必咨于光而后行。然光颇自负，意不欲屈人下，乘间潜逃。可喜遣健卒追还，抉其足筋，令不可走，而礼爱益加，于是"跛金"之名遂著。

顺治中，可喜入粤，进爵平南王。其长子俺达公之信酗酒暴逆，王之宫监适有事于公所，偶值其醉，忽指监曰："汝腹何大也？此中必有奇宝，我欲开视之。"以匕首刺监腹，应刃而毙。王之堂官王化者，年已六十余，盛夏苦暑，袒而立于庭；之信憎其年老，笑谓化曰："汝须眉太白，我当黑之。"遂缚化曝烈日中，自巳至酉，百计求免始得脱。王大忿恚，呼之信杖之三十，而耑恣益甚。光因乘间言俺达公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废而立次子固山。王深然其说，因循犹豫，终未即行。光窥王无废立意，恐谋泄见疑，遂曲顺之信所为，凡凿山开矿，煮海鬻盐，遣列郡之税使，通外洋之贾舶，无不从光擘画，以是藩府之富几甲天下，而光之富亦拟于王。

丙辰二月，郑锦下东莞，马雄入南海，赵天元、谢厥扶俱以舟师迎降。之信计无所出，乃杀光以辞于敌，谓向之抗衡上国久持弗下者，皆此人之为也，遂纳款伪周。时可喜屏居旧府，闻之，深悔不用光言以速光之死，流涕太息者累月，不久亦殁。

浚濠得碑

吴逆之乱，潮州镇刘进忠首叛，遥为声援。平藩尚可喜发兵讨之，以次子尚之孝督师，屡出无功，凤凰山一战，挫衄尤甚。乙卯，可喜于粤秀山后浚濠筑垒，为固守计，于土中得一石碑，其上有文云："挖破老龙伤粤秀，八风吹箭入佗城。种柳昔年曾有恨，看花今日岂无情。残花已自知零落，折柳何须问废兴。可怜野鬼黄砂碛，直待刘终班马鸣。"其文似诗似谶，未有能解其意者。

尚之信祸兆斩首

康熙丙辰二月，尚之信约众谋逆，送印伪周，自称"暂管辅德将军"。次年丁巳五月，反正归朝，自称"暂管平南亲王"。识者谓其前后两衔俱以"暂"字冠首，于义为斩头，祸形己兆，宜天诛之难逭也。

西园瘗烬

康熙丁巳五月，朝廷宽尚之信从逆之罪，仍命袭父爵为平南亲王，率师讨孙延龄，驻宣武县。有藩下人张伯全，素不悦于之信；而张士选者，之信弟之孝之私人也，亦与之信有隙。至是之信忽召伯全至军，伯全惧祸，密约士选入京告变，谓其心怀怨憝，放言讪上。有旨遣宜大人同伯全至粤勘问。是时藩下之兵悉隶于固山王国栋，国栋方与巡抚金俊交欢，俊授意国栋，偕尚之璋赍诏至广西。之信闻命，即解王印还广州待罪，羁留五仙门提督行台，设兵严卫。适李天植愤杀王国栋，俊遂以反状闻。庚申八月十七日，赐死于府学名宦祠，焚尸扬灰。沈上达家人钟姓者，收其骸骼余烬，瘗之西园报资寺。

舒氏义烈

尚之信之羁于五仙门也，内外音信不能相通。时之信母万福金与其弟若子尚在旧府，彷徨涕泣，不知所为。藩下总兵李天植密与府中人谋曰："王国栋与吾辈同起厮养，沐恩日久，洊加拔擢，位至固山，兵枢归其掌握，宝货充其帑藏，王之所以待国栋者不可谓不厚矣。俺达公纳款伪周，曾无一言谏阻，亦受辅翼将军之秩。今公已弃邪归正，承袭王爵，因二三宵小谗构，致见羁执。为国栋者自宜剖肝沥胆，力白其诬，否则继之以死。此正竭忠效命之秋也，乃阴阳其间，冀卖主以易富贵，忘覆翼之洪慈，肆反噬之惨毒，王之抔土未干，而使全家骨肉危如累卵。国栋之罪，其可逭乎！不若诱而杀之，庶足慰在天之灵，而纾合门之愤。"因传福金，命召国栋入商移家还京之计。先伏武士于两廊，及国栋至，共出擒之。之信之子剜去两目睛，天植与尚之节等寸割其肉，投与群犬啖之。国栋家人奔告金巡抚，捕同谋者，皆慷慨就缚；天植对狱无讳词，意气甚壮。巡抚以其状闻，坐反伏诛，同死者一百八人，即俺达赐剑之日也。

当天植受戮时，其妻舒氏尽出家财，散与亲旧及其部卒，复检取箧内券约聚而焚之，手执白刃，呼二女至前告之曰："汝不幸生我家，命不得长。与其污而生，不若洁而死。"挥刃各劈其首而殒。又顾谓诸侍妾曰："义夫以死报我主，我辈可不以死报我夫乎？"闺中之姬十人皆令自裁，乃自刎于堂上。其凛凛义烈，粤人尝艳称焉。

戴 侍 讲

戴侍讲（梓）生时，母避难梓潼庙，梦神授以儿，故名。工诗画，负经世才，尤好兵家言。康熙十三年三藩逆命，上命康亲王率师驻浙，礼聘梓。大兵剿闽，伪将马九玉屯九龙山，师不得进，梓往说降之。王假梓监军道职，招抚伪总兵刘进忠并韩大任、江机等收其众。十五年丁父艰归，未免丧。时台湾未平，王趣令赴军，制冲天炮以献。凯旋入见，试春日早朝诗，授翰林院侍讲，偕高士奇直南书房。西洋南怀仁谓冲天炮出其国，造之一年不成；命梓造，八月成。上大悦，即封炮"威远将军"，镌制法、官名，以示不朽。后征葛尔丹，以三炮隳其营，遂捷。

彭讱庵之名绩

南昌彭讱庵，清初侠士也，力田养亲，且耕且读。年四十，父母殁，始有四方之志。才略过人，诸大帅争致之幕府，而名绩尤著于粤东。

时三藩逆乱，君与宁都魏际瑞以策干平南王不合，遂游诸方面间，而制府金公光祖雅重焉。刘进忠畔，官兵合围潮州，议绕营掘濠，而近营冢数百，居民汹惧。君询知其俗多深葬，遂献议濠宽上狭下，如釜形，斜深丈许，即无伤墓中骨；金公称善，因属役于君，民大喜。未几，城遂下。海寇赵子龙犯肇庆，欲招之降而难其人，强君往；至则露刃相向，君屹然注视良久曰："若非濠半街赵某乎？"赵免胄涕泣，立解甲归顺。始赵居广城，众辱之于市，君解之，与白金为生计，故一见而屈云。金公将上功用君摄监司，君拂袖行。抵广州，傅忠烈公以书币迎，谢曰："公惟慷直轻信人，勿蹈贼计。吾二亲未葬，子幼，不复来分忧矣。"已而傅公果中诡计，入贼营遇害。

君在军，诸公所遗白金随手散，至家解装，仅买屋两楹，田数十亩，而葬四世十丧，余皆以恤族姻朋友之贫者。考其时江右多节义之士，如君之济难履险、功成不居，盖又视坐谈策略者加一等焉。

马文毅公广西殉难始末

广西偏处南粤，而桂林当宝永之外以全州为门户，左荷苍梧，右据柳江；国家因前代之旧，置省会于此，巡抚都御史行台在焉。

康熙十二年季冬吴三桂反书至粤，马公雄镇方抚其地。案令甲，巡抚止治吏事，未有提督军务之命；公便宜急病约提帅某公，饬疆界，严烽堠，厉兵峙粮，以绝三桂连结闽粤之路。未三月，将军孙延龄叛应之；延龄故定南王孔有德女夫也。初有德镇广西，战没无嗣，廷议以其功高，不忍使他人代将，用延龄为将军，俾统藩下军仍镇桂。延龄纨绔子，不知顺逆，因与都统王永年有隙；十三年二月下旬七日，遂杀永年及副都统孟一茂等三十余人，以兵围台署，传伪命遗公冠服，且胁之降。公朝服北向叩首曰："臣亡状，只以一死报国。"拜毕阖书室自经。家人蹋户救之。

适有自提帅所来者，谓当与总督会兵即至，公曰："果尔，吾何难少俟。"因密疏陈延龄叛逆状，且言"贼围守之严，一切上下文书皆截劫不得达。臣责在封疆，义惟一死；昨潜报督提并来，救兵将至，故少待之。望亟移邻近禁兵，拯粤民于涂炭"。疏至，上始知公义不党逆，为之色喜。逾月，督提兵不至，公语长子世济曰："贼势虽强，人心自固。汝速赴阙请兵来，我为内应，破之如振槁叶耳。无徒父子相守，为贼所屠也。"世济潜达江西，巡抚江西董公卫国奏其事，上益喜，遣章京一人驰驿以来，至则授以四品京卿。六月，贼围愈急，公夜为再陈粤西情形疏，付长孙国桢，极言"桂林人心素轻孙贼，而吴逆远不相救，有反掌可复之势，倘大兵亟到，功可立就；粤西既复，吴逆腹背受敌，平荡可期。臣远在五岭万里外，若机有可图，臣敢不竭力！如其不济，惟有与妻子同齿剑死，期无负皇上知遇而已"。俾与客朱昉凿墉而出，数日客李子燮又将次子世永潜出，从之抵京。上复大喜，并朱、李二客并授以官。

于是，贼侦知公终不肯屈，而子若孙入朝请师者相踵，乃使其兄延基率兵排闼前执公。公引佩刀自刭，血流被体。贼卒前抱夺之，公握刀甚固，截卒手落其三指，终被夺，不得死。贼舁公出，并亲属四十余人幽别室，而守公者甚严，卧起不得自适，如是者四年。一幼女、四孙及婢仆四十人，以冻饥相继死。

十六年夏，三桂恶延龄异己，以公在或为所诱，乃使贼吴世琮至桂林攻杀延龄，随召公，称伪诏欲降之。公须发怒张。目眦尽裂，骂曰："吾大臣，义当死；所不即死者，欲手刃汝辈叛贼，归报圣主耳。今志不遂，死矣，何多言！"世琮见公语峻，无降意，摄公置他帐，使其党说诱百方，更进以酒食。公倾食掷器，怒骂不绝口。贼度公终不可胁，遂先杀公幼子世洪、世泰，次家仆诸老道等九人。次及公，公颜色不变，怡然饮刃而逝。

初，李夫人在囚所未知公遇害，守者房李二弁登垣告之，妇董请于李夫人先死，次二女，次顾，次刘，次苗。二女与顾已就缳，犹以其辈行相让。李夫人身为收敛，乃奋身入缳而卒。今粤人言如此。又部曲易友亮者，奉衣一袭进曰："此上所赐御服也，公不忍污贼手，先卒数日授某谨收之。今幸不陨命，敢以归笥。"世济泣受之，以粤人言征之成文焕所述。行哭求公尸，自公与李夫人以下骸骨皆在。十九年，世济还京复命，上赐衣于朝。上嘉叹无已，即以衣赐世济，赠公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赐葬加祭，谥文毅。

苏汝霖、陈光龙

广西孙延龄、马雄之乱，死节者前则巡抚马公雄镇，富川知县刘公钦邻；后则巡抚将军傅公弘烈。又有间关贼中，百折不回，乃心王室，如提学道佥事苏公汝霖，平乐县知县陈公光龙，亦疾风劲草也。苏弃家逃至肇庆军前，题补布政使，部议以品级太悬不允。苏寻死于粤。然军前题补，品级相悬者不可胜计，如胡一琏以佥事题补布政使是也；独苏格以部议，可叹。陈仅题授梧州府同知，寻以病请；一妾邓氏，一子粤郎，皆死傜侗中。读其《与袁太常书》，甚可悲也。苏字鹤洲，石埭人，壬辰进士；陈黄陂人，举人。

陈 忠 愍

陈都督福，字东海，陕西定边堡人。积功至右都统，驻夔州，迁宁夏总兵官。寻滇黔告变，陈百口尚在夔门。时蜀中已陷贼，以左将军印诱之，招致百端；陈皆执其使以闻。采龙辈叛乱，据花马池等城，讨平之，进围固原。朝论方倚为长城，谓必办贼。一日，贼忽以五百人伪降，陈坦然不疑，置之左右。陈部下有九营而自居中，号令严肃，日晡诸营不得相往来。夜二鼓，降人发难，中军惊扰；时大风雪，诸营无敢趋救者，遂刃陈，取其元去。此乙卯冬事也。陈忠勇，乃心王室，其死也，上震悼，特赠为公，谥忠愍；擢其弟参将奇为天津总兵官，寿为光禄寺少卿。

郑 飞 虹

郑飞虹幼姣好，其父为府吏。时知府蔡善继，园有荔支树，飞虹同其弟自墙外以石打荔支，误中善继之头。善继怒，呼其父子至，一见飞虹而怒解。后飞虹烝其后母某氏，某父欲杀之，逃往海盗李旦舟中，有宠于旦。旦死欲置主，卜之于神，飞虹十卜皆吉，遂立以为主。其弟莽二名之豹，枭勇绝人，遂雄踞海上。弟之彪后改名鸿逵。

伪牍谕降江几始末

纽琇曰："泉州人江几，少年无赖，逾墙窃人妇，堕地伤足而跛，共呼'拐子'。海中郑氏之党也，受伪命为将军，聚众邵武山间，蔓延衢信，其所领卒皆裹首露足，轻捷善走，峭壁百丈，攀缘如飞，频出摽掠，官兵莫能谁何。时吴留村公开府八闽，计欲谕降，而以未得通使为忧。江右有翁韬、郭国祚，因相与谋作吴公伪牍，既成，步行三百余里，越壑逾岩，抵其帐下。江发书怒，将杀之，伪总兵高茂方谏曰：'将军雄据险要，勒兵数万，水战凫轻，山斗猿捷，而驰骤平原，非其长也。况地无千里之饶，粮无一年之积，出则势不能远，守则师无所资，其能久乎？许之犹不失我富贵。'江是其言，遂释二人归；然纳款之期，犹豫未决。韬与国祚径造吴公辕门请见，言机密事，公命延入，因抵掌陈江几可抚状，且权宜擅假公书，罪应死。公闻之大喜曰：'壮士可用也。'立作手札，择标下之有干略者偕以行。先是茂方力劝几，几已心动，至是遂率其所部伪官百员、众七万余人出降。吴公奏闻于朝，各与爵赏有差。

"康熙辛未，虞山瞿修龄在吴抚军幕，亲见国祚年止二十余，美如冠玉，乃能深探贼巢，直登宪府，负荆飞之勇，成连贾之功，可谓奇矣。其子蕙卜识曰：'庚寅夏五，蕙寓羊城，有持副帅郭公刺以觚剩为请，蕙携谒焉。羽扇流风，令人钦挹。揖蕙而言曰：'予即《粤觚》中所载伪牍谕降之郭某也，片纸功名，谬辱先公采拾，幸矣！'惜乎予不及见公，而未得尽为公所知者。予自江贼既抚，成功不居，负勇莫试，改名世耀，应选翘关，委任千夫长。值台湾未靖，师驻泉州，距彭湖三十六岛，势阻险要，师不克进。金门总制陈公龙谓予善习流简，率甲士结阵扬帆，指挥鹢首，不数日而尽捣其穴，台湾以下。靖海将军施公朗题叙战功，加衔都督，推授古北口镇标游府。恭遇銮舆北幸，得邀顾问。时上御日本贡刀，令予跨赤骦以试，深蒙嘉叹，随手授曰：'资尔武备，戮力王家。'越日载锡龙章，昭示奖劝。寻转参戎，量移副帅，此粤之干城所由寄也。塞雁北征，岭鸿南集，风尘戎马，老我岁华，而英龄锐志，犹若从觚余勃勃欲发，请续志之，无负表微之遗意。蕙窃念先严秉笔时，颇以公不见用为惜，讵公建牙东，来而墨庄久闭，已不复有扬其伟烈耶！因录其言于后，不庶虚此乞书之一遇'云。"

吴留村一

吴大圭，绍兴人，明末负贩辽东，为烈王幕客，掌会计事，任头等护卫，邸中皆呼为"蛮宰"。子兴祚字留村，以乙榜知无锡县，有惠政；因忤上官罢，落拓江淮间。遇良王南征，公杖策进谒，王大喜，立授同知札付，命攻紫琅山；下之，承制授太守。时吴逆部韩大任败走吉安，拥众数万犯汀州，闽中大震。公启王曰："此可折简招也。"因轻裘率数骑，入大任军，叩其垒。大任延入，公长揖毕，仰天大哭；大任惊问，公曰："吾来生吊将军，安得不哭！将军所以威行海内者，以吴王待将军如心腹，托以专阃，深信不疑；数年之间，屡为官兵所败，铤而走险，南康王拥告捷之师，挟久逸之众，破将军如摧枯拉朽，将军兵败身辱，孤军南下，何以复见吴王？是死期已近，仆安得不豫吊？"大任迟回久之，曰："然则归降康王，若何？"公曰："祚之来，实王使以迓将军。请解甲归朝，可保全名。"大任悟，乃率从降。王大喜曰："公此行，何异汾阳之见回纥也。"

公历任至两广总督，偕姚制府取金门、厦门有功。郑氏既降，又奏通洋舶，立十三行诸番商贾，粤东赖以丰庶。后以事去官，降副都统。圣祖北征噶尔丹，命公转饷，公素知塞外山川，因命运卒走捷径，先达军中；时御营绝粮已数日。圣祖大喜，谓理密亲王曰："吾父子有济矣。"询运官名，近臣以公对，圣祖曰："究竟旧臣可恃也。"擢福建巡抚，未数月卒。公既感良王恩，岁时修僚属礼甚恭。王建邸，奉旨命天下督抚资助。公毫无献纳，王怪之。及邸成，公进帘、榻、古玩诸物，价逾万金；设之庭寝，无不合度，盖公豫令人丈量制办也。王意释然。虽小节，其敏捷如此。

吴留村二

留村字伯成，其先本浙之山阴人，中顺治五年进士，时年十七；其明年，即选江西萍乡县知县，迁山西大宁县知县，升山东沂州府知府，以事镌级。左补江南无锡县者十三年，政通人和，人民感戴。忽有奸人持制府札，立取库金三千两；吴疑之，诘以数语。其人伏罪，乃告之曰："尔等是极聪明人，故能作此伎俩；若落他人手，立斩矣。虽然，看汝状貌，尚有出息。"乃畀以百金纵之去。后数年闽寇日炽，吴解饷由海道至厦门，忽逢盗劫；已而尽还之，盗过船叩头谢罪曰："公，大恩人也。"询之，即向所持札取库金者。由是其人献密计为内应，将以报吴。时闽浙总督为姚公启圣，与吴同乡，商所以灭寇之法。

康熙十五年冬八，闽既复，姚上闻，特擢福建按察使，旋升两广总督。留村在无锡，既膺殊遇，夙驾将行，锡之父老士庶被泽蒙庥者，自县治以至河干，直达于省城之金阊门，八九十里，号泣攀留，行趾相接，不下数万人。其搢绅及受知之士，则操舟祖道，肆筵设席，鼓吹喧阗；或有执卮酒以献于道者，亦连樯数十里，依依不舍，使君为之泫然。士民之感德如此。

吴兴祚之治行

康熙十五年冬，天子以闽海初定，思得文武兼济之臣以绥靖之，特擢吴兴祚为福建按察使。吴公籍山阴，时方知无锡县也。无锡当南北孔道，苦供亿，公抵任时，前官亏帑金罢不得归者三人，役之在狱者三十余人。公慨然力为补苴请豁，官得归，役得出狱，佥曰："吴公生我！"县田久不清丈，飞诡隐匿弊百出，输役者至破家；公以入官田千余亩卖为役费，民害遂除。康熙八九年水旱洊臻，公为分乡赈粥之法，全活无算。苏州驻防兵回旗，公请令箭于都统，单骑弹压，有取民一鸡者立笞之，以故兵过而民不知。其他惠政多类此。宜圣祖破格登庸，以七品卑官骤迁宪长也。公后抚闽、平台一役，阙功尤多。

吴兴祚之清贫

吴督部兴祚仕宦四十余年，位一品，所得禄赐尽以养战士遗亲故，而居无一廛，囊无赢金。自两广还京师，与无锡秦谕德遇于瓜洲，脱粟枯鱼，酸寒相对。谕德曰："公贫乃至此乎！"明日与别，公喜见眉宇，告谕德曰："适有饷米数十石者，不忧馁矣。"见谕德所为公行状。从古天挺伟人，树立勋伐，固无不自清操峻节中来也。

赖塔与郑经书

郑经之初立也，清廷遣疆吏贻书招之；经请如琉球、朝鲜例，不登岸，不剃发，不易衣冠，议遂中辍。至三藩既平，赖塔复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台湾本非中国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眷怀胜国，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剃发，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福之日本，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书请如约，惟欲□□□为互市公所，而姚启圣持不可。议复寝。启圣督闽，务欲灭郑氏、收台湾为功，数遣刺客谋暗杀，事皆无效；经亦寻卒，于是王位继承之争起，郑氏遂败。

姚启圣全家之奇特

会稽姚尚书启圣生而倜傥，以豪闻。少客松江赵太守所，午睡大鼾，僮仆窃窥之，则雕虎也。甫冠以诸生游通州，得权知州事，杖土豪杀之。寻弃官去，游萧山，遇二健儿掠二女子行，有老父随之哭，持牵汹汹。公怒夺佩刀，杀二健儿，纵女子去，亡命隶汉军。平台一役，公功独多。夫人何氏亦绝有力，举石臼如无物，公奇之娶焉。生长子仪，雄伟与公埒。尝驱驷马驾奔车，自后掣之，马为之却；挽强弓，百步外可洞四札。以功授知县，擢部郎，出知开封府；谕以京堂用，自请效力从戎，改总兵；终云南鹤庆总兵官。天生奇人，萃于一家，匪适然也。

姚 公 子

姚制府（启圣）佐良亲王平闽，欲灭郑氏以绝民望。尝与纳兰太傅（明珠）不睦，太傅嗾徐总宪（元文）劾之。立斋故为顾亭林甥，阴庇明裔，亦嗛公所为，遂周内其罪，露章弹劾。幸圣祖察知，不究其事。公子仪心衔之，侦知其兄健庵自某学政归，苞苴无算，伺于卢沟桥。俟其车数十乘至，公子固兼人力，乃拽其车尾，尽掀于巨浪中，大言曰："若辈赀财皆取诸不义，敢与余鸣之官乎？"健庵惧，饮忍而已。事久圣祖闻之大笑曰："姚仪此举殊快人意。然有此勇力，不可使闲置郎署。"遂改授武职，立功海上，荐至南阳镇总兵官，以善终。

黄太常密陈平台湾郑氏方略

清初平海寇郑氏一役，袁随园撰《姚公启圣神道碑》，谓发纵指示，姚实首功，而提督施琅襄之。读沈尚书《归愚文钞》，则姚督部之功，又多出于漳浦黄太常。方督部奉命入闽，太常谒军条《平海十便》。督部用其策，相与密谋，伺间出奇。先收诸要地以蹙其势，乃大开修来馆于顷州，来降者予宫服车骑，即亡无所问。卒有亡入贼者，皆夸示所有，贼心动。谍至，密使诸营门款之，谍即以情输。战有日矣，或塓馆舍、盛供具，大书某镇某官公馆，声言某月日某将当漳降，贼互猜贰。归者日众，贼党日孤，我师一鼓而下十九寨，遂复海登、克夏门。澎湖一战，郑克塽面缚求贷死，海寇以平。诸将克金厦门时，议悉诛贼党，以其子女资财犒军；督部申来禁令，全活数十万众，亦由太常密请也。太常总藩湖南时，适武昌夏逢龙乱，已陷四府。廷议出京军，上曰："湖南有黄性震在，彼佐平数十年海氛，何愁么麽跳梁辈！"时抚臣亦拟请兵，太常第主静镇。未几，逢龙果诛死。然则太常亦人豪矣。（按：太常以道士自郑氏来降，复入台，以计间刘国轩于克塽，郑氏由是失势。见全吉士《姚公神道碑》，盖亦唐魏文贞之流亚云。）

施琅为郑成功旧部

施襄壮公琅少有识度，膂力绝人，通阵法，尤善水战，谙晓海中风候。明末从军讨山寇有功，授游击。尝隶黄道周幕下，道周不能用，乃谢去。郑成功托故明遗孽，栖海上，以琅为左先锋，而心忌其能。琅以法诛逃将，成功怒，执琅，囚其家属。琅脱身归清，父与弟皆遇害。（一曰公随芝龙投诚，遂从大军立功广东。成功踞海岛，诱而囚之舱中。公以计脱，父弟子侄皆被害。一曰公曾事成功，见苏茂以无罪杀，遂脱身来归。考之诸书，均未核。）成功后悔之，尝曰："楚国之祸，其在子胥矣。"后琅平台湾，成功孙克塽率其属迎水次，人谓琅必报仇，琅曰："绝岛新附，一有诛戮，恐反侧不安。吾所以衔恤茹痛者，国家事重，不敢顾私也。"宣布诏书，抚纳降附，遣克塽等次第渡海至内地待命，则非残忍阴鸷之子胥所可比矣。

施世纶政绩

施世纶为清官，院曲盲词，有演唱其政绩者，盖由小说中刻有《施公案》一书，比公为宋之包孝肃，明之海忠介，故俗口流传，至今不泯也。按：公当官，实廉强能恤下。初知江南泰州，值淮安下河被水，诏遣两大臣莅州督堤工，从者驿骚闾里，公白其不法者治之。湖广兵变，援剿官兵过境，沿途攘夺；公具刍粮以应，而令人各持一梃列而待，有犯者治之，兵皆敛手去。守扬州江宁，所至民怀，以父忧去（按：公为靖海侯琅次子），乞留者万人；不得请，乃人投一钱文，建双亭于府衙前，名"一文亭"。累迁督漕运。奉命勘陕西灾，全陕积储多虚耗，而西安、凤翔为甚。将具疏，总督鄂海以公子知会宁也，微词要挟，公笑曰："吾自入官，身且不顾，何有子？"卒劾之。鄂以失察罢。公平生得力在"不侮鳏寡"、"不畏强御"二语，盖二百年茅檐妇孺之口，不尽无凭也。

破肚将军

康熙间澎湖之战，漳浦蓝军门实为前茅。贼舰蔽江迎敌，炮中过腹，肠出矣，血淋漓。公族子法为掬而纳诸腹中，四弟瑗傅以衣，五弟珠持匹练连腹背交裹之；公大呼杀贼，不暇顾也。有红毛医，能治之，卒无恙。台湾平后，公入都，抵赵北口，遇圣驾出水围，马凝立不及避，乃舍骑步入梁园中。驾至，遣侍卫问谁骑，公乃出曰："臣蓝理从福建来者。"上问："是征澎湖时拖肠血战之蓝理邪？"公奏曰："是。"召至前，问血战状，解衣视之，为抚摩伤处，嗟叹良久。嗣专阃浙江，每遇南巡迎谒，圣驾见公，辄语诸王公以拖肠血战状；又引见皇太后曰："此破肚将军也。"（按：东汉贾复、北齐彭乐、唐郭琪，皆以临战肠出，力疾杀敌为奇勇。军门澎湖之役，复何减古之骁将哉！）

李安溪密谋平台湾

李安溪光地，字晋卿，官编修。省亲归，值耿逆据福州，郑经犯泉漳，乃密草平闽机宜，裹蜡为丸，谋诸季父日煌，偕仆夏泽佯为江湖术者，绐出疾走京师，投阁学富鸿基入奏。圣祖手削蜡出疏，谕康亲王军中保护其家。十六年，同安蔡寅伪称故明裔，裹白巾，号白头贼，众万余，围安溪。乃简乡里健儿三四百人，贼乘高欲下，使弟光垤率百余人扼于要险，卒不得逞。传檄诸乡，绝其赀粮，立时溃散。十七年，郑经围泉州，属邑皆不守。公遣人从间道走福州请师，以乡兵迎导宁海将军喇达自漳州入安溪，巡抚吴兴祚自福州入水春，同时而至，贼败走。事闻，召入，奏郑经死、子幼、人思内附状，荐施琅可任，遂平台湾。

李文贞幼时之岐嶷

安溪李文贞公之先代，本聚族乡居。清初时有剧盗亦姓李者，欲占据其乡，已挈党踞李氏祠堂，索供钱米；李氏族人惶惶，日聚祠门外商议。时公方九岁，随其封翁杂立稠人中，为盗魁所见，呼其进祠，拊摩而噢咻之，并假封翁以词色。一日忽谓封翁曰："你此孩子让与我，我便挈众他往，誓不相犯。"封翁不知所答。时族众已共闻此语，群哀恳于封翁曰："此事固非人情所堪，但为保族起见，功德莫大；况此子岐嶷，他日未必不复归，愿熟思之。"封翁无可奈何，私以问公，公毅然曰："惟父所命。"众大欢，盗魁亦喜甚。乃择吉日，与其妻高坐中堂，广张灯彩，令封翁领公行父子礼。盗魁本自有一子，少公一岁，遂令行拜兄礼。事毕，乃送封翁独归，而令公以父子相称。公不从，盗曰："适已从矣，何顿改也？"公曰："适遵父命，不敢不从；今父不在此，何从之有？"于是盗欲困之，扃置一室，而少与之食。翌日入室视之，公殊无所苦。复闭其窗槛，以烟从外熏之一日夜，意必闷倒矣。启户觇之，则伏于地，蹴之起，阳阳如平常。盗之妻曰："我相此子非凡品，困之实所不忍；且其福命甚大，即欲死之，亦势有所不能。不如竟舍之去，而以我幼子转托之。自古绿林无不败之局，我既与彼同姓，将来或藉以延一线血食，亦未可知。"盗魁以为然。明日遂召封翁交还其子，并郑重付其幼子，使抚养之。刻日即统众盗他去。后盗果被获，覆其族，而其幼子附封翁，遂世其家焉。现在李姓族谱中，别有一支附于宗图之后者，即幼子所传也。呜乎！盗能相人，而其妻更能保族，所谓"盗亦有道"也。

又文贞公之墓，在安溪某乡。康熙间，有道士李姓者，利其风水。道士之女，方病瘵将危，道士告之曰："汝为我所生，而此病已万无生理。今欲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门，可乎？"女愕然曰："惟父所命。"道士曰："我欲分李氏风水，谋之久矣，必得亲生儿女之骨肉埋之，方能有应；但已死者不甚灵，现活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正合我用耳。"女未及答，道士遽以刀划取其指骨，置之羊角中，私埋于文贞公之墓前。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若干斛，则道士田中增收若干斛。李之族人有觉者，亦不解其故。值清明节，村中迎张大帝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文贞公墓前，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能动，中一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归！"众不得已从之。至庙，男子据上坐云："我即大帝神也。李公墓中有妖，须往擒治之。"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部署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公墓！"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墓，令执锹锄者搜墓前后。久之，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昂首欲飞；其角旁有字，则道人合族姓名也。乃令持绳索者，往缚道士。时公家族众亦至，鸣之官，讯得其情，置道士于法。李氏从此复盛，而奉张大帝甚虔。

蒋伊绘十二图进呈

常熟蒋氏再世名相，河南学道莘田先生遗泽也。公为文肃父。康熙十八年滇闽方用兵，征调四出，又广开捐纳事例。公官御史，绘十二图以进（按：蒋氏世工画学，亦自公开之。）：一曰难民妻子图，二曰刑狱图，三曰寒窗读书图，四曰春耕夏耘图，五曰催科图，六曰鬻儿图，七曰水灾图，八曰旱灾图，九曰观榜图，十曰废书图，十一曰暴关图，十二曰疲驿图。复为疏极言其状。圣祖动容嗟叹，置诸左右。又尝为五疏论救荒之策，言切而哀。逾年驾东巡，道多饥民，圣祖顾近臣曰："此蒋伊所绘流民图也。"公为学道，以经术造士，屏绝干请；居乡好施予，多所全活。详见公家传行状，三槐驷马，益信古人之不欺。

