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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续)

当我们穿过低矮的围墙,进入墓地的时候,还有一刻钟才到午夜十二点。天空一片漆黑,月亮偶尔透过夜幕间厚厚的云层,洒下微弱的光。我们彼此靠得很近,范海辛教授略微走在前面带路。当我们接近墓穴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着亚瑟,我担心接近这样一个充满悲伤回忆的地方会刺激他,但他很好地克制着自己。我认为这次行动的神秘气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分散他的悲伤情绪。教授打开了墓室的门,回头看了一下我们由于各种原因而下意识犹豫的状态,他率先走了进去。等其他人依次而入后,他又落锁关门。然后教授点亮一盏昏暗的灯笼,照亮了棺材。亚瑟犹豫不决地往前走。范海辛教授对我说:“昨天你是和我一起来这里的,那时露西小姐的遗体在棺材里吗?”

“是的,她在。”

教授于是转向其他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目前还没有人不相信我。”

说完,他拿出螺丝刀,又一次把棺材盖子打开了。亚瑟在一旁观看,脸色发白,但没有出声。当棺材盖被打开的时候,他走上前去。他显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一层铅罩,或者至少没想到。当他看到铅罩上被锯开的裂口时,顿时热血上冲,脸刷地红了。但是血色又立刻退了下去,他的脸色又变得惨白。但他仍然沉默着。范海辛教授把锯开的铅皮扳了下去,我们都往里一看,然后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棺材里竟然又是空的!

有那么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由昆西·莫里斯打破了沉默:“教授,我来说句话。我只想要您的一句回答。我通常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没有想不尊重您,或者是怀疑您,但这件事实在太神秘了,已经超越了尊重和怀疑的问题。请问这件事是您做的吗?”

“我以所有圣洁的名义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移走她的尸体,连碰都没碰过。事情是这样的:两天前,我和我的朋友西沃德来到这里-相信我,我们绝无恶意。我打开了棺材,锯开了铅罩,然后我们发现里面是空的,就像现在你们看到的一样。于是我们等在墓地里观察,后来看见有个白影在树丛中走动。第二天白天我们又来了一次,而她却躺在那里。是不是这样,约翰?”

“是的。”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正巧我们来得很及时。又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失踪了,我们发现了他,谢天谢地,他没在坟墓受伤。昨天我在太阳下山之前再次来到这里。因为日落后活死人就会苏醒移动。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太阳升起来,但是一无所获。最有可能的,是因为我放了一些大蒜在门的夹钩上,活死人最不能忍受蒜味,当然我还放了其他一些它们避之不及的东西。所以昨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而今晚太阳落山之前,我把大蒜和那些东西拿走了,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空着的棺材了。请再忍耐我一下,到目前为止还有很多奇怪之处呢。现在你们和我到外面去,别被别人发现了行踪,等会儿还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呢。好了,”说着他把提灯的黑罩子放下来遮住灯光,“现在我们到外面去。”他打开门,我们依次出去,他最后出来,然后又锁上了墓室的门。

哦!从那可怕的墓室出来后,竟然觉得夜晚的空气是那么新鲜纯洁。浮云在天空飘过,月亮在云中穿梭,投下忽明忽暗的月光,如同一个人生命中的快乐与悲伤,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呼吸着新鲜的、没有沾染死亡和腐烂气息的空气,又是多么的幸福;看着越过山头照过来的红色灯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标志着一个大城市生活的嘈杂声,我感到一阵人性化的温暖。我们每个人都显得很严肃,而且心情沉重。亚瑟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内心正挣扎着想抓住解开这个谜团内在一切的念头。我还算能耐得住性子,又几乎倾向于抛开那些怀疑而接受范海辛教授的结论了。昆西·莫里斯则是坦然地接受一切利害攸关的危险,充分表现出一种男子汉临危不惧的成熟的冷静。因为不能抽烟,他切了一段烟草放在嘴里嚼着。至于范海辛教授,他则显得有条不紊。他先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堆饼干,有点像薄薄的华夫饼干,这些饼干被一块白色餐巾仔细地包裹着。然后他又拿出两捧白色的东西,像是面团或者泥灰。他用手把那些饼干搓成碎屑,然后把饼干屑和那团东西混合着捏在一起。最后他把这团面团搓成细细的长条,再把这条东西塞进门和墓穴之间的缝隙里。我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于是靠近了,问他那是在做什么。亚瑟和昆西也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对这也很好奇。

教授回答:“我要把这个墓室封闭起来,这样活死人就不能进去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就凭你放在那里的东西吗?”

