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昕到《忐忑》的时候，我一下子蒙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歌曲？歌词近乎一串乱码，不知道在唱些什么，节奏快得要死，耳朵听着都赶不上趟，旋律像龙卷风一般，上天人地快速飞转。惊愕之余，我似乎受到某种剌激，蠢蠢欲动，想着要挑战一下，也来唱一唱，练一练，便和家人一起学着玩儿。本来就是半吊子的嗓子，一上口才知道，上气接不着下气，舌头根本忙不过来。又不甘心服输，一而再再而三地较劲，折腾得舌头发直，眼睛翻白，东倒西歪，洋相迭出，一家人笑得死去活来。
从歌曲《忐忑》，知道了一个人，她叫龚琳娜，此歌的原唱者。一曲《忐忑》，龚琳娜唱得潇洒自如，游刃有余，令人拍案叫绝。最奇妙的是唱到激情苦苦湃之时，她的两颗眼珠会"斗拧起来，是那种通常所说的"斗鸡眼"，不是很明显，仔细地看，真的在斗起来。看着两只在高亢激越的旋律中歇斯底里地死死盯住前方的眼睛，不由得使人想起马斯洛所说的高峰体验，肯定是了，这就是高潮时刻。打量龚琳娜：穿着有明显南方少数民族服饰特点的衣服，圆脸，小个，白肤，歌唱得这么好，人又如此美丽，怎么以前没有出现过啊？原来，以前她就是个正版的歌唱演员，生长在贵州，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多次得过全国级别的歌唱大奖。后来她嫁给德国人老锣，便在圈内公众视野里消失了。
我对《忐忑》是怎么产生的很感兴趣。在电视访谈现场，面对主持人的种种提间，龚琳娜的谈吐率真、自然、风趣，富有热情。本来像这类对女艺人的访谈节目，我一般没有耐心看下去，她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旁边坐着老锣，他仔]已经有两个儿子。两个小屁顽童，基本属于欧洲人种的模样，在老锣的膝上肩上头上爬上爬下，没有声响地，一刻不停地，闷皮着。老锣是个典型的巴伐利亚男子，高高的个子，俊朗的面容，讲一口十分鳖脚的汉语。他是个音乐家，联系他俩姻缘的也是音乐，歌曲《忐忑》是老锣创作的作品。主持人提议，现场观众起哄，让老锣唱一个。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老锣的演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往场地中间一站，正视前方，努力把两眼对起来并往上翻，然后毗牙咧嘴地抽擂，浑身发抖，作立马倒地状，引爆荧屏内外一片笑声。这哥们儿八成是羊癫疯发作了，好玩。老锣年长几岁，龚琳娜叫他老锣。
作为歌曲的《忐忑》，应该归到哪一种类别合适呢？属于哪一路的风格呢？民歌、通俗、戏曲、摇滚，显然都不是，都归不进去，各种味道都有一点，都掺杂其间。很难归类，真的很难说。有人干脆将其称为"神曲押。"神町'的称呼一出，普遍认同，后来便少有人叫《忐忑》，都直接将之称为神曲。人们愿意叫神曲，可能是因为它可以有多重的理解。可以理解为：它是凡人所听不明白的，传达的是神的意思，只有神才能领会它的意思；它是一般人唱不了的，如果没有非凡神奇的功夫，根本就别想唱好它；它有一种空灵的神性，自由飘忽的，自在随性的，不愿意被牵引被束缚被压迫的。在网络上，之前也有几首歌曲曾经被网友称为神曲，影响的范围比较小，在一些小年轻之间流传过一阵子，相比之下显得"神气"不足。把这首歌曲称为神曲，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我喜欢神曲这个名字，尤其是它跟但丁的长诗《神曲》同名。此神曲同彼神曲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我看到了这种联系。
彼神曲的名气可大了，它跟欧洲文艺复兴直接相关。文艺复兴运动于后世来看愈看愈伟大，它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次重大飞跃。它的伟大意义，简而言之，主要在于发现了人。文艺复兴运动的产生与但丁的名字紧密相连。恩格斯在意大利版《共产党宣言》序言中说"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伟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也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也是新世纪的第一位诗人。"在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佛罗伦萨，但丁是一张响亮的名片，他的老家永远是人头攒动的地方，世界各地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但丁的旧居，处在纵横交错的日式街巷里。我去的那个午后，阳光正好，斜阳照在窄巷里，照在石块铺就的粗板的路面上。房子也由石块砌就，土黄色的外墙面上，嵌着但丁包着头巾的浮雕。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们，在这里驻足，拍照，凝视。不同肤色，操着不同语言的游客，都是寻觅张望的眼神、沉静肃穆的表情。来的游人可能非常熟悉他的身世和作品，也可能对他的《神曲》知之甚少。熟悉不熟悉都无关宏旨，人们是冲着他的名字来的，他的名字是一种文化符号，代表着人文主义的精神价值。在但丁的《神曲》里，已经可以看到人文主义精神的曙光。在中世纪的一片黑暗中，我们看到了它对人的肯定，对人性的肯定。今天风行的这首神曲里，我仔]看到的也是人，借用龚琳娜的话语，就是"勇敢做自己"的人。
