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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亦儒亦医一代宗师,弟子盈城无不成名

范文甫儒而知医,儒学功底深厚,儒士风骨浩然。字画、金石、古玩无不喜好,文人墨客多有结交。朋友们相聚之时,或咏一题,或出一联。范文甫吐属不凡,甬地儒林中除冯君木、王崐玉、包勰如、王厚卿、郑白岩等人之外,很少有人能超越。

范文甫书法宗两王,笔墨流畅,几可乱真,有人求书,辄一挥而就。诗善七律,往往信手拈来,不加雕琢,朴实通俗,痛快,幽默,妙趣横生。读其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道德、哲理、社交、时局变迁及家庭情况,无不跃然纸上——

描写官兵败退的《十月十六日纪事》:……十月十五传闻至,车声沓沓鼓声死。人心惶惑彻夜惊,都说败兵退不止。十六日出阴风号,隔岩遥飞西洋炮。紫金山鸣龙山动,敌军未到将军逃……

描写百姓遭受洪灾的《记六月十四、七月初九二次风水》:……今番风是前番烈,前番水是今番大。大船岸上驶,小船桥上过。沽客蓬窗三日坐,长年袖手农家饿。可怜农家稻,不及原上草。飘泊江村依旧好。安得农家田,生在沧海边。朝潮夕沙高于天。大水不能去,有稻不可割。途遇奉化人,所言更惨恻!虎啸刘村尽漂没;告我此言回头笑,云是先人遗下破屋薄田适卖却。

感叹世风人情的《十一月初二夜梦中得句》:一身长系等瓜匏,鱼鳖无端亦我嘲。世事频翻蕉覆鹿,人心叵测水潜蛟。此生本是空空手,与我谁为淡淡交。自笑年来无过进,作诗枉自费推敲。

感慨世人,戏赠琵琶瞎子的《琵琶瞎子林子模索诗戏赠二绝》:

君是笙歌队里身,俗尘降谪岂无因。红牙到处争传曲,白眼何须冷看人。

倾跌由来在坦途,花晨月夕倩人扶。世间多少明眸者,认得崎岖路也无。

憎恨当局忍无可忍的《闻东方不靖》:……中原岂是无麟凤,当道因何尽虎狼。天眼不开人眼瞎,一人思乱万人殃……

范文甫前妻早死,因思念亡妻,撰写《悼亡——癸丑》:夜深回首溯从前,荆布同心廿六年。不合时宜怜我拙,共分劳苦赖卿贤。早知一霎深如梦,何事三生订此缘?欲赋悼亡难有泪,更无余语慰重泉。

然而,在《四十自述》中范文甫写道:庚午六月我生辰,弹指光阴历四旬。字亦难描遑论画,富非所望不忧贫。族多败类形如彘,室有蛮妻性未驯。愧我终年调药石,竟无方药治斯人。

清政府被推翻后,范文甫书写了一联“浮云蔽白日,翻海见青天”,悬挂在书房;后因对国民党统治不满,也书写了一联“水深波浪阔,人少王八多”,作为春联。还书写了“范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贴在客厅上。

范文甫常着明服,类似道袍;剃着光头,好像和尚,因此在《题自照》中云:昔为道士,今为和尚,不十年间,又一模样。在画像中的题词是:上天下地中有我,前身后身我不管;天地真宰在我心,何用茫茫他处寻。

……

范文甫医术精湛,医名远扬,向他拜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范文甫不苛求,只要面试合格,就收纳于门下,先后收徒50余人(一说近百人)。

凡是从范文甫学医的,学期为五年,以《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心典》《药性赋》《本草三家注》《汤头歌诀》《温热经纬》等经典著作为必修课,同时要求修叶天士的《温热论》、王清任的《医林改错》、陈修园的《长沙方歌括》、周学霆的《三指禅》等各名家著作,达到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的效果。学完必修课即开始随师助诊,助诊时,教导学生治病时须观色、察舌、切脉、提问、决断、挥毫处方,要求如庞士元问案,手足、五官不能有所空闲,大脑必须保持清醒,全神贯注。