“是的。”

“你到底用的什么东西呢?”这次的问题是亚瑟问的。范海辛教授虔诚地举起他的帽子,回答:“圣饼。它是我从阿姆斯特丹带来的,我得到了特别恩惠。”这个回答一下子驱散了我们心头最大的疑团,我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教授是在如此认真地实施计划,这个计划竟然使得他用上了最神圣的东西,那他就不可能不值得信任。

我们满怀敬意,默默地服从教授的安排,分别围在墓室的四周,隐蔽在任何人靠近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很同情我那两个朋友,尤其是亚瑟。我已经过了这个学徒阶段,因为我以前曾经体会过这种监视的工作有多恐怖,而且一个小时前又再次看到露西空空如也的棺材,所以我觉得我的心直往下沉。坟墓从来没有看起来像现在这样惨白过;柏树、红豆树或者紫杉树斑驳的投影也从未将墓地的气氛衬托得如此凄惨;凉风吹过,树叶和草从未发出如此诡秘的沙沙声;树枝噼啪的响声也从未显得那样阴森;远处传来狗的哀号划破了夜空,更加增添了从未有过的恐怖气氛。

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我们在寂寞难耐的等待中倍感无聊。这时,突然从教授的嘴里发出一阵“嘘-”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远处红豆杉树丛里有个白色的影子在靠近,那个模糊的白影胸前还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很快,那个影子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一束月光透过穿梭的浮云洒下来,触目惊心地照在那个人身上,很明显是个黑头发的女人,穿着葬礼上的丧服。我们无法看到她的脸,因为她的头看上去正伏在一个金发孩子的身上。停顿片刻后,传来一声尖细轻微的哭声,好像孩子在睡梦中发出的声音,又像一只狗在着火之前或梦中的叫声。我们正想往前走,但教授伸出警告的手,他正站在一颗红杉树下,示意我们保持不动。接着如同刚才我们看到的一样,那个白影再次向前移动。现在月光仍然笼罩着,但已经近得足够我们看清楚了。我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像冰块一样冷,而且我听到亚瑟受到惊吓的喘气声,因为我们已经认出来了,那是露西·韦斯特拉的样子。露西·韦斯特拉,但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她原来的温柔甜美已经转变为坚硬、冷酷无情,原来的纯洁天真此刻也被骄淫放纵所取代。

范海辛教授走了出来,并示意他的客人们跟上,所以我们也都走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在墓室的门口前面站成一排。范海辛教授举起他的提灯,拉开了灯罩。灯光聚集在一起照在了露西的脸上,我们能看到她的嘴唇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血液顺着她的下巴滴落下来,污染了她那身素白的丧服。

