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彦 颜实
2008年1月24日，法国兴业银行（以下简称法兴）发布公告，声称由于一名交易员的非授权交易给银行造成了49亿欧元（71亿美元）的巨额损失，但银行仍然保持盈利，只是利润由2006年的52.21亿欧元降至9.47亿欧元，同时银行已准备增发55亿欧元股票以保持核心资本达到充足率的要求。
这名交易员就是31岁的杰洛米·科维尔（Jerome Kerviel），和同样采取欺诈手法造成巨额交易损失的尼克·里森相比，科维尔的经历要平淡得多。2000年，24岁的科维尔进入法国兴业银行工作。在此之前，他先是在法国西部重要金融城市南特念完大学，之后进入里昂大学深造，获得了市场融资硕士学位。进入法国兴业银行后，科维尔先是作为监控员工作了五年，后来才成为一名交易员。工作七年后，他还不过是个年薪10万欧元的初级交易员。
这位平日温文尔雅、寡言少语、默默无闻、智力平庸的前法国兴业银行初级交易员，突然一夜间变得家喻户晓，举世瞩目。他只身一人酿成了法国第二大银行法国兴业银行49亿欧元的巨额损失，5倍于巴林银行欺诈交易案，成为国际金融史上最大的单一交易员诈骗案。
一、事件回放
1.瞒天过海
法兴银行公告显示，49亿欧元的交易损失由一名初级交易员科维尔的未经授权的巨额交易所致，目前尚没有证据表明合谋行为。科维尔供职于法兴银行的公司和投行部下属的全球股权衍生品方案部，从事套利和股权衍生品（包括权证）的交易，授权他可以管理两个规模相等、相互对冲的投资组合。由于投资组合之间的相互对冲使总投资组合的风险得以控制，但投资净收益也因此相对较小。
在通过获取高收益在法兴“扬名立万”的意识驱使下，科维尔在未经授权的情形下对欧洲股指期货进行了单边交易，同时他通过虚构的对冲交易来掩盖管理的日益增加的投资净头寸和风险。调查发现，科维尔在不断重复以下模式：他先是虚构一笔交易来对冲真实的头寸，然后在这些虚构交易提交中台监控、确认或追加保证金之前予以删除。
因此，科维尔非常“卖力”地管理着他的投资头寸，因为他需要掩盖他的投资收益和损失。据报道，2007年科维尔全年只休假4天，这在极其重视休息权的法国是不可思议的。
据法兴调查，科维尔的未授权交易始于2005年，当时他只是偶尔为之，交易金额也不大。2006年，科维尔的未授权交易头寸仍然较小。科维尔在成功绕过法兴号称最完备的重重风险管理墙之后，他决定大干一场，从2007年3月起到2007年6月30日，科维尔逐渐建立起280亿欧元的欧洲股指期货空头和6亿欧元的股票头寸。科维尔在2007年11月将这些头寸进行了平仓，实现利润15亿欧元。科维尔的巨额盈利约占法兴2006年利润的28%，按说如果科维尔就此罢手，急流勇退，他极可能成为法兴银行的功臣，因为法兴正被20亿欧元的次级债损失所困扰。但是知易行难，不知是科维尔要继续扩大战果，还是需要制造亏损来掩盖他的庞大的盈余，在2008年1月2日之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科维尔转而做多，迅速建立了500亿欧元的股指期货多头仓位，其中欧洲股票指数（Eurostoxx）300亿欧元，法兰克福指数（Dax）180亿欧元，英国金融时报指数（FTSE）20亿欧元。
然而，法兴的报告承认，2007年11月，全球最大的衍生品交易所——欧洲期货交易所就科维尔投资战略提醒过法兴，但并未引起银行管理层的足够注意。
2.75次警报
2008年2月20日，在法国兴业银行特别委员会向法兴董事会提交了一份名为《绿色任务》的针对交易员科维尔欺诈事件的中期调查报告。
报告披露，第75次警报拉响之后才让科维尔的行径败露。报告显示，从2006年6月到2008年1月，法兴银行的大多数风控系统自动针对科维尔的各种交易发出了75次警报。其中，2006年科维尔的交易引起了5次警报，而2007年发现的可疑交易更多，共达到67次。随着交易量的膨胀，警报越来越频繁，平均每月有5次以上。在2008年1月的三次警报的最后一次，欺骗终于败露。