诚然,在感情上,范文甫视学生亲如己出,但对学业则不允许有所怠慢。当日所讲医书,必须能在次日闭书背诵,否则“夏楚频施,声色俱厉”,但“惟雷霆何殊雨露,冰霜无减慈恩”,学生们对他绝无怨言,均自内心里感到:是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严。

范文甫要求学生的背书方法很特殊,每日授一节新课,第二日背时必须从第一节背起,逐日累进,一册《伤寒论》教授完毕,凡学生都能从头至尾地一口气背到底。学生们称这种方法为“煅灰背”,其意思是所读之书,即使书煅成了灰,依然不会忘却其中内容。

“年轻时背熟的书,永远不忘,一生受用。”这,几乎是每一个范文甫的学生,每次谈到“煅灰背”时,所说的感受。

范文甫的督学之道也与众不同。每日清晨,自己坐高案,令所有学生背诵所习经文,琅琅读书声;诊病时,病者环集,仍叫学生继续背书,有时还一边与友人闲谈,一边诊脉开处方。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从未因此而误断病情,或者让学生漏脱一二个字。如果发现哪一个学生有漏背,责令立即重背补上,边听边纠,始终如此。

中医书籍多为文言体,字义深奥,为了让学生们尽快掌握经典医学理论,范文甫先后聘请了本县苏秀才和慈城名儒杨秀眉担任医古文教师,达10余年之久。

对于学生的书法,范文甫的要求也严,责令学生每日临写大小字体数幅,亲自审阅,从不假手于人。因而,凡范文甫所授学生不仅精通医道、深谙古文,而且擅长书法,欧、王、苏、柳各有所长。

1941年7月18日,在范文甫逝世5周年之际,《时事公报》登载有《宁波范派中医》一文,文中有这么一句话:“从晚清至抗日战争,总计前后五六十年,宁波中医界竟可说全是范氏天下。”

1946年范文甫逝世10周年,为纪念先师,缅怀先师恩德,由徐余藻、吴涵秋发起筹建“宁波西范氏同学会”。翌年4月18日,在丝户巷(今宁波海曙区新街)20号鄞县中医师公会内召开成立大会。该会计有会员45人,多用经方,以范派自称,均有医名。其中有范文甫亲授的范禾安、徐余藻、吴涵秋、周安和、王庆澜、苏炳臣、阮坤全、沈良卿、张伯川、施绅玉、费盈吾、郭和鸣、张庆云、何善甫、林友源、王华英、夏益寿、韩祖寿、姚渭木、江晓楼、张世杰、陈季谷、虞志瑞、余吟观、李庆坪、孙幼立、张友刊、茅尧根、陈美英(女)、沈政莲、赵澄之、陈益浦、陆道权……吴涵秋所授的余名崇、冯忠琦、胡恺悌、张家荪……徐余藻所授的徐润之、胡维新、朱宝楚、王畸之、潘耀定……

这些学生,除了鄞县之外,还有来自镇海、慈溪、诸暨、宁海、上虞、奉化、萧山等地的。其开业地点,除了在鄞县,在上海约有10余人,其余分别开业于慈溪、奉化、萧山、镇江、沈家门等地。

这些学生,为人为医多如其师,各地史、志有传。

徐余藻(1899~1953),名耕新,字余藻,以字行,鄞县人。四五岁能解人意,7岁入塾读书,学不了几年就贯通经书,因其父金山由农起家后经商,遂升入四明专门学校攻读商科。徐余藻淡泊名利,不喜欢经商,又因其父与范文甫相交甚厚,17岁即辍学投入范氏门下。范文甫见其聪慧且勤奋好学,刮目相看,不到两年就准许其侍诊,凡有出诊多挈携前往。徐余藻家距师门10余里,早晚来往,寒暑不废,随师9年如一日。后悬壶甬上,求医者接踵而来,门庭若市,并以医术精湛、为人敦厚称颂于一时。甬地医界皆呼徐余藻为“藻伯”,以示尊敬。

