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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心理战与1948年意大利大选

1946年,意大利的经济形势仍然很严峻,很多人失业、挨饿,到处都有罢工,民众对于政府的不满也日益强烈,意大利整个社会极不安定。1946年11月份的地方选举中,罗马、佛罗伦萨和那普勒斯等地,共产党取得了胜利。1947年,杜鲁门总统提出了杜鲁门主义。5月中旬,意大利时任政府下台,埃尔斯德·戴盖斯普利(Alcide de Gasperi)组成了不包括左翼政党的新政府,意大利共产党领导了一系列罢工进行抗议。杜鲁门政府意识到,尽管原定于1947年10月份举行的大选被推迟到1948年4月,意大利共产党还是很有可能赢得大选。因此意大利的局势引起了美国的担心。

此时意大利政坛主要有两大政党:由戴盖斯普利领导的基督教民主党和由帕尔莫若·托格来提(Palmiro Togliatti)领导的意大利共产党。基督教民主党崇尚议会民主,反对法西斯主义,宣扬意大利基督教民主党会为意大利带来“法律和秩序”,因此戴盖斯普利在1945年当选意大利首相,并且受到了实业家、地主以及天主教会的支持,组成了战后联合政府。意大利共产党在大选中是盖斯普利的主要对手。托格来提在战时曾积极组织过抵抗法西斯的活动,1944年回到意大利,并且加入联合政府。凭借着在二战中获得的声誉,意大利共产党很可能在大选中获得大多数或接近大多数席位,而这在多党制国家中是前所未有的。中情局认为,“意大利的经济形势令人绝望,而其政治形势极不稳定”,“如果其经济和政治崩溃,意大利可能会被意大利共产党接管”。

如果形势照此发展,意大利共产党在内阁中就能够获得足够席位,紧接着就会控制政府。因此,对于美国来说“阻止意大利落入共产党的控制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因为,这样的发展会使整个西欧、地中海、中东等地区士气消沉。假设当前的政府能够度过这个冬天,(1948年)4月份大选的结果就不仅仅取决于临时援助的结果,而且要取决于欧洲复兴计划的成功”。

因此,遏制意大利共产党的发展,阻止共产党上台,减少民众对于意大利共产党的支持成为美国在西欧的当务之急。而改善意大利的经济状况,使民众对政府产生信心将会是扭转形势的重要一环。1947年11月,刚刚成立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在其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中讨论的就是意大利问题,其第一份文件,NSC1/1,题为《美国关于意大利的立场》,指示中情局要帮助意大利基督教民主党政府击败意大利共产党。文件称,“美国在意大利具有重要的安全利益,应该毫不迟疑地加强我们当前为了保护这些利益而采取的措施。美国应该:1.通过运送小麦以及其他重要商品、资金支持以及进一步支持意大利军队来全面支持当前的意大利政府和同样令人满意的政府;2.通过有利的对外贸易政策对意大利进行经济援助;3.通过有效的信息项目和其他实际措施,包括隐蔽资金,来积极对抗意大利共产党的宣传。”在NSC1/1的指导下,针对1948年意大利大选,美国进行了紧锣密鼓的心理战。

1947年春天,为了控制意大利国内通货膨胀,阻止里拉贬值,戴盖斯普利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尽管这些措施受到了意大利国内工商业人士的欢迎,也得到了美国的赞同,但是却引起失业率进一步上升,使工人以及北方的中产阶级利益严重受损。基督教民主党开始失去这些民众的支持。

为了说服杜鲁门政府支持基督教民主党击败共产党,戴盖斯普利于1947年初来到美国,与华盛顿的高官会晤。在会见国务卿白恩斯(Byrnes)时,戴盖斯普利说:“希望他对美国的访问能够使美国帮助意大利,因为意大利现在正处于经济和政治危机当中。”他警告道,“意大利共产党可能会将意大利带入苏联轨道”,“他自己本人会竭尽全力反对意大利共产党”,但是,“如果得不到帮助,他付出再大的努力也不够”。

戴盖斯普利的美国之行得到了华盛顿的重视。1947年6月,美国提出“马歇尔计划”。在该计划还未在国会通过以前,苏联就针对该计划在西欧展开了宣传,宣传该计划提供的援助对受援国将会是一种威胁,并且试图阻止西欧国家支持和参与该计划。在杜鲁门签署了该计划后不久,苏联加强了宣传。苏联认为,“马歇尔计划”表现了美国经济的资本主义,目的是要将西欧变成反苏的政治和经济阵营。尽管苏联采取了一系列宣传措施,戴盖斯普利和意大利的中右翼党派还是欢迎马歇尔计划。但是,在马歇尔计划提出到被国会通过这一段时间,意大利的经济状况继续恶化。针对国内形势,意大利共产党组织了一些抗议示威活动,以此来批评戴盖斯普利政府的政策。

