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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论狩猎

狩猎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它比制陶、雕刻、屠宰都应该更古老,人为了生存,第一要义就是狩猎,猎杀生灵,茹毛饮血。因此人类自诞生之初就学会了残暴,但狩猎也使人类学会了一些优秀的品质,如英雄气质、征服的心态、狂傲;使人健壮、机智、狡猾、善于隐蔽、伪装、奔跑、算计、忍耐——比如耐心地等待猎物上钩,忍受着埋伏和寻找的饥渴与失败,还学会疗伤、认识草药。狩猎也诞生了神话和传说——只有要英雄的地方,就有神话和传说;狩猎还使人更加向着现代的人类进化,是狩猎加快了人类进化的速度。

狩猎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枪声是社会前进的鼓点。人类踏着无数野兽的鲜血,从胜利走向胜利。

猎杀是舐血者们残酷的游戏。一个叫海恩斯的美国人说:那些长时间的狩猎、动物的屠宰,都是这个地球上最深刻的人类经验的一部分。可是我无法凭意愿回到某些经验、心灵状态和生活方式之中。我们与动物分享的世界,其实并不平等,散发着血腥和被宰割血肉的气味,混合着分时不等的恐惧、危险和喜悦。我们必须屈服,虽然很少人会喜欢这种屈服。可是世界就是这个鸟样子,它分清了泾渭分明的界线:这世界只有猎杀与被猎杀;强者与弱者;吃肉的野兽和被吃的野兽;放血与被放血;掌握枪和害怕枪的动物。如今的美国就像猎杀野兽一样猎杀着弱小的民族,他们制造着更加庞大的、精密的猎具,动用无数人,无数国家的人,一起参加他们的猎杀……这是现代最野蛮的、最惨无人道的狩猎,它假模假样地保护了一些野生动物,却把人类的脑袋摁在了案板上。人成了这个时代最不值钱的、无皮毛割取价值和烹食价值的低等动物。可他们竟还打着人类发明的最堂皇的文明理由,什么自由、平等、博爱。全是扯淡。

狩猎的本质是浪漫的,充满了热爱生命和自然的情调,俄罗斯有个作家叫屠格涅夫的写过一本《猎人笔记》,他说:扛着枪带着狗出去打猎,正如古话所说,fursich,确是一种其乐无穷的美事;即使您生来不喜欢打猎,可是您总归喜爱大自然和悠然自在吧;所以您不会不羡慕这些打猎的人,这是一个悖论,热爱大自然的人却在猎杀自然。美国人不说他热爱自由吗?他却在猎杀他人的自由乃至生命。

这个世界充满着强盗逻辑。

可是没有狩猎,人类不能进入到未知的危险的领域,这是人类疯狂的求知欲决定的。人类对美丽的追求必须以野蛮为先导。人类发明了兽骨的饰品,将动物的牙齿串成项链,然后奉献给他亲爱的女人;人用兽皮遮挡了羞耻;用野兽和敌人的头骨挂在门楣上,炫耀胜利。如今的美术家们爱用一只牛的头骨和双角装饰他们雅致的客厅,这就是人类狩猎性格的返祖现像,美丽和丑陋,诗意与残忍同时迸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当一颗子弹在这样的夕阳下划出明亮的弧线穿透动物的身体,那水晶般的血液飞溅成一道道晚霞,像流动的花朵,像黑暗时代的火光,荒野中的人会得到温暖——那是来自心灵的、感恩般的晚照。

人类因为过于聪明而在这个地球上变得分外孤独,于是变态成为了嗜血狂,人类变态的心理加重了狩猎的美感,或者说装饰吧,或者说渲染吧,或者说恶狠狠的暗示吧。枪、机关,是改变世界也毁灭世界的人类童年时期的玩具。我一再把狩猎说成是一种游戏,因为这世界没有真理可言。没有真理。最后没有斩尽杀绝、侥幸逃脱的就是真理,等人们发现这是真理,可是已经悔之晚矣。

那时候,我们的地球上到处生活着剑齿像和犀牛,人们为了对付这些庞然大物,组织起来,用手中的各种猎具来猎杀,这就有了一个群体,然后就是部落,然后就是民族,然后就有了国家。国家也是组织所有的人,手拿着猎具去对付另一个他想啮啃的庞然大物。它动用了枪、警察、笔杆、官吏、间谍等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猎具,将对方置于死地。

狩猎是人类狂热时代的象征。人们充满着活力和高贵的气质,生命闪闪发光。在那种无所顾忌的状态中,人类是愚蠢而狂妄的,于是英雄主义诞生了。

孤独使人类变成了神灵和野兽的混合体,一种怪物。因为人类是由不停地喝兽类的血成长壮大的,他们的血液里混流着野兽的血,因此其血性必有了兽性。咱们中国因是古国,狩猎的历史漫长,于是兽性也了得。北宋靖康之乱时,因人饿了,只好人吃人,人肉比猪肉贱,一具男人整尸不过一斗米价,往后到清朝,人肉涨价到三十文一斤,后来到了一百二十文一斤,大家吃人肉吃出味儿来了,好吃呀,咱们老祖宗吃人肉还吃出了别名:人肉干叫两脚羊,小娃子肉叫和骨烂,老头子肉叫饶把火,妮子肉叫不羡羊,如与羊肉、五味子、杏酪一起烹,叫含酥脔。岳飞还说壮志饥餐胡虏肉呢。古时打起仗来,不兴带军粮,杀了敌人就是军粮,有用盐腌了吃的,有用石碓连骨捣烂了煮食的。还有人嗜好人肝,五代有个搞叛乱的姓赵,叫赵思绾,占了长安府,人肝吃了六十六副……那外国更十分了得,印度尼西亚有科罗威人,他们吃人肉就像吃野猪肉一样,把人肉放在香蕉叶子上,包了用火烤。印尼的加里曼丹岛也就是婆罗洲丛林里的达雅克人,被称为‘猎头族’,他们常将砍马都拉人的头为乐事,他们拿着专取人头的“曼道”利剑、毒剑吹管和镰刀等五花八门的猎具去砍马都拉人的头颅,提在手里,炫耀自己。非洲利比里亚的总统泰勒最喜欢吃人肉,他的冰霜常常冰冻有十几个孩子,据说他一生吃了五百多个人,他下面的部长省长也爱这号事,把对手杀了之后,把骨头藏在办公室抽屉里,据说这可以当更大的官。——这事不是发生在远古,就发生在与我们相同的时代;我们国内如今也了得,我在报上看的:广东卖婴儿汤,那婴儿煮得肥噜噜白碜碜的,八十块钱一盅——贵啊。一个婴儿该卖多少钱!听说全是有钱有权的人喝的。听说喝了治阳痿。那些婴儿是些打工妹生的,有的专门生了卖给别人煮汤喝。主要是女婴。这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疯狂之举么。人们,要警惕呀!在最文明的时代有可能有最野蛮的事发生,这就是祖先的狩猎带给我们的无穷后患。我们今天的一切,说到底,都是狩猎的延续,逃不脱这个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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