这75次警报分别由包括运营部门、股权衍生品部门、柜台交易部门、中央系统管理部门等28个部门的11种风险控制系统发出，其中由运营部门和衍生品交易部门发出的警报就高达35次。
这11种风控系统几乎是法兴银行后台监控系统的全部，涉及经纪、交易、流量、传输、授权、收益数据分析、市场风险等风险控制流程和方面。
难以置信的是，2007年5月，一名负责监控交易和流量系统的人员竟然发现某个星期六有一笔交易，而且这是一笔没有交易对手和经纪人姓名的交易。
但这些警报为什么没能及时揭穿科维尔的欺诈交易呢？
特别委会员在报告中说：警报的解除是因为这些风险控制部门负责调查的人员相信了科维尔的谎言，“后台部门对中台部门发出警报，并对中台部门的答复感到满意。”调查报告中说。
这大概与科维尔五年的中台工作经验和熟悉的人际关系有关。
如果遇到较真的风险调查人员或者质疑，科维尔就编造虚假邮件来发布授权命令。该报告称，“有7封来自法兴银行内部和交易对手的邮件，对科维尔的交易进行授权、确认或者发出具体指令。”但遗憾的是调查人员并未对这些邮件的真实性进行核实。
2008年1月8日，IT风控系统显示交易对手可能因这些交易而暴露在高风险之下，由此科维尔被有关部门“请去”调查了一个星期，最终谎言被戳穿。
3.亡羊补牢
2008年1月19日，在对科维尔质询并对他所声称的交易对手进行核实之后，法兴高级管理层确信用于对冲科维尔投资组合的大量交易都是虚构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法兴而不是交易对手，正暴露在巨大的风险之中。
2008年1月20日下午，法兴终于查清了所有暴露头寸，法兴董事长溥敦将此事通报了审计委员会，审计委员会当天召集起来对银行2007年盈亏进行评估。溥敦向审计委员会表示，他决定对这些头寸进行快速平仓，而在这些头寸未完全平仓之前，暂不对外发布这一消息。与此同时，溥敦向法国央行行长、法国银监会主席汇报了欺诈交易的情况，他也对亚洲货币基金秘书长通报了相关内容。
溥敦在2008年1月20日下午6点半召开法兴董事会会议，通报了欺诈交易的情况，并由董事会对法兴2007年度盈亏进行评估，这些信息暂时不能披露，因为这将招致市场恐慌，从而给法兴带来更大的损失。
2008年1月21日，星期一，法兴开始对科维尔的股指期货多头仓位进行平仓，其交易量占到当天欧洲股票指数期货总成交量的8.1%，法兰克福指数期货总成交量的7.8%，金融时报指数期货总成交量的1.7%。受法兴抛盘影响，欧洲三大股指均跌幅超过5%，创下“9·11事件”以来最大的单日跌幅。
2008年1月22日，星期二，法国银监会代表与法兴代表会谈，讨论紧急平仓可能对市场产生的影响，了解平仓的具体进展，探讨补充银行资本金的股票增发计划。当天法兴抛售股指期货量占欧洲股指期货总成交量的6.8%，法兰克福股指期货总成交量的5.7%，金融时报指数总成交量的3.1%。但21日的全球股市大跌迫使美联储紧急降息75个基点，创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最大的降幅。
2008年1月23日，法兴将科维尔其余仓位悉数抛售，法兴成交量占欧洲股指期货市场成交量的5.9%，法兰克福股指期货市场成交量的6.1%。受法兴抛盘和欧洲央行行长暗示不降息的影响，欧洲三大指数重挫，德国法兰克福DAX指数、法国巴黎CAC40指数与英国金融时报100指数分别下跌4.76%、4.18%和2.94%。在法兴平仓完成之后，溥敦召开董事会会议，简要通报了紧急平仓的相关情形。法国央行也将此事向美联储、欧洲中央银行和欧洲各国监管当局进行了通报。
2008年1月24日，法兴向所上市的各交易所申请停牌，向市场公告了49亿欧元的交易损失，但表示2007年仍然盈利，并由JP摩根和摩根斯坦利承销金额55亿欧元的新股增发，增发价格仅为此前法兴收盘价的60%，使银行资本充足率达到8%。
二、内控系统的反思