有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剧中曲的难度很高，人们学唱的热情居然同样也很高。一段时间里，经常可以听到人们唱神曲。在一些非正式的聚会上，在一些电视娱乐节目中，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某个人被要求出来表演一个节目，唱一首歌什么的。唱什么歌呢？一般情况下，被要求者都会谦虚推辞一番，这个歌不会，那个歌也不会。如果此时有人提议，那就唱神曲吧。令人奇怪的是这样的要求竟然不大会被拒绝，包括那些自称五音不全的人。于是你就会非常惊奇，想听听他到底会怎么唱。一且他们张口唱出来时，你会更加惊奇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按照龚琳娜的唱法来唱，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唱法在唱。每个人的唱法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创的版本。有荒腔走板版的，任其跑调，跑到哪儿算哪儿，最后唱得似是而非。有含糊其辞版的，听不清楚在吐什么词，因固吞枣，在喉咙里打转。有羊癫疯版的，双眼死盯，口吐白沫，浑身打颤。有亢奋激情版的，有嗖嗖细语版的，还有胡唱瞎唱乱唱的，什么样子的都来了。唱好唱坏不要紧，会唱不会唱不要紧。甚至于不会唱歌的更好唱，没有束缚，自由发挥。
神曲的神奇功能在于，它是可以用来自由改变的，可以用来别出心裁的，可以用来颠覆传统的。人们似乎乐意借助神曲，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展现一个不同于别人的自我。神曲好像是一盘试音碟，大家都可以来试，试试能不能唱出一个"特别的我"。大家都乐此不疲地喜欢唱神曲，都尝试着想在这里表现一下个性，展现一下自我，释放一下来自内心深处的冲动与热情。我仔昕别人唱神曲时的欣赏趣味也变得不同寻常，不再是昕谁唱得最符合标准，而是去赞赏谁唱得最不标准、最有自己的特点。这就是神曲，人们莫名其妙地一下子被吸引，不是争着去"从众"，努力地把自己变成和别人一样，千人一面，万人一腔，而是争着去做独特的"这一个"。"这一个丹是恩格斯在阐述文艺理论时的用语，经典作家恩格斯的话没错，指艺术典型的个性特征，是艺术典型的生命力所在。大家唱神曲的时候各唱各的，一路的变异添加怒意创造，唱出各种不同的特色，从中我仔看到了精神松弛而自由的状态，看到了多样性与个性化，看到了一个个不一样的人。
国内，自1978年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大学中，在年轻人群中，引用得非常多的一句名人名言是但丁所说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们国家的发展道路历经坎坷，先是别人封锁我们，然后是自己束缚自己，憋闷得太久了，渴望松一松绑，再来一次解放，解放自己的思想，大胆地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不怕有苍蝇跟进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走自己的路。中国是厉害的，思想解放带来生产力的大解放，在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走上快车道，城市农村的变化曰：新月异，取得的业绩硕果累累，在许多方面已经站立于世界的前列，为世人所瞩目。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存在的问题。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许多东西我们都是学习别人模仿别人的，自己原创的东西比较少，实在不是太多。有一些东西可以不需要原创，学习模仿就可以了，叫作站在别人的肩膀上，不失为一种多快好省的好办法。但是有一些东西需要原创，必须要原创的。本来在这方面我们颇有自信，几乎所有的小学生都知道，我们的祖先有四大发明，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世界一流。