宋牧仲才能应变

商丘宋牧仲抚江苏时专，以提倡风雅为事。有人以抚署外两辕门署额"澄清海甸保障东南"八字，衍为联句嘲之云："澄清海甸沦浪水，保障东南伯虎坟。"似其治行，无甚足传；不知其才能应变，亦有度越寻常者。当公抚江西未莅任，值楚中夏色子变起，贼氛逼近，即兼程驰赴，申军令，严守御，民心少定。而富室尚有迁移者，或请禁之，公不可，曰："禁之，人将以我为怯，百姓且散走矣。"幕下士请去，公又不可，曰："人恃抚军耳，抚署人出，则人心散；果欲去，吾即以军法从事。"时江右亦有裁兵三千，期朔日诸官集抚署杀以应楚。公先期密擒为首者二人，就辕门震爆斩之，张文告数十纸，示以渠魁已歼，胁从散者不治。是日薄暮，城门吏报无籍之潜出者二千余人，乱遂定。方讯斩贼首时，贼指总兵之奴曰："是亦吾党也。"公急命批颊。异日密语总兵去其奴，总兵愤曰："公真谓我通贼耶？"公曰："岂有是哉？日者贼甫启口，而奴立君后，佩刀已出鞘数寸；吾即命笞贼，奴乃纳刀。不然，事正不可知之数。君特未之见耳。"总兵乃大感服，其弥患于无形若此。

商丘宋尚书荦，于康熙二十七年六月奉命抚江西。舟次芜湖，闻楚北兵哗，江西震恐，亟鼓棹入南昌抚慰之。莅事未十日，突有奸徒李美玉、袁大相，勾结楚逆，以"酉"字帖授其党，将以诘朝谋不轨。公侦知奸谋，乘夜计擒二元恶，旦即悬首藁街，余党兽散，乱遂平。公自作《御变诗》纪事，儒雅鼓吹之才，乃有此从容镇抚之策。固知封疆大帅，亦不可不用读书人。

陈文贞得以人事君之道

康熙朝名人文诗集，惟泽州新城及长洲汪民之所著，为闽人林佶手写，书法妍雅，尤可宝贵。考新城、长洲，盖即泽州相国所荐达也。公为学士时，上数问公能文之士，公举王士祯以对，王遂以户部郎中改翰林院侍讲。会诏举博学鸿儒，公疏荐汪琬，汪以主事改官编修。后公长御史台，上咨九卿廉守令，公举陆陇其、邵嗣尧，皆得擢为御史。四公者文学节概，均足衣被天下，振起来兹；然则贤如文贞，岂特儒雅过人，其于以人事君之道，视古大臣复何让焉！

陈文贞格于禽兽

泽州陈文贞公性至孝，始登籍，闻太夫人病，即归省。后庐墓山居，有百鹤飞翔之异，乡人名之为"百鹤阡"。地多虎，公作《祀虎文》告之，虎乃避去。

圣祖呼李文襄为真御史

武定李文襄公之芳为言官，侃侃謇謇，圣祖呼为真御史。出任封疆，勋绩尤著。当康亲王统师入闽，公方督两浙，移镇衢州，遣师平江西诸贼。民有陷贼来归者，为茅屋二千余间，别男女居之，给其食，有田者予以耕种具。又命属官于入闽通衢设粥食饥民，凡五年，活民一百二十余万；视富郑公之振青州，有以过之。（按：范枌《平闽纪事》称公为"蛮子佛"。或其时满兵四出，满人呼汉人本有"蛮子"之称；或吾浙人呼山东人有称为"山东蛮子"者，以公籍山东而名之，均不可知。既称为佛，则公之慈祥恺悌，必有深入人心者，宜至今遗爱未沦也。）。

高裔之孝行

宛平高大理（裔）少有至性，生十二年，而父以吏事谪沈阳，公涕泣号呼，欲上书阙下，请以身代；众皆骇笑，以为孺子言，莫与承听者。临行揽父裾泣曰："儿不能发愤致身，使父生还；十年后当独身依戍所，不复言归。"自是刻苦于问学，昼则从诸昆弟坐列贩鬻，夜中且泣且读书，严冬常服布单衣，忍寒抱卷不辍。康熙丙辰，果成进士，入翰林。会以地震推恩宽在法者，公请于朝；天子恻然感至情，诏许赎归。而方是时，家无丝粟，乃流涕曲跪告于同官暨乡人倾身以营。逾年而公父得归，公仁孝之声震天下矣。公侍父至壮且老，容色如婴儿，动静作止语默之间，所以承意观色而处其宜，皆古礼经所未尝有。退朝常居于内，问之仆御，则太夫人好公览杂记陈说其义以为欢乐，率以为常。昔晋王祥以孝子仕至三公，后世不免遗议。公典试秦中，视学江南，号为廉直，由通参五转至同卿，所司纤细皆得其理，虽名不逮祥，而出处两全，声名完粹过之矣。

李生孝友

李生中德之父，京师东城骁骑校也，康熙十二年从征入闽。十三年，中德参军陕西，携家入秦，秩满，偕母而归。其父已自闽回，娶妾生子，恐嫡至非妾所乐，遂不许相见而休之。中德涕泣蒲伏启父曰："我母少时从大人入关，盥栉于鞍马之间，炊纫于锋镝之下，艰难险阻，备尝之矣。今头且半白，男幸获升斗禄，承菽水欢，方以团为庆；母之贤，大人所知也，于七出之条无所犯，何忍中道弃之？茕茕迈年，彷徨何倚？我母止生一男，而勿使男终母之养乎？"言未既，以头抢地，流血沾衣，父终不听。再请别室而居，亦不可。中德念留母违父，非人子自靖之谊，乃于东直门外营密室居母，复买一媪一僮，供其汲恤之役。每日下直后，蚤晚侍父侧，视膳问寝，无几微憾容，与庶弟燕笑如常；伺有间，则潜往母所定省，而父不知也，如是者六年。迨父病棘，始告其父迎母还，父深自悔咎，垂泪而瞑。未几妾亦随殁，遗有四子，其母不以前事芥蒂，视如己出；而中德亦抚若同生，岁延师训之。其后食指渐繁，不能设西席，乃自为师位于堂，列坐诸弟，讲诵无辍。余尝过其家，书声琅琅从户牖间出。长幼之服，裘葛以时，寒燠必备。其子六龄亦在塾，短襦敝组而已。余因叹其处人伦之变，而孝友不失其常，可谓贤矣。中德字子峻，受业于余，通满汉文，能诗。

冷 孝 子

冷孝子名升，益都颜神镇人，诸生。父植元，好远游，崇祯己卯岁适岭表，鼎革后兵戈阻绝三十年。孝子发愤，依肇庆道赵君韫退（进美）往端州，冀便咨访。一日有乔某者，亦山东人，往西粤，孝子跪请访求。阅岁乔返，微闻其父殁于龙州土司。孝子遂辞去，溯牂牁而上，历三百七十余滩，自横州达南宁，又经迁隆、思明行五千里，遇那利人蔡、郑二叟，洵知与其父旧为龙州土司客，乃与偕往；复与葬师谭姓者遇，竟得父榇于龙州北门交带桥侧，负骸骨归。孝子自叙其事，为《龙州扶榇记》。冷一寒士，父殁三十年，竟能觅遗骸于蛮荒万里之外，视王绅《滇南恸哭记》尤难，书之以风世云。

刘 孝 子

《先正事略·孝义门》载近世孝子寻亲远道、备历诸艰至十余人之多，或负骨归葬，或奉以还乡，诚感神明，卒遂其志。然考其出门，年皆在二十、三十，独康熙间毕节刘孝子以十四龄童子，至性勃发，只身孤行，阅十年之久，足迹遍天下，果得其父于万里之外，奉之以归，其事尤旷绝千古。而李氏《事略》未及采，亦一阙也。（按：李氏所失载，远道寻亲如钱唐陆寅、单父刘宏甲、山阴杨宾、溧阳潘天成辈尚多。）

孝子名琪，生四岁，父出贾不返。孝子时涕泣思父，辄依母陈问父形貌奚若，及父平日言动，谨志之。既而请于母，欲求父所在，母曰："儿幼稚，何能为？姑待之。"至年十四，泣谓母曰："儿行决矣！"母亦泣曰："若父始客滇，今十年，不知所在。儿能大索天下邪？慎无去我。"孝子跽而曰："儿幸有兄弟可奉母，母无念儿。不得父，不可谓子，儿行决矣。"则先求之滇，不得，则之蜀、之楚，西逾桂林，北走秦陇，险阻寒饿，屡濒于死。时距父客游时已辽远，传闻疑似，必踪迹达其地，望绝而后之它。悲思凄怆，为诗四十章传于人，冀有来告者。既又之吴越，之齐鲁，之燕，之赵，如是十年。一日，忽于京师之国舅厂闻有乡音者，审里居姓名，则其父也，道家常旧事悉符合，相持大恸，道路闻者皆流涕。长洲沈文悫公歌诗纪其事，从而和者百十人。孝子侍父归，母犹无恙，家故贫，竭力营甘旨，孝养二十余年。及遭忧，孝子四十余矣。子五人，一举于乡；孙、曾并著文行；元孙侍御史晟昌始以孝子事实上于朝，复按得实，乃命有司坊其县而祠祀焉。

吁！天祚完人，国旌至行，食报之厚，理极寻常。顾夷考"二十四史"独行卓行诸传中，如彼其纯且挚者，几人哉！几人哉！

杨大瓢才子孝子

山阴杨宾大瓢工诗善画，性嗜著述，乡里有"杨才子"之目。父安城为友人牵连戍宁古塔，宾赴阙讼冤。圣祖鉴其诚，谕令之柳条边迎父归养。塞外人称为"杨孝子"，著有《柳边记略》。宾既归越，乡人亦改称"孝子"。孝子盖文艺微长，不得掩其堂堂大节也。

李 殿 机

王氏亳州人，李殿机妻也。殿机父死于法，母张氏没官，给配象房校尉王福。殿机因冒王姓，继粥于红旗厄尔库家。王氏在本籍，年三十四岁青，叔兄强之嫁，誓死不从。康熙二十八年觅夫至京师，时殿机已配萧氏矣。有城御史阮尔询具疏上闻，竟为夫妇。殿机、萧氏皆断出为民，同归于亳。

李天生之豪侠

李天生检讨性行慷爽，尚气慨而急人患，一秉秦中雄直之气。生平与二曲交最密。天生宗朱子，二曲讲良知，各尊所闻，不为同异。亭林在山左被诬陷，天生走三千里至日下，泣诉当事而脱其难。在都门，尝与毛西河论古韵不合，西河强辩，天生气愤填膺不能答，遂拔剑斫之，西河骇走。天生古豪杰，其周旋亭林、二曲，不愧古人之交。其剑劫西河，未免稍失儒者气象；然以西河之利口喋喋，滑稽不穷，非劲敌如天生，恐亦不足以折其骄横诡诞之气，宜当时传为快事云。

淄川小圣人

淄川孙先生名若群，学赡品端，言动有则，乡里咸称为"小圣人"。蚤岁成进士，谒选京师，任少司寇克溥延之官邸，训其子彦方。处以广厦，坐不易床，供以丰肴，食不兼豆，虽隆冬盛暑，衣冠襜如。司寇知孙有二子已就童试，适是时山左学使者与司寇有旧，将为之地，而未详二子名，屡欲请之，惮其严正，终不敢发。先生端居缄默，遇有问难，辄指画谈议，滚滚滔滔，竟晷不倦。凡及门与辇下诸子以制艺就正者，一一评骘，务惬其隐；而运之菀枯，年之修短，皆能于文预决之。康熙癸丑出为交城令，携家以行。既而遣其长子归淄就婚，课其书艺，忽惊叹曰："嗟乎！吾子其不返乎。"泫然而别。归未匝月，忽无故自缢死。治交多异政，秩满迁蜀中州牧，卒于官。迄清中叶，过其故里，询孙姓名或不尽识，询"小圣人"无不识也。

厉 樊 榭

厉樊榭上计至都，同郡汤侍郎右曾夙慕其才，将礼致焉；樊榭即日襆被出城，不与相见--其峻洁多类此。家居既久，思得禄为养，亟办装，将诣吏曹谒选；至天津县羁滞数月，意忽不可，浩然而返，竟未入国门也--其超越又多类此。

太白山人

关中二李为康熙间大儒，亦有称三李者，二曲、子德外，一则郿之太白山人也。名柏，字雪木，九岁孤。稍长，读小学曰："道在是矣。"遂尽焚所习帖括，日诵古书。会童子试，匿废寺眢井以免；母命之，乃一就试。补弟子员，旋弃去入山，力耕苦学。自子德被征至京师，数称山人贤，人始有知之者。或欲周之，辄峻拒。尝一日两粥，或半月食无盐，忍饥默坐，洒如也。自诵曰："贫贱在我，实有其门；出我门死，入我门存。"又曰："牛被绣，鸾刀就。"善作书，著有《檞叶集》，盖山中乏纸，采檞叶所书也。其潜光晦真，抱道自乐，似尤出盩厔富平之上。（按：山人女即适二曲子。儒家婚媾不当有是，二李先世必有一改姓者。）

严绳孙难进易退

康熙大科四布衣之一严绳孙，方被荐，初贻书京师诸公曰："闻荐举滥及贱名，某虽愚，自幼不希无妄之福，今行老矣，无论试而见黜，为不知者所姗笑，即不尔去就当何从哉？窃谓尧舜在上，而欲全草泽之身以没余齿，讵有不得？惟幸加保护。"时有司奉诏敦趣，引疾不许；既抵京，赴吏部自陈疾不能应试状，至再四，终不允。御试之日，发题赋诗各一首，中允仅赋《省耕诗》一首而出，冀被放也。圣主素稔其姓字，谕阁臣曰："史局不可无此人。"仍用翰林，在职五年。尝侍宴保和殿，和圣制升平嘉宴诗称旨，特命撤御前金盘枣脯以赐，又从容语左右。严某好人，中外皆知，时论谓旦夕当大用，而中允拂袖遽归，难进易退。若中允，真不改布衣面目者矣。

严荪友恶伪道学

圣祖朝魏蔚州、李安溪诸公，皆以湛深理学渥受宸眷，一时风气，遂不免以缘饰外貌、高谈性命为投时。严荪友在翰林极厌薄之，尝于众中大声曰："吾一生所见真道学，惟雎州汤潜庵先生一人。"座上莫不咋舌。

顾亭林严拒夜饮

顾亭林先生貌极丑怪，性复严峻。鼎革后独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辄买媵婢，置庄产，不一二年即弃去，终已不顾；而善于治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东海两学士宦未显时，常从假贷，累数千金，亦不取偿也。康熙丙辰，先生至都下，两学士设宴必延之上座，三釂既毕，即起还寓，学士曰："甥尚有薄蔬未荐，舅氏幸少需，畅饮夜阑，张灯送回，何如？"先生怒色而作曰："世间惟淫奔纳贿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学士屏息肃容，不敢更置一词。陆舒城常言："人眼俱白外黑中，惟我舅祖两眼俱白中黑外。"非习见不知其形容之确。

梅村晚年得子

吴梅村晚年精于星命之学，连举十三女，而子暻始生。时唐东江孙华为名诸生，年已强壮，赴汤饼会，居上坐，梅村戏云："是子当与君为同年。"唐意怫然。后戊辰暻举礼部，东江果同榜。或赠梅村《五十生子诗》云："九子将雏未白头，明珠老蚌正相求。兰闺自唱河中曲，十六生儿字阿侯。"盖少妾所出，后官兵科给事中。

梅村有难言之隐

《池北偶谈》载吴梅村祭酒病革时有《绝命诗》云："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须填补，纵比鸿毛也不如。"祭酒词集载其病中赋《贺新凉》一阕云："万事催华发，论龚生、天年竟夭，高名难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陀、解我肠千结。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今日须难决绝。早患苦重来千叠，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至其诗集中如《吊侯朝宗》、《寄房师周公芮》诸作，凄酸激楚，自悔偷生，隐痛沉悲，殆难言喻。盖甲申后堂上健存，柴车屡征，忍耻一出，自与虞山、合肥辈贪恋富贵者，心事略有不同。

会议张拳

康熙丙午，吏部尚书阿思哈、侍郎太必兔，议各省差大臣二员，设衙于督抚之旁，以正督抚。相国冯溥时官侍郎，执不可，谓"国家设督抚皆重臣，今不信，遣大臣实迫处此而稽查之，甚无谓也"。太必兔性暴，闻之大恚，瞋目起立，张拳向冯。冯徐言曰："鸡肋何足饱尊拳，尔我等也。既是公议，何不容吾再议乎？且议之可否，自有上裁，岂尔我所得专？"疏上，清廷是冯议，太必兔反交好于冯，旋以寅缘事发伏诛。

松筠庵诗

康熙庚申，刑侍高公（珩）再致政，归淄州。未行，移居宣武门西松筠庵。相国益都冯公（溥）过之，流连竞日。高公赠诗云："户倚双藤禅宇开，无人知是相公来。相看一笑忘朝市，风味依然两秀才。"冯公和云："隐几僧寮户不开，天亲无著忆从来。而今老去浑忘却，只识维摩是辩才。"渔洋亦和云："二老前身二大士，相逢半日画炉灰。它年古寺经行地，记取寒山拾得来。"

内外蛾述

顺治十六年海上之变，金坛缙绅罹祸最酷。王公明新名在逆籍，身戮家徙。有妾方孕，行至山东红花浦，产儿旅舍。杨老仆密启曰："覆巢之下，已无完卵。一线之系，在兹客婴。此去冯益都家不远，我主为其门下士，受知极深，驰告求匿，必能纳也。"妾是其言。杨乃襁儿于怀，痛哭夜走，叩益都之门。时冯公在告，慨然曰："此我事也。"疾挥杨去。遂命侍姬乳之，名曰"协一"，示与已出无二。协一年至弱冠，昆山徐司寇高益都之义，女内侄以字协一。内外蛾述，闻者传为美谈。今协一以益都荫，历仕至广州太守；而金坛王氏之孥，复以输金归自塞外，完聚骨肉，仍享膴仕--皆益都存孤之德也。

徐健庵爱士

先辈尝言徐健庵（乾学）在康熙中以文学受知，方其盛时，权势奔走天下，务以奖拔寒酸、笼络人才为邀名计，故时誉翕然归之。其所居绳匠胡同，后生之欲求进者，必僦屋于旁，俟其五更入朝，辄朗诵诗文使闻之，如是数日，徐必从而物色，有所长辄为延誉。当时绳匠胡同宅子，僦价辄倍他处。所甄拔初不以贿，惟视其才之高下定等差。相传乡会之年，诸名士先于郊外自拟名次，及榜出，果不爽。非必亲自主试也，徐方主持风气，登高而呼，衡文者类无不从而附之。以是游其门者，无不得科第。

有翰林杨某者，其中表也，八月初遇徐于朝，徐问欲主顺天乡试否，杨谓幸甚，徐曰："有名士数人，不可失也。"及夕则小红封送一名单至，计榜额已满。诘朝主试命下矣，杨不得已，与诸同考官如其数取之。榜发而京师大哗，捏名帖遍街市。圣祖闻之，降旨亲审。杨窘甚，求救于徐。徐谓"毋恐，姑晚饭去"。翼日有称贺于上前者，谓"国初以美官授汉儿，汉儿且不肯受；今汉儿营求科目，足觇人心归附，可为有道之庆"。圣祖默然，遂置不问，盖即徐令人传达此语也。

尝有人日具名纸谒其门，必馈司阍者十金，而不求见，但嘱以名达徐而已。阍人怪之，密以白徐。徐令留见之，其人故作踖踧状，谓"吾诚意尚未到，不敢求见也"。强之而后入，徐问曰："足下有深仇未报乎？"曰："无有也。""然则何为逡巡不敢言？"固问之，始以情告，欲得来科状元耳。徐曰："已有人，可思其次。"其人谓他非所望。宁再迟一科，徐许之。然徐不久罢归，其人竟不第。

昆山徐司寇乡居怙势

徐司寇被议放归，欲延潘次耕于家，而亭林书尼之，其词甚激，至云："彼之官弥贵，客弥多，便佞者留，刚正者去。今且欲延一二学问之士，以盖其群丑，不知薰莸不同器而藏也。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于其家，见彼蝇营蚁附之流，骇入耳目，至于征色发声而拒之，仅得自完。"读此知当日昆山兄弟乡居怙势，招致宾游，兰艾枭鸾，杂然并进，其气焰实不可近，故亭林痛嫉之也。

徐立斋得孟子三乐之一

徐立斋登己亥状元，授职后，尝召至便殿门，问家世及父母年岁、兄弟几人。立斋具奏，上嘉叹曰："尔可以当孟子三乐之一矣。"一时以为荣。迨庚戌健庵及第，立斋己任大司成，或赠诗云："祭酒先成文庙礼，探花初采上林芳。"尔时释褐，岂竟弟坐而兄拜耶？癸丑果亭及第，入馆，健庵以掌院司教习，具疏题明，免果亭教习，旷典也。后来查初白慎行入馆，揆恺功叙掌院；揆为查受业弟子，亦奏明免查教习。

徐公肃之风节

清初昆山三徐名位相埒，文学称健庵尚书，而风节操持不能不首数公肃相国。公官修撰，世祖常召见讨论经义，赐鞍马御膳，恩如家人。世祖晏驾，公哀痛哭泣，羸瘠不胜。康熙十九年从谒孝陵，犹悲恸不止。捐例初开，但令得官后三年称职，上官保举，否则罢；既又令输银免保举，即听迁转。公初为祭酒，即请免纳粟入监之例，及是又言"国家大体所关，惟贤不肖之辨而已，若捐银得免保举，是金多者与称职同科也"。（按：此与陆清献疏廉耻可捐之说不谋而合。）因坚请停止捐例。后事例既罢，而府部寺院笔帖式近三千人，复求开例出知州县，其以京察大计被议者，亦复谋官。廷议时，公争之三日，卒从其言。二十二年大计，一切馈遗无敢及门，其所弹劾亦不避权贵，详见长洲彭绍升《测海集》。（按：郭华野参疏不及公肃，而康熙以后诸名人诗文笔乘，于徐氏子弟之豪横，声气之舄奕，颇有微词；即亭林《致诸甥书》，亦屡以权势鼎盛为戒。然绍升公乡人，其言殆可据也。）

昆山徐氏昆季

嘉善柯光禄岸初先生，常言昆山徐氏三昆季皆世间伟人，其别号健庵、果亭、立斋，各道性情，无不极似。相国面方口大，双眸有光。寡于言笑，与客饮至酒深，或述往事，间发谐语，乃始微哂，庄坐移晷无倦容。盛暑必肃衣冠，虽门生故吏不以亵见。少时嗜弈及叶子戏，自晋秩大司成，遂绝不为。昔李九我为南祭酒亦然，盖先后贤有同揆也。司寇温厚凝重，短视而善鉴人，凡受其赏识者，次第尽掇巍科。吐握之勤，晨夕靡暇，常至口酬辨问，手缮简笺，耳受陈禀，兼施并给，曾不阙误。宾退而后，辄事铅椠，即饮阑寝倦，从无释卷之时。宫詹性恬荣进，称疾家居，筑室山南曰"耘圃"，榱桷朴素，列贮缥缃，竹坞萧森，莲池淡荡，游其门者悠然有遗世之思。年五十有二始举一子，遂命地师相地，客有问者曰："相地何用？"宫詹自指曰："将以藏此躯耳。"时司寇与相国尚无恙，而宫詹方在盛年，遽为此语，亦足以见达天之致矣。不数载而司寇与相国相继谢世，果亭先生特膺宠命，洊陟宫詹。嗟呼！达天者其得天独厚哉！

陶紫笥之志节

陶紫笥进士元淳，昆山常熟两尚书之乡里也。年少入都，能文章，尚志节，季野、百诗皆忘年交之。昆山领史局，季野为之任考索，而颇委紫笥以文。已而为忌者所排，与昆山绝。紫笥甫通籍，一日在翁邸，翁之子妄人也，辱何义门于众中。紫笥愤甚，请翁出，以正谊责之。翁护其子，甚不直紫笥。紫笥长揖出，且谓之曰："明公之力，不过使陶生不为翰林，请从此辞。"已而果不与馆选，出令粤之昌化，有惠政。

小 座 师

潘稼堂素与南州交好，康熙乙卯徐太史果亭典试浙江，偕潘入闱。潘得许汝龙卷，极赏其后场五策，亟称于太史，因此入彀。撤棘后，许谒徐，并见潘于武林行馆，尊为小座师。己未潘以布衣应诏，授翰林院检讨。康熙壬戍分校礼闱，许卷仍以潘荐，成进士，遂为真座师矣。汝龙改名汝霖，官至礼部侍郎。

潍县令之清操

河南侯户部抒愫，顺治壬辰进士，令潍县时，清操绝人。大贾郭某陷于讼，荐绅为之请者以十数，侯闭阁不与通。同年某方守莱州，移书惩责，侯佯为莫解，复曰："滥竽作吏，旷职怀惭，苟有可以报朝廷、爱百姓者教之，敢不惟命。"守意沮。方抒愫出宰，其兄抒恽语之曰："吾家世清白，若以一钱归，吾不复弟视若矣。"故愫以清节特闻，兄之教也。见田雯《古欢堂集》。

晚遇

高咏字阮怀，别号遗山，宣城人；姜宸英字西溟，慈溪人，俱以诗古文见重于时，其跅弛不羁，性亦相似。阮怀十五省试不售，年近六旬，始岁贡入太学。昆山徐相国为大司成，奇其才，延之家塾，常谓曰："先生弱冠蚤致盛名，余甫就傅，愿一见颜色不可得；今乃屈至门下，实惭且幸。"阮怀唯唯，绝无逊让意。又数年召试博学鸿儒，授翰林院检讨，未几以老病去官而卒。西溟长身多髯，尤工书法。相国监修明史，疏其名以闻，因得借秩史馆，屡试京兆乃得隽。康熙丁丑成进士。时圣驾亲征葛尔丹奏凯旋京，举朝献颂，诸体毕备，唯西溟文最古雅；适遇传胪，皇上特拔置一甲第三名，已七十有余岁矣。西溟书素以行草擅长，登第后，乃喜作小楷，以三指撮管端，悬腕疾挥，分行结体，疏密合度，其纸尾图记曰"丁丑后书"。

姜西溟自信可录者三事

吾乡姜西溟太史尝语望溪："子他日志吾墓，可录者三事耳。吾始至京，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进曰：'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按：某指安三，明珠宠仆也。）先生一与为礼，所欲无不可得者。'吾怒而斥曰：'始吾以子为佳公子，今得子矣。'即日卷书装，遂与绝。昆山司寇吾故交也，能进退天下士，平生故人并退就弟子之列，独吾与为兄弟称。其子某作楼成，饮吾以落之，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故以属先生。'吾笑曰：'是东乡可名东楼。'昆山闻而憾焉。常熟翁司寇亦吾故交，每爱吾文，后以攻雎州骤迁据其位。吾发愤为文，谓古者辅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太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今詹事有正贰，即古太傅、少傅之遗。翁君贰詹事，其正实雎州汤公。公治身当官，立朝崭然有法度，吾知翁君必能审谕汤公之德以导太子矣。翁见之长跽谢曰：'某知罪矣，然愿子勿出也。'吾越日刊布，翁用此相操尤急。"西溟既没，望溪乃述其遗言。

姜西溟典试获咎之冤

姜西溟太史与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是科鼎甲不利，时盖因士论沸腾，有"老姜全无辣气，小李大有甜头"之谣，风闻于上，以致被逮，姜竟卒于请室。第前辈多纪述此事，而不能定其关节之有无。昔读《鲒埼亭先生墓表》，称满朝臣僚，皆知先生之无罪，而王新城亦有"我为刑官，令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谢天下"之语，知同时公论，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徐柳泉先生云："小说《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宝钗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为少女，姜亦妇人之美称，如'玉'如'英'，义可通假。妙玉以看经入园，犹先生以借观藏书就馆相府。以妙玉之孤洁而横罹盗窟，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以先生之贞廉而瘐死圜扉，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作者盖深痛之也。"徐先生言之甚详。

士子揭市文

康熙己卯京闱，以贿赂公行，士子为文揭于市。逮治主考姜宸英、李蟠，姜瘐死，李谪戍，遂命下科壬午另编官卷。揭文出于怨口，非尽可凭；然必有以致之，主文柄者可不慎哉！其文云：

"朝廷科目，原以网罗实学，振拔真才，非为主考纳贿营私、逢迎权要之具。况圣天子加意文教，严饬吏治，凡属在官，自宜洗涤肺肠，以应明诏。不意顺天大主考李蟠、姜宸英等，绝灭天理，全昧人心，上不思特简之恩，下不念寒士之苦，白镪薰心，炎威炫目。中堂四五家，尽列前茅；部院数十人，悉居高第。若王李以相公之势，犹供现物三千（王熙孙景曾，李天馥子某）；熊蒋以致仕之儿，直献囊金满万（工部尚书熊一潇子本，左都御史蒋宏道子仁锡）。史贻直、潘维震，因乃父皆为主考，遂交易而得售（浙江主考史夔子，福建主考潘云鹏子）；韩孝基、张三第以若翁现居礼部，恐磨勘而全收。年羹尧携湖抚资囊，潜通昏夜（年遐龄子馈一万）；朱世衍舁督学秽蓄，直达寝门（北直学院朱阜之侄）。励廷仪则畏宗卿要路，兼受苞苴（宗人府丞杜讷子）；收严密乃修同谱私情，不嫌乳臭（榜眼严虞惇子）。总是老师分上，且期囊橐之取盈，故舍其友而独收其婿（狄字乃李、姜二人本房老师之婿）；更恐言路关头，必欲逢迎之尽致，遂因其弟而并及其兄（副宪刘谦子、侄皆中）。尤可丑者，宛平之门馆私人，亦不敢违其嘱托（王熙西席二人、管当子二人一齐中式）；所可奇者，总督之长班贱役，致无弗尽其收罗（王朝柱父范总督长班）。费士龙以居停关说，半现半赊（费为黄编修之舅）；蒋廷锡馈学道遗资，如携如取（河南学道伊子托严虞惇馈三千）。王守烈凭虞山一饯，数月前先结狐群（王因严虞惇献三千）；廖赓融恃相国专房，百名外续居狗尾（赓融父凤徵为北门馆客时，出入其家）。张翮许魁选而得义经之殿，嫌其少也（预报元魁云魁定张翮，以所馈少，名次略后）；姚观以同乡而兼姻娅之亲，岂为文乎（姚乃宸英妻亲）？三场代笔，魏嘉谟遂占高魁（魏代熊本终场，本方十四岁）：午夜夤缘，刘师恕俨居首选（督捕右堂刘国黻数日前夜至李、姜寓，嘱托其子，遂中式）。胡承谟之半万，均系徽商；李昶年之八千，专为废籍（山东革职阁学李膺廌之子）。编修岂能荫侄，知借力于家兄（陈恂弟澍馈银三千，遂中北籍）；佥事诚为有儿，亦贻谋于乃祖（赵继抃济宁道景从之子，由其祖吉士所通）。赵熊诏因王而通李，数倍于王（熊诏托王守烈献李银三千）；徐陈基献靳以媚姜，名先于靳（周融杭州人，挟赀五千，托徐转交姜，二人皆中北籍）。二贺父子异籍，具大神通（壬辰进士贺宽子宏道中卫籍，孙秉豳中北籍）；两黄兄弟连名，若合左券（黄宏深、宏湛兄弟各五千）。魏龙巨万，洵是魁才（魏嘉谟系乙丑进士，专期子龙河，家有巨万）；吴李多赀，果为首选（吴琏徽商、系陈洵说合；李治亦盐商）。借藏身为活计，徐用锡之阴谋（徐藏身直抚李光地幕中，知县献以关节）；托假馆以夤缘，谢绪宏之狡术（谢乃洮岷道绪光之弟，假馆于姜而纳贿）。胡天不吊，任舆独少佳儿（为主考通线索者张预章、陈恂、严虞惇子侄皆中；胡任舆无子，但居间得钱耳）；黄物有灵，叔琳岂真难弟（黄叔琳居间中其弟）。