调查发现，科维尔未授权的真实交易是通过以下虚构交易掩盖的：提前预售或预购股票或权证，这类交易通常在交割日几天前完成；与未确定的交易对手进行期货交易，这类交易不用提交给后台系统；与集团内部公司进行远期合约交易，这类交易不会触发追加保证金的结果；与外部交易对手进行远期合约交易，通过伪造确认书，避免集团内会计账目之间矛盾的暴露。
法兴表示科维尔之所以能够长期实施未授权交易而未被发觉，原因是他曾在中台系统工作过五年之久，对风险控制程序了如指掌。
对法兴内控系统的调查应集中在以下本应发挥决定作用的方面：
监测交易员的名义仓位，而不仅监测其净仓位，因为后者只揭示了部分市场风险；
监测现金流向，包括保证金追缴、付款、原始保证金等；
对欧洲期货交易所2007年11月提交的异常交易提示没有足够的重视；
监测同一交易员对交易的删除和修改；
交易需经各方确认；
遵守前台、中台与后台隔离原则，避免三者之间的相互交叉；
信息系统安全和进入密码的保护；
监测不寻常的个人行为，比如长期不休假等。
三、加强市场交易监管的建议
（一）加强金融机构的内控程序
金融机构在监测市场交易的相关各方时应更加系统化，虽然这方面已有成熟的实践，但应当确保能够在每笔交易中得以落实：
（1）目前法兴的暴露头寸监测集中在净头寸方面，这主要是为了控制市场风险；但总的名义头寸仍不可忽视，因为它将反映了金融机构面临的财务承诺；
（2）应当对每一位交易员的每笔交易进行合理的审计跟踪；
（3）对异常交易，程序出错和交易删除应当认真识别和分析；
（4）交易确认书应当通过核对程序予以确认，无论交易对手是否属于集团内部单位；
（5）与外部交易对手交易的期限和条件应当详细备案；
更重要的是，交易室监控流程应当有效组织，使每个交易员对交易状况有个总体把握，从而更容易发现异常的交易行为。
另外，每个交易员允许的交易类型应当清楚地用文字表述出来，从而确保所投资的金融工具性质和数量与所授权范围和公司战略一致。
柜台衍生品应当予以更为密切的关注，尤其是合约的期限。对此，应当尽可能使用集团制定的标准化合约。
信息系统应当恰当地维护以阻止黑客侵入。数据模式应当包含在高级管理层审批的程序之内。
交易室应当谨慎管理以确保前台与控制单位中后台的严格分离，尽管并没有任职方面的限制规定。
（二）提升内控管理监测操作风险
根据新巴塞尔协议对资本充足率的要求，银行资本应当覆盖所承担的操作风险。银行业和金融监管委员会关于内部控制的规定应当补充操作风险的定性规定，从而要求所有金融机构对操作风险管理系统进行完整的记录，包括对每个部门、业务线的风险操作风险描述和对公司管理层及银监会的报告要求。
澄清防止内部欺诈是内部控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监测内部欺诈风险应当明确地写入内部控制规章的操作风险部分，内容应当包括向银监会就违反内部规则进行汇报，即使并没有产生负面影响。
对于超过一定规模或具有特定风险特征的金融机构，应当鼓励它们建立专门的机构执行这项任务。
四、对中国金融业的启示
金融全球化与混业经营已经是不可阻挡的世界潮流，尽管中国金融业综合化经营才刚刚起步。现实是残酷的，它常常和人们玩黑色幽默。法兴银行2007年相继获得世界权威《风险》管理杂志的“证券衍生产品年度最佳银行”和英国《银行家》杂志的“资产负债管理年度金融机构”的称号，头顶耀眼光环，但仍没躲过无名小卒科维尔的暗算，49亿欧元的巨亏使这家公认的风险管理权威声誉扫地。
中国金融业目前涉足衍生品还相对较少，尽管“股神”巴菲特对衍生品深恶痛绝，但衍生品投资是中国所有金融机构国际化竞争必不可少的。“打工皇帝”陈久霖做空石油期权使中航油亏损5.5亿美元，堪称中国的里森、科维尔，可见衍生品投资蕴藏的操作风险离中国并不遥远。
中国金融业应吸取法兴的沉痛教训，严格实行前台与中后台之间的分离管理，尽量杜绝两者之间的交叉任职。完善风险监测系统，使交易、风险管理、结算部门之间形成有效制衡。知易行难，金融市场风险难料，人性贪婪之弱点乃巨亏之根源，完善制度，限制权力是防范金融风险的关键。市场上没有专家，只有赢家和输家。
原文载于《银行家》2008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