现在我越来越感到创新能力不足，创新没有跟上。大家都很着急，日渐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创新是一个民族和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这个认识已经十分彻底。一直在提倡创新，尊重知识，尊重劳动，尊重创造，尊重人才，奖励创新的措施越来越多，分量越来越重口号提出已经多年，效果的显现却十分缓慢。看看工业设计、建筑设计，还有服装设计，不要说在国际上有自己的地位，就是在国内市场，重要的设计也几乎都是邀请老外操刀。我许多的地标性建筑：国家大剧院、北京奥运中心体育场、中央电视台主楼，都由老外设计，包括后来广州的电视塔，也是老外设计的。说实话，这几个建筑我都很喜欢，我老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个设计都需要老外来完成，我盯自己为什么不行？有一些工业或者电子的核心技术，它们的创新需要技术积累，需要基础和时间，而那些个建筑设计，完全是靠想象力就可以解决的，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行？国家大剧院，像一滴巨大的水银滴在古老的城市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人说它像牛屎，话说得粗鄙，还真的蛮形象，那牛屎咱们见过的人多了，怎么没有人想到呢？奥运中心像鸟巢，形象类似民间老百姓用藤条编织成的，藤条编织的东西在乡野农村里常见。央视的大楼像大裤夜，在北方的胡同南方的弄堂里也是常见。广州电视塔像"小蛮腰"，这个汉语词汇本身颇具生活趣味。我有那么庞大的人才队伍，为什么设计不出来？就这些个牛屎、鸟巢、大裤视和小蛮腰，是我们没有想到，还是不敢去想？北京上海的设计是这样，另一些工线三线的城市也如此，有重要的建筑，都请老外设计，我们自己靠边。艺术作品也是如此。
我所居住的宁被，是一座漂亮的港口城市，十多年前，想搞一个像样一点的雕塑。在征集雕塑方案的时候，主题要求非常明确：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要求能够体现时代精神和地方特色，能够反映人民群众的精神风貌。初步的方案出来之后，多方征求意见，一级一级地报上去，不断地修改和完善，最后形成一个令各方难挑毛病的方案。雕像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小孩，可以理解为一个家庭，也可以代表着社会，男人代表工业，女人代表农业，孩子代表未来。还要体现濒临大海的特点，让小孩子站在一排海浪之上，最好还能够体现飞速发展的特点，没有问题，安上飞翔的海鸥。一只海鸥难搞，就安上一排，另用金属制作，放在小孩子的头顶上。这样，一个分别由兰大块主体（男人、女人和小孩）、两种材质（石料和金属）组成的比较庞大的复杂的雕塑群像诞生了，放在一个很中心的广场上。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在那边上拍照留影的人还不少。没过多久，使少有人注意它了。雕像在我工作的大院的前面，我上班天天从那里经过，似乎没有再朝那个方向多看过一眼。兴师动众搞成的雕像，于是成了大家眼中的鸡肋。终于在几年之后，雕塑群像被悄然移开，移到一个边远公园的角落里。移开的直接动因是什么？坊间有传说，那小孩的光脏对着大院大门，晦气。也确实，大院里面当时有几个重要的角色出事了。要是没有这个屁股蛋，说不定那尊雕塑现在还继续搁在那个显眼的地方呢。
一件艺术品是否具有生命力，首先要看它是否具有新意和创意。这尊原本放在中心广场的雕塑，之所以不破引人的原因大致为：想尽可能表现得全面，各个方面的意思都想体现出来，什么都想说明，结果等于什么也没有说明，并没有突出什么；图解主题过于直接过于简单，把过往人群的眼光假定在一个文盲半文盲的水准上，一览元余，平淡无奇，没有拓展引发人仔]艺术想象的空间。有些东西是越民主越好，能够反映民意，并且集大成，减少漏洞失误使之更加完整完善。有些东西则相反，只能是个人的，越不民主越好，越个人越好。经典美学原理告诉我杠，艺术形象的典型性是寓共性于个性之中，最后通过个性化的形象表现出来。一件艺术品在操作过程中，如果经一次次的集体讨论，一层层的把关修改，不断地加以添加和完善，把各个方面都照顾到，把各种可能出现的歧义都消除掉，那么好，当一件作品非常全面完美、非常之无懈可击的时候，它也失去了原有的个性。讨论的次数越多，参与的人群越大，结果的趋同化就越严重。创造的规律告诉我们，创新是一种个性化劳动，创新首先来自个性化的想法，甚至是一些疯狂的想法。
