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响了几个春雷,下了一场透雨,春天说来就来了,童家浜里青蛙“呱呱呱”地叫得欢,水面上一声“泼剌剌”,跃起一尾鲤鱼,荡起几圈涟漪;小河边的柳树缀满了翠绿色的嫩叶,把个细长的柳条儿压向水面上,仿佛无数条绿色的发辫贴着水面在轻轻地飘动。运河两岸去年种下的水杉树苗已长得一人多高了,每一株水杉都像一座绿色的宝塔,一长列水杉更像一长列军人,既整齐又精神地挺立在塘南、塘北。天空中麻雀、白头翁、布谷鸟等许多小鸟走出了寒冬,飞翔在春风里,追逐在花枝间,白头翁在枝头上的叫声变成了“吃点巧克力——”老人们打趣着:“过去这个鸟儿不是这样鸣的,如今也兴赶潮流了!”
童豪兴冲冲地从自行车上搬下了一箱“菊花白酒”,腋下夹了一条“利群”香烟,来到了郑梧凤家中,随即把这些礼品递给了迎上来的郑五毛,又从挎包中掏出一盒山东阿胶和一包精美的乌镇姑嫂饼递给了五毛妻。这把老两口乐得直拉着童豪往屋里坐。
郑梧凤也在家,见了这情景,诧异地问:“什么事呀,这样高兴?把礼一个一个地送,有没有送给我的?”
“十万元贷款全部还清,纳税进入全镇前三名,镇长发了我一万元奖金!”童豪满面春风地说。
“爸,阿姨,外公,外婆——我放学了!”今天运儿脖子上挂了一条鲜艳的红领巾,一进大门就朝大家行了个举手礼。
“哈,运儿都参加少先队了,还是第一批的哩!”五毛妻赶忙接下运儿的书包,连连夸奖说。
“嗬,爸爸小时候上三年级才入了队!我听老师说,雷锋说过,人生有三大光荣:儿时参加少先队,青年参加共青团,长大加入共产党。运儿赶上了好时代,一定能实现‘三大光荣’,可惜爸爸连个团也入不了。”
“你有条件啊,可以申请入党嘛!”郑梧凤怕他勾起往事伤心,就鼓励他。
童豪“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爸爸不乖,所以入不了。”运儿伸出手指刮着童豪的鼻子。
“爸爸对运儿这样好,哪儿不乖呀?”童豪笑着逗起了女儿。
“梧凤阿姨这样好,爸爸为什么不跟她结婚?”运儿扬起脸天真地问。
一句童言,让大家怔住了。
“嗯,运儿长大了,真懂事,爸爸今天就向阿姨求婚。”童豪一边说,一边从口袋中摸出一枚嵌宝石金戒指:“梧凤,我们结婚吧,谢谢你帮我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童豪一脸认真地说。他又转向郑五毛老两口说:“爸、妈,其实我早应该改口了,谢谢你们把运儿带得这样好!”
梧凤对今天这个场面感到既突然又自然,她的脸艳得像门口盛开的桃花:“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愿意!咱俩今天就去登记!”
郑五毛老两口高兴得抹起了眼泪,五毛大声地说:“其实,我们早就把你当自家人了。老太婆,快,去烧一碗糖蛋来!今天是新女婿上门,老规矩总要做一下的。”
五毛妻连声说好,乐颠颠地跑向了灶口。
运儿搂着梧凤的脖子问:“从今天起,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妈妈了呢?”
梧凤拥抱着运儿,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啊,早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于是运儿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全家都鼓掌了。
两口子在县城里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童豪不回家,他在凤鸣大酒家开了一个高档房间,作新房。
并蒂花开,比翼双飞,一切就像水到渠成那么自然。梧凤在童豪耳边轻轻说:“对不起,我没有把第一次交给你……”
童豪捏了一下梧凤的鼻子:“傻瓜,我们都不小了,青春的狂热已过去了,这个时代谁是完人啊?连中央文件都说了,毛泽东在晚年犯了严重的错误。从丽菊的坟上回来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梧凤回到我的身边。往后的路子并不好走啊,化工厂‘虚’得很哩,大多数员工的文化科技素质不高,提炼钴粉的资源没有保障,眼前就是这么一点点工业废液,老鼠尾巴上的疮呀,怎么也长不大的!”
“时下县里正在开展企业转制的试点,你的企业肯定也要转。一旦转制,企业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当然所有压力也集中到你的头上,你要早做准备呀!”郑梧凤听到丈夫正在为企业的将来操心,就透露了一些改革信息。
“转制好,虽然有压力,但给真正想搞点事业的人一个大展鸿图的机会。我最讨厌那些不懂装懂的人瞎指挥,还有那些一门心思吃卡拿要的衙门蛀虫。”郊北化工厂的未来一直是压在童豪心中的一块石头,如今听说有转制的政策,他就一心想要多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你的厂子要想兴发,我看起码得抓住三条!”具体政策没有传达,梧凤也说不上来,她从宏观上点拨了一下丈夫。
两个重新结合的中年人,躺到了一张床上,说得最多的话题已不是花前月下,而是踏踏实实的生活,是往后的日子。
“哪三条?”童豪按亮了床头灯,干脆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妻子。
“第一,一定要引进人才,把真正有本领的人吸引进厂子。”
“是的,我想过了,要在发展上下得了大本钱,不惜代价引进人才。”
“第二,要保证充足的资源。这一条难啊,你常叹中国没有钴资源,得另辟蹊径。”
“我从《科技博览》上看到钴资源集中在非洲,什么时候去考察一次?去赞比亚,去刚果,去好望角!”
“好呀,把我也带上,我们去非洲度蜜月!”梧凤咯咯地笑着。
“第三条呢?还没说哩!”童豪佩服妻子的每一句话都在“发展”的点子上。
“第三条?这么聪明的先生应该自己去寻找!”望着丈夫求教的眼神,梧凤卖起了关子。
“唔,我明白了!第三条就是我,我已在日记上给自己立下誓言:‘要当一名具开拓性的、有远见的、高素质的中国企业家!’学习加自律,不忘昨天,珍惜今天,创造明天,我一定会做到!”童豪斩钉截铁地对妻子说。
“说得真好!我看你二十几年了,我的先生,你一定会做一样像一样的!不过,问了我这么多,咨询费是要付的。”梧凤一脸俏皮地说。
“一定付,马上付!”童豪关了床头灯。
等待了二十年的鸳鸯梦,今天终于圆了。
第二天早晨不到6时,童豪就醒了,昨晚睡得很香,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神清气爽,望着还在熟睡中的妻子,想着与她十多年来积累的那种生死与共的经历和感情,他不由得弯下腰在梧凤的脸上深情一吻。半睡半醒的梧凤伸出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不肯放手。童豪脑海中一亮,灵感来了,他在她耳边轻语一句:“放心吧,这一回咱俩相伴到白头,让我写首诗纪念这个难忘的日子吧!”
梧凤的手指松开了,她又均匀地呼吸,恬然地睡去了。
童豪则异常兴奋,摊开记事本,提笔写了一首《行香子·昨晚》:
袅袅轻烟,心事茫茫。忆前夜,生命无光。
运河波涛,倾舟恶浪。搁滩触礁,桅杆断,纤夫狂。
栽下银杏,白鹭翱翔。升朝阳,粼粼波光。
牵手正午,爱河徜徉。结伴赶路,志正旺,不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