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逸待劳”之计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如何理解这个“逸”字。根据曾国藩家书,我们发现,他多次谈到“逸”,但都与自己的品性相关。曾国藩是个讲修养身心的人,所以他所说的“逸”大多指修炼的品性。
曾国藩说自己一生虽然颇好读书,探求刚柔之法,但总免不了好名好胜的意念参预其间,因此,没有孟子“深造自得”一章所说的滋味,也没有杜元凯“优柔厌饫”一段所说的情趣。所以,“到了年老没有一本书可为凭恃,没有一件事算有成就”。年迈体衰后,他决心从“柔”的敬、静、纯、淡这四个字上下功夫。
曾国藩律己极严,从他不乏谦词的反省中,可以感受到他遵循孔圣人克己之遗训。他是一个善于从古代先哲那里汲取智慧的人,也是一个善于把书本知识与人生联系起来思考的人,而且他特别善于从中抽取出可以指导人生的信条与经验。这种信条与经验无不反映出他与传统文化的渊源关系,他受惠于传统文化,并加入传统文化,最后又推动了传统文化向前发展,这使他成为传统文化在清朝的链环中的最重要的部分。
曾国藩坚持主敬之说,曾经在日记中写道:
“静”字功夫最要紧。宋代理学大师程颢,是三代以后的圣人,在“静”方面下的功夫很足。王守仁也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能对外不为所动。假若不静,反省也就不细密,见理也就不明了,都是浮的。唐鉴还说,大凡人都有切身的毛病,或是刚的恶习,或者是柔的恶习。各有偏重,沉溺既深,动不动就会发作,必须自己体察它,并终生加以治疗。
人不可无刚,无刚则不能自立,不能自立也就不能自强,不能自强也就不能成就一番功业。刚就是一个人站立起来的东西。刚是一种威仪,一种自信,一种力量,一种不可侵犯的气概。自古以来,哪一个帝王将相不是自立自强闯出来的呢?哪一个圣贤不是各有各的自立自强之道呢?孔子可算是仁至义尽的了,他讲中庸之道,讲温柔敦厚,可他也有刚的时候,他当宰相才七天,就杀了少正卯。由于有了刚,那些先贤们才能独立不惧,坚韧不拔。刚就是一个人的骨头。
人也不可无柔,无柔则不亲和,不亲和就会陷入孤立,四面楚歌,自我封闭,拒人于千里之外。柔就是使人挺立长久的东西。柔是一种魅力,一种收敛,一种方法,一种春风宜人的光彩。哪一个人不是生活在人间,哪一个人没有七情六欲,哪一个人离得了他人的信任与帮助。再伟大的人也需要追随者,再精彩的演说也需要听众。柔就是一个人的皮肉,是使一个人光彩照人的东西。
然而,太刚则折,太柔则靡。早年曾国藩在京城,就喜欢与那些名气大、地位高的人作对,当然不乏挺然特立、不畏强暴的意思,曾国藩肯定因此吃过不少苦头。不然的话,曾国藩就不会认识到天地之道,应刚柔并用,实在不可有所偏废。刚,并不是指暴虐,而是指强矫;柔,并不是指卑弱,而是指谦逊退让。
那么,何时何处可刚?何时何处当柔呢?曾国藩有自己的法则,凡遇事或为公,应当强矫,而争名与逐利,应当谦退;开创家业时,应当强矫;而守成安乐,应当谦退;在外待人接物时,应当强矫;居家与妻儿享受时,应当谦退。
豁达是一种见识,冲淡是一种态度。没有良好的智慧、判断、洞察力和理解力,人就无法达到豁达。豁达就是要对事物进行观察、理解、再观察、再理解,直到事物在你面前透明起来,不再有盲点或黑暗部分。
冲淡则是一种情趣,也许它没有理智作用,近乎于天然而生的一种倾向,它凭借的是直觉、直观、印象或体悟。它存在,无言,而且没有理由。
豁达是大智慧,冲淡是大情趣。
然而一般人很难获得它们,其原因不外乎名和利的羁绊,或者为做成某一件事而过于执著。为名利所羁绊,是因为沉溺太深,只看到名利对人的好处,没有看到或较少看到名利对人的消损,更不用说看到人生存的理由与目的;人赤条条地来,也将赤条条地去,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你。
自古以来,那些圣贤豪杰也许志趣不同,但在豁达与冲淡上是大体相同的。以诗而论,如李白、韩愈、杜牧就豁达一些,而陶渊明、孟浩然、白居易就冲淡一些。而杜甫和苏东坡可以说两美兼备。相较而言,杜甫的五言律诗就冲淡,而苏东坡的七言律诗就豁达。邵雍不算诗家的正宗,但也兼备豁达与冲淡之美。
曾国藩喜欢读《庄子》,就因为它的豁达对人的胸襟有多方裨益,其中有天生而美满者一段,最为豁达。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这是何等的豁达,由此联想到舜禹两位有了天下而不愿坐,这又是何等豁达的胸怀!
曾国藩之“逸”,尽管与“以逸待劳”之“逸”略有不同,但他主张从修炼自我身心开始,无为而无不为的精神,应该是加以肯定的。实际上,一个人没有飘逸、洒脱、豁达、冲淡的精神,不但在大事面前无能为力,即使在小事上也难有作为。因此,我们应当正确地理解“以逸待劳”之计对于为人办事的功效。
宁可好几个月不开一仗,决不可以开仗而毫无安排、准备和算计。凡是用兵的道理,本来力量强而故意显示给敌人以懦弱的多半会打胜仗,本来力量弱小而故意显示给敌人以强大的多半会打败仗。敌人向我进攻,大凡仔细考究衡量而后应战的多半会打胜仗;随意而没有仔细考究衡量,轻率地发兵向敌人进攻的多半会打败仗。兵者是不得已而用之的,应常常存留着一颗不敢为先之心,必须让对方打第二下,我才打第一下。与强悍敌人交手,总要以能看出敌人的漏洞和毛病为第一重要的道理。如果在敌方完全没有漏洞、毛病,而我方贸然前进,那么在我方必有漏洞和毛病,被对方看出来了。不要乘自己有急躁情绪的时候,不要为大家的议论所动摇,自然能够瞄准敌方可破的漏洞,可以逸待劳。
做人之道,圣人千言万语,大抵不外敬恕二字。敬,就是恭谨。无论是对多数人还是对少数人,也无论是对地位高的人还是对地位低的人,都不敢怠慢,这就是泰而不骄;衣冠整齐,态度严肃,令人望而生畏,这就是威而不猛。所以这一切都是学习“敬”的最好着手之处。古书上说:“君子庄敬日强。”吴竹如先生说:“‘敬’字最好。”但真正做到“敬”,还需添加一个“和”字,这样才不会勉强,才会自然而自愿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