我们恐惧得浑身战栗。透过摇曳的灯光,我能看到即便是范海辛教授钢铁般的意志也要崩溃了。亚瑟紧挨着我,如果不是我及时抓住他的胳膊撑着他的话,他一定很早就瘫倒在地了。

当露西-我之所以叫我们面前的那个东西露西,是因为它盗用了她的躯壳-看到我们的时候,她立刻带着愤怒的吼叫向后退去,如同一只被抓了个措手不及的猫发出的声音,她的双眼牢牢地盯着我们。那双眼睛从形状和颜色上看还是露西的眼睛,但现在这双露西的眼睛目光浑浊,里面燃烧着地狱般的烈火,而不是我们以前熟悉的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我残存的一丝爱意已经全部转换成厌恶与憎恨。如果必须把她杀死的话,我将会无比乐意地亲自动手。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放出邪恶的光芒,脸上浮现出暧昧而色情的笑容。哦,天哪,看到这个我是多么忍不住发抖啊!这时一个不小心的踉跄,她跌倒在地上,发出魔鬼般的嘶吼,而那个直到现在都被她紧抱在胸口的孩子从她怀里跌了出来,她对着孩子咆哮就像一只狗见了骨头般的狂吠。孩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声后躺在地上啜泣。看着这一幕冷血的场景,亚瑟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当露西伸开双臂、带着淫荡的笑容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亚瑟终于跌坐下来,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双手里。

露西仍然朝着亚瑟走过来,还用一种魅惑的、淫荡的声音说道:“来我这里吧,亚瑟。离开他们,到我这里来。我的怀抱是多么渴望你。来吧,我们可以双宿双飞。来吧,我的丈夫,快来吧!”

她的嗓音中有一种恶魔般的甜蜜,就好像玻璃撞击时发出的那种叮当声,虽然她不是直接和我们说话,但我们仍然感觉到她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回荡着。

至于亚瑟,他看起来像是被下了咒语似的,慢慢地把手从自己脸上离开,并大大地张开了他的双臂。露西朝着亚瑟一跃而上,就在这一刹那,范海辛教授向前跃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十字架隔在了他们中间。露西猛地向后一退,避开了十字架,她的脸忽然变得很扭曲,满是愤怒之色,快速地从教授身边冲过去,像是想要冲进墓室里去。

然而就在还差一两步到达墓室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了下来,好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阻力阻碍了。于是她转过身来,她的脸在月光和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但这张脸现在已经无法动摇范海辛教授的意志了。我从未见她脸上出现过这种困惑的怨恨之情,而且我相信自己再也不愿被这种致命的眼神所注视。她原来漂亮的脸色现在变得无比苍白,双眼似乎要喷出地狱之火的烈焰,她的眉头皱成一团如同复仇女神美杜莎饲养的那条扭曲的蛇,那张原本可爱的、现在沾满血迹的嘴张成很大的形状,就像希腊人和日本人做的夸张的面具。如果一张脸可以代表死亡,如果眼神就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我们都见到了。

这副情景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但是我们却感觉无比漫长,而露西就这样站在高举的十字架和被圣物封闭的墓室之间。

这时范海辛教授向亚瑟问话才打破了这个沉默:“回答我,我的朋友!我可以继续进行我的工作吗?”

“做你想做的吧,朋友。尽管放手去做吧。不能再让这种恐怖继续发生了。”说完他便难过地呜咽起来。

昆西和我同时走过去扶住他,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们能听到范海辛教授把提灯放在地面上关灯时发出的摩擦声。等走到墓室门前的时候,他开始把曾经塞在门缝里的圣物移除掉。这时我们都看到了令人惊惧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教授后退的时候,那个有着和我们的身躯一样真实身体的女人,就在那一刻,突然从连一块刀片都难以插进去的缝隙中钻了过去,消失不见了。当我们看到教授冷静地又一次把那些圣物塞满门缝边缘时,我们才感到如释重负地轻松愉悦。

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教授抱起了那个孩子,说道:“现在走吧,我的朋友们。直到明天来临之前,我们都没什么可做的了。明天中午这里会有一场葬礼,结束后我们都赶快赶过来。死者的朋友在两点之前应该都会离开墓地,然后教堂司事会把门锁起来,而我们则继续待在这里。然后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做,但和今天晚上不一样。至于这个小男孩,他基本上没受什么伤,到明天晚上他就会没事儿了。我们会把他放在警察一定会发现的地方,就像之前的那个晚上,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教授走到亚瑟身边,说道:“亚瑟,我的朋友,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考验,不过,以后当你回过头来看看已经发生的这一切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是多么必要。你现在正沉浸于苦海之中,我的孩子。上帝保佑,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历尽苦海,品尝甜美的蜜汁。所以不要太过于哀伤遗憾。这样,我才不会需要祈求你的原谅。”

