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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板跌霸乘虚而起

一、连娶两房姨太

三鑫公司生意红火,法国人吃足了烟土税,又个个有红包拿,黄老板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干脆由幕后站到了前台。但除非有大事,杜月笙等人找上门来商量,一般情况下,黄老板仍做他的甩手掌柜。

金廷荪总揽三鑫公司内部业务,开支预算,精打细算。杜月笙和张啸林负责外务,交际联络,上下通融。但整个公司运营拍板的,是杜月笙。

“小八股党”个个旧貌换新颜,早已换下短打,穿起长衫,各自在三鑫公司里担任职务。杜月笙从小要好的朋友袁珊宝也被拉了来,做了三鑫公司的职员,吃了一份俸禄。

口袋里有钱了,排场自然就大了,同孚里的房子也就显出了窄吧。这时候,黄金荣一家已经搬到了钧培里。同时买下钧福里整条弄堂,分给他的手下住。杜月笙迁入钧福里,是两上两下的弄堂房子,要比同孚里的房子大了一倍,勉强敷衍杜月笙当时的场面。

杜月笙的生活也逐渐形成规律。他通常上午九点至十点起床,盥洗之后,用过早餐,便到三鑫公司去转一转,然后便是见客、拜客、饭局和赌局,有时深夜两三点钟才回府,有时也会到长三堂子留宿,捧捧哪个中意的花国女魁。

只要杜月笙晚上在家,钧福里的杜公馆必定车水马龙。由于杜月笙和他的一帮手下称兄道弟,平起平坐,所以杜公馆的热闹场面和黄公馆宾客盈门的氛围完全不同。弟兄们一到,或者大摆筵席,或者拉开桌子豪赌。这一赌,往往要到下半夜或者通宵,而且晚餐和宵夜都要准备酒席。

应付这样的豪奢场面,杜公馆的女主人沈月英显得力不从心。沈月英性格恬静,不喜欢热闹。虽然具体事情都是下人去做,但她作为女主人总要应酬一下,背后就免不了发发牢骚。这让杜月笙心里很是不愉快。同时她还染上了阿芙蓉癖,一经躺在楼上喷云吐雾,任凭杜公馆天塌下来都与她不生关系。杜月笙见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难免窝火。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的表姑母万老太太来了。

万老太太在高桥听说杜月笙成了上海有名的大阔佬,就想让他提携一下自己的儿子万墨林。因此不辞千辛万苦,再次迈着小脚来到上海,找到法租界钧福里。

当时万墨林19岁,身体健硕,在上海住了十来年,还是乡下孩子的憨厚相。杜月笙一见到他,就打心眼里喜欢,便先留他在家里打杂,看看他以后适合做什么,三鑫公司那边,也给他挂了名,吃份俸禄。

沈月英此时正需要一个小囝服侍她吸食鸦片,见杜月笙留下万墨林打杂,就让万墨林做了贴身佣人,杜月笙心里很不高兴。好在万墨林有眼神,往往服侍完沈月英,又下楼去料理其他事务。接待客人,迎来送往,渐渐的担起了大半个家的杂务,很快被提升为杜公馆的总管。

但杜月笙还是觉得有些欠缺,那就是欠缺一位贤内助。他不指望沈月英像桂生姐那么能干,但起码,管管钱柜的事体应该做得来。

当杜月笙把一大串钥匙交给沈月英时,沈月英心里一阵高兴。她记得姆妈说过:如果他肯把钱柜的钥匙交给你掌管,就证明他没有外心。男人去堂子里找女人没啥,要紧的是别讨回家来争名分。

沈月英高高兴兴收起钥匙,当时还在想把杜家的洋钿管好。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被这一大串钥匙拖累得心烦意乱了。

本来,在这间宽敞舒适的卧室里,除了杜月笙,没有其他人可以随意进来打扰她。可自从接了这一串钥匙,自从放洋钿的保险柜和铁柜子抬进这间屋子,她就再也不得安宁。一会儿华巧生进来了,要铜钿去买什么物品;一会儿杜月笙的随从马阿五来了,奉命来给杜月笙取铜钿;一会儿万墨林又跑来,扯着大嗓门哇啦哇啦地喊:“婶娘,要开保险箱,拿铜钿。”

起床,下地,开保险箱,开铁柜,取铜钿,锁保险箱……钥匙又重,保险箱又难开,等再回到床上,端起烟枪,还没吸两口,外面又喊上了……

一天下来,光那张床就不知爬上爬下多少次,她简直快被逼疯了。

“给,钥匙还你。”沈月英下了决心,不再当这个管家婆。

“为啥?”