针对意大利局势,美国采取了两方面措施:一方面是公开的心理战,另一方面是隐蔽的心理战。大多数支持意大利的行动都是公开的,美国承诺只要意大利不走向共产主义道路就会给意大利提供贷款、将小麦和大批其他重要物资运往意大利、为意大利军队提供金钱、武器以及技术指导,以便在两国军队间创造纽带。

为了表明美国对基督教民主党政府的支持,美国采取了一系列外交措施。1947年8月份取消了对意大利高达10亿美元的战争赔偿要求;取消了对意大利在美国的6000万美元的财产冻结;9月份给意大利提供了28艘船的富余物资;杜鲁门总统要求国会采取紧急措施在马歇尔计划实施之前帮助意大利度过冬天;10月份,美国宣布放弃对意大利战舰的要求;11月份,国会同意向意大利划拨2亿多美元的临时援助资金;12月中旬,美国最后一批驻意大利军队也撤离了意大利,至此美国军队完全撤离意大利。在美国军队撤出意大利之时,杜鲁门总统发表演讲,指出,如果意大利的安全和自由受到了威胁,美国的军队还会回来。美国驻意大利大使詹姆斯·杜恩(James C. Dunn)也尽其所能游说意大利选民支持盖斯普利,反对共产党。当时美国提供的援助物资正在运往意大利,于是每当美国的救济物资抵达意大利时,杜恩便会发表重要演讲。在第100艘装载救济物资的船到达时正值意大利大选之前,杜恩的演讲便极力强调美国的伟大之处,指出美国正在尽力帮助意大利,而这需要美国民众作出牺牲,并且暗示,如果意大利要走共产主义道路的话,美国就会停止向意大利提供救济。

除了这些外交举措之外,美国和意大利的媒体也进行了大量活动。美国之音用四个短波节目每天晚上8点到9点,10:30到11:30对意大利进行广播,目的就是要使选民们相信美国人非常关注选举的结果。美国新闻处每月向意大利电台提供大约100小时的美国音乐节目。除此而外,美国新闻处每日为大约1000名意大利编辑免费提供意大利文的新闻公报,内容包括美国的新闻,特别是美国的外交新闻。通常这些新闻公报还会介绍美国的政策,或者意大利人感兴趣的活动。在意大利的美国官员们则散发大量传单,宣传马歇尔计划。此外,美国针对低收入民众组织了大量展览、展出照片、数据图表等以宣传美国自由企业制度的优越性。美国新闻处驻罗马和其他大城市的工作人员组织了题为《美国的工人》的展览,以便向意大利民众介绍美国的工人是如何生活的。电影也被有效地纳入了宣传轨道,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下,美国和意大利的电影发行商互相协作,发行了大量非营利性影片。意大利的纪录片制作公司还就美国对意大利的援助拍摄了三个影片,每周都有几百万观众观看这些影片。

除了电台广播、新闻媒体和电影这些积极的宣传媒介之外,图书馆也派上了用场。驻意大利的五个美国新闻处的每一个办事处都有一个小型图书馆,可以向意大利读者提供大约2500本书籍和二三百种期刊,每月大约有1万多读者使用这些图书馆。

除了官方的努力之外,私人的力量也被纳入了心理战的轨道。NSC1/3文件呼吁“政府官员和私人,包括工会领袖针对意大利的形势发表演讲,私人发起写信运动”。与意大利有关系的美国人都被发动起来,为阻止意大利“落入共产党之手”而活动。在这些活动中最独特的是写信运动和寄明信片运动。无数内容相同或相似的信件和明信片从美国寄往意大利,向意大利民众介绍美国的民主和自由以及美意之间的传统友谊。

美国国内的知名人士也积极活动,包括前总统罗斯福夫人,不断呼吁意大利民众支持戴盖斯普利。意大利—美国劳工委员会向意大利提供经济援助,并且致电鼓励主要的反共政党支持反共活动。美国的宗教界也采取了积极措施。在纽约一家教堂弥撒中,人们祈祷选举的结果会有利于西方,而此次弥撒则通过电台向意大利播出。

