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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

贾迎春是贾府的二小姐,在十二正钗中排第七位。迎春是贾赦之妾所生,她自幼丧母,性格懦弱、木讷,少言寡语,有“二木头”之称。由于贾母宠爱,迎春、探春、惜春一同跟随贾母生活,三姐妹衣食穿戴按照统一标准,由“官方”配发。

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一切皆有礼规,如长辈告知晚辈事项,晚辈必须站立倾听,以示对长辈的尊敬;晚辈转述长辈的话,只要听者的辈分低于被转述者,听者必须站立倾听;弟弟、妹妹见了哥哥、姐姐,要站立相迎并且让座;丫环转述主子的话,晚辈主子必须站立听回,如同面对长辈一样,不能怠慢;奴才对主子必须绝对敬重、服从;小主子对奶娘必须给予应有的尊重;服侍过父母的仆人,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等等。正是这些礼规,保障了迎春这样隐忍、懦弱之人的基本权利:吃穿住行、月例、消费用品一如探春、惜春,一同搬进大观园,一起赏花吟诗、制灯谜。总之,凡是姑娘们有的物品,迎春皆有;凡是姑娘们参加的游戏、活动,迎春全都参加。

迎春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几乎所有场合她都是被忽略的对象。第四十回王熙凤和鸳鸯以刘姥姥为取乐对象,引贾母开心。早餐已摆好,众人已分桌坐定,贾母一声“请”,意即请刘姥姥吃饭。刘姥姥突然站起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头老母猪不回头。”刘姥姥的言语和表情逗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文本写道:“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嗳哟;宝玉早已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儿,只是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了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这里曹雪芹运用了精雕细刻的笔法,对在场人笑的样式、程度进行了描写:有喷饭的,有岔气的,有倾倒的,有叫喊的,有笑噎的,有喷茶的,有倒饭的,有揉肠的……可以说,曹雪芹写尽了笑的千姿百态。迎春虽然在场,但对她却未有笔墨,即使探春的饭碗合在了迎春的身上,也没见迎春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有开始之时一对一的文静有序,到中间部分站立“混战”,最后宝钗、黛玉、宝琴“共战”湘云,自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迎春的影子。

迎春不善言辞,也不擅长诗词曲赋。第三十七回海棠诗社成立,李纨曾说:“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李纨说迎春不会作诗,是把她与宝钗、黛玉、探春、宝玉相比较而言的,而不意味着迎春对于作诗一点儿也不懂,仅是表明迎春作诗没有宝钗、黛玉、探春、宝玉水平高。翻检整部《红楼梦》,迎春只有两首诗存于其中,分别是第十八回“旷性怡情”和第二十二回“春灯谜”,并且这两首诗都是应贾元春之命而作。如果没有元春之命,迎春是否作这两首诗,值得怀疑。从诗作的数量可以看出,元春作诗的水平的确不高。

贾府虽有“一、二、三等丫环、婆子,她们要各司其职,二、三等丫环、婆子非呼叫不得进入主子房间;奴才在工作时间特别是夜间值班时不得吃酒、赌博;不得在主子屋里争辩是非……”等明确规矩,但是,迎春性格懦弱,遇事隐忍、包容。奴才们摸清了迎春的脾气、秉性,由开始时的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干突破规矩、超越礼法之事,进而到半遮半掩、旁若无人地干超越礼法之事,最后竟然无视主子,把迎春的“金丝凤”首饰拿出去当了作赌资,迎春竟然置若罔闻,不敢追问。第七十三回迎春乳母带头开赌局被打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她的儿媳妇求迎春说情,希望迎春能够在老太太跟前求求情,救出她婆婆。迎春说:“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王住儿媳妇听迎春如此拒绝,便欺负迎春懦弱,扯三牵四,说迎春屋里添了邢岫烟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平时缺这个,少那个,都是她婆婆供给,至少也有三十两银子。王住儿媳妇撒泼耍赖,目的是想以所谓的三十两银子,冲抵被婆婆抵押的迎春的“金丝凤”首饰。这本来是两码事,私自偷拿主子的首饰抵押作赌资,是犯罪行为,垫钱给主子买东西,是一种借贷关系,二者不可混淆,更不可冲抵。迎春的丫环绣桔与王住儿媳妇因此争吵起来。迎春对王住儿媳妇的撒泼、耍赖竟束手无策,说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迎春太软弱、太无奈!自己的首饰被奴才偷拿去抵押作赌资,奴才不赎取还给自己,竟然没有办法辖制,只好“我也不要那凤了”了事。迎春不能震慑住王住儿媳妇与绣桔在自己屋里吵架,只好拿一本《太上感应篇》在别人吵架的环境中看书,以掩饰内心的无奈!多么受气!多么可怜!

当平儿征询她如何处治王住儿媳妇蔑视主子、在主子屋里吵架的违规行为时,迎春笑道:

“问我,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第七十三回)

从迎春的言语、表情可以看出,迎春确实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读者可以从迎春话语中解读出如下意味:第一,迎春不生气,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第二,对于如何处治王住儿媳妇,迎春没有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第三,一切顺其自然,既不为王住儿媳妇讨情,也不对其苛责。第四,对于奶娘私自拿去的“金丝凤”,如果她送来了,迎春就收下;如果她不送来,迎春也不追要。第五,如果太太追究“金丝凤”的下落,迎春采取的策略是,能隐瞒则隐瞒,实在隐瞒不过去,就照实情说,绝不欺骗太太。第六,处治王住儿媳妇的前提,是不让太太生气。在这个前提下,你们任意处治。迎春真是一个没脾气、没原则、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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