"不阅文而专阅价，满汉之巨室欢腾；变多读而务多藏，南北之孤寒气尽。取人如此，公论谓何？况夫数世长随，擢居鼎贵（李蟠祖父皆作长随）；八旬老子，拔置清班（姜宸英年老）。朝廷待彼不为薄矣，二君设心何其谬哉！独不念天听若雷，神目如电。严虞惇抚床而嘱，何偏值受命之辰（严初六日至李寓嘱托，子侄皆中）；黄梦麟馈参为名，何必在赴宴之后（姜宸英赴宴之后差人至黄处取参半觔，中其舅费士龙）？龙门未启，题目何以喧传；蕊榜未悬，元魁何由预报（预报诸名，分毫不爽）？售关节于杀妻之凶犯，岂谓知人（王兆凤本姓贾，高邮人，杀妻问罪，逃至京师，匿良乡傅署中；李、姜属意中为解元，冒北籍）？寄耳目于舐痔之怀来，宁云择侣（此番皆怀来县钱安世把持）。呜呼！噫嘻！投身鲍氏，固已薄其为人（李蟠中状元后投拜内监鲍三老门下）；不赴亲丧，早已窥其短行（姜宸英亲死不奔丧）。身辱者心必丧（李），孝亏者忠必衰（姜）。似此败检，贻玷清流，以御魍魅，未足蔽彼厥辜；肆诸市朝，庶少伸夫公道。吾辈进退不苟，死生惟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彼元凶；当路风闻既确，目击又真，何惜弹劾之章，达诸天听。不然，苟白简之迟迟，致群情之汹汹，一旦有义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国门，或杀之车下，四方闻之，恐笑士大夫之无人也！"

汤文正之清介三则

汤文正赴岭北道任，雇一骡载幞被出关去；及移疾受代，衣物了无所增。

汤文正公斌抚吴莅任时，夫人、公子皆布衣，行李萧然如寒士，日给惟菜韭。公一日阅簿，见某日市只鸡，愕问曰："吾至此未尝食鸡，谁市此者？"仆以公子对。公怒，立召公子责之曰："汝谓苏州鸡贱于河南耶？汝思啖鸡，便可归去。世无有士不能咬菜根而能作百事者。"因命跪庭读《朱子家训》，并笞其仆而遣之。及去苏日，惟《廿一史》为吴中物，公指谓祖行诸公曰："吴中价廉，故市之，然颇累马力。"其夫人乘舆出，有败絮堕其舆前，老少见者为泣下。

雎州汤潜庵先生以江南巡抚内迁大司空，至京贫益甚，赁居委巷，御寒只一羊裘。冬月入朝，卫士识与不识咸目之曰："此羊裘者即，汤尚书矣。"公生日，荐绅知公绝馈遗，惟制屏为寿。公辞焉，启曰："汪琬撰文在上。"公命录以入，仍返其屏。其殁于京邸也，同官唁之，身卧板床，上衣敝蓝丝袄，下着褐色布裤；检其所遗，惟竹笥内俸银八两。昆山徐大司寇赙以二十金，乃能成殡。其清介若此，而生前犹有以伪学劾之者，独为君子，不其难乎！

汤文正之礼贤

公任潼关道副使时，朝邑雷子霖以理学显，公治事之暇，时造其庐，以志景慕。常州守祖进朝有惠政，落职，公奏留之。祖制衣靴欲奉公，久之不敢言，乃自著之。钱塘冯山公景条陈淮扬民困，因万季野上书。汤文正公见书三叹息，语季野致意，且勉立德功，不在徒言也。又尝语沈昭嗣曰："令友冯山公，固是不朽人。"又曰："青史名长，不在暂时科第也。"文正公之礼贤下士，能受尽言如此。徐俟斋不出山者几四十年，巡抚汤公慕其品望，悉屏驺导，止从一小僮，驾扁舟访焉。鹤迹满径，松影在门，候之良久，竟不获见，叹息而返。吴人两高之。

汤文正之爱民

公抚吴时，有司报湖荡有莲芡，公驳还。吏固以例请，公曰："例自人作，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惠；且莲芡或不岁熟，一报部即为永额，欲去之，得乎？"常熟某氏奴讦告其主国初时得隆武伪札，迫主远遁，欲据其主母，公曰："国家屡更大赦，此草昧事，何足问？而逆奴乃以讦其主乎？"焚其札，毙奴于杖，中外快之。近时颇有人诋文正诸人为伪学者，使士大夫人人能如汤之洁己奉公，又何至天下事不可收拾哉！

汤文正毁淫祠二则

康熙丙寅擢江宁巡抚都御史汤斌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汤濒行，疏毁吴下淫祠五通、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庙，恭请上谕勒石上方山，得谕旨通行直省。初汤以阁学迁巡抚，过渔洋邸舍，为言吴中妇女好入寺院烧香，首当禁止。汤以为然，在吴遂力行之，风俗一变；至若淫祠一节，尤于世道人心裨益不小。汤自言昔为方面时，只遵宁陵吕叔简先生《从政录》行之，其抚吴亦此志云。

汤文正公之奏革淫祠，投五通神像湖中，世多纪之。先是，上方山民掘地得碑，其文曰："肉山酒海，遇汤而败。"可知淫昏气焰，必待正人得位而始衰，亦早有定数也。

汤文正荐陆在新

长洲陆明府在新为诸生时，敦尚气节，刻苦自厉，彭山筑屋，躬耕读书，以孝廉为松江教授，斋规方雅，屏绝贽币。汤文正公抚吴，察其廉勤，以卓异荐。是岁江南七府一州诸长吏登启事者仅君一人，故事未有也。既入都，圣祖召见，赐蟒服，迁庐陵知县，大著声绩，世称文正之知人。

汤文正之戆直

雎州汤斌号潜庵，字孔伯，又字荆岘。清初顺治九年应选，入二甲，十三年授翰院。为明抗节致命诸臣纪实入国史，文字直书，毋少顾忌。阁臣金之厚、冯铨，两劾之。世祖召至，原奏与观，并温加慰谕；汤秉笔，曾不因之少屈。抚苏时圣祖南巡，江督几欲毁屋修御道，汤力争不可。圣祖至，奖曰："是事颇合朕爱民之意。"并撤御馔赐之。盖是时国基甫定，欲要结民心也。

汤文正困于佥壬

雎州汤文正公自翰林出为监司，年四十，从孙徵君讲学夏峰，质行著河漳，其治绩吴淞十郡儿童妇女皆耳熟焉。立朝之节，同时士大夫多知之；惟受特知于圣祖，而卒困于佥壬。其致怨之由，相构之迹，虽门人子弟或不能详也。公巡抚江苏时，执政明珠有家隶言事多效，公卿震慑，所至大府常郊迎。过苏，畏公威声，弗敢谒；自监司以下，朝夕候其门。公闻，使召之。将命者用故事以客礼请，从骑数十至辕门，顾谓左右："主人出迎何迟也？"久之，辟大门传呼，大惊窘迫，脱厮舆服被之。入至阶下，见公南面坐，乃跪而听命。公曰："汝主与吾同朝，闻汝来，故以酒饮犒汝。"命门卒为主人。其人惭沮，即日去苏。归诉之，谋致难于公，而公声绩甚焯，上方乡公，念公在外无从得事端；会东宫出阁读书，乃为上言："汤某以理学为时所崇，辅教太子，非某不称。"上然之，遂以詹事征。公之内召也，比郡士民，争以农器什物塞水陆，道不可行。公示谕："吾在外不能为父老德，往者屡请核减浮粮，并为廷议阻。今入见天子，且面陈之。"

余相国国柱者，执政私人也，得此以告曰："曩议皆上所可也，善则归君，过则归己，而市于众以为名，使上知此，立蹶矣。"

比公至，语已上闻，而公未之知。进讲东宫，首《大学》"财聚民散"数则，毕讲，东宫入侍，上问所肄，具以闻。上曰："此列国分疆时语也。若海内一统，民散将安之？"试询之，公具陈秦隋土崩状，且言一统而民散，祸更烈于分国时。会灵台郎董汉臣上书指斥时事及执政大臣，下内阁九卿庭议。执政惶悚不知所为，议与同列囚服待罪。王相国熙继至，貌甚暇，徐曰："市儿妄语，立斩之则事毕矣。"执政曰："上阅奏至再三，亲点次，类嘉与之，奈何君言若是？"王笑曰："第以吾言入，视何如。"时公为宗伯，最后至，余相国述两议以决于公。公曰："彼言虽妄，然无死法。大臣不言，故小臣言之，吾辈当自省。"国柱曰："此论可上闻乎？"公曰："上见问，固当以此对。"执政入奏，国柱尾其后而与之语。命下，董汉臣免议。自是，上滋不悦公。

戊辰余国柱宣言，上将籍公内府，为旗人表率。时公以兴作度材于通州，某月某日下晡忽返，招乡人某官与语。客退独坐一室，向晦语家人："吾腹不宁。"夜半遂殁。既殁逾月，上与诸大臣语曰："吾遇汤某特厚，而怨讪不休，何也？"众曰："无之。"上曰："廷议董汉臣，彼昌言朝无善政，君多失德，'大臣不言，故小臣言之'，尚不为怨讪乎？"众乃知公为执政及国柱所倾也。

郭尚书檄毁淫祠

汤文正抚苏奏毁上方山五通神庙，世以比之狄梁公、程明道，至今啧啧。考同时汉军郭尚书世隆督浙闽时，闽俗信鬼，多淫祠，黠者敛钱民间，辄数十万，尚书檄诸州县毁之。离省治八百里有山奉五显神，庙貌壮丽甲闽中。一日野火自起，烬无寸椽，火熄而檄适至。仁廉刚直之气，震慑淫昏。公是举可质文正矣。

何 义 门

何义门焯以拔贡为李文贞荐直南书房，赐举人，复赐进士，改庶吉士。康熙五十二年，再以文贞荐召赴阙，授编修，直武英殿。五十四年，有蜚语上闻。圣祖方自热河还京，命收系，并簿录其舍中书，付南书房学士蒋廷锡等视有无狂诞语。检五日无有，间有讥笑士大夫著作、诟近科文者，粘签以进，而辞吴县令馈金札稿亦厕焉。圣祖阅毕，怒渐解，且嘉其有守，仅坐免官，还其书，命仍直武英殿。

请削门生籍

长洲何焯，康熙时拔贡，赐举人，又赐进士，侍皇八子读。时徐尚书乾学、翁祭酒叔元，方收召海内新进，何亦及其门。会设太子讲官，以汤斌、尹泰、鄂棻、舒淑、黄与坚任，汤荐候补道耿介。适清廷下诏求言，灵台郎董汉臣上书多指斥时事，下九卿议，执政惶恐，与同列囚服待罪。汤于殿廷宣言："董言虽妄，无死罪。大臣不言，小臣言之，吾辈常自省。"明珠入告，以汤当会议时有惭对汉臣语。传旨诘问，汤具疏引罪，耿亦以疾乞休。于是翁叔元受要人旨，与尹泰、舒淑、开音布，并劾耿实无病，汤妄荐。举朝多不平；何致书翁请削门生籍，天下快焉。

何义门索还门生帖之异说

常熟翁铁庵司寇受要人旨，劾汤文正而据其位，何义门请削门生籍，屡见前人纪载。唯《履园丛话》称即墨郭公琇令吴江时，前抚余国柱方掌纶扉，征贿巨万不与，嗾人劾奏，虞山司寇从而和之。长洲贡生何焯在京考选，为司寇门生，遂登翁之门，攘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义门由是知名。与他说稍异，未知孰是。

郭琇之被诬

即墨郭总宪琇，康熙间与莆田彭中丞，并以直声震中外，世称彭郭总宪。镌职家居时，佛伦为山东巡抚，劾公父景昌原名尔标曾入贼党伏法，并诬公私改父名、滥请封典。部议追夺，并夺公冠带，逮赴江宁勘治。议遣戍，得旨宽免。后再起督湖南（按：时湖南专设总督），入觐，具疏讼冤："臣父郭景昌系县庠生，邑匪郭尔标无妻室，安得有子？不知佛伦何所闻而诬蔑若此。"佛时已入相，上亲诘问，以舛错对。佥仍给诰轴，然已被诬十年矣（二十九年夺封，三十九年复给）。

三 鱼 堂

陆稼书曾祖溥为丰城县丞，尝督运夜过采石，舟漏，跪祝曰："舟中一钱非法，愿葬鱼腹。"漏忽止。旦视之，则水荇裹三鱼塞其罅，人称为盛德之佑。溥子东迁居泖上，筑堂名"三鱼"，今《稼书文集》称"三鱼堂"。

陆清献为醇儒第一

清初醇儒，首推陆清献公、汤文正公。汤为巡抚，陆为知县，其见于事业，陆较汤为难；至其有体有用，未尝不殊涂同归也。二公皆虚怀若谷，虑以下人，未尝自命为独得真传，上接道统。后推为一代醇儒，众无异辞者。所谓实至名归，而要其不可及者在实事躬行也。

陆清献劝早完钱粮

清献治疁两载，每于初限进民而命之曰："钱粮者朝廷之国课，非县官之私蓄。尔民能急公，身家快乐，县官亦得安逸，有工夫做好事以加于百姓。我与尔非怨仇，何苦日行杖责？况一杖责，私与皂役杖钱；若雇人代比，又当与雇钱二百，皆虚费，而有欠粮受责之名。何不省此以凑正数，则尔我俱安。"从此传闻四野，云集响应。右见公日记。按：公堂数语，岂遂足以沦浃民心；清献之居官，必先有深入民心者在。

陆清献生日

稼书先生生日，老稚数千焚香拜堂下。有百岁老人愿一识爷，曰："自我为民以来，未见有官如爷者也。"见《测海集》。

陆清献馈巡抚寿仪

陆清献公令嘉兴时，值巡抚慕天颜生辰，众皆献纳珍物，惟恐不丰，清献独于袖中出布一匹，履二双，曰："此非取诸民者，为公寿。"天颜笑却之，卒以微罪劾罢其任。

陆稼书之清风亮节

稼书先生清风亮节，在人耳目，详载于阿崇朴所选公行状及钮玉樵《觚賸》。汪韩门太史有《陆公行状书后》一篇，末附二事，状所未及者；事虽细，而公之高风已不可企矣。公将去京师，相国那拉公明珠欲接纳公，昆山徐尚书乾学为订期往谒，公诺之而先期就道。人或咎公失信，公曰："告以不往见，则无以拒有力者，必不免于见矣。"又公居乡时，值高学士士奇亲丧讣闻，不欲显然往吊，乃乘小舟赍香楮，杂众宾入拜。拜已径出，比学士知，亟款留之，而棹已返矣。又闻先生作宰时，尝作《劝盗文》，遣吏往狱中诵读，大略谓"一念之差，不安生理，遂做出此等事来，受尽苦楚，然人心无定，只将这心改正，痛悔向日的不是，如今若得出头，从新做个好人，依旧可以成家立业"等语，一时狱中痛哭失声。

陆清献和平笃厚

陆清献《三鱼堂日记》云："始见魏环老，一见如旧识。言及丙辰冬推闽臬之时，皇上问嘉定、无锡两县俱好，朝议方推，而参疏夕至矣。环老言及之，尚怒形于色；余但自谢至诚不足以感动上台，无足怪也。"又一条云："辛未六月十四在阙右门会议捐纳保举一事，忽起大风波，至二十二日始得宽免之旨。方颠沛时，最承相爱者，满人则钟申保，汉人则同衙门各道长，外如谭祖豫之计画盘费，张长史之殷勤执贽，崔平山之踌躇前路，皆有古风；而沈乐存之慷慨愿救，尤同衙门之杰出也。"

清献官声学派，冠冕昭代，世无异辞。观此二事，于参劾不公之上司绝无怨望，而于同朝故旧偶有一言之申救，一事之图维，耿耿不忘，一若真受再生之德者。非圣贤中人，哪得如此和平，如此笃厚。

叶燮与陆清献同列弹章之欣幸

嘉善叶大令燮知宝应县，修决堤，免无名之税，出诬服杀人者，政声大起。以伉直不容于上官，不二年落职，欣然曰："吾与廉吏并登白简，荣于迁除矣。"时嘉定令陆清献公亦被劾也。语虽解嘲，而清献之介节忤时，至使同列弹章者引以为重，亦足见人心是非之公已。

陆清献殁后放江南学政

陆清献以康熙壬申十月归道山，明年冬会推直隶、江南学院，廷臣咸拟翰詹大僚。圣祖皆不允，特旨直隶著李光地去，江南著陆陇其去。相国王文靖公熙奏称陆某已经身故，圣祖曰："何不启奏？"对曰："七品官在籍身故，无启奏例。"圣祖嗟叹久之，曰："本朝如这样人，不可多得了。"清献贞廉忠鲠，没后犹受知君上若此。

于清端深得罗城县民心

于清端令罗城，拊循残氓，悉除诸禁，诚意恻恻感人。民皆以田赋亲输公手，或留数钱置案上；公问何意，曰："阿耶不要火耗，不谋衣食，宁酒而不买乎？"公感其意，留数钱，计得酒一壶而止。公居罗城久，从仆或散去，或死。罗人益怜公，每晨夕集问安否，间敛金钱跪进云："知阿耶清苦，我曹供些少盐米费耳。"公笑谢曰："我一人何须如许物，可持归易甘旨奉汝父母，如我受也。"民怏怏持去。一日闻公家人来，罗民则大喜，奔哗庭中，言阿耶人来，好将物安家去，又进金如初。公又笑谢曰："此去吾家六千里，单人携赀，适为累耳。"麾使去。民皆伏泣，公亦泣，卒不受。比公迁知合州，罗民遮道呼号："耶今去，我侪无天矣！"追送数百里，哭而返。一眇者独不去，公问故，曰："民习星卜，度公橐中赀不及千里，民技犹可赀以行也。"公感其意，因不遣去。会霪雨赀尽，竟藉其力得达。公一生得力在罗城，罗城治迹，莫详于公政书中《与荆雪涛书》。

于清端政迹

于清端成龙治术，为清循吏之最。以州牧屡迁至福建按察使。福建当耿精忠乱后，公抚绥遗民，多惠政。巡抚直隶、总督两江时，官吏望风改操，知公好微行，遇白髯伟貌者，群相指震慑；士民有欢笑，无管弦，游惰不空手，柜坊无锁。公清介绝俗，重门洞开，白事官吏直入寝室，左姜豉，右簿书，状如乡里学博。而用兵如神，尤善治盗。知黄州时，闻张某者盗魁也，崇墉高垣，役捕多取食焉。虑少辽缓，奸不得，乃半途微服佣其家，诡名杨二，司洒扫谨。张爱之，使为群盗先。居亡何，尽悉盗之伴侣胠箧机密绰号，乃遁去，鸣钲到官。一日集健步约曰："从吾擒盗。"具仪仗兵械，称媞前行。至张所，排衙于庭，大呼："盗出！"张错愕迎拜犹抵拦，公曰："勿承可仰面视，我杨二也。"张惊，伏地请死。公取袖中大案数十，掷与之曰："为办此，足以赎矣。"张唯唯。公留健役助之，不数日群盗尽获，其杀人者活埋之。武昌营弁某弟素无赖，适远归，是夜军饷尽劫。弁告弟所为，被刑诬服，连引十余人。狱具献盗，公破械纵之，抚军惊问，曰："盗冤。"曰："真盗何在？"公指堂下一校曰："是真盗也。余党进香木兰山，今晚获矣。"未几获盗，赃尚在校家，封识宛然。

江宁盗号鱼壳者，矫捷，倚驻防都统为解，有司莫能擒。公抵任时，官吏惮公，远迎公，日旰不至；方惊疑探刺，而逻者报公早单车入府矣。群吏饰厨传不受，馈饩牵不受，一郡不知所为。按察使某公年家子也，从容言"公过清严，则上下之情不通，某意欲具一餐为雅寿"，公笑曰："以他物寿我，不如以鱼壳寿我。"按察司喻意出，以千金为募。雷翠亭者名捕也，出而受金，司府县握手嘱曰："我等颜面寄汝矣。"勉之。翠亭质妻子于狱，侦知鱼方会群盗张饮秦淮，乃伪乞者，跪席西，呢呢求食。鱼望见疑之，刃肉冲其口，雷仰而吞，神色不动。鱼咋曰："子胡然？子非丐也。子为于清天来擒我耳！行矣，健儿肯汝累乎？"翠亭再拜。群役入，跪而加锁，拥之赴狱。司府县贺于衢。是夕公秉烛坐，梁上砉然有声。一男子持匕首下，公叱："何人？"曰："鱼壳也。"公解冠几上，指其头曰："取！"鱼长跪笑曰："取公头不侍公命也。方下梁时，如有物击我手，不得动，方知公神人，某恶贯满矣。"自反接，衔匕首以献。公曰："国法有市曹在。"呼左右饮以酒，缚至射棚下，许免其妻子。迟明狱吏报失盗，人情汹汹，司府县相贺者转而相尤，趋辕将跪谢告实，而公已命中军将鱼壳斩决西市。

于清端嗜酒

吴三桂之变，全楚震动，土匪蜂起。时于清端守武昌，威惠素著，剿抚兼施，计擒大冶贼黄金龙斩之，降其众数千。捷闻，巡抚张公朝珍持露布示僚属曰："人谓我不当用醉汉，今定何如？"盖清端尝襄事秋闱，陪大吏觞两使者，抵掌论时事，饮数十巨觥，闱中皆笑公酒狂，故张公及之也。按：属吏见长官，多嗫嚅逡巡，拘守仪节。公独于皇华公宴之座，侃侃直言，靡所避忌，此时豪气，已足吞逆藩而有余，况金龙一无赖贼哉！

于清端之廉俭

有清贤臣，必以于清端为清廉第一。罗城非人所居，即王恺、石崇到此，岂复能豪举？公之得力在动心忍性，不必以俭德称也。自江防迁闽臬，舟将发，趣人买萝葡至数石。人笑曰："贱物耳，何多为？"公曰："我沿途供馔赖此矣。"其自北直赴江宁也，与幼子赁驴车一辆，各袖钱数十文投旅舍，未尝烦驿递公馆也。在制府署，日惟啖青菜，江南人或呼为"于青菜"。仆从无从得茗，则日采衙后槐叶啖之，树为之秃。诸子冬衣褐，或木棉袍，未尝制一裘。官楚时长公子将归，署中偶有腌鸭，刳半与之。民间有"子公豆腐量太狭，长公临行割半鸭"之谣。公卒之日，僚吏见床头敝笥中惟绨袍一袭、靴带二事，瓦瓮中粗米数斛、盐豉数器而已。公之贤不仅以廉俭见，特公之清操苦节，夷险一致，尤为人所难能。若夫身为大臣，但能却苞苴、安澹泊，于国计民生，坐视其窳败惰偷而绝无补救，然则植木偶于庭，并水不饮，不更愈于只饮杯水者乎！

于清端畛念饥民

于清端罗田之治，备载政书，稍谙掌故者耳熟能详矣；既贵而后，清操如故。康熙二十年，公方以兵部尚书总督江南江西，在官日食粗粝，佐以菜把；年饥屑糠杂米为粥，举家食之，客至亦以进，谓曰："如法行之，可留余米赈饥民也。"

于清端忧谗畏讥

清端晚岁，或有以蜚语闻者，公心动。时熊文端罢相居江宁，一日过文端舍，坐梧桐树下语及之，文端曰："公亦虑此耶？大丈夫勘得透时，虽生死不可易，何况其他。"公曰："敬受教。"其明年乞休弗许，再过文端有忧色，文端厉声曰："遂忘梧桐树下语耶？"未几公卒于官。

于襄勤任县令时之得民心

于襄勤公与清端同名，宦迹亦与清端相追逐，人称清端为"老于成龙"，襄勤为"小于成龙"。襄勤初以乐亭令权知滦州，缘罪囚脱逃应降调；乐亭民列其善政，叩阍吁留。部议以保留违禁，械为首者系于狱。逾年，县民再叩阍，下巡抚金世德察奏，所列善政皆实，始复襄勤官。嗣清端抚直识其贤，清端迁两江总督，疏荐其可大用。寻以江宁府阙员，请敕廷推清操久著与于成龙相类者，上果以襄勤任之。自此襄勤遂简在帝心，隆隆日上。□声伟绩，与清端颉颃矣。

韩文懿公不阿流俗

韩文懿公菼当廷试日，吴三桂逆衅已萌，公对策力言三藩当撤，无少顾忌。祭酒阿理瑚请以故相达海从祀两庑，公谓海造国书，一艺耳，未合从祀之典。御史郑惟孜请令国子生回籍应试，公疏言太学一空，非京师首善之义。此三事皆建白侃侃，不阿流俗。公立朝数十年，谠言直节尚不止此。世徒以经义相推尚，即有《怀堂文集》，亦在若显若隐之间，吁可慨已！

韩文懿失恩眷之由

康熙中，江南布政司张万禄亏库金三十余万；制府阿山上言，费由南巡，非侵牟。或谓张于制府为姻家，上震怒，下九卿议。众议山大辟，宗伯韩文懿公正色曰："果有连，其情私，而语则公也；且斯言得上达，所益不细。"忌者增语上闻，公由是恩眷日替。

韩慕庐推重朱竹垞

韩慕庐宗伯英以诸生被斥，壬子应京兆试，以第一人中式，癸丑会状。虚心好学，至老不倦。尝语人云："吾贵为尚书，宁如秀水朱十以七品官归田，饭疏饮水，多读数万卷书耶？"

朱竹垞喜食鸭

朱竹垞先生喜食鸭。一日病中梦游一园，园后推门入有一大池，池中养鸭无数。问池边叟曰："此鸭属何家？"叟曰："当尽以供君食耳。"未几病愈。又数十年，病中复梦至其处，宛然旧游处，则池中仅存两鸭。复问人曰："前此池中鸭甚多，何以今仅剩此？"则曰："尽被君吃完矣。"嗒然而醒。从此敕家人永不食鸭。越日有出嫁女从远乡来省病者，知老人素喜食鸭，携两熟鸭来献。先生默然，不数日逝矣。此与李文饶万羊事颇相类。

朱、潘两检讨被劾

《藤阴杂记》载朱竹垞以带仆弃当供事，出入内廷；潘稼堂耒以浮躁轻率，有玷讲官，为掌院牛钮参劾，原奏尚存。按：大科初开，廷臣原议处以闲曹，如中行评博之类，圣祖特恩，一二等咸入翰林；词馆中以八股进身者，咸怀忌嫉，遂有"野翰林之"目。朱、潘两检讨尤负盛名，宜牛钮亟思锄去也。不然，带仆入直，京官常事，岂独竹垞一人？品学若稼堂，尚玷京官，谁复胜簪笔侍书之任哉！

张文贞之淡泊

张文贞（玉书）性淡泊，从不食肉，日粗粝一盂，或山药少许。为《明史》总裁时，其父湘晓先生（九徵）贻书戒之曰："此非养身之道。'食不厌精'，汝未读《乡党》耶？退直后宜静坐片刻，养身节劳，勿以膏自焚也。古乐府'杀君马者路旁儿'，谓竭马之力以娱道旁耳目，吾虑汝之马力竭矣。"文贞闻命悚然，加一餐焉。

张文贞少时之端重

丹徒张文贞公性颖悟，少端重，寡言笑。尝与宾宴，竟夕危坐，比去双趺宛然，识者许为台辅之器。

圣祖宠任张文贞

康熙三十五年亲征噶尔丹，至科图，诏汉臣皆止，京江相国独坚请从深入。噶尔丹已破走，复请从至归化城受降。圣祖赐所御衣帽御寒，戒毋露宿，轸恤甚至。嗣是宠任益专，为汉臣冠。

记高江村

高江村士奇华亭人，家甚贫窭，鬻字为活。纳兰太傅明珠爱其才，荐入内庭。康熙帝喜其才便捷，凡遇巡狩出猎，皆命江村同禁御羽林诸将校并马扈从；故江村诗有"翡翠丛中列，鹅黄队裹行"云云，盖纪实也。江村性巧，遇事先意承志，皆惬上意。一日上猎中马蹶，上不怿。江村闻之，乃故以潴泥污其衣，趋入侍侧。上怪问之，江村曰："臣适落马堕积潴中，衣未及浣也。"上大笑曰："汝辈南人，故懦弱乃尔。适朕马屡蹶，竟未堕骑也。"意乃释然。

记高士奇之随銮

圣祖南巡，高士奇珥笔随銮，事事辄如上旨。上幸杭州灵隐寺，寺僧跪求赐额，上书"靈"字，"雨"头太大，其下恐难得势，正待踌踌。士奇掌书"雲林"二字，伪为磨墨者，潜以掌示上；上悟，改为"雲林"二字。故灵隐一号"云林"，即此由来也。又幸镇江金山寺，寺僧亦求赐额。上搜索未就，士奇另纸书四字，便呈于上；上展视，则"江天一色"也。上大悦，即蘸墨书之，故此四字较赐题各处者，尤为精神饱满。又幸苏州狮子林，狮子林为倪高士迂所定图稿，非复寻常蹊径，上望见之，赞曰："真有趣！"后赐额，即截去"有"字，而以"真趣"二字付之；盖亦从士奇请也。圣祖尝与明珠、高士奇同立偏殿之中，上笑曰："今儿咱们像什么？"明珠曰："三官菩萨。"高士奇遽跪奏曰："高明配天。"明珠闻之，不觉额泚。

高江村结欢内侍

方江村之入都，自肩被进彰义门，书联扇遍赠朝贵干仆，以谋朝夕。明珠司阍见其善书也，延课子。一日，明珠急欲作数函，仓卒无人，司阍以高对，即呼入，援笔立就；明珠大喜，遂属掌书记。后入翰林，直南书房，皆明之力也。江村有小慧，既置身势要，橐益日以富，则结欢近侍，探宫内起居，报一事酬金豆一。每入直，金豆满荷囊，日暮率倾囊而出，以是内庭隐秘事皆得闻。或觇知上方阅某书，即抽某书翻阅，偶询及辄能对大意，故益得异宠。上尝曰："在廷博雅可与道古者，莫士奇若！"而忌之者益深矣。

高初因明进，至是明转向之访消息，每归第则九卿之肩舆塞其巷，明亦在焉。江村直视，踏步入门，若弗知也。诸贵客皆使傔从侦探，盥面矣，晚饭矣。少顷则传呼延明相国入，必语良久始出；其余大僚或延一二入晤，不能遍，则令家奴出告曰："日暮不能见，请俟异日也。"诸舆始摩击而散。明日俟于巷者复如故。声势赫奕，上下侧目。或有谮之者，谓士奇肩襆被入都，今但问其家资，即可得其招权纳贿状。上一日问之，高跪进曰："督抚诸臣以臣蒙主恩，多有馈遗。其实圣明威福不旁落，臣何能参预一字，在彼诚无益，在臣则寸丝粒粟皆由恩遇中来也。"上笑置之。后以排之者众，放归。

高宫詹生有异质

中南山人常言高宫詹生有异质，身御盛服，虽时当酷暑，曾无点汗；便遗之事，终日不行。以是出入禁闼，从容中礼，凡侍从诸臣俱莫能及。

郭南华劾高士奇疏

郭南华劾王鸿绪、高士奇奏疏云："皇上宵旰焦劳，励精图治，用人行政皆出睿裁，未尝纤毫假手左右。乃有植党营私，招摇撞骗，如原任少詹事高士奇、左都御史王鸿绪等，表里为奸，恣肆于光天化日之下，罪有可诛，罄竹难悉，试约略陈之：

