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林海还一直犹豫着,是不是要把黛玉送去贾府,心里总觉着辞了长辈的意,很是不孝。待贾琏这话说完,却又无比的轻松,甚至有些微的激动。果然,还是更希望黛玉留在身边,“这有什么,什么求不求的,回头吩咐少云抄给你便是。”
听贾琏话里的意思,林少云对贾琏倒也略略存了一两分好感,忙笑着应下了。
哽在林海心中一个来月不适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心里难免放松了些,这一高兴,美酒当前,便多喝了几杯。执起白玉梅花的细颈长嘴大酒壶,便要再斟,林少云忙拦了下来,道:“老爷,可不能再喝了,姑娘知道了,不好说您的不是,只怕又要好生教训奴才一顿。”
却不说外书房里,一顿酒饭,是何等的欢畅,且说明月居里,黛玉是何等的焦虑难耐。
映雪等几个丫头陪着黛玉说笑了会子,便走了,少了这个林海身边的丫头,任凭郁嬷嬷菡萏等人说得再好,黛玉总觉着不大可信,连着也怀疑起先前映雪说的话,越发的担忧起来,做什么也没趣儿。
含俏拿了前些天黛玉要绣的枕套过来,指着花样,问这个用什么针法,那个用什么颜色,想逗着黛玉说说话儿。只是任凭含俏说破了嘴皮子,黛玉依旧恹恹的,隔一会子应一声,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看在郁嬷嬷和雪雁等丫头们眼里,忧心不已。
黛玉看着人总在眼前幌,更是烦乱,哪里还管她们是不是为了自个儿好,一声令下,全赶了出去,就连雪雁也被勒令守在外间。自个儿却在屋里翻来覆去的不得自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帘子轻微的响声,又有特意压低的说话声,若说不是黛玉这会子心烦,院子里又极其静,只怕也听不见。便出声问道:“可是谁来了?”
雪雁站在幔纱外面,答道:“是莹姑娘房里的瑰儿姐姐。”
黛玉又问:“做什么?”
瑰儿走进来,只见丫头婆子们都坐在外间,也不见做什么活计,却又都不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地觑向里间。有些不明缘由,却也能猜测一二,忙敛眉收神。见黛玉问,掂着脚快走几步挨到雪雁旁边,道:“莹姑娘打发奴婢给姑娘送香囊。”
黛玉听了,略一思索,想起前儿个重阳时节说的话来,心中不由地一热,忙起身坐了起来,道:“难为她还记着,你们姑娘今儿可好?可……有怪我?”一面又说,“雪雁进来。”知道是黛玉要起床了,雪雁忙撩纱幔走了进去,瑰儿也是知道黛玉的习惯的,并不进去帮忙。
自那日后,黛玉便和月莹没怎么说过话,就是重阳那日,也不是点头一笑,见她戴的香囊别致,夸赞了一句,月莹也顺口问了句,黛玉应了声儿,并无多的言语,也并未放在心里。那日,过后,心里虽觉着没错,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自个儿是有过寄人篱下的经历的,多少也能明白她的心态,未免有些求全责备了。只是黛玉向来待人较冷淡,只粘林海,唯对月莹特别一点,只是自贾敏过世后,便也淡了下来,竟是没叫一个人怀疑。
瑰儿却是愣了,一时想不起黛玉这一问为的是那一样,好在她反应也快,只说:“这是从何说起,中午菡萏姐姐送去的几样菜蔬,那几样果脯蜜饯,我们姑娘爱得什么似的,午饭倒是多吃了半碗。莹姑娘常说,姑娘心好,又细心,什么都记挂着她,但凡得了点子东西,必定要送一份过去,连一点吃食也都惦记着她,她倒像妹妹了。又说,她自个儿吃穿用度都是府里出,自己身并没什么可以给姑娘,只有这点针线是自己的,也还见得了人。这不,遣了奴婢来给姑娘送香囊,问姑娘喜欢什么,回头再给姑娘做好的送来。”
因睡得不安生,衣裳皱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散了。雪雁新拿了衣裳来换,好了方喊含俏进来梳头。听瑰儿这般说,黛玉虽不尽信,却也想着月莹只怕有气也不会记得这般长,便说:“这就好,东西不算什么,不过都是个心意,又有什么比得上这心意的?我暂时也想不起要什么,待想要时,定打发了丫头过去,到时只怕她又腻烦得慌。”
瑰儿因笑道:“再不会的。”
一时瑰儿去了,雪雁拿了一个藕荷色的香囊进来,嫩粉镶边,很是精致,又不俗,可见得是用心了的。一面绣了一柄荷叶并两支荷花,另一面则是一首前人写荷的小令,却是说的今年夏天的事,字用的是卫夫人的小楷,如绿豆大小,却清晰可鉴。
细看去,却是: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
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团荷遮晚照。
见黛玉有些动情,含俏想着黛玉正不自在,有个同龄的姊妹说说话,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是,只怕还好些儿,便建议道:“姑娘,这会子还早,天气又好,不若出去走走,顺道去莹姑娘那坐坐,把我们昨儿新做的米糕带些过去给莹姑娘尝尝,也是谢莹姑娘的香囊的意思。”含俏说一句,黛玉脸上的笑容就深一分,含俏只觉着诡异,心里也实在是没底,声音更是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不可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见含俏这个样子,黛玉忍不住拿帕子捂着脸大笑起来,中午的忧思去了大半,一面起身,看了眼还兀自迷糊的雪雁,道:“走吧。”说罢,便当先走了。
黛玉走了有三步远,雪雁方醒悟过来,忙忙地跑去给黛玉打帘子,含俏也明白过来,不禁娇嗔道:“奴婢一片真心为姑娘,姑娘不说不念着,倒还拿人取笑逗乐,真真是……要气死人。”说着话,想起先时目的,却是忍不住笑将起来,也顾不得怪黛玉了,原本便是想要黛玉开怀的,如今却是……这就叫机缘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