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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是永不止息。

情人间提及爱情,如同一个歃血而成的盟誓。但誓约的订立与执行都是麻烦的,有时会有攻伐有背叛,有时,甚至会有死。

亦微没有说话,只是凑过去在言在的唇角似是而非地一吻,继而抚着他的面孔,在雪夜凌乱的树影中去找到他的眼睛,她的心整个软软的,真想说些什么。然而这样的情形下,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轻佻吧。她明白此刻轻佻是不合适的,索性什么也不说,这样沉默倒像是一种尊重了。然后她下了车。

走几步,听见他在身后摁车号,很短促的两声,像是叫“亦微”。她便又回转身去,在雪地中站定了,朝他挥一挥手。言在见亦微罩着厚外套起码大了两个号不止,车灯的光柱中,她微微眯起眼,表情有一点困窘,譬如小孩子偷大人的衣服来穿被发现了就有这样的神态。言在笑起来,这样,她并不爱他这件事就变得很模糊很淡了,而且这也真是无所谓的,此刻他心头只是涌上些宠溺的感情他知道那就是爱,于是他也向她挥一挥手,之后,掉转了车头。

亦微这才知觉自己已将言在给的钥匙圈套上左手中指,细细一环,泛着幽幽的银白光,像戒指。

在门廊就看见万劫的靴了。脏,结实,而且是蛮的野的,胡乱摆在鞋架旁边,站成一个凶神恶煞的外八字。

亦微一阵高兴,又去找他的包,果然,歪在墙角。不在他身边,这个大背包就像放弃了自己似的,瘫下来,不成形了,一团孩子气。于是她也就孩子气地走去拍拍它,好像它是个活物,是跟着万劫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忠犬。呵,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她,无声无息地等着给她这个惊喜。这样想她就慢慢朝里走着,蓄意要延宕这种快乐地朝里走着。

起居室里光线很柔和,沙发一端低矮的黄梨木案上燃着两支细烛,是钟采采的调调。

恰这时万劫正从房间里往出走,一面朝头上套T恤一面笑,笑时右嘴角先掀上去,这点扭曲令他的笑容有了轻微的邪狎,呀,他笑成一个浪子了。不多不少,正是江亦微所恋慕的,但他从来也不向她施展的。条件反射一般她忽然会意,这个笑容的对象不会是她,一时疑惑起来,谁呢?兴许也不见得有那么疑惑,兴许是心里带着点故意要装糊涂的混不吝,几乎不抱希望地企图制止谜底揭晓。

而下一秒钟谜底就揭晓了,钟采采紧跟着万劫走出来,两条腿又长又直美好地裸露着,顺着它们往上看去那是万劫的深灰色V领毛衣,硬是让她穿成了一条裙。

亦微像是叫人抽了一鞭,身形躲一躲,但随即架住了,不能塌。塌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江亦微一向是有样子的,多痛都得架住。于是她又迅速朝四周扫一眼,地毯上软垫慵懒的形状,喝残的红酒,连同烛火摇曳里那点子明白无误的风情,都在向她坦白,这里曾有过一个多么淫逸的黄昏。就像苏丹在他大马士革金色的后宫里,所度过的那些个黄昏。

两个人这时才看见亦微,跟她打招呼,说圣诞快乐。万劫一迈长腿跨过沙发,来揉她的头发,像是要把她揉醒,问她,“脸上怎么没表情,原始人似的。”她就拼命举起沉重的脖子去望着他们,烛照中,像是有约在先,钟采采和万劫的脸色都是一派坦荡,那种认了命的表情,他们一早接受了自己浪迹在情欲世界中的波西米亚命运,同时因为这样的坦荡,他们更加美丽了。有时美丽是一种真理,足以令一切都变得天经地义。亦微发皱的心这才渐渐松弛开舒展开,回过神来了,思前想后,兴许是哪一天万劫来找过她,而她不在,是钟采采接待了他,她接待了他,以肢体的兜搭,以肉身的逢迎。

想到这里亦微便十分得体地对那二位丢出一个痞气的笑容,“回来拿点东西”,扭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得不在乎,她得真像个浪子的家人一样做出司空见惯的神气,表示她对这样的小事是默许的,纵容的和无所谓的。她不能在乎,就算在乎了,她也不肯给他们看见。

门在身后合拢,没有了光线,楼道里满满的是不甚彻底的黑夜。

亦微木然地一圈又一圈走到了底楼的门洞里,这才觉得腿软,背抵着墙壁略站一站。低头见自己手中正无谓地拎着电脑,还有胡乱从衣架上扯下来的,恰是万劫不久前替她绕在脖子上的那条围巾。这时她的背猛地一弓,好像腹部受了重创,她缓缓蹲下,噎住了似的,喉头一阵干呕,黑发又长又鬈披得一脊都是,有两列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是,她是被背叛了,双重的,如此惨烈,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来提及背叛,她并不想知道。知道了就太荒唐了。想到这里亦微浑身就发颤,摸一摸眼角,却是干的,她不能流泪—她甚至也没有立场流泪。呵,江亦微此刻终于彻底像是个野物了,浑身上下都流露着不服从,然而不服从又没有办法,驯顺变成了被压制,她是绝对的,她是绝望的。

注定了是这样吗?万劫掠夺去她生命中每一个视若珍宝的人物,使她与她们的相处变得尴尬,究竟,是他夺走了她们,还是她们夺走他?是这样一种单方面的隐秘的尴尬。也许,还有恨意,不,首先是恨意。注定了是这样,他事了拂衣去,心情的残局给她收拾?够了,不能再来了,这样的事江亦微永远不可能习惯,痛是不可能习惯的。

终于她起身,起身的姿势非常怪异,像一匹兽重新变身为人。她拂开面孔上的乱发,走进细密的雪中。走一程,她回头朝这幢老旧的楼房望一望,心中竟然也只是平淡地想,“这个地方不能住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想得太清楚就可以去做,比方说哭泣,呕吐和分娩,比方说爱一个人,还有,逃跑。

这时就有人唤她,“亦微”,声音有点怯,但还是静气的,见她扭了头来找,声音的胆气又壮些,叫,“江亦微”。

她倦怠地探索到声源,不甚感兴趣地望着那个深色的人形,“嗯?”