"高士奇出身微贱，皇上因其字学颇工，不拘资格，擢用翰林，令入南书房供奉，不过令其考订文章，原未假之与闻政事。为士奇者，即当竭力奉公，以报君恩于万一。计不出此而日思结纳谄附大臣，揽事招摇，以图分肥，凡内外大小臣工，无不知有士奇之名。夫办事南书房者，前后岂止一人，而他人之声名，总未审闻。何士奇一人办事，而声名赫奕乃至如此？是其罪可诛者一也。久之羽翼既多，遂自立门户，结王鸿绪为死党，科臣何楷为义兄弟，翰林陈元龙为叔侄，鸿绪胞兄顼龄为子女姻亲，俱寄以心腹。在外招揽，凡督抚藩臬道府厅县，以及在内大小卿员，皆王鸿绪、何楷等为人居停哄骗而夤缘照管者，馈至成千累万，即不属党援者亦有常例，名之曰'平安钱'。是士奇之奸贪坏法，全无顾忌，其罪之可诛者二也。光棍俞子□在京肆横有年，惟恐事发，潜遁直隶天津、山东雒口地方，有虎坊桥瓦屋六十余间，值八千金，馈送士奇，求托照拂。此外顺治门外斜街并各处房屋，总令心腹出名置买，何楷代为收租，士奇之亲家陈元师、伙计陈李芳，开张缎号，寄顿各处贿银赀本约至四十余万。又于本乡平湖县置田千顷，大兴土木，修整花园。杭州西溪广置园宅，苏、松、淮、扬，王鸿绪等与之合伙生理，又不下百余万。窃思以觅馆糊口之穷儒，而今忽为数百万之富翁，试问金从何来？非侵国帑，即削民膏。夫以国帑民膏，而填无穷之溪壑，是士奇真国之蠹而民之贼也，其罪可诛者三也。圣驾南巡时，上谕严戒馈送，定以军法从事。惟士奇与鸿绪愍不畏死，于淮、扬等处，鸿绪招揽府厅各官约馈万金，潜送士奇。淮、扬若此，他处又不知如何索诈矣！是士奇之欺君灭法，背公行私，其罪之可诛者四也。更可骇者，王鸿绪、陈元龙鼎甲出身，亦俨然士林之翘楚者，竟不顾清议，为人作垄断，不以为耻；且依媚大臣，无所不至，即以人之所不屑为者，亦甘心为之而不以为辱，苟图富贵，伤败名教，岂不玷朝班而羞当世士哉！

"总之，高士奇、王鸿绪、陈元龙等豺狼其性，蛇蝎其心，鬼蜮其形，畏势者既观望而不敢言，趋奉者更拥戴而不肯言。臣若不言，有负圣恩。臣罪滋大，故不避嫌怨，仰祈皇上立赐罢谴，明正典刑云云。"

张文端养心法

桐城张文端尝云，五六年来得一法：一身五官百骸，听其与忧喜烦苦相缠绵，独守方寸灵府之地，制为一城，坚闭四门，不许忧喜、荣辱、进退、升沉、劳苦、生死、得失一切之念，阑入其中；或稍疏虞，打入片刻，即忙驱逐，仍前坚守。若此外之声音笑貌，惟有听其波委云属，与忧喜相浮沉而已。更有安心一法：非理事决不做，费力挽回事决不做，败坏生平、不可告人事决不做；衙门中事，一切因物付物；一事当前，只往稳处想；不将迎于事前，不留滞于事后。用以每卧辄酣，当食辄饱。视斗室如千岩万壑。烛下浊酒一杯，以解饥劬；清琴一曲，以调心气。此则一二年来之又一进境，较之昔时急于进退以致形神交困者，则差胜也。

张文端两次奏请圣祖多留江宁一日

康熙四十四年南巡，驻跸江宁，将启驾矣，以在籍诸臣吁请，允留一日。时桐城张文端公英已以大学士致仕，迎辇淮南，随至金陵，亦以为请。得旨念老臣恳求谆切，准再留一日启行。四十六年，文端迎于清江浦，仍随至金陵，圣祖亦允公奏多留一日。初文端予告时，濒行御书"笃素堂"三字以赐。在淮安，则御书"谦益堂"及"葆静"匾额。在江宁，则御书对联及"世恩堂"扁额。他所赐赉，不可胜言。"黄幄戊校之尊严，止玉辇以片语；绿野午桥之清秘，曜奎章于四隅。"史乘传流，有余宠焉。

聪训斋格言

"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桐城张文端公英聪训斋语多格言名论，此四句尤切至。

张鹏翮清操

清国直省学政，沿明旧习，多徇干谒、行苞苴，圣祖深嫉之。时大僚中清誉久著者莫如浙抚张文端公鹏翮，而各行省中积弊最深者莫如江南，遂特简公视江南学。公信心直行，矢慎矢公，终其任无一幸进者。声华之士，偶得京函，踯躅逡巡，不投而去。公去后，多士思之不置，每言及辄欷歔流涕。如公，可谓不负委任矣。

张伯行为江南第一清官

仪封尚书通籍用中书，总河张文端公异其才，题赴河工，以劳绩补济宁道，旋迁江宁按察使。圣祖南巡，以公为江南第一清官，遍问大学士督抚以下，推奖无异词。圣祖大悦曰："汝等何莫保举，朕保之。将来居官好，天下以朕为明君；若贪赃坏法，天下人笑朕不识人。"驾至松江，即擢福建巡抚。

按：公以候补中书三迁而膺节钺，在当日已为特达之遭，迄今士慕民思，巍然孔庑，不益彰圣祖知人之明与！

张清恪申辩擅动仓谷

张清恪公初官济宁道，值岁荒，倾家财运谷以赈，并载钱及棉衣数船，分给冻馁者。俄有旨赈济，公奉檄赈汶上、阳谷等县，以擅动仓谷数万石，将挂弹章。公上书申辩，其略曰："赈济奉恩旨，非擅动也；动仓谷以广皇仁，非邀誉也；饥民户口皆可考，非肥己也。使上有特恩，坐视各州县之流离死亡而不救，官有余粟，野有饿莩，本道之罪，其可逭乎？汉汲黯过河内以便宜发粟，武帝释之。今已擅动仓谷，题参理应顺受，第恐将来山东各官皆以为戒，视仓谷重、民命轻，害不可言矣。"事得寝。此亦遭逢圣明，得行其志也。

张清恪禁止馈送檄

"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谁云交际之常，廉耻实伤；倘非不义之财，此物何来？"此仪封张清恪公任督抚时禁止馈送檄也，质确如古谣词，一命已上，当奉为金绳铁矩。

苏闽士民对于张清恪之感情

清恪抚苏时，以缉海盗及科场二事，与总督噶礼互讦，廷臣多袒噶者。上谕削噶礼职，而公留原任。此举当载信史，无俟致详。其时江左士民欢声遍朝野，榜于门曰："天子圣明，还我天下第一清官。"焚香结彩，拜龙亭呼万岁者，至数十万人；复有数万人赴京师畅春园跪疏谢恩，愿各减一龄，益圣寿万万岁，以申真实感激之忱。而闽省士民亦不谋而合，若赤子之庆慈父母也。呜呼！此岂易得于小民哉！

陈清端公清操

陈清端公瑸释褐归里，讲学五年，足迹未尝入公门。每谓"贪不在多，一二非分钱，便如千百万。"后尝举此入对，圣祖嘉之。士未有未仕时律身不严，而居官能以清廉著闻者，观于公益信。后公令古田、调台湾、督川学、巡台厦，开府湖南、福建，孑身在外，几二十年，未尝挈眷属、延幕宾。公子旷隔数千里，力不能具舟车一往省视。傔从一二人，官厨以瓜蔬为恒膳。其清苦有为人情所万不能堪者，公晏然安之，终其身不少更变。圣祖目为"苦行老僧"，又曰："从古清官，计无逾瑸者。"盖公之壁立千仞，与张清恪之"天下清官第一"，均邀圣许，斯真泰华两峰，同标峻绝矣！

张司寇之鲠直敢言

韩城张大司寇自擢九列，即以明决敢言任事著声。其始长刑部而罢也，以提督九门陶和气势焰方炽，司寇齐世武阿附之，摭其仇人死刑狱，公持不可，因此谮公。逾年圣祖烛其奸，诛和气，投世武于荒，乃思公以大司空征，既至改司寇。公感圣祖灼知，益以国是自任；而众亦知圣祖信公，凡部事主断者十之七，九卿廷议待决者亦过半焉。圣祖春秋高，诸王门下人或因缘诡法，有以负债讼淮商及吏民者，命关逮。公正言折将命者，合堂变容；公意色愈坚，事竟罢。诚王属长，以文学信任朝夕上侧，王府孟尚曾毙甘肃平民事达部，王再三切谕不得上闻，而公具以实奏。众皆危之，公坦如也。河南州县困于岁征黄粮，中家以下，鲜不破产鬻子供挽赁。巡抚杨宗义疏请改折，而仓督及有司阴阻之，户部九卿皆曰"毋庸议"。公方自阌乡鞫狱还，奏使事毕，慷慨陈民艰，退又具疏。圣祖立斥群议，特改诸州县之远水次者，民困大苏。观此则公之方鲠伉直，泽被于众，在同时三张中尤当首屈一指矣。

张学士扁舟南归

辛亥秋，驾将出关谒陵，又有遣大臣巡察之议。侍讲学士张贞生于乾清门面奏，言过戆，下考功议革职为民，蒙恩止镌二级，于九月二十二日扁舟南归。学士居富川，有讲学园，即文信国故居也，一时赋诗赠行者甚多。宋荔裳按察云："三殿衮衣何事补，西江迁客累朝多。"高念东侍郎云："读书学道千秋事，士所当为正自多。"王西樵云："言听便为天下福，计违不负一生心。"学士《留别诗》云："秋风送客复乘船，江远帆孤一梦悬。焚草灯前期报国，披肝殿上愿回天。圣明岂是诚难格，臣戆还应术未全。赖有宗工交勖勉，临歧申赠绕朝鞭。"渔洋亦赠诗三首，其一云："上殿似闻辛庆忌，行吟休拟楚灵均。"学士寻奉特旨召用。圣主知人之明，度越千古矣。

宋荔裳善谑

京师有市猾某者，本骡马行牙人，以附黄膘李至巨富。一日堂成，宴士大夫。壁间有孔窦，客疑问之，答曰："手脚眼也。"盖工匠登降攀附置手足处。宋荔裳在坐应声曰："吾有对句矣，乃头口牙也。"合坐大笑。又莱人某者，以散官居旗，常狎一妇，妇啮其舌，持赴刑部令急骑追之，宋适往视，戏曰："君所谓驷不及舌。"

靳文襄与廷臣治河议论之异同

汉军文襄公靳辅任河事最久，其受人倾轧亦最多。康熙二十四年，圣祖念高邮、宝应诸州县湖水泛溢，民田被淹，命安徽按察使于成龙经理海口，旋召公及成龙至京汇议。成龙力主开浚海口故道，公仍初议筑长堤束水敌潮。时大学士九卿从公议，而通参成其范、给事中王又旦、御史钱珏均是成龙，宝应人侍读乔莱亦奏辅议非是。乃命尚书萨穆哈等勘视，奏称海口不必开。会汤文正以巡抚入为尚书，独奏下河宜浚，卒以廷臣异议，命侍郎孙在丰往董其役，未尝专从公策也。二十六年谕又询下河田亩何策可纾水患，公仍主筑堤减水之说。时成龙抚直隶，圣祖以辅疏示询成龙，仍言下河宜开，重堤不宜筑。诏遣尚书佛伦、侍郎熊一潇，与总督董讷、总漕慕天颜、孙在丰会勘，惟佛伦奏应从辅议，天颜、在丰议均与公左。明年正月御史郭琇劾公糜费帑金，攘夺民田，横取米麦，越境货卖。科臣刘楷、台臣陆修祖，复交章劾之。天颜、在丰亦疏论公屯田累民及阻挠下河开浚事。公自请入觐，圣祖御乾清门，命辅与成龙、琇各陈所见，卒允九卿议，停筑重堤，革公职。后又命学士凯音布、侍卫马布、尚书张玉书、图纳等先后往勘，均称公治河功。二十八年正月圣祖南巡阅河，辅从行，圣祖亲见堤工河道，始褒辅实心任事，劳绩昭然，复原品。三十一年复任河督，而公不久逝矣。逾年召见河督于成龙、原署河督董讷，责以排抑靳辅。谕大学士曰："于成龙曾奏河岸未见靳辅栽柳，及朕南巡，指询成龙，无辞以对；董讷亦曾言之。彼时九卿皆言靳辅当从重治罪，若即诛辅，则死者可复生乎？"成龙、讷皆叩首。

陈潢治水

靳文襄为治河名臣。幕客陈潢，钱塘人，善治水，文襄用其策，遂有成功。尝著《河防摘要》一书，同里张霭生复纂《河防述言》一卷附之。康熙二十三年圣祖特授潢佥事道，令赞理河务。其后两河既奠，潢仿古沟洫法，为沟田之制。先于安东近湖地试民屯垦有效，因力赞文襄开屯收息，以业两河游食贫民，补历年糜帑，兼备后此防河经费。构庐分界，归者如市，辟土渐广，占利私垦者多。有司清厘，奸民腾谤，忌者乘之，文襄与潢皆削职。潢死，文襄再起，以义友竭忠疏陈于朝，得追复其官。文襄功名彪炳国史，而潢事鲜有知者。

孔东塘出山异数记

任以鲁诸生读书石门山中，山在少昊陵直北四十里。史称少昊氏都曲阜，葬云阳，其山古曰"云山"，因山有石门，后改今名焉。山多洞壑及清泉佳木，相传古之晨门吏隐于兹。唐张叔明亦鲁诸生也，卜宅其麓，杜子美有《访张氏隐居》诗，又有《与刘九法曹郑瑕邱石门宴集》诗；李太白亦有《鲁城东石门送杜甫》诗，皆其处也。任诛茅叠石，结庐其中有年矣。康熙壬戌秋，予家六十七代大宗衍圣公毓圻束书加币，敦予出山，治其夫人张氏丧。明年春即延任祖庭修家谱及阙里志，并选邹鲁弟子秀者七百人教以礼乐，更采访工师造礼乐祭器。至甲子秋皆竣，合宗族万人释菜于庙，告备也。礼既成，将还山，恭闻天子东巡有事阙里，宗公族姓复留任襄祭事，任乃率诸弟子在庙肆习。至十月初七日己亥，上遣太常寺丞张量馨、鸿胪寺鸣赞韩布，赍香帛来阙里监视祭品，与任共事月余。

十一月十六日丁丑，驾自南旋，已次费县，任骏奔在庙，更深回舍。甫就寝，听剥啄急，阍者云："有天使东来，传呼任名，急趋勿后。"任披衣起，一僮掖任奔至衍圣公东书堂，灯火荧煌，两大人剑佩俨然，前执任手曰："来矣、来矣！跪听宣旨。"任喘息未属，匍伏阶下听上谕曰："阙里系圣人之地，秉礼之乡。朕幸鲁地，致祭先师，特敷文教，鼓舞儒学。祀礼告成，讲明经书文义，穷究心传，符合大典，于孔氏子弟选取博学能讲书人员，令撰次应讲学义预期进呈，故谕。"诸臣叩头兴。两大人者，翰林院掌院学士常公书，侍读学士朱公玛泰也；诸臣者，山东巡抚张公鹏，衍圣公宗子毓圻也。任前揖云："任以藐小儒生选侍经筵，虽惧陨越，然分不敢辞；但不知撰何讲义，乃称大典。"常公出示二黄封，乃《大学》圣经首节，《易经·系辞》首节。于是拂几案，给笔札。两大人西向坐，巡抚、衍圣公东向坐，命任北向坐。刻烛五分，不成一字，张公笑云："两条红烛，四双青眼，纵有七步才，亦难构思矣。"衍圣公为任别置一几，不移晷而《大学》讲义成。张公傍睨云："讲义是矣，后段颂圣似不可少者。"任应声补足。常公又促撰《易》义，任谢云："《诗》乃专家，《易》则未习也。"朱公哂云："未贯五经，何言博学耶？"任愧谢，又勉撰《易》义。既脱稿，烛尚未跋。朱公读完，拍任肩曰："名下固无虚士。"即缮写封缄。漏四更，两大人上马东趋复命矣。

十七日戊寅申刻驾至阙里，任在诸生班跪迎。是夕驻城南行宫，薄暮有二骑至庙呼任诣行宫，跪幔城外请圣安毕，翰林院掌院学士孙公在丰传旨云："所撰讲义虽好，但有数字未安。"即令改易，一一指示，其应改处隐有掐痕，盖出睿鉴也，遂更易数字，呈御览讫。又传经筵进讲须得两生，任遂以族兄举人尚铉对。既奏允，乃入孙公行幕。孙公手誊讲义二本，云此设御案者。又命一中翰誊二本，云此设讲案者。任不及俟誊完，别孙公入城，夜已三更矣。有鸿胪寺少卿西公安传予至诗礼堂习经筵仪节，少顷则先时二骑者捧誊本讲义恭御案及讲案上。举首见堂中画屏，云："此画我识得，乃'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也。"任私捉兄铉袖曰："我两人将登朝矣。"二骑乃翰林院笔帖式，一雅君思泰，一赵君特拔，皆有文名，曾供事经筵，因教任进讲声音容止。

抵明则十八日己卯，上乘舆进城诣先师庙，至奎文阁前降辇，入斋幄少憩，即步行升殿，跪读祝文，行三献礼，三跪九叩，为旷代所无。牲用太牢，祭品十笾豆，乐舞六佾，其执事礼乐弟子皆任所教也。任在诗礼堂伺经筵，不获陪位。礼既毕，上还斋幄稍憩，更便服鹰白色袍，石青色褂。辰刻，内阁学士席尔达、太常寺卿葛思泰，导引上由奎文阁东入承圣门，步升诗礼堂御座。百官听讲，左翼列者大学士明珠、王熙，吏部尚书伊桑可，礼部尚书介山、工部尚书萨穆哈，内阁学士麻尔图、席尔达，翰林院掌院学士常书、孙在丰，内阁侍读学士徐廷玺，翰林院掌院学士朱玛泰、高士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孙果，国子监祭酒阿礼瑚，太常寺卿葛思泰，太仆寺少卿杨舒、鸿胪寺卿西安，光禄寺少卿胡什图，吏科掌印给事中费杨古，陕西道御史喇古，及山东巡抚都御史张鹏；右翼列者，袭封衍圣公孔毓圻，翰林院世袭五经博士孔毓埏、颜懋衡、曾贞豫、孟贞仁、仲秉贞，原任五经博士孔毓瑛，口北道佥事孔兴洪，曲阜县世职知县孔兴认，明氏学录孔尚祝，尼山书院学录孔毓玺，洙泗书院学录孔贞爝，及四姓候补选者三十五人。其司道府县官俱候门外。

班既定，上谕衮州府知府张鹏翮作官清正，亦许听讲，遂传入列巡抚下。鸿胪寺鸣赞唱行礼，衍圣公率五氏子孙行三跪九叩头礼毕，鸣赞唱讲书，尚任遂与尚铉由西阶上行一跪三叩头礼，起立于讲案西偏。尚任先至讲案前北面对立，陈书开卷，用二银尺镇定；御案前书亦展开，用金尺镇定，两案相距咫尺。上肃容端立，尚任进讲《大学》经义，讲毕退，天颜悦霁，顾侍臣曰："经筵讲官不及也。"尚铉进讲《易·系辞》，讲毕退。同下阶入班排立。鸿胪寺官奏请宣敕谕，衍圣公率五氏子孙俱跪，大学士王熙宣圣谕曰："至圣之道，与日月并行，与天地同运，万世帝王咸所师法，下逮公卿士庶罔不率由。尔等远承圣泽，世守家传，务期型仁讲义，履中蹈和，存忠恕以立心，敦孝弟以修行，斯须弗去，以奉先训，以称朕怀。尔等其祗遵毋替，特谕。"衍圣公率五氏子孙叩头谢恩出，俟于毓粹门外。上面谕大学士明珠、王熙曰："孔尚任等陈书讲说，克副朕衷。著不拘定例，额外议用。"又谕："朕初至阙里，祀典既成，意欲遍览圣迹。著衍圣公、山东巡抚及讲书官引驾。"

少刻，驾出承圣门，有内侍捧一黄绫敕筒前行。诸臣等导引复入大成门，登大成殿，诣先师神座前。命侍卫启幛拂尘，肃瞻塑像，顾问尚任曰："尔启奏来。"即有侍卫撮予背衣，拥之使跪。尚任跪奏曰："东魏兴和二年，衮州刺史李埏始塑圣像。"奏完，拽之使起。以次至四配神座前遍览毕，又观案上礼器，有牺象云雷三樽，问何代法物。尚任奏曰："汉章帝元和二年祀阙里所留祭器。"又观石刻吴道子所画鲁司寇像。出殿北扉，过圣配幵官夫人殿。至圣迹殿，周览石刻圣迹图，及凭几像、立像、行教小影。上顾问曰："何像最真？"尚任奏曰："惟行教小影颜子从行者最真，传为端木赐手写，晋顾恺之重摹者。"上拂拭凝视久之。由左阶出，问西偏是何所，尚任奏曰："前为金丝堂，后为启圣公叔梁父祠。"上敛容驻望。复入大成殿，至殿前左扉，南向立，召五氏子孙有顶带者皆入跪殿陛上，面谕曰："至圣之德，与天地日月同其高明广大，无可指称。朕向来研求经义，体思至道，欲加赞颂，莫能名言。特书'万世师表'四字，悬额殿中，非云阐扬圣教，亦以垂示将来。"命侍卫出示，则前行所捧竹筒也，顶有锁钥，既展开，仰见御书日星昭回，云汉炳耀，群臣莫不欢跃，同声颂扬。衍圣公毓圻起接，恭安殿中。上又面谕曰："历代帝王致祀阙里，或留金银器皿。朕今亲诣行礼，尊崇至圣，异于前代，所有曲柄黄盖，留之庙中，以示朕尊圣之意。"其伞即御前常用者也。翰林院五经博士毓埏起接恭置殿中，衍圣公孔毓圻率五氏子孙谢，群臣皆呼万岁。

遂出殿至陛上仰视规模，问大成殿榜，尚任奏曰："此榜宋徽宗御书飞白字也。"上立檐楹，抚视盘螭石柱，赞叹移时始下阶，顾问尚任曰："尔年几何？"尚任奏曰："臣年三十七岁。"又问："尔去先师几世？"尚任奏曰："臣系先圣六十四代孙。"又问衍圣公系几代，毓圻奏曰："臣系六十七代孙。"引驾登杏坛，尚任奏曰："此先师讲道之所。"上览金臣党怀英篆书"杏坛"二字碑，又玩坛前石镌龙炉，尚任奏曰："此金章宗时巧工镌造。"上赞其精美。前行至宋御赞殿基，览宋臣米芾所书桧树赞碑，宋真宗君臣所制孔子及七十七弟子赞碑。至大成门内东阶，观先师手植檀。上问："此树未朽，何以无枝？"尚任奏曰："宏治十二年门殿被火，此树在门殿之间，枝叶烧脱，孤干独存。今又二百年矣，不枯不荣，其坚如铁，俗呼为铁树。"上令侍卫入阑，抚摩良久，称其神异。又出大成门，问汉碑何在，尚任奏曰："汉碑在奎文阁前。"引驾由唐碑亭观唐乾卦碑。前至奎文阁，尚任奏曰："此阁贮历代书籍，皇上钦颁经义皆谨藏其上。"由阁西偏门出，阅明永乐、宏治碑。前至同文门，观门右汉碑，尚任奏曰："此汉元嘉三年鲁相乙瑛置卒史碑，今谓之百户碑。"上问何谓"百户碑"，尚任对曰："历代优崇之典，于庙庭设官四员。典籍以掌礼仪，司乐以典乐舞，管勾以治屯田，百户以卫林庙，谓之礼乐兵农四司。今典籍、司乐、管勾皆奉朝选，惟百户止由衍圣公札委，于典制未全，伏望皇上特恩，一体选设。"上可其奏，即交吏部议设。以次观汉韩敕造礼器碑、诸郡史孔谦碑、魏宗圣侯孔羡碑。又历门左，观汉史晨祀庙碑、韩勅修墓碑，及泰山都尉孔宙碑、博陵太守孔彪碑。

阅竟，上问门外尚有古迹否，尚任奏曰："前仰高门有璧水一曲，无源易涸。若导城东文献泉入庙注之，斯璧水常盈，藻芹有托。但未曾奉旨，不敢轻开。"上曰："此又何妨？"顾大学士王熙曰："衍圣公等所奏曲阜城外泉水，既不关碍运道，准其疏通入城，交与巡抚遵行。"驾自同文门回，阅明代碑。由奎文阁东偏门入，观宋金元修庙碑。又顾问尚任曰："尔年三十七岁，有几子？"尚任奏曰："臣有二子。"上霁颜垂注。北行数武，复问庙基广阔，何处是先师故宅，尚任奏曰："皇上所御讲筵之后有鲁壁遗址，乃先师燕居之所。"复入承圣门，观堂前太初石、唐槐、银杏树。由中阶升堂，尚任奏曰："此当日夫子独立、伯鱼趋庭得闻诗礼之处。"上至后堂观孔宅遗井，凭栏慨慕，汲水尝之。上问鲁壁遗址，尚任奏曰："昔秦始皇焚诗书，臣九世祖孔鲋，预藏《尚书》、《论语》、《孝经》诸书于壁中。至汉鲁恭王欲毁臣祖故宅以广其宫，闻壁中金石丝竹之音，发视得竹简古文，故后世名其堂曰'金丝'，又曰'鲁壁'。"上因命尚任指点其处，一一目之。顾谓尚任曰："尔家古迹看完否？"尚任奏曰："先圣遗迹，湮没已多，不足当皇上御览。但经圣恩一顾，从此祖庙增辉，书之史册，天下万世，想望皇上尊师重道之芳躅，匪直臣一家之流傅。"大学士王熙、翰林院学士孙在丰、侍讲学士高士奇咸跪奏曰："孔尚任所奏甚是。"上微笑颔之。

又登诗礼堂，升御幄，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出候承圣门外。上亲取御制《过阙里》诗，付大学士王熙捧出，赐衍圣公孔毓圻，命尚任跪读曰："銮辂来东鲁，先登夫子堂。两楹陈俎豆，万仞见宫墙。道统唐虞接，儒宗洙泗长。入门抚松柏，瞻拜肃冠裳。"读毕，衍圣公毓圻等叩头谢恩。尚任言曰："从古帝王过阙里，惟唐明皇有五言律诗一章，止叹圣生衰周，有德无位，而全无悦慕赞美之辞。伏睹御制新篇，超今轶古，景仰圣道，不啻羹墙，臣家何幸，膺兹宠锡？谨世世守之，奉为典谟焉！"圣驾出承圣门，大学士王熙宣谕曰："圣驾即日幸孔林，仍著衍圣公及讲书官孔尚任等引驾。"

少刻驾由毓粹门出，登凉辇，卤簿前导，过袭封府门，注望久之。东出鼓楼门，北过陋巷街，出曲阜城北门，万姓匍匐满道，拥瞻天表。有周公后裔东野沛然，掖其父扶杖跪道左，手捧奏疏，乞为世官奉先祠如四氏例，其疏稿任代作也。上览疏问曰："周公姬姓，尔姓东野，何也？"沛然奏曰："昔伯禽之季子名鱼，食采于东野，因以为氏。"上问周公庙何在，沛然指奏曰："东望高阜松柏郁然者，即鲁公世庙也。"上为引领，又顾扶杖者曰："此老者何人？"沛然奏曰："臣父东野云鹏，年七十有五。"又问："尔族众几何？"奏曰："丁不满百。"上览疏讫，付侍卫交部即议。

前行一里至圣林门，令扈从臣皆下马行。又半里，驾入楼观门，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跪迎道左，上顾笑曰："尔等已先到此。"驾及洙水桥，即命降辇。衍圣公毓圻奏曰："此去墓门尚远。"又引驾至墓门，降辇步入，恭诣先师墓前北面跪；大学士明珠捧金碗上三酹酒毕，行叩头礼。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随后陪位，亲见御袍翠裹有补缀烧痕，仰叹："我皇上恭俭至德，媲美神禹矣！"上仰瞻墓碑，问墓上是何草木，尚任奏曰："孔林草木，皆远方弟子各国所产，移植墓傍，种数繁多，不能悉辨；惟楷木、蓍草二种最著。"上问楷木何所用之，尚任奏曰："其木可为杖，又可为棋，其木之瘿可为瓢，其叶可为蔬，又可为茶，其子榨油可为膏烛。"上又问："有蓍草否？取来朕看。"衍圣公毓圻自墓侧取蓍草一茎进呈，上览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蓍草一丛五十茎者占筮方验，今果有否？"尚任奏曰："林中蓍草虽多，其丛生五十茎者，下有灵龟守之，谓之瑞草，不能常有。今銮舆经过，瑞草必生，臣当驰献。"

上由圣墓西偏至先贤子贡庐墓处，奉祀生端木植、端木谦跪庐外，上疏乞比仲氏以博士祀祠。上问子贡后人何以在此，衍圣公毓圻奏曰："果系端木嫡支，奉此处香火。"上览奏毕，手付侍卫，即东过宋真宗驻跸亭，低徊良久。令侍卫登高远眺，上见树附野蔓，亲摘一叶，问此草何名，尚任奏曰："此名文草，冬夏不凋，根叶花实具五色五味。"南过楷亭，尚任奏曰："此端木赐手植楷树，枯而不朽，后人建亭其旁。"上又问有蓍草丛生地上者可寻一观，尚任导引历楷亭之西，冈陇崎岖，榛芥深密，披丛指奏曰："此即蓍草。"上亲摘一茎，玩其枝干；又采子盈掬，辨其气味。倾赐尚任手，曰："细嗅之亦有异香。"又问此大树为何木，尚任奏曰："俗名橡子树。"上笑曰："本名槲树，乃木傍加斗斛之斛。"

上瞻玩过午，出享堂至阶下南面立。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叩头奏谢曰："从来临幸之君，但诣庙庭；若降辇幸林，只有宋朝真宗，传为古来希有之举。今皇上祀庙之后，瞻拜墓前，酹酒成礼，周览古迹，爱及草木，尊师重道之诚，无以复加。臣等忝在圣裔，世世感戴高厚矣！"大学士明珠、王熙等跪奏曰："从古帝王幸阙里者，仪文之备，未有如我皇上今日者。臣等备具扈从，不胜欣忭！"翰林院掌院学士孙在丰、侍读学士高士奇等跪奏曰："皇上恭诣阙里，盛举仪章，凡有血气，莫不感动。诚海内向风之自，万载太平之基，不独孔氏子孙顶祝皇恩也。"端木子孙二人，亦来阶下三跪九叩头礼毕。

上徐行观墓道石仪华表、翁仲、角端、文豹。至墓门伫立东望，问是何所，尚任奏曰："臣家春秋祭扫族姓燕会之所，名曰'思堂'。"其堂门久扃，诸臣俱前往辟道；惟尚任一人侍立驾侧，自叹草茅何以至此。上阅西壁碑刻，见明臣毕懋康谒林诗，览终篇，顾问尚任曰："尔年果三十七岁否？"尚任奏曰："臣年三十七岁。"又问能作诗否，尚任奏曰："亦尝学诗。"因跪候上旨。天颜怡悦，频命起来。霁堂陛之威严，等君臣于父子，一日之间，三问臣年，真不世遭逢也。遂导驾入思堂，问壁间有何名碑。尚任奏曰："皆宋元人题名。"上周览讫，在堂中南向坐，问曰："此林周围几许？"尚任奏曰："共地十八顷，今二千余年，族众日繁，袝葬无隙。"上曰："将如之何？"尚任奏曰："未免坟积墓累矣。"上曰："何不开扩？"尚任奏曰："皇上问及此，真臣家千百世子孙之幸。但林外皆版籍民田，欲扩不能，尚望皇上特恩。"上回顾侍臣，微笑数语，即转曰："可具本来。"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叩头谢恩。