徐余藻一生疏财仗义,怜恤贫病。喜字画,好古玩,遇有精美书画、古玩,不惜重价购买深藏于室。1945年名医陈君诒遗下古版秘本医籍20余箱,徐余藻负债收购,而在自己临终弥留之时,却叮嘱子女,殁后将藏书全部捐赠天一阁,以了其保存祖国医学遗产之夙愿。

吴涵秋(1900~1979),字朝绅,原籍上虞。父为前清官吏,20岁拜范文甫为师,受业8年。毕业后在宁波挂牌行医,医名大振。吴涵秋博览群书,对《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尤为熟谙。生平信服张仲景,临床擅用经方,博采时方,能弥补成方之缺失或不足,用药重轻有度,注重望、闻、问,轻于切脉,颇有乃师风格。时值西学东渐,吴涵秋认为西医的实验手段确能说明问题,其中有许多理论可补中医之不足,倘能中西结合,就可促进医学发展,因而主张“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中西合参,取长补短”。并于1937年,偕同王宇高、庄云庐、钟一桂等创办宁波国医专门学校,自任校长,为造就甬地中医后继人才,精心筹划,任劳任怨。

吴涵秋治学严谨,实事求是,从不浮夸逞能,且仁慈为怀,贫富不计,凡贫病者就诊于他,多送医赠药。1942年迁居上海,先后就任四明医院、第十人民医院、第十一人民医院以及上海中医学院、曙光医院院长,为发展中医事业,几十年如一日。行医50余年,收徒40余人,教育方法都源自范文甫,其弟子,均有医名。

徐炳南(1901~1972),字冰耐,号偃学士,鄞县人,曾拜江东中医眼科姚和清(1889~1972在世,曾受聘于北京中医研究所,1985年起任上海市第六医院中医眼科主任,兼任华东医院及铁道医学院附属医院眼科顾问)为师,师生情谊深厚。姚和清信服范文甫,并认为眼科内治法离不开人的整体观念,而深感自己基础欠缺。于是将徐炳南推荐到范文甫那里转学内科。在范文甫的悉心指导下,徐炳南苦读强记,凡《内经》《难经》和张仲景的书,背诵如流,尽得范文甫之传。后在宁波城内挂牌行医,名声大振,尤其在范文甫逝世后,业务更忙,门庭若市。对伤寒、温病颇有经验,不拘于经方时方之分,择善而从。时有60余岁的虞老太太,病痢红白将近一月,经诸医调治无效,徐炳南用紫雪丹三分,姜汁三滴;又用省头草、川朴、藿香与甘露消毒丹煎汤服用,一剂就治愈。

徐炳南性情敦厚,待人诚恳,课徒督教甚严,有范氏遗风。

余吟观(1891~1964),号农隐,晚号横秘老人。原籍鄞县,后居普陀。因倾慕范文甫医道,弃教职从其游。学尊仲景,对王孟英《温热经纬》、雷少逸《时病论》尤推崇。擅治时病,对湿热病尤有心得。

余吟观认为江南卑湿之地,多病痰湿,或阳有余而阴不足,温热香燥之品宜慎用。强调因病而致虚,祛邪胜于扶正。法善用和,惯调肝脾,擅开六郁以和气血,宗轻灵,取清凉宣透,其用四逆散,与众不同,时人称之为柴胡先生、湿热病名家。

林友源(1905~1961),奉化人,20岁师从范文甫。博览典籍,撷取众长,对仲景学说尤深研有得;精于内科,以时疾热病见长,乡人誉之为伤寒家。因屡治沉疴,盛名远播邻县及沪甬等地。诊暇随物咏怀,有古儒遗风。

林友源自号“梅溪假僧”,秉性耿介,落拓不羁,对宦门缙绅无仰视谄容,言词不恭。造诣精深,决人生死无隐讳。时人称之为“林大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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