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对于“浑水摸鱼”之计的理解,恐怕在下面这个案例中比较集中:
长江中上游的安徽,是太平军与湘军争夺的要地之一,而安徽的安庆又是重中之重,双方为此进行了长期而又多次的争夺。在这一纷乱的背景中,安庆外围的祁门,随着战势的发展至1860年8月又成为了一个十分险要之地。为了实现先攻安庆,然后建瓴而下攻取太平天国政权中心南京的战略目标,1860年7月曾国藩让曾国荃继续围困安庆,自率湘军万余渡长江入皖南,进驻险地祁门。以后的十个月间,是曾国藩十分艰难的日子。他如何乱中取胜呢?
先是祁门附近羊栈岭的失守,紧接着一场新的危机又逼近曾国藩和湘军祁门大营。太平军本来就已占据徽州,此时,黄文金部2万多名将士攻破建德,切断了祁门大营与皖北安庆等地的联系。而李世贤和刘官芳两部太平军正分别从东、北两个方向对祁门大营发动进攻。
至1860年11月,曾国藩天天生活在四面楚歌之中,有时是一日数惊,有时是整夜不得一眠,真是度日如年。他在给曾国潢的家信中写道:
自十一月以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此一月之惊恐危急,实较之八月徽州、宁国失守时更险难数倍。
曾国藩这一次的险难,幸好有部将鲍超等人的拼死救援,才得以度过。
再接下来是曾国藩几次主动出击的失败。1861年4月,他又移驻休宁。在这里,他又组织了八九千名湘军官兵对徽州城发动攻击,以期再占该城,疏通皖南至浙江的粮道。
出乎曾国藩意料的是,湘军几次接战,又都均告失败。
在4月14日的日记中,他这样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本日各营进徽州,寸心悬系之至,颇登楼看天色。至午刻,忽下大雨,心绪焚灼不安。傍夕接信,各部因雨致败,尤用忧愤。盖此举关系最大,能克徽州,则祁门、休宁和黟县三县皆有米粮接济,不能克徽州,则三县均不能保,是以忧灼特甚。夜,竟夕不能成寐,口枯舌燥,心如火炙,殆不知生之可乐,死之可悲。
并且,当曾国藩看到湘军对徽州的进攻久久不得战果,心中益发着急,而完全忘记了湘军多年来攻城作战的教训,在一味盲目地下令官兵攻扑城墙时,被太平军瞧准时机,暗开城门,派出一队精兵出城劫营。把湘军打得大败,22营中竟有8营完全溃散。
曾国藩带着残兵败将,狼狈地退回祁门。想着太平军一定会跟踪而至,祁门此次定难保全,他一生的功名,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他悲观到了极点。一面吩咐身边的人为自己的后事预作料理,一面写信给自己远在湘乡的儿子曾纪泽和曾纪鸿,立下遗嘱:
我自从军以来,即怀见危授命之志。此次若遂不测,毫无牵恋。自念贫窭无知,官至一品,寿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权,忝窃万分,更有何憾!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功颇深,探讨颇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不无耿耿。
到4月上旬,李世贤部太平军一度攻占景德镇,并乘势向祁门发起进攻,使曾国藩在祁门经历了近一年来最大的危险。所部3万官兵,候粮30日不至,军心大为震动。
为了解救祁门之危,左宗棠率部不顾一切地向李世贤部太平军的侧后扑去,逼使李世贤回宫反顾。4月22日,两军大战于乐平城外,太平军逼近楚军壕墙,左宗棠指挥部下发射排枪,以密集的火力阻挡太平军的前进。太平军屡却屡进,奋勇环攻,左军也拼死顽抗,毫不退却。次日,太平军调整部署,继续攻击,左宗棠决计以攻为守,督率所部分三路越过壕墙,突然对太平军发起反攻。当时风雨交加,两军在阵前奋力苦战,枪炮声、刀矛声、喊杀声,与天空的雷鸣声连成一片。结果,太平军伤亡四千余人,渐觉力不能支,被迫向东撤退。左军乘胜追击,连占德兴等地。
左军的这一胜利,使祁门湘军转危为安。曾国藩死里逃生,大喜过望,益发佩服左宗棠才大有为。不久。清廷谕升左宗棠为太常寺卿。
曾国藩在祁门共驻扎了10个月的时间。这是一段异常艰难的日子。期间,有不少人劝他赶紧从皖南撤出,回到皖北去,可他就是坚持不走。他说:帅营一动,军心即摇,即使死于此所,也不后退一步。
除了稳定军心的考虑,曾国藩还有战略的考虑。除了要表示信守他向朝廷所做的许诺,克尽他作为两江总督的职守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这就是,他认为这也是湘军安庆会战自身的需要。他多次表示,自己驻守皖南,是为了吸引太平军的一部分兵力,以减轻湘军在皖北方向的压力。1860年底,在给咸丰皇帝的奏折中,他就自己驻守皖南与安庆会战的关系做了这样的预测:
若皖南再坚持两三个月,则皖北、安庆有必克之理,大局有必转之机。
后来,他又给曾国荃写信,更加详细地谈到湘军分兵皖北与皖南两处的关系,以及他的动机。他说:
若北岸办得好,能得安庆之贼屠戮殆尽,则陈玉成必深恨李秀成之不救援北岸,将来必有自相仇杀之时。今冬明春,弟与多隆阿、李续宜在北岸力主进攻,兄在南岸力主稳守,但使南岸勉力支撑三四个月,不大决裂,北岸必有好消息。
牵制李秀成等部太平军于皖南,不仅可以减轻皖北主战场上湘军的压力,而且还能导致太平军两大支主力之间的相互矛盾,使之相互仇杀。曾国藩的用心是极为险毒的。
直到1861年5月6日,曾国藩才从祁门离开,移驻东流紧靠长江南岸的地方,湘军还是没有完全从皖南撤出。
面对那拉氏这样破格的信任,曾国藩采取冷静而又明智的态度,不但不因此而志得意满,骄横跋扈,反而更加谦让。
曾国藩为安庆会战作了最大的投入。与此同时,胡林翼为了取得安庆会战的胜利,在皖北战场上也是倾其所能,并将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可见,曾国藩还是有乱中取胜之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