“一日十来趟,上上下下,我应付不来。”

“我没指望你像桂生姐那么能干,可也没想到,你连管管钥匙的营生都干不来!”杜月笙显然动气了。

“又是桂生姐!就连做梦都想着你的桂生姐!”沈月英也来了气,又把杜月笙醉酒后说的“知我者桂生姐也”的旧事重提,“既然你桂生姐那么好,你何不娶了她做老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如今杜月笙身价大增,桂生姐也是白相人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又是干亲,这种话岂能乱讲?何况在杜月笙心里,对桂生姐的敬重与热爱远远超过了儿女情长。

杜月笙被激怒,几乎想都没想便抡起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给了沈月英一个大耳光。

这是杜月笙第一次打老婆,沈月英被这一个耳光打愣了,仿佛天塌地陷,“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杜月笙是极要面子的人,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也不愿让下人看到自己塌台。

“你敢再哭一声,我立马休了你!”杜月笙定定地看着沈月英,恨恨地说。

也许是沈月英真的怕被休掉,也许是见杜月笙动了肝火,沈月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要去讨两房小,给我做起管家婆!”

杜月笙这个话又给了沈月英莫大刺激,但她不敢再嚷,只好嘟哝着:

“当初是哪个追着赶着上门,瞒着骗着把我娶过来,这会儿发达了,要讨小……”

杜月笙不再理她,转身下楼。

“你回来!你要把话说清楚!”沈月英最怕的就是别的女人进门,与她争名分。

“好,既然这样,我再告诉你,你听好!”杜月笙站住,回过身,一板一眼地说,“我要讨的不是姨太太,在我杜月笙的家里,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就算我讨三房五房,同样都是正房夫人!”

杜月笙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沈月英呆愣半晌,扑到床上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杜月笙说到做到,第二日就与张啸林去去了位于麦特赫司特路306号的丽都花园舞厅。杜月笙晓得,舞厅里除了一些职业舞女外,还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女学生晚上到舞厅伴舞。他自家不识字,就想讨个识字的女子做二房,舞厅里的女学生正好是最佳人选。

丽都花园舞厅是杜月笙“小八股党”之一高鑫宝开办的,高鑫宝知晓了杜月笙的意思,很快给杜月笙找来几名没开过苞的女学生,排成一队站在杜月笙面前。

杜月笙抬眼看去,这几个女孩倒是水灵清秀,羞答答地确实都是雏,其中一位姿容艳丽,令他眼前一亮。他几乎没有比对,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过去拉起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名叫陈帼英,15岁,来自苏州。因为家里穷,晚上到舞厅伴舞,挣些钱养活自己。杜月笙选中陈帼英,不仅因为她的姿容出众,更重要的是沈月英那副大风可以刮倒的纤弱身躯,使杜月笙一见陈帼英那既亭亭玉立而又相对结实的身段,便立刻心有所动。

第二天杜月笙就派人上门提亲,陈帼英的父母羡慕杜月笙的财势,当即应允。钧福里的房子住不开了,便另设一座杜公馆,地点在民国路民国里,因为民国里也有几家老朋友,顾掌生、松江阿大王阿庆都住在那里。

一切准备停当,杜月笙便大摆宴席,大张旗鼓地把陈帼英娶进了门。

婚后,陈帼英默默地接管了杜月笙身边的琐事,但是决不过问外间事务。杜月笙见陈帼英识大体,渐渐对她倚重起来。秋天来到的时候,陈帼英怀孕了。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到此时他膝下只有一子,沈月英第二胎生下一个女儿,不幸夭折,以后便再也没有生育。

朋友见杜月笙已经开了纳妾之门,又见二太太怀孕,为了帮他排解空虚,又悄悄给他物色了一个孙小姐孙佩豪。

孙佩豪也是15岁,也是来自苏州,也是初中文化,在书寓里做“先生”,卖艺不卖身。杜月笙一见孙佩豪小家碧玉,楚楚可人,立马打心底喜欢上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在陈帼英进门的同一年秋天,杜月笙在民国里再设一座杜公馆,大摆宴席,将孙佩豪娶进了门。二太太陈氏和三太太孙氏同在一条弄堂,中间隔了两家,杜月笙来往非常方便。在二太太怀孕的那段日子,杜月笙便天天留宿在三太太的公馆。