上步出思堂，升辇出林门西，发之衮州。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跪送道左，起见祭酒阿公告任曰："上在思堂数语，尔知之乎？"任曰："不知。"阿公曰："上云'此秀才好胆子，知朕敬重先师，尽力乞请，既到其家，皆依所奏可也'。"任荷皇上温言优容之恩，随路感泣，逢人称述。申刻入城，即赴诗礼堂，候礼部尚书介公颁赐皇赏。衍圣公及五姓博士、曲阜知县俱颁日讲《四书》、《易经》、《书经》解义各一部，赐衍圣公狐腋蟒袍一领，黑貂褂一领，缎绫表里各五匹；赐五姓博士、曲阜知县及四氏子孙名列仕籍者三十五人，俱羊皮蟒袍绵缎褂各一件；赐孔氏子孙进士举人贡生十一人，俱镶领袖绵缎袍绵缎褂各一件；监生生员三百人，俱银五两；曲阜县百姓，明年地丁银两全与蠲免。任时在诸生班内，亦领银五两。俱望行在叩头谢恩毕，衍圣公先赴衮州送驾。

任抵暮返舍，薰沐焚香，拜告先祠，跪述老母膝前。老母感激皇恩，不觉泣下。甫设晚餐，忽有二使自郡城来传衍圣公语云："皇上已驻跸衮州西郭，问及尚任，可速前来。"任即策骑奔赴，夜二更至行在，上犹未寝。谕大学士明珠、王熙考典礼，备祭文祭品，遣恭亲王永宁偕礼部尚书介山回曲阜致祭周公庙。衍圣公率尚任等谢恩门外，仰窥行幄银台红烛高五尺许，上脱冠凭几，拟写衍圣公毓圻祖母一品太夫人陶氏八十节寿坊额，衍圣公等俱跪阶下。少顷书完，乃"节并松筠"四字。侍卫捧出，群臣仰观，龙翔凤翥，翰香淋漓。命尚任高声宣示，衍圣公毓圻暨弟五经博士毓埏长跪接受。三叩头谢恩毕，谯楼已四鼓矣。是夜回寓，稍盹即兴。天明十九日，送驾北上；一路随驾诸臣莫不指任曰："此讲书秀才也。"每晚随衍圣公赴行在候安，即蒙赐茶。

二十一日早行，憩路傍古庙。上遥望见，遣飞骑来问此队何人，答云："衍圣公孔毓圻等送驾过此。"又问有讲书秀才孔尚任否，答云："尚任亦在此。"飞骑复命。少顷遣侍卫来赐茶各一碗。是日遇吏部各官围坐陌上，见任云："正须君来。今日议设圣庙百户，谁其可者，予商之衍圣公。"以现在供事百户陈治世姓名开列本折，上之铨曹。次日晚过内阁王公行幕，王公待以宾礼，情意温然，少间拱手云："年兄大才，皇上眷注之隆，诸臣莫比。今日遵谕议官，清华要津，皆不可量，真可贺也。"任答曰："皇上以万国天子祭万古圣人，此非常大典。尚任一介草茅，得与其盛，何荣如之？议叙官爵，出自圣恩，尚任不敢妄有希冀也。"王公肃然示敬。又一日行次见吏部官围坐如前，高声呼曰："今日在此议孔尚任官！"任下马拱手谢之，未交一言。其夕见内阁王公告任曰："议官已定，不日为国博矣。"任喜谢曰："汉唐儒生以经术进用者皆赐博士，任虽才学不称，而皇上授官之典，可称允当。"二十三日宿德州，次早皇上乘舟入京。衍圣公毓圻率尚任等跪送西岸，上凭窗捋须，谕令还家，二十九日回曲阜。

十二月初一日授官报至："吏部为钦奉上谕事，议得恭遇皇上法驾时巡，躬诣阙里，致祭先师孔子庙。大礼告成，命讲经义，阐扬圣教，振起儒宗，诚旷古之希逢，为盛朝之钜典。而孔尚任、孔尚铉陈书讲说，克副圣衷，应将伊等不拘定例，俱从优额外授为国子监博士可也，奉旨俞允。"于二十四年乙丑正月十八日乘传赴京，二十八日升国子先生座，二月初七日取入礼闱充誊录官。既撤棘，祭酒翁公叔元初莅任，知任为皇上特用讲书之员，为任设高坛于彝伦堂西阶，考钟伐鼓，集八旗十五省满汉弟子数百人绕座三拜。任乃黄盖乌翣，开经敷讲，月期三集。讲毕，即将所讲经义给散诸生，一时啧啧称为盛事云。时衍圣公入都谢恩，任追随末班，赐宴礼部，命尚书张公士甄陪侍，享大官醴酪，观教坊歌舞。书生遭际，自觉非分，犬马图报，期诸没齿。但梦寐之间，不忘故山，未卜何年重抚松柏。石门有灵，其绝我耶！其招我耶！康熙乙丑二月二十八日孔尚任私记。

徐文敬先德

徐文敬公潮先世业渔，生公之日，江潮大上，一小舟为风漂没，徐翁急救之，得无恙。僦舟者为邻省孝廉入都赴试者。翁延至家，致鸡黍之敬。次日洗儿，请孝廉命名，以江潮之异，遂名曰潮。其后孝廉累不第，而文敬早达，至某科以编修分校，孝廉得售，适出其门。

候缺相公

益都孙相（按：孙廷铨字道相，山东益都人，官至秘书院大学士。）丁艰归，服阕赴京，报部起服。自昔九列京堂无起服赴补例，诸老莫不笑之，目为候缺相公。

孙文定阻子应试

益都孙文定公罢官居乡，恂恂廉慎。公子宝侗有高才，侍公京邸，每乡试不许入京闱，尝曰："吾为大臣，汝又薄有文誉，使或以一第相混，为结纳之资，平生廉隅扫地矣。"宝侗卒为诸生。渔洋《池北偶谈》称文定此一节有唐贞肃、王忠肃两公之风，洵非阿好。

冯 大 木

冯舍人山东海州人，康熙二十一年进士，官中书舍人。性孤介，不入大僚之门。官闲无事，惟枕藉书卷，所为诗清警绝俗。生平深相契者，惟赵秋谷宫赞。朝官或得诸葛铜鼓，两人各赋长歌，诸名士皆阁笔。渔洋欲裒两人唱酬之篇为《二妙集》。舍人一夕中煤毒卒。

王东皋清节

王东皋丙戌进士，久于铨曹，一介不取，恒居官廨，虽胥吏亦服其清正。御史李某过汤阴，见其居室庳陋，叹其清节，特疏荐之。时王已自选郎改御史内升京卿归里，上有意以都御史召，竟未用而卒，海内惜之。满州总宪某尝叹盐法之弊，合肥龚端毅公曰："古云有治人无治法，但以两淮付王伯勉，两浙付魏象枢，各加佥都御史久任，何患盐政不肃清乎？"

王东皋操行之清矫

《陆清献年谱》称，王东皋之在吏部，壁立千仞。东皋，盖汤阴王御史伯勉字也。少贫，借榻枯寺，忍饥读书。顺治初通籍，谒选授行人充山东诏使，却例馈，不干有司一语。迁吏部郎掌选事，清介日有名。尝语人曰："岳忠，武吾县人也。'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吾生平诵此二语，惟求无愧。"又曰："作吏部无他才能，只须守定'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八字。"同年范印心自平阳入觐，知其贫也，怀金将贻之，约同年馆卿钱同往谒其庐，语久之，卒不敢出而退。一羊裘十年毛尽脱，满洲同官聚谋曰："王长官一寒至此，奈何？"醵金制狐裘一、貂帽一遗之，东皋曰："伯勉生平未尝受人一钱，何敢烦公等。"同官言于尚书，固劝之乃受。一日世祖谕旨至部示满洲尚书韩代，尚书以无汉字，召东皋至，属书之，辞曰："译字非郎中职，出上意邪，伯勉不敢不书；大臣意耶，腕虽断，不敢书也。"既改御史。时有赀郎将授正印官，持奏乃已。巡城豪强屏息，无敢有轻裘怒马洋洋道上者。公改御史时内升都御史，以两淮盐法敝欲举公往，公力谢不可，曰："内升借补之员，例不奉差。今必以此事相付，从前弊窦，不敢欺隐以负主上。"遂止。丁忧服除遽卒。朝野惜之，谓斯人再出，其所表见，何遽落魏环老下邪！

笪 重 光

句容笪侍御重光直声震朝野，尝劾明珠、余国柱二相国，弃官去，不知所终。《啸亭杂录》称其隐甘肃汉龙山为道士，年九十余犹在，自称绣发真人。果有其事，可与金坛蒋修撰逃往四川峨眉山终老。畸人异迹，先后同传已。

任葵尊学士风节

《池北偶谈》记同时御史敢言，惟荆元实、任葵尊二人。葵尊名宏嘉，钓台宗丞族兄也。钓台《清芬楼稿》称康熙中叶御史噤不言，人诮为廌解角。自公入台垣而言路始振，章数十上，咸有益国计民生。巡视北城，亲王诸府，公侯第宅，多在辖下，骄悍尤难治。公偶出，有锦衣骏马突其前，公叱呵之，众不敢，曰："此某王所嬖千金旦也。"公大怒，身逐之，隶走卒奔；抵王府，坐其门呼，必得旦乃已。王曰："是申申者何也！即出，敢若何？"旦出，公叱缚之，予杖四十。王大恚入奏，天子曰："非凌汝，行者吾法。汝庇优，亏吾法。"王觳觫稽颡出。马三爷者，戚畹某弟，登城私，公执而鞭之，告其兄，兄面谢过。已而谋龁公，公廷发其奸，某矫辩，天子命掌其颊三十。又声九门提督罪，诏立斥罢。公尝慨然流涕曰："宏嘉之得保首领，天子赐也，盖信而后谏，其遇不可及云。"

葵尊俭德

宜兴任葵尊（宏嘉）性俭朴而貌恭谨，玉峰相国最器爱之。丙辰成进士，馆选有期矣，葵尊犹然蓝缕。相国谓曰："廷见天子，衣冠不在华侈，然亦须楚楚。"葵尊曰："敬依夫子命，当借之同舍生。"相国哂焉。

陈紫芝在台垣之风节

康熙间前辈有声台垣者二人，一理少，一则非园先生紫芝也。先生初官词曹，即不受外僚书帕之敬，入台尤持风纪。尝疏请裁屯卫、颁礼书、除南城大猾邓二，皆允行。时疆臣多由阁部保举，湖广巡抚张汧，大学士明珠所私也，恃势贪暴，廷臣不敢纠。先生具疏劾汧，且请罪其保举之人。奏入，上语之曰："满朝为所贿属，尔小御史乃尔敢言！"翌日面谕九卿，即与内升四品卿。（按：蒋学镛《樗庵存稿》谓原保大僚十余人因之降黜。新修《鄞县志》从之，非事实也。康熙二十七年明珠革职，上谕尚以保举张汧，官员未经议罪，责塞楞额之庇护。见《明珠传》。）先生益感激思报称。一日于朝房值明珠延坐，进茗饮之，归寓暴卒。（按：明珠延坐一事，见《莱州府志·郭琇传》）。在明相黩货揽权，势居骑虎，固不避妨贤害正之丑声，惜济济盈廷，无一人为之举发者，而先生之方刚见惮峭直寡援益见矣。

宋文恪拒绝暮夜馈金

长洲相国宋文恪公德宜官户部侍郎时，龙江关大使李九官解铜入京，夜馈公银四十两，求给门票。公斥出，立劾之。圣祖以公举首馈遗，不负简任，而褫九官职。或曰，公是举视关西四知，其自律律人，尤为峻绝也。

俞铎不敢忤权要

御史俞铎奏都门淫雨，大水为灾，江淮水没田禾，宜命就近督抚亲行踏勘，屏省驺从，无扰吏民；往见督抚徒委有司，有司借勘荒科派，乞天语严饬。奉旨令指名奏闻。铎再疏，往年见淮督委泗州知府某某勘荒，因派报荒多费。疏上，八月初五日早朝，传旨召俞铎面对，咫尺御座，下询甚温。铎仍以所奏对。圣祖曰："此康熙五年事，知州久经革职，何必再言。当举现在督抚受贿、有司私派者陈奏。"铎唯唯。圣祖再三申问，把免鹿公坐圣祖前，注目直视铎，铎惧，卒无所言。圣祖大怒，下部议处；然仍传谕督抚，就近州县灾荒，屏去仪从，亲行踏勘，星驰上闻。盖圣祖于督抚将大有处分，欲言官纠举。铎劫于政府，宁逢上怒，不敢忤权要。吏部疏上，拟降铎二级，有纪录二次，抵销免降，圣祖竟批革职；辅臣奏若斥言官，绝言者路，乃如部议。

阮应商驾驭猾吏

大河卫人阮给谏应商官户部郎，猾吏悚息。由其到任第一日，即以裘服逾制，挞从事二人。督治文案，惟令抱牍待判，不得出一语。威声所至，故云南一司，无不洗手奉令也。（按：户部云南司总辖仓储出纳与山东司之司盐政陋弊相同，莫可猝拔，至今犹然。）官吏科给事中，尤著风节。其时吏部选人，或违例压缺，改易文凭，驳选停放，除授不公。给谏上书极论，数百言，指斥无隐，铨曹多被议者，直声大震。一日圣祖御门有所咨访，特指名命对；给谏从容敷奏，众皆属目。嗣是连次御门，辄垂问阮应商在否，盖知其廉办有节，行将大用之矣。以疾告归，遽卒，朝野惜之。

刘正宗修怨于施愚山

施愚山分守江西，政声藉甚，时论以为不日当开府。忽遭束阁，盖安邱刘相国正宗当愚山持节山左时，有所干请不遂，至是修怨焉。然益见愚山之不畏强御矣。

戴 京 兆

戴型远，京兆杭州人，登顺治己丑进士，官山东提学。清方孤峭，人不可干以私，所拔皆一时名士，与施愚山（闰章）先后齐名。内升大理寺丞，予告久之起补。稍迁顺天府丞，再予告归。幅巾野服，参学径山，绝迹公府，人品为武林第一。康熙辛酉卒，两子亦相继卒。天之报施善人何如哉！

陈恪勤任县宰时循绩

陈恪勤公鹏年初知西安县，邑经耿逆变后，版籍残缺，豪强侵占，多至数十百顷而无税，其流亡归籍者，往往无田可耕而转困追呼。公下车即以清丈为急务，使税出于田，田归各户。民庆更生，于公生日醵钱欢饮，号"陈公会"。邑有溺女之习，公惩劝兼施，浇俗顿革。民生女半以陈名，或以湘名，以公湘潭人也。烈女徐氏含冤死，公为建祠以褒其节，邑人为演《铁塔冤传奇》。公忠清强直，为康熙朝有数名臣，百里报最之初，固应早著循绩也。

九学哭庙

康熙初，两江总督阿山劾陈鹏年在苏州府任内受盐典陋规，又逐群娼建亭南市宣讲圣谕，大不敬，论斩，解任下江宁狱。诸生俞养直及士民数千，大呼请保清廉太守；不得，愿入狱与太守同死。有误传养直死于狱者。时学使者方按试句容，八邑生童哗曰："读书应试何为也！"皆火其卷出。于是好事者绘《九学哭庙图》，以江宁八县合府共九学也。又有张黄旗于城上曰："如丧考妣。"忌者因以大逆上。先是清圣祖南巡，大府委陈办龙潭行宫。故事，侍卫内监均有馈，陈一切不问。或置蚯蚓粪席间，清帝召陈诘责，适织造使幼子趋庭，清帝以其无知也，曰："儿知江南有好官乎？"曰："知有陈鹏年。"而致仕大学士张英亦以陈廉吏告，遂命入京修书。

圣祖称陈汝咸为好官

浙江陈莘学先生汝咸随父讲学证人社中，专力于"慎独"之旨，梨洲尝谓人曰："此程门之杨迪，朱门之蔡沈也。"康熙三十年成进士（按：《国朝先正事略》称汝咸会试第一，误。是科会元乃张援。），座主李文贞方以讲学招来后进，或邀之往，先生谢不与。散馆改知县，宰漳浦十三年，循绩惠政，不可殚纪。调南靖，浦人相率赴会城吁留不可，归收田器，塞县门，昼夜环守。去之日，民扶老携幼环跪街巷，泣曰："公毋去，活我百姓！"拥肩舆不得行。先生下舆步入李太学家，夜半假城守二骑作巡逻者，间道从北门逸去。民追思不已，即于北门构月湖书院，塑先生像瞻拜。月湖吾邑城中湖，世称"月湖先生"也。在南靖善治盗，任未期月，犬不吠夜，颂声大作。内召由主事擢御史，疏言闽海挂号之弊；圣祖嘉纳，赏赉食物。时海贼陈尚义乞降，先生自请入海抚之。陛辞，温谕曰："汝乃近御之臣，风涛不测，不必亲下海。"后随行之千总果遇飓风。事峻复命，圣祖又谕曰："汝若同入海，不受惊耶？"五十二年，奉使至湖广祭告诸陵，兼赉驻防士卒。先生入出红苗界，默筹久远之策。傜洞长官有出迎者，歌其土音。先生为《竹枝词》，宣布太平威德之盛，使习之。明年陕西、甘肃报荒，复奉使出抚。临行，圣祖谕曰："穷边恐不得食，彼所出肉苁容土参，朕亦尝之，颇美可啖也。"先生顿首谢，入境见野有饿莩，即不复御酒肉。抚慰饥民，步行一日逾九岭，至平凉发贮谷并移镇原仓米赈之。以劳卒于固原地方。有司检视其囊，衣一袭、钱一缗而已。讣闻，圣祖悯悼，连称好官。可惜先生官不过理少，而当时主眷之隆，已骎骎以重臣相待，盖闽中作令之政声，早达聪听也。

陈 太 守

陈龙岩，福建晋江举人，累官江宁知府，居官以清介闻。随州妖人朱方旦左道蛊惑，四方督抚藩臬所至郊迎，为立书院。至金陵，总督某公方延之衙署，忽辕门传鼓声甚急；遣问之，陈立辕门外直对云："无余事，知府某以朱方旦左道惑众，来请发下鞫审正法，以安地方耳。"制府虽怒其戆，然素知其廉干，亦不罪也。后陈卒于任，总督于成龙亲吊哭之。

刘中丞以权术革除门税

韩城刘中丞观察赣南时，赣之镇将私收门税。公阴遣一人负布，一人负麦，交午过其门，曰："彼欲税则质其布麦而来告。"会镇将方过饮，守令皆在，二人者来，白失布麦状，公勃然曰："门何税而为暴如是？监司买物而失其物，如小民何！"镇将惭退，明日下令革其税。公乃复具觞邀镇将，揖之升堂，疾下拜曰："帅惠吾民，敢不拜嘉。"镇将大欢。按：公性鲠直，此举惠人之政以委曲行之，其权术尤可爱也。

刘荫枢中丞之敢言

韩城刘中丞荫枢以知县行取为吏刑户三科给事中，前后疏十上，论连捐速升之弊；又请试捐员，停保举，开言路，核名实；又言藩臬宜入觐奏事；又陈豫秦两省事宜，皆报可。又论楚省摊粮病民，下九卿议。公又开陈公卿间，遂蠲其赋。外转赣南道，署按察使，以争疑狱失巡抚意，劾罢之。康熙四十三年圣祖南巡，公迎见于潼关。上曰："此刘胡子也，何为民服？"以被劾对，诏复其官。公广颡丰颐，美须髯，官科垣，屡蒙召见，上故识之。洊擢贵州巡抚，会额鲁特数扰边，上使尚书富宁安等往征之。已击走矣，领兵大臣尚拟进剿，各省捐饷捐马者皆起，公上封事曰："泽旺、阿刺蒲坦小丑也，侵扰哈密小惊也，请无用兵。"又密陈六事，略言"臣老人也，报皇上之日无几，敢冒死以言。从来与庸主言，非发露其详不可；与圣主言，则引其端而已悟。皇上圣主也，臣不敢多言，敢以六事进：重内地，勿勤远略；谨喜怒，而慎用人；核名实，以重国本"。寻以年垂八十请老，上令赴大军驻所周阅详议具奏。公抵营，仍疏请屯哈密以东兵毋轻出，又以病乞休。诏责其惮远涉，令还巡抚任。后数月休致来京，下刑部议，以阻挠军务当绞，命发往博尔丹处种地。公年八十一矣，子炽请随侍，公笑止之曰："人死道路，与家庭何异汝？自归，耕田读书，无我虑。"居喀尔三年，上谕廷臣曰："刘荫枢忠臣也，但书生不知兵耳。"诏还京复其官，与千叟宴。雍正元年世宗召见慰问，赐金遣之归，旋卒于家。康雍间多直臣，若公之百折不挠，始终一节，亦所罕见。

总戎佳论

项城于大海永历时予铁券封伯，清质其母而招之，乃始归命，改授总兵。顺治中由滇南还项，椎牛设宴，大会故乡父老，曰："向者捐亲戚，背井闾，藐是一身，远游万里，一旦躬擐甲胄、出入戎马间，兵刃雪飞于前，炮石雷斗于侧，当是时余岂复有生之心哉？战必受伤，伤必重创，甚则洞胸穿腹，自期必死，而卒未尝死也。懦夫弱卒，锋镝未交，心怀退宿，而枕尸于疆场者不少矣。避死者顾反得死，忘生者顾反得生，是有天焉，无容逆计也。"因袒其体遍示坐客，瘢疳之痕如绣，见者无不惊叹。

彝陵总兵张忠孝贤而好文，康熙三十一年杨允文惊一以中军守备为其属，谒张，张必降阶握手、备致谦抑曰："君以文章魁天下，致身戎轩，顾仆何人而屈君于麾下乎？仆固武昌一守城卒耳，犹忆少时与亡妇栖止茅舍，岁暮绝粮，丐恩主帅之阍，赐钱二百，易面一斗，将藉为夕餐。而腹枵心棘，趋蹶仆地，斗面遂失其半，归而告妇，相对垂涕，以为无复伸眉之日也。惝恍出门，负暄东墙，偶以柳枝画土，晃然若有物耀于目者，手坎之得白金三两。是年进百夫长，家亦小阜。今幸圣明拔擢，建牙于兹，而糟糠之侣久游泉下，念之未能辄忘。仆举此以告君者，要知困极则亨，理有必然。凡人遇小不如意动生怨尤，此自绝于天耳。彼苍仁而爱人，俟命者乃知天之君子也。"

二公虽武人，然其言皆当于理。笔之以为偷生疾贫之鉴。

郝浴出处之恢奇

定州郝巡抚浴生而机警，负异材，年十四五能通六籍百家言；尤留心世务，高自期许，讲求古今兴亡治乱，而慕诸葛孔明、李邺侯之为人。顺治初通籍，即上书指陈利弊，娓娓数千言。由御史奉命按蜀，破巨寇刘文秀等，且密陈吴三桂跋扈状。三桂衔公深，一再倾轧。公坐是降调，旋流徙盛京安置。公至铁岭，僦屋潜居，日手《周易》一编，哦吟自得，不知身在冰天雪窖中也。如是者十有八年。三桂反，起补原官。疏论兵事多奇中。巡盐两淮，百废俱举，转饷大有赖焉。最后擢抚粤西，汰冗兵，置戍堠，停鼓铸，省邮传，养士择将，通商惠农，疮痍顿起。圣祖尝语左右："粤西善后，朕早知非郝浴不可也。"初王师凯旋，经费不赀，公尝权宜动库帑；又前抚傅公因馈饷不继，亦多所挪移，未及补而公即世。署篆者劾公侵隐，吏议落职追赔。上曰："郝巡抚廉能素著，其所动支必非入己。"著免追取。公子进士林复牒上公冤，谕复原官，赐祭葬。按：公躬襄圣运，其所遇时会与孔明、邺侯不同，而盘根错节，前沉后扬，树立恢奇，卒有以践其生平之志业，亦何怪少年英迈，早如处囊之锥、跃冶之金耶！

叶映榴忠节

叶映榴字丙霞，江南上海县人。顺治辛丑进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视陕西学政，稍迁湖北督粮参议。戊辰武昌兵变，从容拜疏，公服自刭死。奉旨褒嘉，特赠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叶敷迎驾。上谕礼部等衙门："当楚省兵哗之际，叶映榴尽节捐躯，朕心深切悯悼。特诏所司优赠亚卿，兼予恤荫。今巡行江南，见其子叶敷迎伏道旁，弥增轸恻。忠节之臣，应特与谥，以彰异数。尔等会议具奏。"部复特谥忠节。丙霞故刑部侍郎有声子，弱不胜衣。在部曹与渔洋为文章之交，尝以虔州围城中诗二百余篇属渔洋序论。

十 可 怪

康熙时浙江提学使程汝璞，每按临考试私带姬妾入棚，或以七相公乳母托名，或以阅文相公托名，用轿抬入。嘉兴各处有十可怪之谣，如："一可怪，廪增入学一齐卖。二可怪，吓诈校官骂奴辈。三可怪，到处出棚带奶奶。"见魏环溪奏稿。学使之纳贿，近百余年以檀斗生玑为最，几于一府全卖；虽参劾褫职，而宦幐已满载归矣。

江采白与钱再亭

河南自闯贼蹂躏之后，田野半化污莱。清朝底定，荒者减其额税；惟灵宝一县，以许姓族大粮多，当事避嫌，未经豁免，虚粮二万，贻累日久。康熙十七年江采白甫至其邑，夙夜筹画，三请于院司，竟得奏蠲，合境欢腾，江亦因之内擢。

旧例顺天狱之罪犯军流者，必俟咨行各省，佥妻到日，然后发遣。康熙四十年钱再亭为京尹，请先掣定地方，押赴本省，领妻同解，则系者不致淹滞于囹圄，行者不致欺辱于道路。三便之奏，奉诏允行。又琉璃、亮瓦二厂，旧例除官房富户外，小民计屋输租，而贫苦之氓，倒坏之舍，糊口未能，算缗何出？请悉贷之。于是岁免租四千三百有奇。当再亭在垣中时，建白俱切政要。而其尹京兆也，犹不忘民瘼，天下称之。

江采白名蘩，汉阳人；钱再亭名晋锡，太仓人。

姚端恪之谨慎

姚端恪公文然长刑部日，方更定条例。公曰："刃杀人有限，例杀人无穷。吾曹可无慎乎！"虚衷详议，去其太甚，剂于宽平。决狱有所平反，归辄色喜。尝有囚误刺字，争之不得，归而长跪自罚。公子堂应会试，为总裁王清所黜。清公所举士也，撤棘后始知之，来谢过，公笑曰："此足明我两人无私也，君报我厚矣，何谢为？"其生平谨慎大都类此。

程公引清标

程汲字公引，其先本徽人，以行盐寓居扬州。明末全家罹难，汲方十二岁，兵劈其首，仆久复苏。迨于既壮，身长八尺，状貌魁梧，惟自顶及颐，创痕尚在。顾生产已尽，漂泊江湖间。适大贾方姓者自楚反吴，汲附其舟。方呼与弈，弈甚善；饮之酒，酒尽数斗，神犹卓然。方心异之，因相约为兄弟，假以万金，仍使行盐以继前业。汲悉散其金，结交当途贵客。康熙戊午以太学生入赀得杭州府同知，莅任之明日，自持帚笔大书署门曰："官居佐贰，不受民词。"往时颇以棋酒自豪，至是楸枰杯勺悉皆屏绝，凡谳上之狱，必孚而输，临以权势不为屈，诱以贿赂不能通，讼庭之肃，等于宪府。未几方姓者至，将理旧逋，嘉其室冷如冰，太息而去。阅三载，以卓异闻，迁河间府太守，旋升直隶巡道。已巳皇上南巡，命于中丞扈从，汲以巡道护理巡抚事。銮回之日，迎候舟车仓卒不备，因削秩归，乃还扬州故居，逾岁而殁。其没也，门无宾客，室无媵婢，怀无子女，积无帑藏，孤灯穗帏，老妇啜泣而已。观其列驺树戟，距布衣北行时仅十有一载耳。勃然而兴，奄然以逝，当是槐下淳于重成一梦也。

粤藩豫定

颜方伯敏裁缺家居，久不得调。康熙十六年江南藩司缺出，客有以经营之说进者，颜曰："吾向在西秦，元旦假寐，梦乘官舫，舫中白榜青书，有'月临波作案，云倚树为屏'之联，出观两崖，绅士稠杂，皆云迎方伯公者，行已至广西界矣。十年前曾有此兆，异时当补粤藩，他非所望也。"阅二载，颜以旧例引见，忽钦点粤西，竟没于任。

杨馝之治行

杨公馝静山，康熙朝循吏也。知固安，预修永定河。故事，秋汛毕即兴工。时永定河道黄某赋役钱不均，迟延及冬。朝涉者股战，公意怜之，许日出后下镢。黄巡工，迟民之来，欲笞之。公力争不得，乃直前牵马至冻处曰："公能往，民亦能往。此时日高出，公重裘尚瑟缩，乃责此赤胫者戴星来耶？"黄大恚，将缮牒劾。会巡抚李文贞过柳家口闻其事，召谓曰："汝年少能然，古之任延也。"劳以酒，解裘衣之，事得释。调宛平，圣祖巡畿南，固安老幼争乞留。圣祖曰："别与汝固安一好官，何如？"一女子对曰："何不别以好官与宛平耶？"圣祖大笑，以为诚，许食知州俸，仍令固安。寻迁云南丽江府。丽江故苗地，新归版籍。公乃召土官为典史，诸里魁以头目充，令人树榆一本，亩蓄水一沟，建文庙，定婚丧之制。期年岁熟，俗为一变。民饰庙以祀，号为第一太守祠。累迁至四川巡抚。乾隆初缘言事罢，再起，以光少告归。

简谦居之守正

蜀中简公谦居天姿绝人，凡有记览，过目不忘。康熙辛亥视学江南，江南财贿所都，前学使者无不藉营金窟；公至力反其弊，势挟利诱，屹不为动。每发榜后进诸生而面诲之，某某解题中款，某某用古入化，并不摊卷于案，皆能背诵其文。试苏州，题中有"上"字，一生因公名上，遂写"上"为"尚"。公呼是生问故，生曰："宪名未敢正书耳。"公怒曰："汝将以此来媚耶？士人行己贵乎立品，即小可以见大，即穷可以征达。推此意也，他日侥幸立朝，则婢膝奴颜，汝必安为之矣。"跪生于庭，立命改正。又数年，公补粤西右江道。北地崔维雅者，倾险人也，向与公同官，屡有干请；公薄其为人，不甚应之。是时升任粤藩，护理院事，遂以故巡抚郝公与公有交，借事诬奏，系公于狱。公无以自明，吞金而殁。其明日之午，维雅方启门视事，忽狂呼曰："简公来矣！"仓皇亟趋下阶，伏地叩颡不已。复起立，投帽脱衣，反手面缚，左右扶入内室，乃绝。维雅疏下部议，白公无罪，而公已殁，天下莫不冤之。

王 阎 罗

汉军王侍郎国安康熙初抚两浙，勤敏强记，所部吏民贤不肖及奸宄姓名各有记籍，摘伏如神。尝晨坐厅事，官属以次晋谒，复延见乡里耆老问疾苦。甫阖扉，遽微服行阑阛阓间，或单骑出入山谷，访诸不逞者立擒至官，远近骇服。会朝议欲弃舟山徙民内地，公上疏力言不可乃止，即今之定海厅也。浙人呼公曰"王阎罗"。

熊 志 契

熊文端公（赐履）汉阳人，相圣祖先后几三十年，忠清刚介，崇尚理学，号为贤相。薨时家无担石，赖族人熊本立治丧始葬。暮年始生子名志契，公甚钟爱。然志契才智庸劣，幼失怙恃，无训迪，目不识丁。圣祖眷念旧辅，召见志契，欲赐科目，问曰："汝何所慕？"志契童，遽曰："我欲策蹇驴游都市中。"圣祖嗟叹曰："赐履无子矣！"因命归。乾隆甲子授翰林院孔目，命上驷院赐驴一头，以遂其志。志契官四十余年，以孔目终其身。乾隆丙午始卒，年七十余。