在所有这些宣传手段中,最新奇的要数写信运动了,这场运动的目的是发起美国民众向意大利的亲戚或者朋友写信,说服他们在选举时对共产党投反对票。其发起人,詹尼索·保颇(Generoso Pope) 是纽约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意大利报纸的编辑,他指出,“我发起了这场运动,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意大利人的兄弟、朋友或者亲戚告诉他们一个事实,意大利人会相信这是真的。”此外,在这场写信运动中,还有人专门印刷一些信件的样本,在美国的意大利人可以照着这些样本给在意大利国内的同胞写信。纽约和新泽西的天主教教堂也参与其中,在其教区居民中也发行这样的信件。

援助意大利民主委员会发行了50万张明信片寄往意大利。在纽约的WOV广播电台进行意大利语广播,而且录制了关于意大利的战争贿赂的片断以寄往意大利的亲戚和朋友。这些都是为了激起在纽约的意大利人关注意大利大选,希望他们在大选之前能够给在意大利国内的亲戚朋友邮寄信件或者明信片,而一些公司则免费为这些意大利人邮寄这些信件。

有一封信件这样写道,“这是复活节周日,铃铛欢快地响着。在这里,不同种族持不同信仰的人们在这个国家里生活着,我们想要庆祝这个神圣的节日,为这个国家的人民的和平和繁荣而唱圣歌。我们想起了美丽的亲爱的意大利,在经过这么多艰难困苦之后,我们想看到她重建,不遭受任何暴政和不公。出于这个原因,我们特别要指望你们。4月18日,通过去投票站你们不可以仅决定你们的命运,或许还可以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因此,如果我们请求,如果我们请求你们不要将美丽的意大利抛给那些残忍的暴君共产主义的怀抱,你们应该不会感到惊讶。美国并不反对俄国的共产主义,但是为什么要将共产主义强加在其他人民、其他国家身上,以至于自由的火炬被熄灭呢?总之,意大利应该能够战胜令人厌恶的压迫和暴力……”

“请信任美国已经经历过考验的友谊,不要拒绝这个国家希望继续送给你们的援助,不要毁灭你们已经为意大利重建而作出的巨大努力……这是所有意大利裔美国人在这个复活节想要给你们的祈祷,希望我们的主的复活能够永远在天主教的中心国度被庆祝。”

另外有一封在新泽西流传的信件则语气更加激进。信是这样写的,“从八百万意大利裔美国人的心底里由衷地发出的呼喊是将意大利从被出卖给俄国的共产主义者的奴役和束缚中解救出来。成千上万在战场上死去以便看到我们的祖国自由独立不受压迫的人在呼喊,他们可能会诅咒你们、你们的祖国和你们的孩子。如果在4月18日为共产党投票,你们就使自己成为俄国人的奴隶,而俄国人希望看到我们的宗教、祖国和家人毁灭……教皇将会被迫离开罗马,圣城——整个世界的灯塔——将会被夷为一堆废墟……如果你们为共产党或者左翼社会主义党投票,那么你们将成为俄国的奴隶。相反,应该为有序的党派投票,尤其是给戴盖斯普利领导的基督教民主党投票,这样你们就会保证你们的孩子会拥有自由、民主和解放…… 共产主义见鬼去吧!宗教万岁,祖国万岁,意大利人民的民主和解放万岁!请读这封信,也让你们的朋友读这封信,希望我们神圣的宗教和我们亲爱的祖国的伟大和未来取得巨大成功。”

除了这些内容之外,《纽约时报》报道,美国众议院前议员拉姆拉(J.J. Lamula )从国务院获悉,那些在大选中给共产党投票的人以后将没有移民到美国的机会,拉姆拉先生希望在寄给意大利的信中强调这一点。

据一份调查指出,寄往意大利的信件和明信片主要包括四个主题。其一,强调共产党上台后将会造成的灾难性的后果:意大利将会被俄国统治,意大利将会失去宗教、教会、家庭生活、家园和土地,失去未来美国对意大利的援助。其二,强调击败共产党将带来的利益,即源源不断的美国援助和重建,以及独立繁荣的意大利。其三,指出美国和意大利之间的紧密联系。这些信件提醒投票人记住以往美国的援助,以及意大利和意大利裔美国人之间的亲情纽带。其四,激起选民的爱国主义情感,向他们提起意大利以往为团结和独立而进行的战争,以及如果意大利保持独立她将在国际事务中扮演的角色。