这一年,即1918年,杜月笙30岁。

杜月笙连娶两房太太,将正房夫人沈月英完全晾到了一边。此时的沈月英,整天除了一榻横陈吸食鸦片,便是喋喋不休地念叨当初杜月笙是如何如何上赶着娶她,如今发达了便忘恩负义把她甩到了一边。其实她恰恰不了解,杜月笙有了身家之后,各式各样的女人见得多了,论相貌,论文化,论理家,在沈月英之上的大有人在。而他对沈月英的敬重,也正是因为沈月英嫁给他的时候,他还不曾如此发达。但沈月英每每以此说事,在他看来未免太托大,是他最不能容忍的。所以她越是如此,杜月笙对她越是厌恶。

从此以后,沈月英沉溺于鸦片烟中再也无法自拔了。

二、救老板别出心裁

杜月笙连娶两房姨太,公馆设了三处。相比之下,倒是黄金荣守着一个结发妻子,看上去“本分”了许多。想不到这个时候,黄金荣却因为一个女戏子露兰春捅了大娄子。

露兰春是最早在上海登台的坤伶,为黄老板一手栽培。露兰春最红的时候,声势不在后来的伶王梅兰芳之下。而由露兰春唱红的那部《宏碧缘》,十多年来风行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当时,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看中了露兰春,对露兰春展开攻势,又是送花,又是约会。哪曾想露兰春目高于顶,不予理睬,卢筱嘉一气之下,在共舞台给露兰春大喝倒彩。

坐镇台下的黄老板一听有人喝倒彩,立刻命令打手朝卢筱嘉扑去,不由分说便“噼噼啪啪”甩了几个耳光。待拖过来一看,黄老板才知大事不好,原来打了大军阀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

当初张啸林为三鑫公司烟土走私攀上的淞沪护军何丰林,便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心腹干将,卢永祥从淞沪护军使升任浙江督军时,提携何丰林继任护军使。如今黄老板打了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关系到的不仅仅是黄老板一人,还有三鑫公司的生意。

因此,杜月笙甫一闻讯,立刻策划请威望极高的青帮“大”字辈张镜湖出面调停。可人未曾联系到,黄老板又悠哉游哉地去了共舞台,为露兰春演出坐镇。不料这一去,竟然被何丰林的人捉走了!

这下黄公馆炸窝了,桂生姐当下召集杜月笙、张啸林、金廷荪等人商量对策。首先决定先由张啸林出面,这不仅因为他与卢永祥、何丰林等浙江军阀打得火热,还因为他与何丰林的下属俞叶封做了亲家。同时,由杜月笙继续联络张镜湖老先生出来调停。

从黄公馆出来,张啸林直接去了龙华护军使衙门,杜月笙却没有去联络张镜湖老先生,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杜月笙忽然意识到,对他来说,黄老板被抓并非坏事。黄老板“跌霸”,是上天送给他杜月笙取而代之的良机。只有黄老板自己跌倒,他杜月笙才有机会站起来。

如今报纸上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什么黄老板跌霸,什么黄老板、卢公子火并……全上海人都在看着这场纷争的发展。

杜月笙决定只身闯虎穴,单刀赴会。他要让全上海人都看到,是他杜月笙一个人救出了黄老板!他要全上海人都晓得,他杜月笙够仗义、有实力、担得起肩胛,只有他杜月笙才配做上海滩第一大亨!

翌日傍晚,一辆黑色轿车从杜公馆悄然开出,直驶龙华护军使衙门。

这边,黄老板已经抓来,何丰林也算为上司的爱子出了口气。可卢筱嘉非要挖掉黄金荣的双眼,以治他有眼不识泰山之罪。这让何丰林颇费踌躇,兹事体大,来不得半点疏忽。就算抛开共同的烟土利益不说,黄门弟子一千之众,黄老板在上海滩根深蒂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一时负气非要拼一下,怕是得不偿失。

可是风已经放出去了,上海各界闻人纷纷出面为黄老板说话。眼睛是挖不得,人更放不得,局面就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杜月笙来了。

与林桂生托的那些说客不同的是,杜月笙不是来说,而是来“做”。他带来的不是一张嘴,而是实实在在的谈判“条件”。与张啸林不同的是,张啸林只是在亲家俞叶封那里哇啦哇啦大叫一通,在何公馆却是吃了闭门羹。而杜月笙出场,低调、深藏不露,一句话便能砸出一个坑。