翰林建言

康熙间翰林建言者四人，始则孝感熊相国（赐履）以论时政阙失，得薄谴；上亲政，擢学士，不三年遂大拜。继则庐陵张学士干臣（贞生）谏差满洲大臣巡方，镌二级；去后诏以原官起用，辞不至；再诏至京，卒于位。又海陵陈编修雁群（志纪）上书论督抚大吏贪污，又劝上用威刑。上亲鞫，遣戍宁古塔，连及台省数人。又猗氏卫检讨尔锡（既齐）上书条列时政，上御乾清门，奏对不称旨。既而卫以祖母丧归。归六年，复至京，奉旨调外补霸州判。二十六年以原官起用，二十七年特旨升山东布政使。然四君子人品各有不同，熊受特达之知，固不必言；张居王山，与木石为伍，读书刻苦，一介不以取与；卫教授汾西，在姑射山中，虽长吏罕睹其面，皆非陈所及也。

三进士出处

渔洋云："本朝进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予同年任暄猷，杞县人。明末团结乡勇以御流寇，南渡授官后军府左都督靖边伯。豫王下江南，投诚，遂隶旗下。中顺治壬辰进士，以磨勘被黜，复中乙未进士，官至江西南赣道佥事。一吴李芳，邵阳人。崇祯己卯举人，粤西时官至左都御史。投诚，愿以科第进，中康熙甲辰进士。一钱世熹，五河人。南渡为副总兵官，既而为浮屠。久之复补诸生，中康熙庚戌进士，年已七十余，未几卒。"

丙辰会状

吴门彭修撰定求为云客先生之子，幼奉乩仙甚谨，云客严禁之，终莫能夺。录练既久，遂能通神，废乩运腕，不假思索。始为诗文，继为制艺，随笔疾书，悉成佳构，棘闱获隽，用此技也。康照丙辰岁计偕入都，吴大冯与彭有旧，得其经义秘本，内有朱书"元君许我必中丙辰会状"十字，及礼闱榜发与殿试传胪，果皆第一。盖功名之事，原有定数，而元君独能预告之。所谓元君者，岂即所奉之乩仙耶？或云乩仙是前朝进士松江杜麟徵。

营谋荐鸿博科

康熙丁巳戊午间入赀得官者甚众，继复荐举博学鸿儒，于是隐逸之士亦争趋辇毂，惟恐不与。西溟先生有句云："北阙已除输粟尉，西山犹贡采薇人。"时以为实录。康熙己未试鸿博科时有进"三不如"之说以毁百四十三征士者。（按：《施愚山年谱》作一百七十五人，《竹垞年谱》作一百九十余人，王氏《池北偶谈》、方渭仁《松窗笔乘》及《鹤征录》引李武曾所记均作一百八十六人；此则张石洲《阎百诗年谱》，仍其原文。）上意浸衰，一时哗然，以为与李林甫表贺"野无遗贤"无异。见阎百诗《与陆翼王书》。（或曰，进"三不如"说者，高江村也。）

鸿博科征聘不至

康熙己未博学宏词之征，内外荐剡百八十余人，不至者四人：浙江应谦嗣寅，江西魏禧冰叔，山西范鄗鼎彪西，陕西李颙中孚。范登顺治辛丑进士，阐明绛州辛复元全先生之学，与应李以理学著于南北。唯魏以古文擅名，其兄际瑞、弟礼，皆有诗名，时号"宁都三魏"。

傅徵君不应鸿博之试

傅徵君山字青主山西人，擅皇甫元晏之重名，秉司马子微之高节，兼以笔精墨妙，为世所珍。康熙己未诏求博学鸿儒，当事竞为推荐，青主以老病辞。强之再三，乃令其子执鞭，乘一驴车，至崇文门外，称疾荒寺。八旗自王侯以下，及汉大臣之在朝者，履满其门，坚卧不起，朝廷遂听其还乡。是年应试中选者俱授翰林院检讨，然其人各以文学自负，又复落拓不羁，与科第进者前后相轧，疑谤旋生，多不能久于其位，数年以后，鸿儒扫迹于木天矣。天下莫不叹徵君贞志迈俗，而有先见之明也。

孙豹人对于吏部集验之措词

前鸿博科关中孙豹人先生（枝蔚）迫于有司，舆疾入都。诸待试阙下者多务研练为词赋，先生独泛览他书。客询之，则曰："吾侨居广陵，数十口饔飧待我；使我官京师，不令举家饿死乎！"已入试不中，良喜。会圣祖诏诸布衣处士有文学素著老不任职者，具授京衔以宠其行，于是及格者数人而先生与焉。其将以年授官也，吏部集验于庭，主爵者望见先生须发皆白，引之使前，曰："若老矣。"先生直对曰："未也，我年四十即若此。且我前以老求免试，公必以为壮；今我不欲以老得官，公又以为老，何也？"众皆目笑。时施愚山送先生归扬州序有云："非崇儒敬老，无以示朝廷之恩；非引分守穷，无以见岩穴之志。"众亦以为得体。

按：先生以老求免数语与冯唐"文帝爱老、武帝爱少"之言，可云千古绝对。愚山赞语，则又从范文正公《严先生祠堂记》末段脱胎也，而先生愈不可及矣。

秦松龄因逋粮案罢官

苍岘山人无锡秦谕德松龄，康熙己未词科人物也。先于顺治乙未入翰林，以逋粮案罢归。然其文集载《上座主胡山阴书》（按：胡名兆龙，乙未总裁）中有"某久在京师，素知功令，薄田五顷，输赋独先，本籍欠粮之册，绝无贱名。只以同族孀姑，远在邻邑，平日不相闻问，不知何人所使，诡将彼户，滥注卑衔，逋赋三分，致干国宪，直俟檄提之日，方知受罪之由"云云。

按：江南逋粮之狱，搢绅连染极多。叶文敏公方蔼仅欠丝毫，亦遭削夺，故时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合观此事，想见清初宪典之严。

江南季氏之富

江南泰兴季氏，与山西平阳亢氏，俱以富闻于天下。季自沧苇以御史回籍后尤称豪侈，其居绕墙数里，中有复道，周巡健儿执铃柝者共六十人。月粮以外，每夕犒高邮酒十瓮，烧肉三十盘。康熙九年霖雨连旬，恐霉气侵洗，命典衣者曝裘于庭，张而击之，紫貂、青狐、银鼠、金豹、舍利狲之属，脱毛积地，厚三寸许。家有女乐三部，悉称音姿妙选，阁宴宾筵，更番佐酒。珠冠象笏，绣袍锦靴，一妓之饰，千金具焉。及笄而后散配僮仆与民家子，而娇憨之态，未能尽除，日至高舂，晨睡方起，即索饮人参、龙眼等汤，梳盥甫毕，已向午矣。制食必依精庖为之，乃始下箸。食后辄按牙歌曲，或吹洞箫一阕，又复理晚妆，寻夜宴。故凡娶季家姬者绝无声色之娱，但有伺候之烦、经营之瘁也。

梅定九约束宗族之严

梅定九徵君以历算之学受圣祖特知，一时大夫群士皆延跂以为异遇，顾徵君行谊，亦自有不可及者。圣祖南巡，李文贞以君书进呈德州行在所，命坐赐食，三接宠光，并御书"绩学探微"四字以赐。朝士敦劝出山，徵君乃亟告归，营祠庙，定宗禁。梅氏自北宋家宛陵，徵君之先与圣俞同祖，别支族繁也。自徵君为族长，梅氏无公庭狱讼垂三十年，族属数千人无敢博戏者；或侮其父兄，辟宗祠扑击之不少恕。君没，赴吊哭失声。

吕尚义破贼事

大庾县民吕尚义，世居南源山下。其地在大庾、崇义二县之间，土田肥美；然界连广东，层峦峻岭。山有锡矿，矿徒出没，峒老则亡为盗贼，剽劫村庄，人莫敢居。惟尚义结庐其下数十年，贼莫能害。尚义与妻俱善用鸟枪，发无不中，施攻尤敏，十步可放三枪。每遇贼至，夫妇二枪连环不绝，岁杀贼无算，贼恨尚义刺骨。康熙四十年，有广东万猴山贼渠蓝某率贼二百余人，白日持炮枪过大庾岭，昌言将往南源杀尚义复仇。南安参将营兵莫敢阻拒，闻之赣镇杨钧，随遣二守备率兵数百人往捕。比至南源，则贼已为尚义击败，窜匿山谷矣。时尚义妻已没，一女亦能用鸟枪，父女二人共杀贼五十余人。其余匿山谷者尚未解散，官兵以林深箐密，莫敢搜捕。尚义慨然前行，曰："第随我来，贼可尽得！"尚义鹰目，洞微见远，茅草中有伏贼，百步外即见之，发枪即中。咸惊起，遂逾山以逸。官兵环视不敢捕，惟得沙炮三位而还。崇义高令尚英召尚义至衙，予酒食，赐银，欲署为捕头；大庾令亦欲委之，彼此列状争于府。盖二县俱有山贼，惟尚义所在，则贼不敢犯也。尚义俱谢不受委，曰："吾农民，不愿充役。但两县官长为安靖地方计，吾所居在两县间，何敢辞劳。南源一带吾女在，可无事；其余两县地方，但有山贼，吾愿随官兵往捕，贼闻吾至即逃矣。"于是两令大喜，厚赐而遣之。然广东矿贼自是役大创，亦不复至南安云。时镶红旗祝公钟贤为南安守，公子兆龙亲见其事。兆龙与余同在八旗志书馆，为余言其端末如此。

余惟古称弧矢之利，似威天下，至兵刃既接，则有以气与力为强弱者。自明之初年西洋火器入于中国，遂为军中无敌之技，虽由基之巧，项羽之气，乌获之力，一鸟枪杀之有余矣。虽然，习其技者贵精，主其事者贵勇。技不精则心手不相应，施放钝拙，不足以制弓矢；志不勇则临敌仓皇失措，往往弃利器为敌用。若吕尚义父女二人，鸟枪可连环不绝，技既甚精；以二人当二百余人而气定神闲，不为贼乱，则勇亦殊绝。使天下为将弁者尽得尚义辈效驰驱，岂不皆精兵哉！兵不必皆精，而尚义辈特以山居老，余故为太息而记之。

王掞因请建储获谴

清朝家法不立储贰，然亦自乾隆已后始明宣谕旨，奉为祖训，开国未尝有也。圣祖晚年储位未定，康熙五十年后太仓相国王公掞先后七上密疏，请早建国本，至六十年复申前请。适御史十三人合疏上陈，与公不谋而合。或疑公指使，圣祖怒，发公前后疏，手诏切责。命御史十三人，及公之子奕清，以额外章京衔往军前效力，至乾隆初始召还。公虽以此举获谴，而老臣谋国之忠，天下后世当共喻之。

王相国家居之谦抑

王太仓相公假归，入山养病，戒仆人勿言姓氏。道遇疾雨，移舟避乡坊，其家不容，逐之，乃告曰："我好人，勿疑也。"乡人笑曰："好人哪肯六月出门远行？"公闻之悚然曰："彼言是也。"公喜菊，多蓄名种，杜醒陶造之，猝见白剪绒，不觉身入花间，忘与主人交礼。公曰："君兴故不减我。"乃赠与之。公夏六月科跣据地，手捉菊虫，邻叟不知，意花丁也，呼之不应，乃戏蹴之。公曰："叟亦爱菊耶？"亦赠与之。公有古瓷直不赀，一日李安溪索观，命奴捧之，历阶而上，失足倾跌而碎，李不觉失声，公怡然不动。安溪每服其雅量。

杭州驻防

丁丑六月间，杭城自荆州调来之驻防旗人，因至某茶叶店小故口角，忽纠众滋事，殴伤近二十人。于是市人汹汹，自鼓楼至盐桥皆罢市。仁和、钱塘两县令出为谢，乃始开市。时卫静澜中丞方护抚院，曰："狠戾如是，是不可长。"遂直奏其事，又讽杭人官京者合辞揭参。于是朝廷震怒，命浙抚严办。乃将为首肇事之人革去马甲，鞭若干下，且以木笼囚之。自是旗人稍敛迹。

初杭城初驻满营时，满人住营中者遇妇女乘舆过满营，每迫令停轿掀帘，捏手抚足，无所不至。杭人患之，于是绅士告诸巡抚，巡抚告诸将军。将军假他事出至某处，易小轿，帷四面，露手帘外，纤指长爪，俨若妇女。入满营中，诸无赖果令停轿，掀视则将军也，大骇，欲返走。将军大怒，命执至署，枷责有差，自是此风稍戢。此事或云即巡抚所为。（又按：明时杭之富人悉住西城，故清初特圈为八旗兵丁住札之所。然汉人甚不喜之，或建议为营中屋宇应仿兵房之式，于是高大之屋一时毁去，俾满人不得居住云。）

三风太守

吴园次守湖州，多惠政。廉得大猾所在，单舸禽而歼之，欢声动地。凌忠节公未葬，为捐俸卜地葬焉。公暇颂酒弦诗，四方名士往还若鲫。湖人呼为"三风太守"，谓多风力，尚风节，饶风雅也。既罢归，贫无田宅，购废圃以居。凡索诗文者，多以花木竹石为润笔资，不数月成林，因名"种字林"。

赵恭毅以古道自居

赵恭毅（申乔）登第后以古道自居，人厌之，托疾归。会买妾，其家故宦族女，以负债故卖之，公知之慨然曰："吾奈何乘人之急，以污其节？冯商之举，不可继乎！"立送女归。圣祖知之，曰："此古谊之士也。"命公出，荐至公卿，以廉直著。

赵公谳狱

吾乡赵恭毅公令商邱时，道有死人，往验，赤身有刀痕，不知谁所杀也。归途不三里，见小村短墙内有新浣下衣曝日中，青蝇集焉，忽心动。至其家，一老妇出，问之年六十余，止一子业耕，余无人；突问曰："汝墙内所曝裤何处来？"妇色变曰："老妇所著也。"问："有何秽多蝇？"妇益窘，曰："月事。"公曰："六十余妇人，宁有此耶？"拘其子至，责以杀人状，不肯承。公曰："而母已服，园中裤其赃据也。"子乃输其情，云在田刈麦，见过客有包裹，截杀之而褫其衣裤，刀在灶突中。起出，半日而狱成。

赵恭毅政绩

赵恭毅起家牧令，刻苦自厉，清不近名。开藩两浙，谓欲令州县无亏帑，当先革藩司陋规，故有钱粮加平、时节馈送、兵饷挂发、奏销部费诸款，一切禁绝，僚属凛凛奉法律。由浙抚调湖南，禁州县额外加派，裁软抬硬驼、公费脚价诸名色。时苦盐贵，公谕商人尽革诸衙门陋规，自巡抚始，司道以下视之，毋得更高价累民。入长台垣，因万寿恩诏，请免官地民房新旧租税。奉使陕西，请蠲潼卫大同府本年应征米豆草束，皆报可。公生平政绩难偻指，其大旨不外损上益下，扶弱抑强，助圣天子培树国脉，盖古所谓社稷臣也。

赵恭毅抚楚时微行察事

赵恭毅公抚楚，尝微服偕藩、臬之市肆中，间政得失。市人盛称公而诋两人，两人愧汗不敢出一语。公偕藩、臬去，顷复还呼其人，谓之曰："若言两司过，两司必怒若。然有我在，无恐。"因以所携扇贻之，曰："持此谒藩司则无事矣。"明日藩司以扇还公，公徐语曰："人言可畏也。"其后藩、臬亦奉法。属县水灾，公与一仆操小舟抵城下，晨兴坐县堂；令惊起伏谒，公索米饮一瓯，啜已即去。

赵恭毅公清节

武进赵恭毅公贞操伟节，诸家纪述详矣。其令商丘时，白太夫人在养官署，寄家信购物，仅红头绳一两，胡粉一匣。见公《家世守家书》真迹。由□□巡抚迎驾清江，往返仅用白金五十两。见公所手《治官书》。公以大儒为名臣，此特其清介之一节。

赵恭毅不畏强御

康熙季年，优人徐采给事藩邸，嗾佣者杀人，事下九卿。议者欲脱采以佣抵，藩邸亦属公。公曰："天子之法，不能为王屈也。"独据刑部谳，论采主使，坐绞。已而，采竟减死充边。及世宗即位，仍逮采于边，论如律；下诏褒公。一时豪强大猾为之悚栗。

蔡文勤极言诡随之弊

陶太常初通籍，偕同年数辈谒漳浦蔡文勤公。公叩以《诗·民劳》篇，太常逡巡未对。公曰："此诗重戒诡随，八章中独此句不变。"因极言诡随之弊，声色严厉，闻者悚然。后夫人病剧，公以太常知别脉，命之入视。衿帷粗敝，寒士所不堪，太常为之踧踖自愧。见太常所撰公文集跋。

杨文定之操守

江阴杨文定在词馆中，萧然如穷诸生。一日，圣祖问李文贞："朝臣操守有如张鹏翮、赵申乔者乎？"以公对。遂命提学直隶。直隶学臣以检讨任，前后均未闻也。迁侍讲，丁艰服满，自河工还廷，未补官，有旨令主陕试，亦出特恩。雍正间以云贵总督兼云抚，时于奏牍中言"存诚主敬"之学，世宗手批答之云："吾君臣万里谈道，不亦乐乎！"两帝之褒尚儒臣，诚非三代下帝王所可逮已。

陈文简奏辩

文简公既入翰林，圣眷优渥，屡从属车豹尾，卷阿矢音之作，一时称盛。会都御史郭琇劾高文恪公士奇，指公为交结，有叔侄之称。得旨一并休致，公奏辩谓："臣宗本出自高，谱牒炳然。若果臣交结士奇，何以士奇反称臣为叔？"事遂得白。再擢掌院学士、吏部侍郎，巡抚广西。人皆贺公，宋夫人独愀然不悦者累日，曰："一门群从，咸列清华。我夫子乃出为粗官，令我惭颜于娣姒矣。"事载《全太史祖望文集》中所撰《广陵相公伤逝记》。时弟兄叔侄中清恪公为春卿，文和公为冬卿，丙斋公为司寇，匏庐公亦贰宗伯，夫人之姊妹夫太仓王相国掞方掌钧轴，海宁顾侍郎、合肥李宫詹、长洲缪宫赞，同在朝列，故夫人云然。然不数年亦入总西台。世宗即位，授公宰辅之任矣。

陈 清 恪

清恪公讳诜，精堪舆之术。抚贵州日，瑶壮屡窃发为患。公周览其城郭曰："阴阳向背，均失其宜，祸害所由来也。"遂奏请筑而更之，既成，曰："从此百年可无兵燹。"至道光末年贼始蠢动，距筑城时已百五十年矣。公尝于海宁相得一地，以重值购之而不用，暮年官礼卿在京邸，次子卒于籍，家人求葬地，查夫人以所购地与之。公闻之怒，遽请告归。归而诸宗戚迎之，公不还家，先诣宗祠，于祖父无为公神主下取一函示宗戚，启之则内书一行曰："某年月日时改葬无为公于某处。"即所葬次子之地也。公愀然曰："予半生涉历，乃得此地。地之吉与檀树坟等，不敢自私，而留以葬吾祖，思与伯叔弟兄共之。今乃以葬吾子，负初意矣。"然年月日时皆未至，恐不能善，则又诣葬处视之，顿足曰："葬师无识，偏左丈许。坏此佳城，可为惋惜。"因指其旁一大树，令掘之。掘下三尺，得石匣，中有书曰："某年月日时葬无为公于此。"公因叹家门祚薄，不能得此吉壤。众曰："何不再移葬之？"曰："地气已泄，不可用矣。"众曰："然则此地遂无用乎？"曰："后六七十年，子孙当有武官至一品者。"至嘉庆初元，公曾孙体斋公用敷官安徽巡抚，兼提督，授一品封，为振威将军。

左足赤痣

公左足下有赤痣，每自诩为贵征。黄夫人者，公配查夫人之侍婢也，尝为公濯足，手捧足而视其痣。公笑曰："婢子何知，我所以官极品者，此痣之相也。"夫人亦笑曰："公欺我，公足只一痣，已贵为公卿。何以我两足心均有赤痣，而为婢女？"公闻之惊，使跣而视之，信，遂纳为簉室。生二子，长文勤公世倌官宰相，次訚斋公世侃官翰林。查夫人亦生三子，皆登科第膴仕，世目公门为五子登科云。

张文和谨身节欲之效验

张文和公幼体弱多疾，精神疲短，步行里许辄困惫，尊长以为忧。公因此谨疾，慎起居，节饮食，时时儆惕。三十通籍，气体稍壮，嗣值南书房，辰入戌出，岁无虚日。塞外扈从十一次，夏则避暑热河，秋则随猎于边塞辽阔之地，乘马奔驰，饮食失节而不觉其劳。康熙丁亥，圣祖以外藩望幸，车驾远临，遍历蒙古诸部落；公皆珥笔以从，一百余日不离鞍马，亦不自知其鞅掌。世宗朝委任益笃，以大学士管吏部、户部掌翰林院，皆极繁要重大之职，兼以晨夕内直，宣召不时。适西北军兴旁午，每奉密谕筹画机务，羽书四出，晷刻不稽。偶至朝房或公署听事，则诸曹司抱案牍于旁者常数十百人，环立番进，以待裁决。舆中马上，披览文书，吏人多随行于后，候一言为进止。又总裁史馆书局凡十余处，纂修诸公时以疑难相质，公为之从容论定。薄暮还寓，则宾客门生车驾杂沓，守候于外舍者如鲫矣。夜然双烛治事，既就寝，或从枕上思及某疏某稿未妥，即披衣起，亲握笔改正，黎明付书记缮以进。而气体之强健，反过于少壮时。见公所自述《澄怀园语》。

自来天生命世，固多付以龙马之精神，用能为国家任重致远。然公中年以还，谨身节欲，戒慎恐惧之一念，实足以后天补先天之阙也。

张文和之才

张文和公辅相两朝，几二十余年，一时大臣皆出后进。年八十余，精神矍铄，裁拟谕旨，文采赡备。当时颇讥其袒庇同乡，诛锄异己，屡为言官所劾。然其才干实出于众，凡其所平章政事，及召对诸语，归时灯下蝇头，书于秘册，不遗一字。至八十余岁，尝颠倒一语，自掷笔叹曰："精力竭矣！"世宗召对，问其各部院大臣及司员胥吏之名姓，公缕陈名姓籍贯，及其科目先后，无所错误。又以谦冲自居，与鄂文端公同事十余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语。鄂公有所过失，公必以微语讥讽，使鄂公无以自容。暑日鄂公尝脱帽乘凉，其堂宇湫隘，鄂公环视曰："此帽置于何所？"公徐笑曰："此顶还是在自家头上为妙。"鄂神色不怡者数日。然其善于窥测上意，每事先意承志，后为高宗所觉，因下诏罪之，逐公还家。致使汪文端、于文襄辈互相承其衣钵，缄默成风，朝局为之一变，亦公有以致之也。

张文和驭吏之严

张文和公性宽厚，而驭吏特严。长吏部时，知有蠹吏张某者舞弄文法，中外官屡受其毒，人呼为"张老虎"。公命所司重惩之，朝贵多为营救，公不为动，时称公"伏虎侍郎"。一日坐堂上理事，曹司持一牒来曰："此文'元氏县'误书'先民县'，当驳问原省。"公笑曰："若'先民'写'元氏'，外省之误。今'元氏'作'先民'，乃书吏略添笔画为需索计耳。"责逐黠吏而正其谬，同官服其公敏。康祺官京师十年，每见外官有事于铨部者，为吏所持，辄至质衣装贷车马举债出国门，甚或蹭蹬终其身。如文和之察弊，亦中人才智所易及；乃画诺坐啸，目击狐鼠之横行，而噤不一诘，岂有所却顾欤！

张文和办理山左乱事之宽厚

康熙五十九年，山左盐枭焚劫村落，率党横行，南北道几梗。又青州诸生鞠士林招集无赖倡邪教，文武大僚捕获百五十余人。事闻，诏侍郎张廷玉、都统陶赖、学士登德，驰往按治。圣祖面谕曰："奸民聚众，妄称名号谋不轨。讯明应大辟者即在济南正法，应戍者即发遣。"张文和公细察狱词，并得其概，昌言曰："此盗案非叛案也。贼自称仁义王义勇王飞腿将军，观'飞腿'二字，不过市井绰号耳，无足深究也。"乃手定爰书，作盗案拟结，斩七人，戍三十五人，用肉刑十八人，残废疾病免议七十二人，无干二十五人。初盗魁供党羽二千余人，公念罪在首恶，就按察司械送之百五十余人讯结，不连染一人，世称其宽厚。

张文和之名言

桐城张文和公《澄怀园语》云："予在仕途久，每见升迁罢斥，众必惊相告曰：'此中必有缘故，'余笑曰：'天下事安得有许多缘故。'"

赐 金 园

世宗朝张文和公在政府，十数年间六赐帑金，每赐辄以万计。公恳辞，上谕云："汝父清白传家，汝遵守家训，屏绝馈遗。朕不忍令汝以家事萦心也。"公归，以"赐金"名其园。历稽史册，大臣拜赐，未有如此之优厚者。

春联宪庙赐张文和廷玉春联曰："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张氏岁岁贴之。后京官家度易桃符，强半书此二语，近日比户皆然。

刘文定公

刘文定公（纶）武进人，少贫至绝食。以竹烟筒乞烟草于邻，邻诮曰："烟草消食，勿多吸也。"公笑受之。后受知尹文端公，首荐博学宏词。张文和公喜其文颖锐，读其诗至"可能相对语关关"句，曰："真奇才也！"擢第一，位至宰相。清汉阁臣不以进士进者，惟公一人。

醉公

睿忠亲王曾孙名（塞勒），性爽抗嗜酒，虽朝会气犹醺然，人呼为"醉公"，然遇大事多直鲠。康熙戊戌理邸以罪黜，东宫虚位，圣祖命诸臣集议。时廉王觊觎大器，揆叙王鸿绪左右之，公愤怒起于坐，大声曰："惟有立雍亲王，苍生始蒙其福。"众憬然。后世宗即位，召公责之，曰："当日汝言几危朕躬，然忠鲠可嘉也。"公免冠谢曰："臣一时愚直，自不能遏抑耳。"乾隆戊戌复睿邸，追赠公王爵。

何文端进德之勇

何文端公（按：谥法考无何文端者。雍正初吏部尚书何世璂谥端简，何实出身翰林，而不得文字，故文端误记欤？）居京师时，一同年诣之，日晏未起，久之方出。客问曰："尊夫人亦未起耶？"答曰："然。"客曰："日高如此，内外家长皆未起，一家奴仆，其为奸盗诈伪，何所不至耶！"公瞿然，自此至老不晏起。见桐城张文端《笃素堂集》。读此可见何公进德之勇，并可见前辈处朋友间规过责善如是其严也。

刘文恪清理甘肃库亏

甘肃自康熙六十年至雍正四年，司库亏帑至一百六十余万，案牍散佚，莫知所由。武进刘文恪公于义署总督，设法清厘，不籍一家，不笞一吏，而咸获归款，亦可见综核之才已。

魏 廷 珍

魏廷珍字君弼，景州人，康熙癸巳探花，性骨鲠。为漕督时，文觉国师南行朝山，仪卫尊严，地方大吏膜拜如弟子。至淮，关督年希尧首行此礼，河督稽文敏不得已从之。魏独直立不拜，且上疏言臣不能从佛法，世宗亦不之罪。

翁氏两孝子

余姚翁运标刺史父瀛，廪贡生。康熙壬申以妻兄邬某官粤西，赴约，夜泊祁阳之新塘，失所在。舟人大索不得，报其家；反行箧，失钥。时君甫三岁，兄运槐八岁，招魂葬父。三年母又卒。君茹苦力学。兄十三岁即历楚粤豫章间，寻父不得，病归。雍正元年君举进士，悲不得父骨，誓往寻。卜汉寿亭侯庙，有"谁知意外得生还"句，三卜而三兆焉。于是兄弟遍走湖南万山中，刺血疏祈于神。两年，仍无所得。榜一舟曰："余姚翁某寻父。"溯洄衡永间半年。一日泊新塘，遇土人郑海还者，云其弟海生于三十年前失足落水，格败苇，得不死，视苇中已有溺尸，身佩小钥囊，因瘗之白沙洲，存钥囊为记。乃急遣持钥证之，牝牡吻合，囊为君姊前手制以奉父也。始悟生还之谶，应郑氏兄弟名，乃号泣启封扶柩归，于前瘗处留封树为志。时称翁氏两孝子。

南亭老人

南亭老人王姓，名世芳，字徽德，浙临海人。生时，父梦星降南方，故号南亭。长有勇力，尚气节。康熙丙辰曾养性犯台州，祖遭贼害。老人年十八，随父请兵，夜袭贼营，杀贼无算，养性败死。值主将卒，功未叙。归而读书，家贫卖药自给，而拾遗金不昧。入天台山，异人出瓢水饮之，遂有异。尝见巨鱼暴陆地，取投诸河化龙去。宵行遇虎，以为牛，拍之，虎嗥而避。年四十九始入胶痒，八十贡成均，九十六官遂昌训导，百有九岁告休，晋秩少司成。七世一堂，寿终百十七岁。

史阁部后嗣

明末史忠正阁部可法殉节时，相传尚无嗣息；弟可程官北京不返，其后裔无有问之者。雍正初邓东长宗伯钟岳督学江左，有童生史姓年四十余，其祖书可法名，心异之，询之则阁部孙也。盖督师赴扬，寄孥白下，有孕妾于沧桑后生一子，延史氏之脉，因家焉。邓公遍询诸老生，对无异词；及阅其文，疵累百出，邓公曰："是不可以文论。"录之邑痒，而刻石署壁以记其事，俾后之视学者毋凭文黜陟也。故史生得以青衿终，而家亦稍裕焉。天之祚忠节不绝其后，洵非偶然；而邓公恤孤苦心，亦不愧古人也。

按：《靳茶坡集》有《送史愚庵悔花岭展墓诗》，愚庵道邻子，鼎革后流寓山阳。又《扬州志·名宦传》载史公死后养子直求其尸不得，招魂葬衣冠焉，愚庵当即直耶。

孙家淦之胆

兴县孙家淦性戆直，官检讨日，值世宗初政，上封事三：曰亲骨肉，曰停捐纳，曰罢西师。世宗大怒，召王大臣示之，责掌院学士曰："尔翰林乃容此狂士耶！"学士叩头谢。大学士朱轼在侧，徐曰："此生诚狂，然臣服其胆。"良久世宗笑曰："朕亦不能不服其胆。"立召对授国子司业。一日引见教习不称旨，孙坚持之，世宗怒曰："汝能保此曹不以贪墨败乎？"曰："愿保。"世宗掷笔令书状，孙执笔欲下，侍卫呵曰："汝敢用御笔乎？"孙悟奉笔上，免冠顿首曰："上用笔臣不敢捉。"世宗曰："尔固犹知有君父乎？"命锁交刑部，大不敬论斩；后释，降银库行走。

孙诏成杖责滋事宫监

孙方伯诏成，康熙壬辰进士，选庶吉士，为甘肃武威清朝甲科之开山。雍正初年解馆，改知直隶某县。会世宗有事先陵，跸经其邑，大雪积行宫门外数寸。故事，凡宫门内外粪除之役，宫监司之。时宫监有所索于方伯未之允也，辄呼县官来扫雪。方伯拥彗以前，谓宫监曰："县官为天子扫雪，岂辱事耶？"伛偻扫雪不已。宫监怒，将群集而殴之。于是方伯引其魁以出，饬皂隶缚而加杖。是时上官皆伺候宫门外，闻之震栗，遂以其实上陈，且请罪。世宗览奏欣然曰："此知县好大胆，太监滋事不可赦。"著交所司治罪。召见方伯慰勉者再，未几而擢守宁波矣。旋迁宁绍台道，转两浙盐运使。惠政令望，至今不沫。其杖责阉人，与乾隆年间热河巡检张若瀛缚杖滋事太监若合符契，尤为世所传扬。

谢山先生作《方伯墓铭》云："西凉之域，茂陵所开；晋十六国，继翦蒿莱；历唐宋元，颇称乏才。运际中天，乃起其衰；峨峨使君，破荒而出，如炼石手，以补天阙。花砖绫被，三馆矜式；洊历方面，树藩秉臬。被名与位，有如飘蓬；惟兹令闻，可以无穷。吾家扮社，桐乡之东，甘棠蔽芾，我思召公。"可见方伯之亦侠亦儒，蔚成循卓，固非但金花榜子，为凉州群彦之虑无也。（按：公宦浙多年，最慎庶狱，尝曰："吾不能必人之无冤，惟求己之无悔。"此二语亦刀笔吏座右良箴。）