亚瑟、昆西和我一道回了家,在路上的时候,我们试图想彼此安慰。我们把那个孩子放到了安全的地方,结果我们也都特别累。所以一到家没过多久就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9月29日。晚上。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三个,亚瑟、昆西·莫里斯和我,一起去找教授。有件奇怪的事情,我注意到我们三个很有默契地全部穿着黑色衣服。当然了,亚瑟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他正深陷悲痛之中,而我们两个穿黑色衣服则是出于本能。我们几个大约在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了墓地,然后四处闲逛,绕过了工作人员的巡视。所以当掘墓工人完成任务,司事在确信所有人都离开后锁上了墓地的大门,这样整个墓地就只剩下我们了。范海辛教授这次带的不是原来那个黑色的小包,而是换成了一个长长的皮包,看上去很像是板球包。它看起来明显很重。

当我们静静地单独待着,听到附近路上的脚步声都已不再响起的时候,我们保持沉默,很有次序地跟着教授进了坟墓。他打开墓室的门,我们都走了进去,随后又落锁关门。然后他从包里拿出提灯,把它点亮,同时还拿出两支蜡烛,也点燃了,再通过燃烧的蜡油把它们的底端固定在其他的棺材盖上,这样我们就有了充足的光源可以进行工作了。当教授再次掀开露西的棺材盖子后,我们都往里看-亚瑟像颗白杨树般颤抖个不停-那具尸体躺在那里,仍有种死亡的美丽。但此时在我的心里已不再有爱意,只剩下对那个夺走了露西躯壳而不具备她灵魂的邪恶东西的厌恶。我甚至能看到连亚瑟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僵硬。随之,他问范海辛教授:“这真的是露西的尸体吗?还是只是个披着露西躯壳的恶魔?”

“这是她的尸体,但现在还不是。不过再等一会儿,你就会看到露西真的尸体了。”

那个尸体躺在那里,她看上去就像是露西的梦魇,尖尖的牙齿,沾着斑斑血迹、诱人的嘴唇,让人看着发抖,还有那张麻木僵硬、毫无生气的脸,看起来像是对露西美好纯洁的魔鬼般的嘲笑。范海辛教授,用他惯常的有条不紊,开始从他的包里拿出各种工具,并把它们一一放好准备妥当。首先,他取出焊接用的烙铁和一些焊料,然后是一盏小油灯,这盏油灯拿出来后放在墓室的角落里,燃烧得很旺,还带着蓝色的火焰。然后是他的一些手术刀,他放在了手里。最后拿出的是一个圆木桩,大约有2.5到3英寸厚,3英尺长。木桩的一头用火烧焦过,变得十分坚硬,还被削得很尖。和木桩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只大铁锤,就像在一般家庭地下室用来锤煤用的锤子。对我来讲,一个医生对于任何工作所做的准备都是刺激和紧张的,但对于亚瑟和昆西,这些东西足以使他们大为吃惊。尽管如此,他们两个都保持着勇气,仍然沉默而平静地面对一切。