轿车抵达何公馆时,杜月笙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由司机将两只红丝缎锦盒和一张名帖交给卫兵,送进了何公馆。

锦盒里是分别封好的一式十根的金条。何丰林打开锦盒,见到黄灿灿的金条,就晓得打破僵局的人到了。

在何丰林的书房里,杜月笙和何丰林、卢筱嘉三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既不像“吃讲茶”,也不像“讲斤斗”,更像是老朋友聚会聊天。

“请二位见谅,杜某此番专为黄老板的事而来。”寒暄过后,杜月笙开门见山,“只要能为卢公子消气,卢公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杜某能做到,一定尽力。只请卢公子对黄老板手下留情,当然,如能尽快让黄老板回家是最好的。”

“既然杜先生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何丰林见杜月笙如此敞快,就想尽快促成双方和解。

“不行!”卢筱嘉仍然余怒未消,“不让黄麻皮吃点苦头,这事不能算完!”

杜月笙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让卢筱嘉的火气多少消了一些。因为在杜月笙心里,只要不挖眼睛,多关几天无妨,时间越长,黄老板的霸气也就越消减,出来以后也就雄风难振了。这对他自家当上青帮第一大亨大有好处。

“杜某确实想了几个方案,现在提出来请二位斟酌。只要卢公子能消气,一切都好说。”见何丰林点头,卢筱嘉默许,杜月笙接着说,“露兰春一个戏子,又是残花败柳,卢公子何必为她劳心费神?我可以把稻香楼里的头牌小木兰送给公子,做夫人做小妾还是做丫头,公子自己随意。稻香楼虽然是长三堂子,可小木兰卖艺不卖身,还是黄花闺女。”

“你敢保证?”卢筱嘉来了精神。

“不怕二位见笑,上海滩的‘长三’,没有我杜某人不熟悉的。黄老板喜欢捧角,我杜某人更喜欢捧花魁。”

杜月笙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第二条,共舞台的那些保镖,其中有几个还是我的徒弟。这些人都是在上海滩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他们也都不认得卢公子,既然是误会,不如让他们在稻香楼为公子摆酒压惊,当面道歉。求公子放他们一码,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自然是言语一句。”

这一条,卢公子也点头答应了。

“第三条,是我杜某诚邀卢督军与何将军赏光的。我和黄老板、张啸林准备开一爿‘聚丰贸易公司’,专门从事烟土生意。如果卢督军与何将军同意加入,我们可以按五只股份,平均分红。”

何丰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的收获,立刻凑上来问:

“一股要多少洋钿?”

“有督军与将军的名望与财运,这就足够了。”杜月笙说,“只需二位在运销上向部下打个招呼,在浙江各地,‘聚丰’的货畅行无阻就行。”

民国时期,各军阀对烟土均有染指,但一般不会直接走私贩卖烟土。位于租界边上的淞沪护军,尽管近水楼台,除了盘剥榨取土商的赋税外,最多也就是参与分肥。直接参股分成,特别是不需出股金,对卢永祥和何丰林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好!”

何丰林当即拍板。对这样无本万利的生意,卢筱嘉也替他的父亲卢永祥表示同意。

公司说着就成立了。既然大家都是股东,那么,黄老板也就该放回去了。和“聚丰”的股东相比,卢筱嘉和黄老板的恩怨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了。但黄老板也是雄霸法租界威名赫赫的大亨,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放回去,杜月笙无法对黄老板交代。

此时,远在杭州的卢永祥考虑到1917年曾聘任黄老板为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又考虑到三鑫公司的共同利益,和聚丰公司的开业在即,觉得应该有点行动,给黄老板一个面子。

于是,卢永祥赶到上海龙华,借口卢筱嘉无权调兵抓捕黄老板,违反军纪,命人将卢筱嘉捆绑到官署门外,要严肃军纪,大义灭亲。按照计划,黄老板出面阻止,为卢筱嘉求情,结束了这场新“辕门斩子”的表演。

黄、卢之争圆满解决,得到实惠最多的应该是杜月笙。只身救老板,使他有了与黄老板相提并论的资本,超越黄老板指日可待。同时,拉近了他与何、卢之间的关系。在随后共同经营烟土生意的过程中,杜月笙通过卢永祥、何丰林,不仅结交了一批军阀,打开了一条走私贩卖烟土的新渠道,同时打开了覆盖浙江全省的烟土市场。