在美国的积极干涉下,意大利局势发生了显著变化。1947年底,美国驻意大利大使杜恩报告道,“共产党逐渐在整个意大利失去阵地,如果在当前的形势下,或者在1948年3月前能够预见的形势下举行自由选举,意大利共产党会在投票中被击败。因此,意大利情报人员认为,意大利共产党可能会放弃通过合法途径在选举中取得胜利,并且现在正在准备通过武力来获胜。已经发生的一系列有计划的罢工和国内骚乱有可能继续,并且成为推翻政府的前奏。”

对此,杜鲁门政府督促国会通过了一个紧急援助法案,为意大利和法国提供6亿美元的援助。在NSC4-A的授权下,1000多万“隐蔽”资金通过中情局流入意大利,进行反共宣传和贿赂,以帮助基督教民主党。

1948年2月,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了NSC1/2文件,同样题为《美国关于意大利的立场》,进一步阐述了美国对意大利形势应该采取的公开政策,并且总结道,“美国应该充分利用其政治、经济力量,如果必要的话,利用其军事力量,以帮助阻止意大利落入苏联的控制。”文件最后同意实行隐蔽的宣传以对抗共产主义的类似活动,指出应该采用隐蔽的心理战来支持公开的政策。

几天之后,一份中情局报告指出,尽管美国已经向意大利提供了将近2亿美元的援助以及许诺实施马歇尔计划,许多意大利人还是不满意,还得忍受各种各样的贫穷。尽管戴盖斯普利从美国的援助中受益匪浅,而且也受到了梵蒂冈的支持,但是4月份大选的结果还不得而知。尽管左派不太可能在大选中取得胜利,但是戴盖斯普利的许多支持者都不满意政府的反通货膨胀举措和巨大的经济赤字。

到了1948年3月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份报告认为欧洲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上台执政,震惊了整个欧洲。杜恩警告道,此种状况也可能会在意大利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了NSC1/3,题为《美国关于意大利共产党通过合法途经进入政府的立场》。文件认为意大利共产党将有可能通过合法途径进入政府,而这种可能性将会立刻严重损害美国在地中海的安全利益,到最后,“意大利共产党会像东欧各国的共产党一样,完全接手政府,并且将意大利变成一个臣服于莫斯科的极权政府”。因此,美国必须立刻采取措施,阻止意大利共产党进入政府,而第一步措施就是要使用隐蔽的以及私人途径的资金来支持意大利政府中的其他党派。文件认为,大多数意大利民众是反对共产主义的,是倾向于西方的,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美国提供的援助对他们有多么重要。但是,很多意大利民众还是游移不定,因为“尽管共产党暂时放弃采取武装行动,但是却在不遗余力地利用民众对于经济状况的不满以及社会的骚动”。尽管涉及隐蔽行动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文件还未解密,但是有证据表明,国家安全委员会建议利用大量隐蔽的经济援助和外交活动来支持意大利基督教民主党和其他组织。

除了公开的宣传之外,中情局为主要的反共党派提供了大约1000万美元的秘密资金,尤其是基督教民主党、反社会主义社会民主党、保守的自由党和激进的党派,以及左翼的社会主义党派人士,以贿赂选举官员和进行其他的隐蔽行动。

杜鲁门政府和戴盖斯普利都认为,民众之所以会在大选中支持基督教民主党,这与美国的援助有密切联系,就连左派也不能否认美国的援助对意大利经济具有重要作用。因此杜鲁门政府在意大利大选前又采取了必要的一步:1948年3月15日,美国国务院宣布,如果在大选中共产党获胜的话,美国将中止对意大利的援助。

意大利国内立即对此作出了反应:中右派赞成美国的举动,共产党则指责杜鲁门和马歇尔的目的是要勒索意大利民众。但是无论如何,这个举措还是颇有成效:意大利基督教民主党获得了48.5%的选票,占据了574个席位中的305个。意大利共产党获得了31%的选票,140个席位,社会党则在议会中获得了41个席位。正如当时在意大利的一位《纽约时报》的记者这样写道,“在这场运动开始时,没有人不认为共产党领导的阵线组织会获得超过40%的选票,而且极左翼党派尤其自信他们的选票可以超过这个数字。但是一步接着一步,随着反共政党进行着他们的活动,在其中美国的宣传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阵线组织的支持率稳步下降,最终只得到了31%的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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