漕弊

苏属漕规向有官儒两户，类多诡奇，弊窦丛生。雍正二年奉旨尽行汰去，而奸胥猾吏，私以汪宫赞应铨出名投牒。故事官批讼牍，必以朱笔点其名姓，缙绅则用圈焉。令为喻某误以笔点汪名，汪闻大怒，作诗一绝曰："八尺桃笙卧暑风，喧传名挂县门东。自从玉座标题后，又得琴堂一点红。"

年羹尧幼时之桀骜

年羹尧七八岁时，随父遐龄湖北巡抚之任。一日父出，大风，江中浪涌如山。羹尧欲泛舟游黄鹤楼，家人百方拦阻。羹尧不听，乃驾舟破浪而行，倾侧颠簸，几于溺者屡矣。比游黄鹤楼，顾盼自雄。日暮风益猛，命解维渡江，众不敢忤其意，复冒险而回。人怪而问之，曰："吾年方幼，正当力学之时。若吾后福无穷，遇险必济；否则葬于江鱼之腹，亦了此一生。"髫龀之时已如此桀骜，是以大功虽立，终以跋扈伏诛也。

年羹尧之师

年羹尧西征大将也，幼傲岸异常儿，不肯读书。年搏师，师遁去者三，以故人相戒毋为年家儿师也。羹尧父忧之，乃揭榜募师，久之无至者。一日有老者年近耳顺矣，突造谒羹尧父曰："闻公子缺师傅，愿充其选也。"羹尧父曰："先生美意，然儿不肖，师傅去者三矣。"老者曰："固闻之，然请试之。"乃择日命拜师，沿俗成礼毕，羹尧又自去。翌日启学又不来，顾在花园中运土泥，植草木，老者又不命也。如是者三阅月，老者无聊，闭户姑取胡琴弹之，成声。忽羹尧破门入内，请曰："先生，我愿学此也。"老者曰："尔去玩乐也，学此何为？"年不肯去，曰："先生，我愿学此也。"固请之，老者乃教之。不日成声，学不竟又去。一日老者又取胡笳吹之，有律，年又破门入曰："先生，我愿学此。"老者曰："此非尔可学也，学之决不成律也。"年曰："先生，我愿学此也。先生试教之。"老者又教之，又不日成声，学未竟又去。如是者累日矣，年未尝往老者读一日书也。

一日老者又闭户戏习拳棒，忽年自牖窥之大喜，破门跃入曰："先生此最好，我愿学也。"老者曰："闻汝多力能斗，汝试为我召众仆与一斗，我观之。"年喜曰："好！好！"遂召健仆十六人，人执棍棒，年曰："先生观之，吾力健否？"举棍一挥，十六人齐仰天倒。于是老者曰："汝力健，然敢与我一斗耶？"年曰："何不敢？第吾胜，莫谓年家儿又搏一师也。"老者曰："且莫虑。"两人遂斗，年忽疾呼曰："先生何往？"老者乃于其项背应曰："我在兹。"则老者果以头枕年颈上，年未知也。于是年曰："先生，此必教我也。"老者曰："尔顾玩去，学此何用也！"跪而请曰："先生必教我，我愿学也。"老者曰："固欲学耶？"年曰："固欲学也。"老者曰："起！起！"遂于床中出一卷书授年，曰："汝固欲学耶则读之。"年曰："吾欲学搏也，读此何为？"老者曰："搏，一人敌耳，读此则万人敌也。"年曰："恶有是？先生欺我，此一卷纸，吾以拇足指跌之可丈外矣，安有万人敌也。"老者曰："然则汝不能学矣，汝去玩乐也。"年不得已乃曰："吾即读此。"自是书声朗朗闻斋外，邻人都知年家儿读书也。三年，老者乃辞其父曰："公子可矣，老夫亦更无所教，请辞去。"馈以千金，老者不受，曰，"若公子异日成就，岂千金值耶！老夫以传技无人，故不远千里也。"竟去。

年羹尧之兵法

年羹尧征青海日，营次忽传令云："明日进兵，各人携板一片，草一束。"军中不解其故。比次日，遇塌子沟（淤泥深坑也，满语云然），令各将束草掷入，上铺板片，师行无阻。盖番人方倚此为险，不意大兵骤至也，遂破其巢穴。又年征西藏时，一夜漏三下，忽闻疾风西来，俄顷即寂。年急呼某参将领飞骑三百，往西南密林中搜贼，果尽歼焉。人问其故，年曰："一霎而绝非风也，是飞鸟振羽声也；夜半而鸟出，必有惊之者。此去西南十里有丛林密树，宿鸟必多，意必贼来潜伏，故鸟飞惊起也。"其兵法之灵变，实不愧一时名将；而卒罹大谴，惜哉！

年羹尧待业师子

年大将军羹尧有幼时业师汪某，台州人。将军贵，汪某已前卒，家甚贫，其妻命其子某跋涉至西陲，谒将军求官。子年二十余，颇愚鲁。至西陲投逆旅，逆旅中人视其稚朴，且寒素，以下等舍宇处之，某亦安焉。翌日某询年大将军府何在，逆旅中人共惊异。主人自来问渊源，某为具述之，主人大恐，立启精室，绚烂非素所睹。某自揣身无饰资，不敢居此。主人固请居焉，曰："苟大将军知客官不居此，主人且得重罪。"自是供给丰腆，并奉资恣其用。某初往大将军府投刺不得见，继往复不见，归颇愧叹。主人曲为解慰，劝之投函，音息复邈，不觉怨望，主人亦色沮。枯守月余，资斧尽竭，积耗旅资且数十金矣。一日数弁皆三品冠，持大将军名刺，云传见某。某即随往，至府则自门以入，夹道卫兵剑戟交叉。某心胆俱落，勉强至大将军前，匍匐不敢发一语。将军面若含怒，厉声曰："吾以为吾师子必早腾达，乃若犹尔！已负吾师，复不在家侍奉若母，而来求官，官岂官若耶？吾亦无所资尔。"即命侍卫导交藩司押送回籍。某不觉懊丧欲绝，悲愤中来。及抵藩署，藩司已降阶恭迎，盛宴在堂。是夕归逆旅，陈设愈灿，臬司以次亦复争相款宴，赠赆无算，某乃喜出意外，流连既毕，藩乃命二吏相伴返浙。甫抵里门，土木轮奂，则本州知府已为鸠工茨第，一如富豪。乃知大将军方接某刺时，已命人赍万金嘱知府为经纪矣。已复探得某愚鲁不堪为官，故作狡狯以绝其望也。

年大将军与内阁公文

贾臻《郡斋笔乘》云："岳斗南观察兴阿为内阁侍读时，在大库亲见雍正中年大将军与内阁公文，封筒面书'右仰内阁'字，大三寸许，加朱。直跋扈至此，宜其死矣。"

年羹尧之骄

年大将军（羹尧）受世宗宪庙知遇，以平青海功封一等公，金黄服饰，三眼花翎，四团龙补。其子年富封一等男，其奴魏之耀赏四品顶戴。年既承天眷，浸骄纵，入京公卿跪接于广宁门外，年策马过，毫不动容；王公有下马问候者，颔之而已。至御前，箕坐无人臣礼，世宗皆优容之。而年犹不悟，至书"夕惕朝乾"为"朝惕夕乾"，语意干指斥，故世宗决意诛之。籍没日，其家蓄妇女旧包头数箧，云欲作绵甲，又有刀剑无算。命其交将印于岳威信时，迟三日始付出。或云幕友有劝其叛者，年夜观天象，叹曰："事不谐矣。"始改就臣节。其降为杭州驻防防御时，日坐涌金门侧，鬻薪卖菜者皆不敢出其门，曰"年大将军在也"。其余威尚如此，实清代勋臣所未有也。

年羹尧重视同年

年大将军羹尧怙宠鸱张，目无朝贵，然独重同年。雍正元年平青海归，黄缰紫骝，绝驰而行，王公以下膝地郊迎，年不之顾。史文靖公贻直独长揖不拜，将军望见大惊，翻骑而下，曰："是吾铁崖同年耶！"扶之上马，并辔入彰仪门，一时传为佳话。将军军法极厉，一言甫出，部下必奉令唯谨。尝舆从出府，值大雪，从官之扶舆而行者，雪片铺满手上，几欲坠指，将军怜之，下令曰："去手。"盖欲免其僵冻也。从官未会其意，竟各出佩刀，自断其手，血涔涔遍雪地。将军虽悔出言之误，顾已无可补救。其军令之严峻有如此者，然亦可见其平日性情之残酷矣。

虎入年大将军宅

雍正三年八月，有虎夜逾城，入年大将军宅。是月大将军被逮。右二则均见《鲍氏稗勺》。

年大将军寄托爱妾

年大将军谪守杭城涌金门时，杭人凡出入城者多避道，惟一老生早晚出入，见年必揖，日日皆如是。一日年招生前谓曰："观汝人颇谨饬，吾罪重必死，有一爱妾愿相托，望见许。"生辞。年固请，生曰："家贫恐不能赡，是以不敢。"年曰："无虑，明日当遣至汝家耳。"固询所居。次日晚，果一肩舆至生家，女自舆中出，貌颇美，并携双抽屉桌一张，他殊无有。生方恨不能供给，夜间女谓生曰："吾抽屉中悉金珠，货之足供汝一生矣。"明日视之果然，遂陆续取出易银置产，称小康焉。

世宗称余甸为直臣

康熙时以河官而兼民治实德在人者，惟诸暨杨观察（三炯）、福清余少京兆（甸）。京兆初试江津令，西事起，泽望破藏，连青海诸番谋窥川陕。年羹尧抚四川，加正赋，通私茶，犹不足以奉战士，多额外急征；檄再三至，京兆不应。乃遣内丁持印文告谕，自朝至日晡不出，使者哗，乃开门坐正堂，命反接。众不敢动，君冯怒，乃共推曳伏之地，投六签。丞簿皆曲跽为请，须臾士民集堂下者数百千人，耆老数十升堂以身蔽使者，告哀曰："公何难弃官，但我民自今无怙恃矣！望哀赤子无依，宽使者法。"久之乃命释缚羁候。越日使者索原文，斥之曰："还报大人，我无子，闭门待劾，原文已间道付二三执友矣。"旬日声震京师，羹尧曰："此民所戴也，劾之伤众心。"不去百城玩令，会行取遂以应内召。此一事大类武博山之抗和帅。

既入为吏部主事掌选二年，权要富人求速化者多为所格，长官亦阴患其戆，乃力求退。嗣沧州督河荐起为兖济道。士民闻其至，讼狱者争赴焉，几夺廉使之政。久之廉使及巡抚所己弊亦起诉于道，公刺得其情，反复申列，必大当乃止。沧州没，齐苏勒以工事劾之。士民相随听勘者数百千人。齐巡工至公所部，父老结彩炷香稽首于舫前，请登岸受万民瞻拜。拥肩舆至广原，升高座，聚者万余人，四面环拜，投香于地，高如邱陵，咸呼："还我余公，吾民万世尸祝！"河督大惊，许拜疏，众乃散。世宗闻之立召入，退语政府曰："吾又得一直臣矣。"此一事大类陈沧州之忤噶礼。

蒋生

年大将军（羹尧）镇西安时，广求天下才士厚养幕中。蒋孝廉（衡）应聘往，年甚爱其才，曰："下科状头当属君。"盖年声势赫濯，试官皆不敢违故也。蒋见其威福自用，骄奢已极，告同舍生曰："年公德不胜威，祸必至，吾侪不可久居于此。"友不听，蒋伪作疾发辞归。年赆以千金，蒋辞不受，易百金乃受。归未逾时，年以事诛，幕中皆罹其难。年素侈用，不及五百者不登簿，蒋故辞千而受百。

岳威信兵法

岳威信公征青海，行至崇山，见野兽群奔，曰："此前途有放卡贼。"蓐食速驱，果擒百余人。自此探信贼断，敌不及备，大军直抵其帐。敌众仓皇惊溃，丹津衣番妇衣遁，降者数万。自出师至此，前后仅十余日，古来用兵塞外未有如此神速者。

岳威信题句

岳威信公钟琪由文改武，屡立战功，有诗集若干卷。尝过芦生庙，题句云："只因未了尘寰事，又作封侯梦一场。"较之竞病之吟，更尔雄壮。

岳钟琪、纪成斌冤狱

岳威信公佩抚远大将军印入觐时，命提督纪成斌权其篆。会准夷入寇，掳马驼万余，纪不时奏，乃为总督查郎阿所发，遂褫岳公爵，斩纪于营。然据当时遗闻，与清史所载颇有出入，兹录之以示此狱之真相也。

岳之入朝也，纪以满人强劲，因以驼马命副参领查廪领卒万人驱牧。廪性懦葸，畏边地寒，因以马驼付偏裨以五十人放牧，而己率众避寒山谷间，日置酒高会，挟娼妓以为乐。会夷入寇，偏裨报廪，廪笑曰："鼠盗之辈，不久自散。"因按兵不动。及马驼被掳，廪闻信乃先弃军去，过曹总兵勷垒，呼曹救之。曹性卞急，因率兵往，为其所败，单骑而奔，赖樊提督建率本标卒追之，转战七昼夜，始却其敌。廪见纪公，皆委罪于曹勷。纪笑曰："满人之勇，固如是耶！"将收缚斩之。会岳公至，纪告其故，岳公惊曰："君今族矣！满人为国旧人，党类甚众。吾侪汉臣，岂可与之相抗以干其怒也？"因解廪缚以善谕之。因皆委罪于曹，斩之以徇，而以捷闻。廪乃恨公次骨。会查郎阿巡边，故廪戚也。廪因矫控岳公诸不法事，以及纪公掩败为功诸状。查故怒岳公，因诬实其言以闻。上大怒，斩纪公于营，置岳公于诏狱，而廪官固如故也。呜呼！岳公之于清世宗可谓尽忠竭力矣，因一卑贱满人之蔑诬，乃使青蝇之谗，为祸若尔，汉人之尽忠清室者当亦爽然若失矣！见礼亲王《昭梿笔记》。至于柴大纪以福康安之嫉忌，张广泗因讷亲之牵率，皆以奇绩而被极刑，其事具载清史。冤抑人多知之，非如杨天相、纪成斌二狱。百余年来，虽绩学之士，尚多据官书为信谳，则甚矣是非之失实矣！

卢宗汉播造岳襄勤谋逆谣言

岳襄勤公雍正三年以一等公总督川陕，望重勋高，又持乡节。五年秋成都谣言，有谓公以川陕兵马反者。公疏闻，谕曰："数年以来，在朕前谗谮岳钟琪者甚多，不但谤书一箧，甚至有谓钟琪系岳飞之后，意欲修宋金之报复者，其荒唐悖谬至于此极。岳钟琪懋著功勋，川陕兵淳良忠厚，其尊君亲上，众所共知共闻。今奸民乃云从钟琪谋反，是不特诬钟琪，并诬川陕兵民以叛逆之罪矣。特饬疆臣黄炳、黄廷桂，严审造言之人。"旋审系湖广奸民寄居四川之卢宗汉播造浮言，论斩如律。

记李不器事

岳钟琪督川陕日，湖广人卢宗汉诬其谋反，寻又有靖州人曾静遣徒张熙投书劝以同谋起事，详岳本传；惟李不器一事，本传未载，录之以补缺文。

雍正六年十二月初十日谕："据将军常色礼奏，道士李不器揭报岳钟琪谋反，甚为荒谬。李不器向因隆科多荐在内廷行走，仁皇帝广大包涵，如喇嘛、西洋人及僧道等类蓄养甚多，其中不肖之人借供奉名色在外招摇，而李不器尤为狂妄。至仁皇帝宾天，朕以李本籍陕西，发回原籍，交年羹尧拘管，讵年将伊送在终南山内厚加供养。李不器怙恶不悛，肆为大言，且捏造朕旨，有'只要他在，不要他坏'之语。今春朕问岳钟琪，钟琪奏称李在陕每年供给在通省存公银两内支给，朕批谕'此事当日外给甚为错误，李本有罪之人，留其性命，已属宽典，乌可厚待？'随令岳将伊看守。讵李因此怀恨，造为无根之词，深可痛恨。常色礼容此奉旨拘禁之人逃入将军署内，并令乘轿辕门，骇人观听。常色礼甚属无知，著巡抚西琳将李不器严加刑讯。"

傅阁峰尚书

傅阁峰讳（鼐）号爽斋，姓富察氏，世以武略起家。公眉目英朗，倨身而扬声。精骑射，读书目下数行。年十六侍世宗宪庙于藩邸，骖乘持盖，不顷刻离。雍正元年补兵部右侍郎。年大将军以骄汰诛，穷其党，公谓廷臣曰："元恶已诛，胁从罔治。鼐侍上久，能知上用心。倘诸臣知其冤而不言，非上意也。"诸王大臣以公言平反无算。隆科多获谴，公言其子岳兴阿无罪；世宗疑公与隆交厚，谪戍黑龙江。公闻命负一箧步往，率家僮釜薪自炊。先是公在世宗前论准噶尔形势，世宗不以为然，用兵数年，所言验，乃召公还，予侍郎衔。世宗违和，医药皆公掌之。

十年春命公监马尔赛军，贼为超勇襄亲王败于光显寺，由拜达理遁，公请于马曰："贼败亡之余，可唾手取也。鼐虽远来马疲，犹能一战。愿大将军给轻骑数千助鼐，事成归功将军，事败鼐受其罪。"马嘿然，再三催之不应。公长跽以请，马戚副帅李枤曰："违将令者斩。"公愤激率兵开城出，而贼已先遁，以马病不能穷追。事闻，世宗大悦，赐孔雀翎，移佐平良郡王军，斩马尔赛以徇。会贼有求降意，而盈廷诸臣皆欲罢兵。世宗问公，公叩首曰："此社稷之福也。"世宗意遂定。即命公偕都统罗密、侍郎阿克敦往。时战争连年，虏氛甚恶，穷沙万里，雪没马鼻，行人迷路，认人畜骨而行。公闻命驰抵策零部落，噶尔丹策零坐穹庐，红氍毹为褥，金龙蟠叠高五尺，侍者貂蝉持兵，女乐数行，弹琵琶献酒。公从容宣诏，音响如钟，贼酋伏地。观者万计，皆膜手指公言曰："果然中国大皇帝使臣，好状貌也！"诏划阿尔泰山为界，策凌曰："阿尔泰山不毛之地，中国奚用？我先人披荆棘厉血刃与喀尔喀争，岂忍弃之？"公曰："以为若不念先人，尔若肯念先人更善。昔我圣祖征噶尔丹，通好尔国，尔国主伐叛助顺，缚噶尔丹来献，在途病死，尔国震于天威，即献阿尔泰山地方，中国受之，置驿设守，已有年矣。今犹有是言，是非背大皇帝，乃是背尔之先人，岂非大不祥乎？"策凌语塞，思以利害动公，乃集十四鄂托、十四宰桑而见公曰："议不成，公不归矣？"公叱曰："出嘉峪关而思归者，庸奴也！某思归，某不来矣。今日议集万世和好，不集三军暴骨，一言可决，而浅浅如儿女子，吾为尔王羞也！"诸酋相目以退。翼日策凌如约缮表求公转奏，并遣宰桑同来献橐驼、明珠等物，和议乃定。

高宗即位，迁刑部尚书，以事免。

公接下宽而杂，事上刚而戆，伉爽自喜，好声矜贤，简节而疏目，故每撄祸焉。果毅亲王任事时，謦咳所及，九卿唯唯；公在坐，王发声未毕，辄拒曰："王误矣。"王不能堪。世宗责公曰："汝知果亲王何语，而又误耶？"公亦不能答。

朱高安受知于宋大业

朱高安生而宏声广颡，双颧插鬓，大口长目，步阔二尺。少好学，用志不纷。塾师尝会饮，公不与，读书不辍。师命爨夫遗以酒肉，置座间若无睹也。每见古大儒名臣循吏之行，辄笔记之。见余金《熙朝新语》，此乃公年十八读书龙城寺事。高安二十三岁入学。以康熙三十二年癸酉领江西解，时年二十九也。长洲宋太史大业拔之落卷中，评语嘉赏极至，末云："旷世逸才，伯祥大士之后一人而已；拔冠多士，以为振靡起衰之式。"宋为大学士文恪公子。揭晓相见，叹曰："河目海口，昔惟先公，今见吾子。是太史又不仅文章巨眼矣。"

朱文端知政体

高安朱文端公轼，字若瞻。抚浙日以清吏治、正风俗二事为急务，曰："察吏莫先于奖廉惩贪，厚俗莫要于去奢崇俭。"谕民嫁娶之节，里党宾蜡宴会止五簋，俱有常品，浙人呼为"朱公席"。道见一妇人盛妆，问其夫卖菜者，命入署至厨下，问谁为夫人。时夫人与女奴杂作，妇人莫之辨，公指示之曰："此炊者夫人也。"命留侍夫人午饭，馔惟蔬菜，食毕命之出。自此浙俗一变。丙辰赐第于地安门外，遗折云："万事根本君心，所重莫过于理财用人。近惟盐课一事，经臣条奏，尚未议行。伏思国计民生，均应筹画。臣查额征所储一切经费，宽然有余。倘日后有言利之臣，伏祈乾断，永绝其言。至用人尤关紧要，邪正公私，心迹各判，几微之间，最易混淆，惟审择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臣垂死之言也。"文端生于康熙四年，卒于乾隆元年九月十八日，年七十二。

朱文端奏免年遐龄从坐

年羹尧既以大逆诛，父遐龄年八十余，法当从坐。九卿俱画诺矣，高安朱文端公独不署名。宪皇帝责问，公奏："以子刑父，非法也。臣簿录年氏家书，遐龄训羹尧甚严；羹尧不能从，以陷于罪。罪在子，不在父。"上颔之，遐龄竟免。

朱文端救舒文襄

乾隆乙亥阿酋既投诚，舒文襄公赫德时任定边将军，请将其家属分置苏尼特等近地以为羁质。纯皇帝大怒，谓其分散骨肉，有伤远人之心，命近侍封刀斩之。朱文端公闻命，排扉而入请召对，力言人材难得，舒某虽一时过虑，然平日办事勤慎，请援议能之典。上曰："命已下逾日，恐难追转。"公奏曰："即命臣子成麟追之。"上可其请。公出谓其子曰："追不及，汝勿返也。"成麟故勇往，能日行八百里，即于马前割袍前襟，驰骑而往。甫至漳关，卒追前命而归。时傅文忠公告人曰："朱公诚仁者之勇。是日虽恒百辈终无济于事也。"

史文靖公

史文靖公（贻直）器量宏大，风度端凝。尝有不时宣召，公雅步如常；或促之，公曰："天下安有奔迫宰相耶？"人服其有体。

史文靖为年羹尧所荐

溧阳史文靖公贻直与年羹尧为齐年，年败后世宗问文靖曰："汝亦年羹尧所荐乎？"公免冠对曰："荐臣者羹尧，用臣者皇上也。"世宗意解。

鄂文端未遇时之清况

鄂文端公未遇时家甚窘，与夫人僦屋以居，尝夫妇卧病，不举火三日矣。一日早晨，忽有一人似公使者叩门而入，惊曰："此鄂中堂也！"急趋出。少顷邻家闻哭声矣。盖勾魂冥卒误至公家，故预知后来福泽耳。

鄂尔泰能治盗

清鄂文端尔泰自浙抚迁桂抚，道出湘江，将入零陵，有中使驰令受诏。时世宗尚束湿之治，中外受命者莫不震惧。文端奉诏欲启，中使曰："上旨令公抵任后发。"文端如命，及至桂发诏，乃命捕某巨盗，限三日解入都。文端悚息，秘令干吏授以方略，果即获盗，如命解都。文端时以能治盗称。

鄂西林用人

鄂西林相公（尔泰）节制滇南七载，一时智勇多出幕下。公尝命张制府（广泗）征花苗，开筵设乐，谈笑竟日而不及兵事。及暮，张不得已请将略，公愀然曰："老夫误用人矣！夫转运糗粮备整甲仗，惟老夫是问；至于兵机难测，转瞬变易，惟在临事处决，安有预定机谋而能胜人者哉？"张慑服。他如哈军门（元生）、董将军（芳）皆出其幕，为一代名臣。此数人至其家皆执洒扫贱役，其家亦佣仆视之，如郭汾阳之于李西平、马北平也。

鄂文端有古大臣风

西林鄂文端公尔泰总督云贵时，云抚江阴杨文定公方获谴，新巡抚朱冈多方罗织，至欲用刑讯。兵民汹汹为文定颂冤，谋群起击冈。公好言抚慰之，复厉声责冈曰："过汤阴岳忠武庙见铁人乎？"狱得解。高宗即位，首召文定。文定旋奏公处置苗疆非善策，公不以为忤。文定没，公经纪其丧，哭之哀。呜呼！可谓大臣矣！

鄂文端力保孙文定

世宗时合河孙文定公被诬有婪赃，据以入告者亲王也。上询之鄂文端公，公曰："孙嘉淦性或偏执，若操守，臣敢以百口保之。"上意解，即命公弟讯问。事白，抵诬者罪。公弟名尔奇，时与文定同以少司空兼祭酒，亦贤者也。

恩礼鄂尔泰

文端相国鄂尔泰经略西路将凯旋，世宗命户部尚书海望为治第，凡什物棜禁盘匜槭窬之属必具。已报竣矣，命舁堂上几视之，以为窳败，大怒，召海切责，海叩请易乃已。及公入朝奏事毕，谕曰："卿勿还旧居，可赴新宅。"复手书"公忠弼亮"四字赐之，侍卫十人捧宸翰随公入第。上闻第中无园圃，赐以藩邸小红桥园，而中分其半为军机房。呜呼！圣主之优礼至矣！人臣之宠荣亦极矣！

鄂文端公戒弟侈泰之先见

鄂文端公当国时，其弟鄂尔奇亦位跻正卿。一日公退朝过尔奇书斋，见陈设都丽，宾从豪雄，甫掀帘，不入而去。尔奇急诣兄问故，公庭立，责之曰："汝记我兄弟无屋居祠堂时耶？今偶得志而侈泰若是，吾知祸不旋踵矣！"尔奇跪泣谢罪始已。嗣后伺公往，先藏珍器、屏燕朋乃敢见。然卒为李卫劾奏，以侈败，世方服公先见也。

按：宋子京椽烛修史侍女满前，其兄景文尝有寄语学士"记得少年读书某寺时否"之语；文端诫弟，政与之同。惜鄂尔奇无小宋之清才而奢侈过之，宜其富贵之不终。

鄂尔泰警世之言

文端尝语人曰："大事不可糊涂，小事不可不糊涂。若小事不糊涂，则大事必至糊涂矣。"见张文和《澄怀园语》。按：文端生平识量渊宏，规画久远，此数语大有阅历，足以警世之积谷把柁者。若夫胸无远猷，疏阔偾事，辄藉口于不拘小节，则转不如谨守绳尺之士，犹不至祸人国而害及苍生也。

鄂刚烈公

鄂刚烈公（容安）遗诗墨迹五十一首，为法时帆祭酒（式善）搜辑，可补铁冶亭制府（保）《白山诗介》之阙。如"纤月谁家梦，流萤何处归。江梅辞腊雪，夜雨响春镫"句，清空一气。又绝句"行尽斜阳又见星，孤村灯火认寒亭。小眠一觉沧桑梦，茆店鸡声雪里听"，不事雕缋，自尔出尘。公为文端公（尔泰）长君，雍正朝以吉士行走军机。乾隆间在豫抚任内奏陈开、归、陈三府多水患，非开沟沟渠不足资宣泄，中及贾鲁河、大沙河、涡河俱各深通，惟惠济一河上流尚须开浚。嗣移抚山左江右总制两江，于运河、高堰等工皆切实陈奏。旋授西路参赞大臣，与义烈班公（第）密疏阿睦尔撒纳叛逆，有旨擒治。会行至乌龙吉果叛，逆党应之而公被陷，转战力不支，遂各自尽。上震悼，馘逆党耳赐奠，特建双忠祠。公之临危致命，大节凛然，岂直笔墨遒拔为世珍宝！

鄂容安赐谥刚烈

鄂襄勤伯容安，西林文端公长子也。家传方略，勇敢性成，连任疆圻，多所筹画。乾隆二十年偕班第公驻守伊犁，值阿睦尔撒纳叛逆，力战自尽，上深轸悼。及阁臣议谥，以公由词苑起家，拟"文刚"、"文烈"以进。高宗抹去二"文"字，取"刚烈"二字以赐；盖夙知其忠义果毅，不欲复以常例拘之。

杨 文 乾

田文镜不喜科目，总督河东时，祥符令平越王士俊尝谒田。田问出身，王眉蹙口涩，若为万不得已者，对曰："士俊不肖，但某科翰林耳。"田以为讪己，愈恶之，每见嗔喝，吹毛索瘢。王忧懑。幕客裘香山高士也，被酒大言曰："制军有意相督过，将早晚劾公。公去无名，不如择一有名事去。"问何事，曰："今新河南碱地增税，民不能堪。公以状启田，田必据此劾公。公虽去，公名传矣。"王深然之，缮稿数千言，通牒大府。布政使杨文乾心衔田所为，屈于势位不能言，得王牒惊曰："此何时，尚有奇男子！"呼童焚香供牒再拜。迟明田果具疏劾王，属杨具详。杨佯助田，怒谩曰："狡哉王令！知公憎，故借此求名。若据彼牒劾，是堕其计也，且罪止罢官。不如姑舍是而别摘他罪中之，使不得舒展。"田然其说。由是王感杨甚，每念舍身报。无何天子擢杨巡抚广东，士俊送出境，悲不能止。杨亦泫然曰："事未可知，何忍遽别，姑行一驿乎？"既又留之曰："事无可知，姑再行一驿乎？"王自度杨去己必无全理，惘惘相随。忽见飞骑北来，捧黄封授杨。杨下舆北向九叩，招王曰："我与汝同往广东，速归理装。"盖杨奉旨升任时，即具疏力荐王可大用，天子许以道府用矣。王感激伏地叩谢，泪随声下。比至广东一年，授肇高廉道，寻擢布政使。田卒，竟督河东代其位。

鲁 亮 侪

袁枚云：己未冬，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坐甫定，阍启清河道鲁之裕白事。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白须彪彪然，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鲁字亮侪，奇男子也。"

田文镜督河南严，提镇司道以下受署惟谨，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摄中牟。鲁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驱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至省，先谒两司，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乾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致有狂悖之员，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之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田公变色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角头，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竞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吴王坐朝，亮侪黄夹衫戴貂蝉侍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曰与吴王帐下健儿学赢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故武艺尤绝人云。

邬 先 生

先生绍兴人也，习法家言，为田文镜之幕客，人皆以邬先生称之。文镜开府河东，邬谓曰："公欲为名督抚耶，抑为寻常督抚耶？"文镜曰："谁不欲名耶，庸庸何为者？"邬曰："然则公欲名矣。第欲名，须任我草一疏上奏，疏中一字不能令公见。公可乎？"文镜素知可恃，许之。邬即草一疏，使文镜用关防拜发，文镜不知系参雍正嬖臣隆科多也。隆乃世宗元舅，世宗之获当璧，隆颇与力。既而恃功不德，骄恣日甚，焰可逼人；世宗亦苦之，只以隐事为隆所持，未能形诸口耳。会中外大臣不审就里，以帝嬖臣亦无敢言者。邬知之，竟直声其罪。疏上，隆果获重谴。于是朝野上下皆壮文镜之胆识，由是文镜之宠眷亦日隆矣。后因事与邬不洽，龃龉日深，邬坐是引去，朝奏遂日遭谴责。文镜引咎，浼人达意，使厚币聘邬返。邬与约日非五十金现兑不握笔，不能照幕客囚居例，大梁市肆，须随伊寄迹，辰入酉出，不得藉卖通关节禁阻。文镜无法，一一勉从之。入署后日如约，或缺则仍素纸也，于是圣眷复隆如初，文镜益不敢稍忤其意。久之事上闻，至批文镜请安折中有"朕安，邬先生安否？"其为雍正器重如此。邬得金后，豪嫖滥赌，恤孤济贫，酒尤为至友。日得之五十金无一文存者，盖邬孑然一身，无妻室儿女之累也。文镜卒，邬飘然去。各督抚争致不得，后有人在京师见之，盖入大内矣。