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范海辛教授说:“在我们做任何事情之前,让我先告诉你们这个。我们所做的这件事,超出了前人的知识和经验,也超出了他们所了解的活死人能力的范畴。当他们一旦变成活死人,他们就会带上某种诅咒,长生不老。他们不会死亡,却必须世世代代地吸取新的血液,增加这个世界的邪恶。正因如此,那些被活死人捕获而死的受害者自己又变成了活死人,继续捕食,再变成他们的同类。于是这个圈子越滚越大,就像石头扔在水里激起的波纹。我的朋友,亚瑟,如果你碰到了那个吻的话,正是你所知道的露西死前的那个吻,再或者,昨天晚上你张开胳膊和她拥抱的话,当你死后,你也立刻会变成所谓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正如对东欧人的称呼一样。然后你会不断地制造出更多的活死人,使我们这里充满恐惧。这个可怜姑娘的不幸遭遇仅仅是个开始。而那些孩子,虽然被她吸了血,但目前还不是很多,所以还不算更糟,但如果她以活死人的形式继续存在,那些孩子失去的血会越来越多,这样她就会逐渐控制那些孩子,那些孩子就会归附于她,所以她才会用那么邪恶的嘴不断抽走他们的血。但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这一切就会停止。孩子们喉咙处的细小伤口会慢慢消失不见,然后他们会回到自己的同伴中去,完全忘记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但最幸运的是,一旦现在这个活死人被逼退真正死去,那么我们深爱着的可怜的露西的灵魂就能重新得到自由。她再也不用在黑夜邪恶地残害别人,而在白天吸收那些血液进而变得更加卑贱。她应该进入天堂,与其他天使同在。所以,我的朋友们,对于露西来讲那将会是一双幸运的手,揭开牢笼使她重获自由。正因如此,我很乐意来做这件事,但是难道在我们之中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吗?难道会有人在将来的某个不眠之夜想到这件事而觉得不快乐吗,‘是我的手把她送入了天堂,这双手是她最爱之人的手,这双手是她亲自挑选的一双手,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一种选择吗?’告诉我,我们这里是否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所有人都看着亚瑟。他明白了,我们也都明白了,教授的话绝对是出于无限的善意,建议他才应该是那个把露西还原成我们熟知的纯洁的回忆中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个邪恶的样子的人。亚瑟一步步走上前,尽管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脸像雪一样白,但他还是勇敢地说道:“我真正的朋友,我从心底感谢你。请告诉我该如何去做,我一定不会犹豫的。”

范海辛教授把一只手放在亚瑟的肩膀上,说道:“真是勇敢的小伙子!只需要鼓起一刻的勇气,它就能完成。这根木桩必须从她的身体里穿过。这听起来似乎是可怕的煎熬,不要被这表象所蒙蔽,但它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时间,然后你就会体会到喜悦比起你的痛苦来要多得多。从这个残酷的坟墓出去后,你就会如同走在空气中一般轻松。但是一旦当你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千万不可犹豫。只要想想我们,你真正的朋友们,都围绕在你身边,我们会一直为你祈祷的。”

“接着说,”亚瑟的嗓子有些嘶哑,“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

“先把这根木桩放在你的左手里,然后把尖利的那一端对准她的心脏,用右手拿着锤子把木桩锤下去。那时我们会开始为死者祈祷-我会带头念的,我这里带了《圣经》,其他人将跟着我念-以上帝的名义敲响这一锤,这样我们爱着的人就会在死亡中获得永久的安宁,而她身上的活死人则会永远消失。”

亚瑟拿起木桩和锤子,当他一旦下定决心动手后,他的手再也没有颤抖过,甚至连一丝抖动也没有。范海辛教授打开他带的《福音书》开始读了起来,然后昆西和我也尽可能地跟着念。

亚瑟把木桩尖的一端对准了露西的心脏,我能看到木桩的尖端在白生生的肉里压出一道凹痕。之后,亚瑟使出全身的力气用锤子砸了下去。

躺在棺材里的身体扭动了一下,然后,一声极其恐怖而狰狞的尖叫从她张开的红色嘴唇里发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疯狂地摇动、颤抖和扭曲着。尖锐雪白的牙齿咬在一起咯咯作响,直到把嘴唇都咬破了,嘴里充满暗红色的泡沫。但亚瑟没有一丝犹豫,他看起来就像雷神托尔,稳健的手臂一扬一落,随着意味着仁慈的木桩越插越深,鲜血从被刺穿的胸膛涌了出来,喷向四周。亚瑟的表情坚定,脸上带着高度责任感发出神圣的光辉。他的行为给了我们极大的勇气,使得我们的祈祷声透过小小的墓室不断地回荡。

然后尸体的挣扎和抖动变得越来越弱,只是她的牙齿看起来还在摩擦作响,脸也依然有些抽搐。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这个恐怖的任务终于结束了。