三、桂生姐姐弟情深

将黄老板送回公馆,杜月笙以为这桩公案已然了结。却不曾想,三鑫公司大写字间的椅子尚未坐热,黄老板的电话便打了进来。黄老板喊杜月笙去聚宝茶楼,杜月笙不敢怠慢,赶紧驱车前往。

在黄老板自家开设的聚宝茶楼包间里,黄老板将他的一番心思全盘托出。

“在上海滩我黄某人好歹也是个人物,也有个一呼百诺的场面,没曾想为一个小囡塌这么大台。也多亏老卢给面子,不然我姓黄的这辈子休想再爬起来!”黄老板顿了顿,继续说,“人是我捧红的,面子也跌在那了,若不把她娶回家,我这个台是白塌了!”

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明白,黄老板不讨到露兰春是绝不罢休了。

“怕是桂生姐这一关不好过。”杜月笙不无担忧。

“你看看身边弟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凭什么我黄金荣就该守着一个老太婆走到底?”

“别人家的女人怎能和桂生姐比。”

“怎么不能?”黄金荣瞪着眼珠子狡辩,“就算林桂生曾经帮助我打天下,那也不能限制我找女人吧?”

黄老板的话让杜月笙一时语塞。黄老板身边的人都晓得桂生姐限制黄老板找女人,同时也都晓得,黄老板睡过的女人,上海滩无第二人可比!黄老板有多爿戏院,凡是他看上的角,没有不上手的。早年黄老板和小东门外著名的史锦绣十姐妹中的老三阿桂姐私通,几十年藕断丝连。倘若不是迫于桂生姐的厉害,黄老板的姨太太怕是早已挤爆了黄公馆。

黄老板不敢亲自对桂生姐摊牌,他晓得杜月笙是桂生姐一手提携起来的,杜月笙的话在桂生姐心中占有很大分量,就把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杜月笙。

不得已,当天下午,杜月笙只好去了钧培里的黄公馆。他晓得桂生姐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担心吓到桂生姐,费尽心机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可是,越绕越说不清自己要说什么,加上那个话又难以出口,一时间急得头上直冒虚汗。

“好了,你还是直接说吧。”桂生姐到底是明白人,也是最了解杜月笙的人,杜月笙不会当她的面撒谎。看他说着这么为难就已猜出几分,“是不是老板叫你来的?”

杜月笙点点头。

“是为了露兰春?”

杜月笙吃惊地看了一眼桂生姐,又点一下头。

“我不反对老板讨姨太太,讨哪个都行,就是不能讨露兰春。”桂生姐说的句句在理,“张师是老板的学生子,露兰春是张师的女儿,差了两辈。这个小囡是一口叫着‘黄家公公’‘黄家婆婆’长大的,现在改口叫‘金荣’、‘姐姐’,未免太不成体统。”

“这个理老板是知道的。”杜月笙自然知道桂生姐的话有道理,怎奈黄老板主意已定,怕是没有商量余地。

“你去和老板说,除了露兰春,他讨十个八个我都成全。”

杜月笙只好如实去回黄老板。但黄老板非露兰春不娶,杜月笙只好再去同桂生姐商量。

“算了,由他去吧。”桂生姐终究是女中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但接下来的两个条件却让她无法委曲求全。这两个条件是黄老板向露兰春求亲时,露兰春开出,而黄老板竟也答应了的。

第一个条件,交出黄公馆大权,保险箱的钥匙交露兰春掌管。桂生姐本不是爱财之人,忍口气:交就交。唯有这第二个条件,露兰春是黄花闺女,要一乘龙凤花轿抬进黄公馆,和黄金荣正式结婚。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对桂生姐的一个讽刺,讽刺桂生姐嫁给黄金荣的时候不是处女身;讽刺桂生姐:你到黄家来都不曾坐过花轿,明摆着就是要做正房夫人!

实在是欺人太甚,桂生姐忍无可忍!