还有一个事例非常有意思。宁波有个屠哟哟，年逾八旬，突然间成了新闻主角：她成为第一个获得拉斯克医学奖的中国人。外界评价屠哟哟是"距离诺贝尔奖最近的中国女人"。评审委员会将2011年度拉斯克临床医学研究奖颁发给这位中国科学家，以表彰她在研发抗击症疾药物方面作出的贡献。在她得奖之后，国内一片热议。大家高兴啊，拉斯克奖是诺贝尔奖之外，最有权威的一个奖项，我们以前还没有人得过这个奖。没有得过诺贝尔奖，是我们心中的一个结，有了这么一个桨，不也是很好嘛。也有持异议的，说这个奖为什么要奖给屠哟哟个人？质疑的声音很尖锐：参与的人很多，为什么给其中一个人？荣誉该不该颁给她个人？她个人在这个科研项目中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关注一下不同的说法，很有意思。持异议者的依据大体为，我们都是"集体攻关押（这个词语稍稍年长一点的人都熟悉），科研项目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奖项颁发给某一个人不妥。青霄素在研制成功后，无论是申报国家奖励，还是获得国外奖项时，都有一些不同的声音。美国拉斯克奖评委们作了认真的调查后，在最后一份正式的文件中谈到，他们表彰的是屠哟哟对青萄素的发现，而获奖的关键是三个第一：第一个把青霄素带到了"523"项目组，第一个提取出具有100%活性的青霄素；第一个将青霄素运用到临床井证实它有效。
出现的一些异议，源于我盯一贯的思维方式。在我们的传统思维里，确实如此，个人的东西，都是消融在集体里的，我们不能有独立的个人。这里边中国人和美国人的分野，不仅仅是两种观念的碰撞，还触及方法论的问题，个人的想法在创新活动中所起的是怎样的作用？创新最初始的源头来自哪里？创新最重要的主体是什么？创新最需要鼓励的对象应该是什么？拉斯克奖项的嘉奖理念集中在一条逻辑上：最初的创意，最初的实践，是所有创造活动中最珍贵的部分，创意想法与实践的产生肯定首先来自某一个具体的人，个人才是创新的主体，最需要尊重最需要鼓励。在这里，方法与价值是统一的，方法论就是价值观，价值观就是方法论。
四
人是一群群的，应该也是一个个的。在今天的中国，我看到了一群一群的人，也看到了一个一个的人。
人民，非常神圣的名词。每次听到"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押的声音时，我心里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喜欢昕这样雄壮的声音，它里面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让我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后来，有人试着提出质疑，有人试着回答解释。于是，发现提问者和回答者都碰到同样的问题。人民是谁？是我们大家。谁是人民？是你吗？不是，我是人民的一分子。人民的一分子能够代表人民吗？不能。人民的一分子就是人民吗？不是。人民是我们，我们是人民吗？我们一个个加起来，是人民，我们一个个不加起来，不是人民。那么，加到几个才能算人民？我们到底是不是人民？
记得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旁听过一场发生在生活中的辩论。放学经过一家食品商店时，我看见一个售货员和一个顾客在大声争论。顾客是一位声音洪亮的男子，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招待所，估计他是从外地来住在那里的。售货员也是个男的，戴一副眼镜，瘦瘦的身材，说话的音调很高。事因是，售货员找钱的时候，把钱扔得太远，掉到了柜台外的地上。顾客大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为谁服务的？售货员毫不示弱，高声地应答：我是为工农兵服务的，不是为你服务的。售货员是本地人，也说起了普通话，神情很是庄严。我抬着头昕得愣愣的。顾客针锋相对：我难道不是工农兵吗？售货员更是犀利：你难道能代表工农兵吗？顾客再反问：难道工农兵是一大块一大块从哪里搬来的吗？售货员依然斩钉截铁：能不能搬过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代表工农兵！他们就这样颠来倒去地争论着，看不出谁胜谁负，我等不到结果感到很无趣，背着书包回家吃饭去了。自那之后，这"柜台争论少'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一直在想，他们的争论到底谁是正确的？在其后漫长的岁月里，在很多的时候，我们经常昕到的是那个售货员的声音，那样的声音更响亮。在"工农兵"的名义下，集体常常成为压倒个体的强大的理由。在集体的名义下，我们常常把个体给忽视了。在集体面前，个人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我们经常用集体来压个体，集体压住了个体，淹没了个体。集体是主体，个体不是主体。没有个人，不见了个体。直到"以人为本"理念的提出，我感到这个儿时听到的"柜台辩论"，才有了明晰的答案。我们似乎才知道，除了人民的概念，还有人的概念。