胡煦之被诬

光山胡侍郎煦，康熙朝道学名臣，治《易》究图书之蕴，著函书数十万言。圣祖屡召见，问爻象疑义，命画图讲，叹曰："真苦心读书人也。"雍正九年奏河南水灾，忤总督田文镜（按：时河南专设总督）。文镜奏侍郎子胡基孟本异姓，不当冒官卷中式，诏斥基孟，侍郎亦落职。乾隆元年事白入觐，复原官，并复基孟举人，然已被诬六年矣。

世宗密训李卫

铜山制府李敏达公开藩滇中，世宗密谕训之曰："汝恃宠放纵，于督抚前粗率无礼，操守亦不能纯，间有巧取，如此行为，大负倚任。嗣后极宜谦恭持己，和平接物，川马古董之收受，俱当检点。两面钦用牌，不可以已乎？是皆小人逞志之态，何须乃尔。"按："恃宠放纵，操守不纯"数语，实赅敏达一生。时犹雍正初年，敏达初逞志也，世宗已明见万里如此；后之隆隆响用，殆古人使贪使诈之说乎！

世宗信任李卫之专

雍正一朝汉臣中最蒙恩眷者，莫如田端肃文镜、李敏达卫二公，而信任之专，似敏达尤在端肃上。考敏达以康熙末年授云南驿盐道，雍正元年管理铜厂，二年已擢云南布政使矣，仍兼理盐务。三年抚浙江，四年管理两浙盐政，五年授浙江总督。六年命江苏所属七府五州一切盗案俱令管理，复因廷议筑松江石塘，上以江南督臣范时绎办理未胁，令公查议具奏。奏上，得旨仍令会同江南督抚稽查办理。十二月上以公留心营务，凡江南军政举劾，命公同范时绎等办理。时适遣侍郎王玑彭维新往江南清查积欠钱粮，亦令公与闻。七年加兵部尚书衔。八年江宁有张云如者以符咒惑人，谋不轨，公遣弁密访，得其党甘凤池等私相煽诱状，令游击马空北赍文往缉。旋以范时绎及臬司马世烆回护失察咎。又曾与云如往来，辗转关查不解，且贿空北禀饰，具疏劾之。上命尚书李永升赴浙会鞫得实，时绎解任，世烆以下论罪如律。十年调督直隶，命节制提督等官。至乾隆二年，又以奏诚亲王府侍卫库克于安州民争控淤地案，赴州属托；谕嘉其执法秉公，特赐四团龙服。三年疏参直隶总河朱藻挟诈误工贪劣等款，及藻弟蘅干预赈务。奏入，命尚书讷亲、孙家淦会鞠得实，革藻职拟杖流，蘅亦拟杖。公旋卒。

公一生政迹如此，虽古遗直，何以加诸？窃谓公锐于任事，屏绝嫌怨，苟有利于君国，岂得复议其学术之纯驳，心地之公私？惟范时绎封疆世臣，何至交及叛人，贿及末弁；诚亲王天潢近属，何至争及淤地，托及有司？公之轻听人言，恃恩卖直，恐所未免。若会鞫诸臣，殆慑于气焰，未敢平反耳。赵左科场之狱，赃款累累，道路四播，乃重臣衔命，两到江南，时犹不令总督会审也，而爰书再成，依然袒噶礼而右清恪，其明证矣。

李敏达协理清查案

康熙末各省钱粮多亏，世宗诏清查，天下震慑。李敏达公卫总督浙江，闻之诣内幕问策，皆瞠不语。公曰："不请朝臣来，天子弗信；朝臣至而督抚无权，事败矣。宜速缮一疏，极言浙省废弛久，诚得内大臣督治甚善；但内臣初至，未得要领，臣身任地方，需臣协理事裁办。"疏成驰奏，即诈称生日，开筵受贺，浙中七十二州县无不麇至者。公张灯陈百戏，止而觞之，召诸州县至密室语曰："清查使者至矣。汝库亏丝毫勿欺我，我能救汝；否者发露被诛，勿我怨。"皆泣谢曰："如公教。"归皆核册密呈，其无亏者具状上。亡何奏下，许公协理。

清查大臣户部尚书彭维新实来，先至江南，江南督抚不敢阑语，一听彭所为。彭天资险盭，钩考烦密，民吏不堪，州县拟流斩监追者无算。毕，到浙，气骄甚。公迎见，即持朱批示之，曰："朝廷许卫与闻，公勿如江南办也。"彭气沮，稍稍礼下于公。公置酒宴彭，半巡执杯叹曰："凡共事者未有不争者也。某性粗，好与人角，屡蒙上诲。今誓与公无争而后可，但不知如何而后可以无争？"彭曰："分县而办何如？"公曰："善。"呼侍者书州县名若干，揉小纸如豆，髹盘盛，与彭起分拈之。暗有徽记，彭不知也，其亏者归公，其无所亏者归彭。彭刻苦辜较，手握算至胼起，卒无所得，而公密将赃罚闲款盐课赢余私摊抵矣。故使人问曰："有亏否？何如？"彭曰："无之。"彭问公，公阳为喜出意外者而应曰："亦无有也。"遂两人同奏浙省无亏。世宗大悦，语人曰："他人闻清查多忧愁，独李卫敢张灯宴，彼教督有素自信故也。"晋秩太子太保，赏赐无算。各官俱加一级，江南之人望如天上。

河东总督田文镜柄用时，忌公，暗劾公，上不为动。田惧，转结纳，伺公居太夫人丧，遣人以厚赙吊。公骂曰："吾母虽馁，不饮小人一勺水也！"麾使者于大门之外，而投其名纸于溷中。然性极服善。一日坐堂上，命吏胥田芳作奏，请封五代。田不可，曰："封典止三代，无五代，芳不能作此奏。"固命之，对如前。公大怒，骂曰："畜产！例自我创，何干汝而逆我！"田遽起立，勃然曰："公大误！公怙天子一时宠，忘王章。芳故晓公，公当谢芳，乃辱及其亲，何也？且公为人子孙，封三代而犹未足；芳亦人子孙，未封一代而公以畜产宠秩之，何用心逆人道耶？芳殊不服，芳殊不服！"公素负气，忽公堂为吏所折，窘不知所为，强复怒曰："便是我误，汝不服奈何？"曰："公大人也，芳小吏也。岂特公詈芳，芳无如公何；即公杖死芳，芳亦无如公何。所可惜者，大人之威能申于小吏，而小吏之理殊直于大人耳！"言毕竟走出。公默然顾左右，乱以他语而罢。是晚召芳，芳疑公蓄怒，将阴祸之，入，色如土。公握其手笑曰："汝有胆识而辱为吏，可惜！吾贷汝千二百金纳县丞，他日事上官亦以直道行之。"田泣谢，得富平县丞，选凤翔令，以贤闻。

李卫不禁娼赌之用意

李敏达卫长于治盗，所辖地方不逐娼妓，不禁樗蒲，不扰茶坊酒肆，曰："此盗线也，绝之则盗难踪迹矣。"按：敏达与田端肃文镜皆雄恣不驯，纯任权术，而皆立功名。雍正朝凡二公旌麾所驻，盗贼为之潜踪。敏达之禁网阔疏，是或一道与。

傅 卓 园

傅公卓园名魁，初李公卫标下兵也。少无赖，以材武入勇健营。涿州大盗李自洪力敌千人，匿大邵村牛四家，公命卓园往擒。卓园请标下李昌明及韩景琦俱，公笑曰："汝往能擒此贼。昌明往，非昌明杀贼，则贼杀昌明；韩景琦往，必误乃公事。不信，如汝意试之。"卓园夜至牛村，自洪方谋劫冉贡生家，未发，卓园破门入。昌明舞双锤先登，贼暗中斫之伤，大呼仆地。卓园继进，门小，器无所施，弃其戟，手掐贼阴而曳之，小肠出矣。贼抱卓园，刃其背万千，幸衷甲不死，然入肤者寸许。卓园绕贼肠于臂，至三匝，贼犹能运刀。景琦急来助，昏黑不辨，捧卓园足，以为贼也而缚焉。卓园自念受两人敌必败，不得已逆而踆之，绳三重皆断，景琦仆出数步外。天渐明，三人共缚盗，献之县，公大笑曰："吾所料何如？"盗且死，顾行刑者曰："吾为盗三十年，杀人如草，官兵屡捕，无敢格斗。今擒我者谁也？愿一见而死。"或指卓园。盗运目久之，叹曰："我久当死，死于足下值矣。我所遗宝刀，知足下来，哀鸣三日，宜赠子佩之。我死不悔为盗，悔不知天下之尚有人也。"

记江南清查事

雍正五年诏清查康熙五十一年以来，江南负课一千二百余万。大府督责急，逮捕追比无虚日，瘐死者已十余人，官民惴惴。山阴童华知苏州府，恻之，固请宽限。巡抚怒曰："汝敢逆旨耶？"童曰："某非逆旨，乃遵旨也。皇上知有积欠，不令严追令清查者，正欲清其来历，查其底细，或在官，或在吏，或在民，或应征，或不应征，使了然分晓，然后奏请以俟圣裁，此诏谕意也。今奉行者绝不顾名思义，徒以十余年积欠，亟亟焉求完纳于一时，是暴征，非清查也。"曰："汝意如何？"曰："限某三月，当分别牒报。"从之。乃量释系累者千余人，次第造册请转奏。是役也，全活数千人，而各州县因缘扰累者尚不在此数。

李巨来夙慧

李侍御（绂）性聪慧，少贫无赀买书，贷于邻，每一翻译无不成诵。后官翰林，库中旧藏有《永乐大典》，公皆读之。同僚取架上书难公，无不立对。典试江南，闱中卷几万本，公皆批示，无不中肯，实近世文人所不逮。

李绂藏经之对

世宗尝问侍郎李绂曰："汝于书无所不见，则二氏谅所尽通。"绂对曰："臣向于藏经亦谛观之，然甚无补于天下国家。"世宗笑而颔之。

李绂之倔强

李临川人，生有异禀，读书日二十本，由编修超五阶为庶子。世宗在潜邸即知其名，及即位授广西巡抚。当时庙堂痛惩朋党之习，尚书蔡埏适获戾，李面保，忌者因目为死党。而河南巡抚田文镜者，由县丞历官巡抚，察察为明，眷隆甚，严吏治，一劾动数十员。李以直隶总督入觐，过豫，一揖未了，即厉声问田曰："公身任封疆，有心蹂践读书人，何耶？"田立以李语入奏。李入，亦首劾田负国殃民，又连疏纠劾。会御史谢济世亦劾田，世宗以济世所言与李奏一一吻合，明是结党倾陷，宜严惩。于时内外诸臣以全力排李，必欲死之。上知其才，又恶其崛强，欲摧折而用之，两次决囚，缚李西市，刀加颈，问此时知田文镜好否，李奏："臣愚，虽死不知文镜好处。"乃宣旨赦还。

沈端恪幼依灵隐寺

沈端恪近思字斋，幼依灵隐寺僧谛辉。既已披剃，复延师课以举业。游庠还俗无所归，徘徊于西冷桥下，遇项某识其非常，邀至舍，妻以女。成进士，任选君，以清介著，不可干以私。后为御史大夫，雍正丁未卒于位。闻卒之前一日，出端门，瞠目若有所见，呵曰："此何地，尔等敢来，即来何须多役？"时户曹郎姚均风培和随其后，问公与言者为谁，曰："衙役。"实无一人也，姚讶之。次日公薨。

沈端恪儒释之奏对

仁和沈端恪公少时尝在灵隐寺中为僧，世宗夙耽禅悦。一日公独对，上问之曰："汝于宗门必多精诣，试言之。"公对曰："臣少年潦例，偶逃于此，幸得通籍，方留心经世之学，以报国家，日惧不给，不复更念及此。亦知皇上圣明天纵，早悟大乘，然万几为重，臣愿陛下为尧舜，不愿陛下为释迦。臣即有所记，安敢妄言，以分睿虑？"上改容颔之。公真受孔子戒者矣。

沈端恪远虑论

沈端恪公近思作《远虑论》四篇，皆为台湾作。一谓台地宜分为八县，地方官易于约束。二谓桀骜之徒宜收为兵。三谓渡台之民宜令搬取家属，团保聚。四谓乡里宜各设义学，以化强暴之风。谟硕画，凿凿可行，与纸上空谈者迥异。

隆科多以沈端恪为诤友

沈端恪公初为文选郎，尚书隆科多最专断，曹司莫敢仰视，端恪独侃侃持正议。一日画诺，尚书曰可，端恪曰不可；尚书怒，端恪持之益力。良久，尚书忽曰："沈选君，诤友也。"改而从之，且曰："寮友当如此矣。"入告于世宗，遂不次加太仆卿，仍领选司，自此得大用。按：是举不难于端恪之不阿，隆科多乃为选君屈，又从而荐达焉，则尤为难能者也。

陈 学 海

雍正间，田文镜劾河南属吏黄振国、汪诚、邵言纶等。直督李公绂言其冤，钦使往按验，还奏文镜所劾是。御史谢公济世又劾文镜贪黩，奏入与绂语多同。上疑焉，命九卿科道集刑部讯交关状，谢公辨无有，而刑部尚书励杜讷曰："是当刑讯。"御史永丰陈公学海在班中，忽起走庭中，北向大言曰："与谢某交通者，我也。"大臣皆愕然。陈公故以部郎从钦使河南，得文镜欺罔状，又为奏争不能得，归尝发愤为同僚言之者也。大臣将以闻，请并讯。俄有旨罢讯，谢公革职发军前效力，陈得无事。然明年卒以告病验不实，亦遣戍去。盖亦铮铮血性男子矣。

世宗优礼蒋文肃

雍正丙子秋常熟蒋文肃公廷锡主顺天乡试时，太夫人高年在堂。世宗皇帝恐其悬念，命枢府诸大臣索其家平安信，于降旨之便，传入闱中，以慰其心。

蒋文恪爱士

文肃公长子大学士文恪公溥极爱士，肯为寒素地，有揭荐牍来者悉馆门下，未尝拒一人。其掌书记者为裘文达公所引入，一日文达入朝遇文恪公，文达曰："有一孝廉在都候选，所学极优，师留之乎（按：文恪为文达房师，故文达称之曰师）？"文恪唯唯。文达知文恪性阔达，宾客多寡皆不甚措意。明日遣一仆，径送孝廉入文恪邸第，属仆曰："第送诣某书记厅，云昨已面语相公，相公属留客耳。"仆致文达公命出，书记某即挈孝廉巡历厅事侧两廊，见屋比栉，悉客馆，内一室门独启，遂径入。见榻上亦有卧具，遽命仆撤出贮厅事中。语孝廉曰："君行李至，即安置此，但出必须键户，慎勿启也。又一要语相属，君虽馆此，实无一事，不妨日出游衍，然必须饭毕始出。日两饭，亦无邀客者，但闻长廊口有高唤者，曰：'饭具矣。'即速诣厅事食，迟则不及。"孝廉遵其约，每日饭毕即键户出游，约计复当饭则又归。岁值五日、中秋日，及岁尽前数日，即有仆从三四辈挟巨囊至，遍入客馆，见一卧榻，即置朱提一封，标其函曰"岁修"，为数五十。若旁有卧榻，则贮一小封为数四以犒从者。孝廉居文恪邸二年，选湖北一县令始去。在邸日未尝一为事，亦未尝一面文恪。盖疏节阔目如此，然无碍其为太平宰相也。

记 蒋 洲

蒋洲，大学士蒋廷锡子也，由部曹外放，荐升山西巡抚，以贪赃被劾。清廷派大学士刘统勋、尚书塔永宁讯办，蒋自认不讳。旨："蒋洲为原任大学士蒋廷锡之子，不思洁己奉公，乃肆意侵蚀，数盈巨万，又勒派属员以为弥补，其贪婪秽著，玷辱家门，实出法外。杨龙文身为监司，曲意逢迎，七赍以知府迎合上司，明德收受蒋洲古玩金银，均属奸贪无耻，革职拿解来京治罪。山西一省巡抚藩臬朋比为奸，吏治之壤，至于此极。朕将何以用人，何以信人？"蒋洲、杨龙文即行正法。

王 僧 某

蒋文恪公季子元枢天姿明敏，早登贤书，洊历至台湾太守。其地远隔重洋，为盗匪出没之所。有一大刹主僧某行踪颇不善，而与当事往还，与蒋尤为莫逆，结生死交。一日蒋得闽督八百里密札，命其立拿此僧，不得祸且不测，盖访此僧为数十年洋盗渠魁也。蒋即招之至署，盘桓数日，欲言又止者屡矣。僧曰："窥公大有心事。丈夫行为，当落落大方，何为效儿女子嗫嚅哉？"蒋曰："不然。此事行之于君大不利，不行又于我不利，故踌躇耳。"遂出札示之，僧默然良久曰："吾与公有前世缘，故一见如故。若不株连大众，则吾为公死。否则虽竭台湾十万之众，亦不能近吾也。"蒋曰："上司只索君一人，余无所问，放心可耳。"僧使人招其徒至，命将后楼所藏册籍取来。其徒率众辇至，半日始毕，堆置满庭，取视之，皆兵马粮饷器械船只之数，遂命一火焚之，告蒋曰："吾杀人如麻，一死分也，但须好为棺殓。吾所住禅房三间，墙壁皆金银砌成，即以赠公。从来好官不过多得钱耳，有此巨金亦可解组而归。不然，恐聂政辈之甘心于公也。"遂慨然就缚。蒋亲送至省，大吏讯于庭，直认盗魁不讳。问其党，不置一词；加以三木，神色自若，即请王命决于市。临刑日，有状貌魁伟、踪迹诡秘之人，相率窥探，当事恐激变，亦不敢问。待决时，又有一黑面长髯者怒目而立，僧呼之前曰："昨在狱中，再三劝汝等改恶从善，勿得妄动。今如此行径，意欲何为？可速退，弗谓吾不能斩汝也！"其人忽不见，僧即引颈受戮。决后，当事研讯狱吏，何得放人出入。众曰："此僧有神勇，无论大索巨锁，虽绷以犀革，手一动，即纷纷脱落，惟哀求其勿累众人而已。至此等重犯，奚敢放入探视，实不知从何处飞入也。"蒋回至台湾，拆其屋，得白金数百余万，即挂冠而归，别构居第于常熟之北门中，筑园亭，极其豪侈。不久病殁，后嗣不振，所居已易主矣。

线量美人

蒋赐棨为文肃公孙，承先代家世，上颇优眷。侍郎乃附和和相，因与其家人刘全等联为友谊，分庭抗礼，颇自堕其家声。朱文正公曰："使戟门不趋和相，自守家范，其侍郎固在也。今周旋若此，乃终未能改一官阶，徒自减其声价，甚无谓也。"侍郎颇好色，以为妇女颀而长者其交始久。故预制墨线，合其度者方为收用，时谓之"线量美人"云。

梁文庄感激恩遇

雍正间钱塘梁文庄公入直上书房，获侍高宗皇帝暨诚、和两亲王讲读，以旧学受知遇，回翔馆阁，平陟台衡，恩礼哀荣，旷绝寮寀。公晚年自言尝为高宗作擘窠大字，适宪皇帝驾至，诸臣鹄立以俟。宪皇帝命竟其书，以墨渍袍袖，复令高宗曳之。今藏此衣三十年，他时服以就木，庶存歾志君恩也，后公子孙如其言。

梁文庄无愧清秩

内阁、吏部、翰林院皆京僚极清要地，梁文庄公尝兼领数年。王尚书际华戏谓曰："公可谓天清居士矣。"裘文达公闻之笑曰："兼以上书房、南书房，则五清也。"文庄性俭素，自奉啬于贫士，赀郎热官不敢因缘造请，每下直双扉昼掩，门庭阒然。署所居为"味初斋"，示不忘旧。同时朝论谓惟公实堪此清秩云。

管库人势利

台州侯元经嘉，才士也，词赋敏赡，屡困场屋。年五十官江左县丞，解饷户部，为库吏需索，不即予批回，侯大窘。时梁文庄公为侍郎，见侯名曰："夷门也。"顾司官谓："某尚书祭文诸君谦让不作，盍以属之？"即传至户部后堂授笔札，不移晷成骈体，极壮丽。某司官复进曰："此堂官祭文，诸曹司尚需一首，亦以相属。"侯磨墨濡笔，复成四言韵文，此何足尽夷门才，而一时堂上下称讶不已。彼管库者已袖批文，俟侯出而付之，明日束装行矣。镇江黄太守永年试童子，邀夷门至署阅卷。一夕自持烛入厕，久不出，家人怪之。启户则已堕厕中死矣。文人遭此，不可解矣。

方灵皋之直

方灵皋先生受世宗知，以罪傫而致卿贰。性刚戆，遇事辄争。尝与履恭王同判礼部事，王有所过当，公拂袖而争。王曰："秃老子敢若尔！"公曰："王言如马勃味。"王怒入奏，世宗两罢之。往谒查相国，其仆恃势不时禀；公大怒，以杖叩其头，血涔涔下。仆狂奔告，相公迎见。公云："君为天子辅臣，理宜谦冲恭敬，款待下僚，岂可纵豪仆以忤天子卿贰？公误多矣！"怫然欲去，查长揖谢之乃已。后复至查邸，其仆望之即走，曰："舞杖老翁又来矣。"公立朝甫一载，政多匡裨。尝密荐来相公（保）、魏尚书（廷珍）、方恪敏公（观承）、顾河帅（琮）、方中丞（世俊）于朝，后皆为名臣。世人皆以文士待公，初不知直鲠若此。

蔡埏

雍正间以年羹尧在京房屋一所、奴婢二百二十五口、金银绫绮衣物器皿赐左都御史蔡埏。埏奏言："房屋乃国家旧赐羹尧者，奴婢则内府所隶之人，既蒙恩赉，臣不敢辞；若金银绫绮等，皆不可问之物。释氏有言：'审己功德，量彼来处。'臣不敢受。"

汪师韩编修为妒妇所累

雍正朝钱塘汪太史师韩教授皇子，赐居圆明园侧，离家人所居仅一舍，不能治其私。其妻怒其妾而听其居外，台臣以为言，遂罢官。编修植品端介，无可疵。著作淹雅，著有《谈书录》、《诗学纂闻》、《韩门缀学》诸书。（其《缀学》仿顾氏《日知录》之体，考订详洽，为近代说部之佳者。）徒以闺房诟谇之私，累及清官，一斥不复。然则家有妒妇，其亦士大夫生平之大不幸已。

刘师恕奏请饬缴海澄印信

福建海澄公向以管辖兵马支销钱粮给予印信，后营裁而印未缴。雍正五年，刘侍郎师恕方充福建观风整俗事，疏劾袭海澄公黄应缵滥给戚族印文混行文武衙门，殊属非宜，请饬缴销，向后承袭时改给敕书。诏从之。

张 图 南

雍正间鸿少张应诏，字图南，湖南人。尝官两淮运使、巡盐御史，承贪吏之后，整饬廉隅，一尘不染。故乡亲族来冀沾润者，一切谢绝，遂有发其先茔以泄怒者，卒亦不悔。家惟小屋数椽，瘠田半亩，可谓处脂膏而不润矣。

陈 时 夏

雍正元年，元谋陈阁学时夏以御史授河南开归道，仍带台衔。四年署江苏巡抚。世宗念时夏母老家居，以道远未迎养，特命云南督抚资送至苏州，复赐人参以慰高年行役之劳。案阁学抚苏三年，兴修水利以外无甚政绩。雍正六年上谕云："汝自莅任以来，盗不能缉，吏不能察，承追钱粮不及完二十分之一，苏郡大开铜铺不能禁止，河工迟误而不能劝惩；惟令戏班减少大半，缎铺关闭十家，僧道数千百人还俗，祠庙数处改为书院。在汝意以王道变化风俗，但不知实有益于生民处何在。"旋降授营田观察使。

布 兰 泰

雍正十年，江西布政使王承烈升任来京，奏称抚臣布兰泰过于严酷。清廷令布来京面询，伊奏："臣在江西所办事件，往往从重从严，以待皇上折中，使恩出自上。"旨："办事之道，唯在中正无偏。今有意严刻，先为过甚，以待折中，必朕留心体察，方得更改；而伊又未奏明，朕又安能逆料其必严而事事驳正乎？况巡抚所办地方事，不陈奏朕前者甚多，乌可先存严厉之见乎？布兰泰溺职负恩，著即革职。"

典试降官

陈詹事万策典试浙江，便道归里，假提督丁士杰仪仗祀祖，又强令地方官平粜。事闻，世宗以士杰逢迎乡绅、亵视名器黜之。万策既欲市恩乡里，命督抚没其家赀换谷，散给贫民，而降詹事为检讨。

腰斩之惨

雍正年间俞鸿图督学闽中，关防颇严，操守亦慎。每扃试之日，戒其仆从分值内外，毋得擅自出入，将以绝传递之弊。乃其妾与仆勾通，作奸犯科，每传递之文，即贴在俞君背后补褂之上，仆役轻往揭去，授之试士，而俞君不觉也。久之考取亦滥，远近大哗，为言路所弹劾。上遣侍讲学士邹升恒往代其任，并令将俞君腰斩。邹君即为监斩官，而邹君与俞君本儿女姻亲，以詟于天威不敢漏泄。俞君仓猝受刑，及赴市方知之。刽子手于腰斩之犯向索规费，得费则可令其速死，不得则故令其迟死。俞君既斩为两段，在地乱滚，且以手自染其血连书七"惨"字，其宛转未死之状，令人目不忍睹。邹君据实奏陈，上亦为之恻然，遂命封刀。从此除腰斩之刑者，盖自俞君止也。

高其倬柔奸

苏抚高其倬奏："地棍夏寿纠集多人，打毁浒墅关税房。"旨："海观甫离任即有此事，汝尚有颜面乎？皇考每以高其倬与魏廷珍并论，谓有才均不实心任事者。汝勿以今日为得计也。土棍妄为，大干法纪，再不拿办，汝不无纵盗大咎乎？高其倬之柔奸，皇考姑容之，朕断不姑容也。"

巡抚裁缝并坐见客

雍正时陕西巡抚西琳每接见僚屑属，有二裁缝并坐，不但司道恭揖，二裁缝稳坐不少动；即府厅州县下长跽白事，裁缝亦坐如故。凡地方机密要事一一听闻，外间招摇，到处通贿，大小官员莫不骇愕，然无如之何也。其不肖者且与之莫逆，通关节委差买缺，应如响焉。陕西粮道杜滨奏稿载此事甚详。

不通之御史

雍正五年，知县钱以瑛行取入都，补授御史，引见条奏三事：一请饬各省督抚勒令尼姑还俗；一民间养女至二十岁外者请饬督抚谕令速行择配；一民间斗殴每起于数十文之小，请有司于境内查明给与钱文以息争端。旨："鄙琐不通，不胜台谏。著以主事原衔勒令休致，条奏发还。"（按：此汉员之不通也；至满人之为御史，其不通并此不如者多矣，可叹！）

蜈蚣八字墙

雍正中太常寺卿吴隆元奏修天坛折内有"蜈蚣八字墙"语，上命交部严议，以其不敬也。

吕 四 官

世庙时有吕四官，以力闻，为暴于乡，不容于闾闬。走海上，引倭时入冠。四十余年后，年八十矣，更来闽省其父母坟墓，人皆不识，曰："吾吕四官也，流寓他乡久，今暂一归省耳。"即去，人亦不敢踪迹之。

蔡以台鬻妻养母

闽中蔡殿撰以台赤贫至孝，无以为养，将鬻其妻；夫人不忍拂，请行。抵富家白其故，乞改执爨役，主人感动，遂如指。一日召墨客入书斋，适遇夫人相对泣。主人骇诘之，知客即蔡也，乃送还夫人。未几蔡联捷会状，屡典文衡，激厉寒峻，现身说法，初不以此事为讳。见童通副师过庭笔记。

记丁藩伯还妇

一裨帅从某地战胜归，戏下多妇人，内一姝光丽甚，军中谣言曰：吾帅得美人。帅欲污之，美人曰："吾纵失身，宁能备兵儿后房耶？"誓不许。帅恚甚，而又疑其语。

时藩伯丁公方以天子侍从臣出观察江南北，铁面持斧与绣衣等。帅畏之，私念美人憎余老兵，而观察以翰林供奉出禁中，称才子，匹之美人喜，即观察公必喜。择吉日，戏下诸妇女咸相率贺美人。已而帅饰七香车，强美人登车，戏下诸妇女洒涕送美人，商旅市肆扶老携幼聚族观美人。缙绅博士弟子私议曰："观察公奈何受美人？"既而冷语曰："观察公应受美人。"美人至，观察公微笑曰："时不吉，吾未可见美人，且贮别院。"命侍婢进芗泽，洁饮食，即观察夫人以及苍头奴子咸信曰："观察公爱美人。"又疑曰："观察公奈何不见美人？"美人居数日，命制锦衣一、布襦一赐美人，且传语曰："诘朝见美人。"明日，侍婢促美人沐浴膏粉，薰以兰麝，苍头奴子又相率私贺美人。"吾不知观察公果爱美人否，美人意果移否。"薄暮召美人，衣布襦椎髻出，匍匐拜灯下，哽咽卒不能语。良久啼有声，举首光丽与华灯相射，观察公传呼曰："小妇宜拜。"嗣后慎无拜，侧目观其衣，甚喜。美人啼已又拜，长跪曰："贱妾士人妇也，家破身俘，道路闻夫存，忍死冀见天日。居戏下惧见辱，濒死而幸不死，又忍死以乞大人怜。"啼痕湿布襦，左右皆泣下。观察公剪烛长笑曰："吾聊以试卿耳。汝义不污营帅，吾备位禁林，值史馆，见忠孝节义必表扬之。今者天子命吾陟外台，激扬风纪，宁妾士人妇耶？汝且归别院。"命快骑之某地，踪迹其夫。不半月士人至，观察公命美人居北院，士人居南院，两院窗齐启，夫识妇妇始识夫，遥不得语，隔窗而啼，泣尽而继之以血。观察公徐曰："召二人来。"语士人曰："汝妇贞，微吾妾汝妇矣。"命左右饮食之使去。甫登舟，传呼曰："召美人来。"美人惊，既至问曰："汝夫来有糗粮乎？有衾褥乎？"疾应曰："有。"急登车而去。甫登舟，传呼曰："召士人来。"士人惊，美人惊而啼，既至问曰："汝远来有糗粮乎？有衾褥乎？"士人蹙额曰："无。"观察公大笑曰："汝书生遭乱离，仓卒欲见妇，不暇他顾，吾以金二百赆君行。"命二卒护其舟。

江南北始闻公受美人骇而疑，美人入室益信；既闻纳美人，冷语如故；久之又闻公召其故夫，则大喜，感激如身当其事者；久之闻赐金以壮其行，则又感激人人泣下。

郭生始创戏院

吴县王鹤琴先生耆年硕德，与谈吴中掌故，则掀髯抵掌，如数家珍。尝询以吴中戏院之肇始，先生云："明末尚无此，款神宴客，侑以优人，则于虎丘山塘演之，其船名'卷梢'；观者别雇沙飞牛舌等小舟环伺其旁，小如瓜皮往来渡客者，则曰'荡河船'。把桨者非垂髫少女，即半老徐娘，风雨甚至，或所演不洽人意，岸上观者即抛掷瓦砾，剧每中止。船上观客过多，恐遭覆溺，则又中止。一曲笙歌，周章殊甚。雍正间有郭姓者始架屋为院，人皆称便，生涯甚盛。自此踵而为之者至三十余家，卷梢船于是遂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