“既然老板连这样的条件都答应了,多年的夫妻算是走到头了。”桂生姐当机立断,对杜月笙说,“你去和老板说,叫他出五万块钱安置费,我走路。”

杜月笙一时愣住,想劝,又深知桂生姐的个性。

“桂生姐,不妨缓一缓……”

“不必。”桂生姐摇摇头,一声长叹,“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费心思了。”

以当时黄金荣的万贯家财,光戏院就开了好几爿,还有茶楼、地产,桂生姐仅拿区区五万,实在是太便宜了黄金荣。

黄老板一听说桂生姐提出离婚,仿佛死囚得了大赦令,立刻派人拿着地契去银行押了一笔钱。让杜月笙转交桂生姐。

杜月笙在西摩路给桂生姐租下一幢新宅,里面装修、布局、家具摆设全部仿照钧培里黄公馆的样式。杜月笙不再管黄老板是不是生气,亲自登门把桂生姐接到了新宅。桂生姐与黄金荣结婚20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黄钧培,无奈黄钧培英年早逝,留下儿媳李志清和一双璧儿。如今离开了儿媳和孙子,心里的苦楚可想而知。

搬入新宅后,桂生姐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二十五六年时间里,哪怕黄浦滩上炮火连天,她不避不走。解放前夕杜月笙决定赴港,临走之前去拜访桂生姐,看着日渐老迈的桂生姐,杜月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曾力邀桂生姐一道赴港。桂生姐摇头笑着,婉拒说:

“月笙,你是做大事的人,你要走是应该的。”桂生姐人虽老了,但性格还像先前那样干脆爽快,“从离开老板的那一天起,生生死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杜月笙早就晓得,桂生姐内心深处对黄金荣仍怀着深深的眷恋。桂生姐协助黄金荣打天下几十年,创下偌大的家业,黄金荣说一声发妻下堂,桂生姐差不多等于净身出户,连杜月笙都十分的打抱不平。怎奈桂生姐一心为黄金荣着想,日后连黄金荣的一分钱援助都不曾接受,一个女人如此宁折不弯,让杜月笙不得不从心底佩服。好在桂生姐不把杜月笙父子当外人,以至于黄金荣多年来对杜月笙耿耿于怀。

杜月笙深知此一去也许就是今生永别,心里难免怅惘酸涩。

“月笙你去吧,不用惦记我。”倒是桂生姐依旧爽朗地笑着,“有句话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不曾对老板说,离开老板的时候我只是对自家这样说。今日对你说,只要你晓得这句话的真谛,心里就踏实了。”

听了桂生姐这番话,杜月笙当时感动得几乎要掉眼泪。这不仅因为在桂生姐心里,杜月笙和黄金荣有着同样重要的位置,更为桂生姐不愧是女中丈夫而感动。

不料,此一别真就成为了永别。

1950年春天,桂生姐在上海病逝,杜月笙在香港惊闻噩耗,悲痛不已。当时,杜月笙的长子、桂生姐的干儿子杜维藩正在上海,杜月笙赶紧给留在上海的杜家账房黄国栋打电报,让他转告杜维藩,前去料理丧事。

杜维藩接到电报的时候已经在桂生姐家里料理后事了,他是在桂生姐离世后第一时间赶到的。他按杜月笙的吩咐料理丧事,承担了全部丧葬费用。虽然杜月笙不能亲自给桂生姐送终,好在杜维藩在上海为他代劳,否则他真要抱憾终身了。

而黄金荣与桂生姐离婚后,就一顶龙凤花轿把露兰春娶进家门。却不料,露兰春进门没多久,便和富家公子薛二勾搭在一起,并于1923年5月黄金荣北上抱犊崮,参与调解“临城劫车案”期间,携财与薛二私奔,使黄老板大受打击。

杜月笙请来上海会审公所的法官聂榕卿、上海清文局局长许沅,为黄金荣、露兰春调停,最后,露兰春交回卷走的全部财物和文件道契,两人解除婚姻关系。

经此一番风波,黄老板心灰意冷,怀着对桂生姐的愧疚与想念,他至死不曾再娶。1931年黄金荣搬进黄家花园,种植了上千株桂花,他多次想请回桂生姐,但又晓得以桂生姐的性格,是绝不会与他复合的,无奈之下,黄金荣只好以这种方式寄托对桂生姐的怀念。

四、华格臬路起豪宅

自打创办三鑫公司,杜月笙的势力便急剧攀升,尤其杜月笙拜四方一掷千金,在军阀政客各色人等中左右逢源,让惜钱如命、作风老派的黄老板深感自愧不如。而黄老板为露兰春跌霸,使杜月笙后来居上,大有盖过黄老板的势头。黄老板明白,杜月笙越是势头难挡,越是要拉住他,拉紧他,让他服服帖帖皈依在黄门之下。