在北方的一座大城市里，我曾经昕过一位高端人士的报告，他说在正式提出"以人为本"理念之前，曾经在一定的范围里面征求过意见，他是被征求意见的人士之一。他曾积极建言，认为提"以人为本"，不如提"以民为本"更合适，并推出数条坚实的论据支持。他在做报告之时，以人为本的理念已经公布于世，为大家所熟知了，然而他说他心里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不听取他的建议提"以民为本"？我在下面昕着他的报告，心里边窃笑，这个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吗？"民"的对应概念是什么？是"君"，君之下的民，是现代意义上的"人"吗？你把自己放进去过没有？你是想做民，还是想做人？你又不是"联"，你如果是"联拧，我倒能理解你。我为自己的犀利而暗暗得意。离开会场一想，错了，我很幼稚可笑，我在逻辑上出了问题，语问他没有道理，不具针对性。在君与民之间，还有一个概念叫臣，臣不在民之列，而在民之上。
冬去春来，我在留意社会生活中一些词语的悄然变化。一般法规类的文本，用词要求准确、严谨、规范，不可随意。修订后的《药品管理法》，已于2001年12月1日起实施。其"总贝。"的第一条阐明立法宗旨，里面有一句话"保障人民用药安全"，修订版则易"人民"为"人体押，成了"保障人体用药安全"。"人民"与"人体"，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外延内涵差别甚远，居然可以替换。说明人民的概念曾经被过度使用，人民的伟大的光芒，把许多本应该展现的具体概念，一个个具体的人，给掩盖了，淹没了。歌曲中的歌词，似乎是可以自由创作的。可以自由创作的歌词的些许变化，或许更能说明问题。2000年的亚运会在北京举行，这是我们首次举办的大型综合性运动会。主题歌由刘欢和另一位女歌手主唱，歌词开句是"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接着几个句子都是"我们川起句，最后的结句是"亚洲雄风震天吼。"歌声歌词都十分的雄赳赳，气冲霄汉，豪情万丈，主语都是"我仁"。当然是我们，唯有我们才能代表国家，代表民族。到了2008年的奥运会，主题歌曲刘欢与一位老外女歌手主唱。歌曲的题目为"我和你"，歌曲的开句是"我和你押。从亚运会到奥运会，过去八年时间，叙述的主语，由"我们"变成"我"。宏大的叙事，主语也可以不用"我们'，用"我"。我仁终于明白，主语可以用"我们拧，也可以用"我"，有些时候用"我拧更好。
刚刚传来一个消息，让我兴奋。美国为纪念人权运动，要竖立一个马丁·路德·金的塑像。从2000年开始，马丁基金会在全球物色雕塑家，中国长沙的雷宜辑于2006年在两千多名候选人中胜出。雷宜悻用四年时间，顺利完成作品的创作。一名中国的雕塑家，击败所有的老外，包括美国本士的设计师，最后胜出。看了图片，雕像本身看起来比较普通，表情比较仇恨，这一点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而金的儿子非常认同，认为这就是父亲，充满反抗精神。整体设计很有创意，在一块大石头的中间，雕出马丁的全身塑像，然后像豆腐一样切出，把两边两块岩石后移数十米，置于纪念园人口处，象征美国多年的种族分离。参观者穿过两座山石之间的通道，看到马丁的高达九米的雕像。整体设计体现马丁著名演说中的一句话"在绝望之山中劈出一块希望之石。"这个创意鞭辟入里，一下子抓住了美国人的心。金的塑像矗立于华盛顿广场，在华盛顿纪念碑、杰弗逊纪念堂和林肯纪念堂之间。从塑像安放的位置，我们便可以知道它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勇敢做自己、执意做自己的中国人，在不断地多起来。龚琳娜，站在挺拔的老锣旁边时，个子显得分外娇小。她说，自从认识老锣，就不再穿高跟鞋了。屠哟哟，多么可爱的名字，这样的名字本来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广大的宁波人原先却不知道她是宁波人。在全国各大城市中，宁波籍的两院院士数量最多，但院士名录中没有她。雷宜样，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一直生活在长沙，他的胜出必定有其无可辩驳的理由。这位仁兄的创意很简沽，兰块石头，一条信念。他用兰块石头阐释了一条普适的信念：从绝望迈向希望。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复数意义上的人在大半个世纪前就已经站起来了，单数意义上的人，正在一个一个地站起来。单数意义上的人，才是创意思想出发的真正的原点。
五
神曲，已经不再就是但丁那一部《神曲》了。但丁，当所有的人都不敢或者不能说出走自己的路的时候，他说出了走自己的路吧；数百年之后的2011年深秋，他的青铜雕像按一比一模造的复制品，被当作庄严的文化符号，请到我的家乡宁波，置放在美丽的三江口书城边上，我们欣喜的心情所期望的，不会再是昕他重复一次他早已说过的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