锤子从亚瑟的手里掉在地上。他步履蹒跚,如果不是我们抓住他的话,他一定倒在地上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这个行为对他来说确实有极大的精神压力,如果不是有一种比个人考虑更伟大的力量在推动着他的话,他绝对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们都在关注着亚瑟,所以没有去注意棺材里的状况。不过,当我们再次朝棺材看过去的时候,一种极度震惊的惊讶声从我们每个人的嘴里挨个儿传出来。亚瑟还坐在地上,见我们如此热切地盯着棺材,他赶紧爬起来,也看过来。然后,一种欢快轻松的表情浮现在他的面庞上,而原来脸上的悲哀、恐惧之色一扫而空。

那里,躺在棺材里面的不再是那个我们恐惧乃至憎恶的恶魔了,破坏她的工作已经彻底完成,这项荣誉给了最应得的那个人。现在展现在眼前的是我们生活中熟悉的那个露西,她脸上浮现出无与伦比的甜美与纯洁。事实上我们在那张脸上也看到-正如我们平常所看到的-关怀、痛苦和憔悴的神色。但这些表情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全都是亲切的,因为正是它们才标志着她变成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真实的露西。现在我们感觉到的全部,也是唯一,便是圣洁的宁静,它像阳光般照耀在这张饱受折磨的脸上。外形只是世俗的象征,但此刻也是可以永恒持久的安详的标志。

范海辛教授走过来,把他的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对他说道:“那么现在,亚瑟,我的朋友,可爱的小伙子,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亚瑟极度紧张地反应过来,他握住老人的手,把它们举到自己的唇边,用嘴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说道:“早就原谅您了!上帝保佑您,是您让我心爱的露西重获灵魂,让我获得了安宁。”亚瑟把他的双手放在教授的肩膀上,把头靠在老人的胸口,无声地哭了起来,而我们则默默地站在旁边,保持不动。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范海辛教授对他说:“那么现在,我的孩子,你可以亲吻她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亲她冰冷的唇,因为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会希望你这样做的。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狰狞的魔鬼了,永远不再是污秽的生灵了。她也不再是魔鬼的活死人了。她真正属于上帝,她的灵魂与上帝同在。”

亚瑟弯下腰去吻了露西,然后我们把他和昆西送出了墓地。我和教授把露在露西身体外面的木桩锯掉,尖的一端还留在她的身体里。之后我们又把她的头割下来,在她的嘴里塞满了大蒜。接着我们用烙铁焊上了棺材的铅罩,把棺材盖上的螺丝拧紧,收拾好我们的工具,走出了墓室。教授锁上门之后,他把钥匙交给了亚瑟。

一到外面,感觉空气清新,阳光明媚,鸟儿欢歌笑语,看起来似乎一瞬间大自然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到处充满了喜悦、欢快和宁静。因为我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所以我们很快乐,尽管这只是短暂的快乐。

在我们离开之前,范海辛教授说:“现在,我的朋友们,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第一步,这也是对于我们来说最艰难的一步。但是还有更艰巨的任务:找到所有这些悲伤的制造者,把他摧毁。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我们可以利用,但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也是一个困难的任务,而且还会有危险和痛苦。你们有不愿意帮助我的吗?我们已经学会相信这些事儿了,我们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子的吗?既然如此,难道我们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吗?不能!难道我们不需要发誓一直走到痛苦的尽头吗?”

我们每个人都转过身去握住他的手,并且许下诺言。然后我们一边离开,教授一边说:“从现在开始,在两天后的晚上七点,你们来找我一起吃晚饭,还有约翰。我还会邀请两个人,两个你们现在还不认识的人,到时我将会准备好我们的计划,并把它和盘托出。约翰,你现在和我回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量,你可以帮助我。今天晚上,我会离开,去阿姆斯特丹,但明天晚上就会回来。那时将会开始我们伟大的搜查。但是我会先告诉你们很多事情,这样你们就会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又该担忧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会彼此重新发一个誓。因为在我们面前的将会是个可怕的任务,而一旦我们迈进那个泥坑,就再也不能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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