于是,黄老板对杜月笙比以往更加关心,常常嘘寒问暖。

“你现在场子大了,钧培里的房子是不是转悠不开了?”乘杜月笙前来探访,黄老板关心地问。

“我正为这个事体头疼呢。”

当时杜月笙有三处住宅,除了钧福里的杜公馆,还在民国里分别为二太太陈帼英和三太太孙佩豪租了住宅。但四五年下来,陈氏、孙氏连生贵子,杜氏人丁旺盛,佣人更是一批批的招进。加上杜月笙交游渐广,弄堂房子再大,终究显得窄别,不够派头。

“你该造一幢像点样的房子了。”黄老板体贴地说。

“是啊,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地皮。”杜月笙皱着眉说。

“我在华格臬路有一块地,足有两亩,你要觉得合适,就送给你造房子吧。”

杜月笙一听,非常高兴。华格臬路在大世界附近,与跑马厅也仅隔两条街,地点适中,交通便利。在两亩地上盖一幢深宅大院,自是闹中取静,气派非凡。

岂料回到杜公馆,适逢张啸林来访,杜月笙谈及此事,张啸林张口就要“见面分一半”:

“那么大一块地皮,我们何不一人造一幢,两幢房子连在一起,以后来往也就方便了。”

杜月笙一听,心里不免犹豫。但张啸林已经说出口,自己怎能驳回,何况张啸林又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答应了张啸林,杜月笙又去禀告黄老板。黄老板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

“送都送了,说别的还有啥用?”尽管如此,黄金荣仍不免抱怨,“本想让你场面大些,这倒好,造上两幢房子,还是一个紧巴巴。”

话虽这么说,两亩地上造两幢洋房,终究还是宽房大院。

接下来,华格臬路大兴土木。两亩地皮,杜月笙和张啸林一家一半。两幢洋房,一式的格局,相同的工料。分别为三层楼,一楼正中是一间开阔的大厅,两侧各设两间华屋,一侧为账房间和文书间。另一侧分别为古董间和会客室。大厅前面有卧室和起居室。二楼、三楼分别为太太、少爷、小姐们的起居室、卧房。

两幢洋房中间隔一道砖墙,砖墙中开一扇小门,两家往来只走小门。

1925年春天,两幢洋房同时落成,杜家、张家同时搬进新居。

杜月笙的三房太太,原配沈月英住在一楼正房,往来朋友都称她为“前楼太太”,二太太陈帼英住二楼,称她为“二楼太太”,三太太孙佩豪住三楼,称她为“三楼太太”。

三房太太当时有六个孩子,全是儿子。沈月英只有长子维藩一个孩子。“二楼太太”陈夫人生了老二维垣、老五维翰、老六维宁。“三楼太太”孙夫人生了老三维屏和老四维新。

而前楼、二楼和三楼,仿佛每层楼各成一个单位,自有其大司务、下手、听差、娘姨、小厮和ㄚ头,三位夫人另有男女佣人四五名,每位少爷有佣人三四名。

杜公馆有九部汽车,每部车子备有司机和助手各一名。其中一辆牌照为“七七七七”的雪佛兰轿车是杜月笙的专车,杜月笙的司机是无锡人,名为钟锡良。

杜月笙的贴身保镖,原是“小八股党”诸人,后来“小八股党”发达了,个个自立门户,都成了有身家的大老板,杜月笙便经朋友介绍,另外找了三名保镖。这三人都是彪形大汉,其中陆桂才是东北人,以枪法精确而著称,只要一枪在手,一人可以抵挡三五十人。另一位张文辉来自山东,枪法、技击也都了不起,并擅长武术、柔道与西洋拳。还有一位广东籍的陈继藩,以身手矫捷、出手迅速而闻名。

三位保镖和一位司机,跟随杜月笙数十年,风里雨里,无往不胜。杜月笙对待他们,人前自是摆着一副尊严,人后则是家人父子般的感情。杜月笙在“三大亨”中,向来以“会做人”著称,这也是身边诸人甘愿死心塌地跟随他的原因。

杜月笙的三位年长一点的少爷,另有三名罗宋保镖护卫。所谓罗宋,是俄国人Russian的言译,其实就是指大鼻子俄国人。当时有三个孩子到了上学年龄,老大维藩、老二维垣、老三维屏,都在大东门的育才学校读书,后来杜月笙自己创办了正始中学,三个少爷便就读于自家学堂。三位少爷上学,除有专门的汽车负责接送外,这三位荷枪实弹的罗宋保镖寸步不离。

