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把拉了宝钗起来到身边坐下,一面招呼薛姨妈坐下,一面拿了那荷包在手,细细摩挲着,道:“就听在孩子的这几句话,便知‘这世上有疼女儿不疼儿子的’这话不假,但凡我有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该省了我多少心。”又说:“看看这针脚,看这花绣的,这要见不得人,那宫里绣坊的嬷嬷都要愧死了。”
薛姨妈坐了,小丫头上了茶来,“娘娘是不在你身边,不然,你哪里还看得上宝丫头,”又说:“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宝丫头比三姑娘大几岁,略微懂事些罢了,若是姐姐看着欢喜,我打发她天天过来服侍你也是一样的。”
听言,王夫人只拉着宝钗上上下下看着,道:“好孩子,你妈妈身子不好,你哥哥又不争气,家里的事只能辛苦你了,这才半月不见,可怜见的,都瘦了。”又扭头看向身后的玉钏儿,道:“把前儿娘娘赏了新鲜果子拿来给宝姑娘尝尝。”
又与薛姨妈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难为这个时节有这样果子,看着就叫人爱得紧。”说着,便见玉钏儿进来,手上端着一只翡翠盘子,码成小山一样的草莓堆放其上,在这大雪天里,能见着这新鲜的物什,也确实叫人欢喜。
薛姨妈看见,道:“真真稀罕,”又说:“留给宝玉吃便是,又拿出来给宝丫头作什么?”
王夫人道:“这样的天气,不过尝尝,哪里能多吃,再说了,他一个小人家的,能吃得了多少,还有呢。”
薛姨妈说:“也只有娘娘有这样的福气。”
听言,王夫人心中很是受用,一时有些高兴,却是又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变了变,忽地冷哼了一声,看着宝钗,又笑了起来,道:“我也只能享自家女儿侄女的福了,别的人是靠不上了。”原来闲居那里种了草莓的,去年还送了一篮子给荣国府,今年却没有,王夫人想起旧年的事,一面暗恨自己说话没顾着体面,当然,更多的是怪李氏说话不留体面。这心里失了偏颇,想事情也就歪了。
今年闲居确实也种了草莓,只是今年家里人口添了不少,又加上天气比往年冷一些,熟得也比往年晚,过年时,并没有多少,自家尚且不够吃,怎么还会送出去?
薛姨妈和宝钗都是聪明人,自是知道王夫人说的什么意思,却不点破,只笑着说:“你是她姨妈,她孝顺你是应该的。”说罢,又对宝钗说:“这过来,还没去见老祖宗,要不我们先过去给老祖宗请了安,我们姊妹再说话儿?”
王夫人忙拉住薛姨妈,道:“这倒是不必,老太太才赶了我们出来,宝玉和姑娘们都在那玩呢,你一个在这也无趣,过去也热闹些,老太太才还问起你呢,说你半个月了也不来。”
宝钗知她妈妈来是与王夫人有话说,见王夫人这般说,忙起了身,道:“那钗儿先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晚些再过来陪太太说话。”说罢,扶着莺儿的手摇摇而去。
看着宝钗出了门,王夫人这才安慰薛姨妈:“我见你面色也不好,人也清减了不少。蟠儿这事,我也知你心里不好受。这事也是闹得不好看,他姨丈虽有心,却实在是帮不上。这蟠儿一去,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可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若你再与个好歹,可叫宝丫头一个姑娘家怎么是好?”说着叹了一回。
提起薛蟠,薛姨妈心里也不好受,道:“若不是为着有她伴着,我真不如去见我们老爷。”
王夫人忙上前掩住薛姨妈的嘴,道:“这是也能混说的,春秋正盛,还没见着儿子娶媳抱孙子呢,怎么就说这种话?”
薛姨妈顺势拉了王夫人的手,一手执帕拭泪,强笑道:“如今我也想开了,也怪我,看着家里只蟠儿一个,也就多宠着他,如今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出去受几年的苦,说不得还能知些事儿。我只愁夏家的这门亲,如今蟠儿流放三年,也不知人家等得还是等不得。”
王夫人道:“如何等不得?既下了定,就是薛家的人了,她再退了亲,还能有个好名声?”
薛姨妈轻轻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孽障了,说起他,我便是一肚子的火,为他,这一世的心也操不完。如今,我只想着,能给宝丫头找门好亲,才对得起她。”又说:“你是她姨妈,哪家有好的哥儿,你也替她留意着。”
听言,王夫人蓦然想起家里的窘况,加上本就欢喜宝钗为人,倒是动了心思,又想及宝钗的那个金锁,更觉着是良缘天成。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没带出来,反手握住薛姨妈的手,道:“这个自不必你说,我也会多留意。宝玉今年也有十七了,娘娘省亲时还问起,老太太也有这个意思,身子才好些,便与我们几个说了一遭,特特还把老爷叫了去,叫留意着。”
薛姨妈这么一听,心中已有数,王夫人把宝钗与宝玉的婚事都拿来说,便是说她有这个意思结了这个亲,只是老太太不放话,一时也做不得准。薛姨妈心中虽有些不满,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转了话题,说些旁的:“今年的雪真个大。”
王夫人道:“也不知偶多少人家流离失所,铺子里的生意该比往年好吧?”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好是好,只这几天,若是有心卖,便是涨上三四成,连存活也能卖得一丝儿不剩。只是这毕竟是积功德的事,连宫里的娘娘都领了头,我们家又失了皇商的名头,生意已是失了大半,不求有功,只求无罪,或许能看在救灾的份上,减了蟠儿的刑,或是复了皇商的头衔,便是功德无量了。”
王夫人道:“说到这事,我正有事求到妹妹身上呢。”
薛姨妈心道,果然如料,忙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求不求的?尽管说,但凡是我帮得上的,再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