朝楼角走两步她就看见顾明辉了,近旁一户人家窗口透出薄薄的灯影正映在他的脸上。顾明辉仍然穿着他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跟黑大衣,面色很静。从前与她在一起时他就这样静,常常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他就停下来,好像被一种叫做“安静”的东西给制住了,静得令她料不到原来在家他也是个会打老婆的男人。

于是这个雪夜他就那样站着,全身都是话,但什么也不说。他打过多少回电话?如何找到她的住所?他怎么就站在这个楼角来了?她要是不出现他怎么办?都不重要,他知道她没兴趣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她没兴趣知道。这样,两个人就都很安心似的站在沉默里,站得一肩是雪。

亦微左手揣在大衣的口袋内,言在给的那两条钥匙还在,然而她迟疑着。投奔哪里呢,今夜?是一处没有体温的所在,还是一个她曾仔细抛弃过的怀抱?她低头看一看自己形单影只分明是这样的寂寞啊,她不寒而栗,像所有得过且过的颓废派,她选择了后者。

没有开灯,这个房间在黑暗里的轮廓,每一个起伏每一个跌宕也跟从前是一模一样的。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一成不变的房间的,只要你相信世上会有顾明辉这样一成不变的人。

江亦微轻车熟路将外套脱下挂好,用脚找一找,换上了拖鞋,它们甚至依然合适得要命。

顾明辉站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个被他追捕了一年的细长黑影,突然变得难忍了,不论是情欲还是困惑。他就走上去用两条手臂箍住她的腰,狠狠将她镶嵌在自己的胸口,他知道她痛因为他也痛,然后他慢慢在她耳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呢?顾明辉自己也不清楚。是追究她为什么突然从这个房间里消失(消失的方式几乎不像是消失,而是幻灭)?还是,追究她为什么今夜这样顺从就回来(回来也不像是回来,而是从未离开)?这个女人曲线清晰,但全身都是盲点,他必须全然地扒开她,扒开她才有答案,也许仍然没有,但那已不重要。

亦微在黑暗里“嗤”的一笑,带着鼻音,甚至不屑回答,只将嘴唇湿湿软软地凑过去,尖细的牙齿咬了他的耳垂。有一点痛,但足够了,要点燃顾明辉,这一点痛就足够了。

到她真回答这问题的时候,他却只顾跟她咬身咬耳解决着自身的肿胀,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那时雪已停了,窗外传来细弱的猫叫,一屋清寂之光。也许是幻觉但亦微看到天花板上停着一只好大的蛾,她就望着那只蛾,抓着顾明辉律动的肩胛突然说了,“我不喜欢感情上拎不清。”然而,要那么纯粹来做什么?一切都是拎不清的,人一纯粹,就很寂寞。

所以你看,江亦微不喜欢感情上拎不清,但姿势是热烈的,比从前热烈太多,乃至透着无耻了。在情欲的巅峰,她像是独自一人无法承受它,麦浪般向他伏下来,像征服也像求助,这样,他的肩头就承接了她的脸,是湿的。

不久亦微托了清容找到新的落脚处。

在河边,货仓改建的出租屋,大部分仍堆放着不知年的存货,留下不甚宽阔的空间住人,上下两层各一户,不那么严格来讲,正是时下流行的LOFT,而且便宜,因为偏僻。

当天清容有通告,是程森带亦微去看的房,两个人没什么话讲,但因都是这样的本性也不觉尴尬。一路上人烟荒疏,亦微的心事愈发重了。顾明辉发现她在找房子,前日吃饭时问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她真想告诉他因为他用以藏娇的金屋从来不是个秘密。至少,他的妻知道。他的妻曾静静地上来,在靠窗的那张米白沙发上坐过,喝过茶,带着尊严带着卑微,更或者,也无所谓尊严也无所谓卑微。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亦微仍记得好清楚,那个女子不是来闹的,肢体中没有敌意,目光中甚至也没有好奇,她来只是来展示她自己,展示她因怀孕而粗苯的身体,母鸭般难看的步态,面孔上的蝴蝶斑还有嘴角跟鼻梁的青肿,展示一个被揍过的孕妇,一个被揍过的妻。用得着闹么?她的存在本身就够让人难受了。

亦微那天没课,恰好做了茶索性与她一道喝,明明是两个势同水火的女人,偏偏都肯跟对方坐在一起静静喝一巡茶,望一望阳台上的花,闲扯两句。而她走后亦微就想,喔,就是她呀,就是她的存在令江亦微和顾明辉产生了那种无法无天的错觉,以至于做起爱来都特别生猛,好像一起反抗了什么似的?真的至于么?深想起来太没意思。要跟这个女人抢男人?抢来做什么呢?让他也打她?江亦微在心里简直笑得花枝乱颤。

是在那一刻她觉出整件事的无聊,于是转身走了。

这些她是不会告诉顾明辉的,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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