其中有个保镖叫康士坦·铁诺夫(Constain Teelov),杜公馆的人叫着别扭,于是称他为“江苏省济南府”。“江苏省济南府”是一个爱读书的白俄青年,平时喜欢读读写写,不仅俄文流利,英文、中文说起来也十分流畅,和杜公馆上下人等,相处都十分融洽。尤其保护三位少爷,更是尽职尽责,能做到“眼不离人,枪不离身”。杜维藩三兄弟要去孵混堂,一进混堂便要泡大汤。“江苏省济南府”陪同下水,身上一丝不挂,唯独带着手枪。

杜月笙由于自幼失学,对子女的学业要求特别严格。他自家虽然闯出了一番天地,特别是他后来“脱胎换骨”,成为了现代实业家、社会名流与地方领袖,但他的白相人出身,始终是他讳莫如深的一块心病。所以,他要他的子女一定要出身高贵,一定要学有所成,起码要成为留学海外的归国博士,成为名实相符的“长衫”、“白领”阶级。所以,他除了舍不得让长子维藩远离膝下,老二维垣很早便送到美国留学。老三维屏、老四维新,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让他们的母亲孙夫人陪同,远赴英伦读书。

在严格教育子女的同时,杜月笙也开始改头换面、附庸风雅,以改变自己的“白相人”身份。他首先从着装上入手,不仅本人一年四季身穿长衫,领口扣子一直扣紧,同时命令门人弟子,一律去掉短打装扮,夏天也不准赤身露体。

外貌变了,不等于骨子里就变得风雅了。为了使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风雅起来,杜月笙开始“听说书”,听说书对他来说就是学文化。杜月笙听说书如同自家读书,向来认真,开了讲便不间断,每天无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听书。听的时候,耳、目、口并用,一边听说书先生说,一边看说书先生绘声绘影的表演,一边拿着“大字本原著”对照着读,帮助自己识字。

“听说书”的习惯杜月笙保持了大半辈子,后来远走香港、重庆,仍然花重金从上海聘来说书先生为他说书。而杜月笙肚子里的知识,以及他的言谈举止,行为做派,无不得益于他的听书。在这些历史文化的熏陶下,他从里到外,渐渐脱掉了“白相人”的烙印。

文化水平提高了,杜月笙开始把文角色引进杜公馆,他请三鑫公司的苏嘉善给他做参谋。在苏嘉善的建议下,杜公馆设立了文书间,张啸林公馆里的翁左青,成了杜月笙的第一位秘书;接着,第一位法文翻译王茂亭进门了。后来王茂亭因故离去,李应生接替了他的位置。这第二位法文翻译,引领杜月笙走进了法租界公董局,直接与法国上层打交道。

接着,杜月笙开始进军新闻界。《新闻报》编辑唐世昌便是杜月笙在新闻界招纳的第一个学生子。之后,各报馆的编辑记者纷纷成为杜公馆的座上客,以后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著名报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为杜月笙的学生子。通过这些人,杜月笙控制了新闻界一大批从业人员。

靠着在报界新闻界的力量,杜月笙帮助不少达官贵人抽掉了不宜外扬的桃色丑闻。一年下来,这样为别人“排忧解难”的事件不知要有多少次。这种交情的分量足够重,受惠者因而感激涕零,以后遇到杜月笙有事,不用开口便一个个设法帮忙,鼎力相助,作为报答。杜月笙自家就曾高谈阔论他的“生意经”——存交情。

“别人存铜钿,我存交情。”凭着这些“交情”,他的关系网可谓四通八达,在上海滩处处“吃得开”“兜得转”。

除开新闻界人物,结识其他有名望的学界泰斗,更是杜月笙借以提升身价的途径。杜月笙的名号,便是国学大师章太炎给起的,杜月笙每月都会派人送一笔款子到章公馆,接济当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

只念过四个月书的杜月笙,身边不仅有了众多知识界的学生子,更与一大批举足轻重的学界泰斗、当代耆彦交欢于“师友之间”。如此攀龙附凤,水涨船高,杜月笙俨然已由白相人脱胎换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绅士。

“叫我杜先生!”这是杜月笙对自家身份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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