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家里坐着那个木讷老土的乡下男人，果子就不想进去。以前喊他秦伯伯果子乐意见他，现在要喊他作爸爸，果子就觉得他可恶。
心里还没想好脚步该往哪里迈，屋里就传来骂声：狗崽子，你爸来了也不喊一声？
真想拿出在课堂上和老师顶嘴的勇气和父亲大干一场呢。果子把拳头捏了捏，低头跨进门去，仍把头歪到一边，不看那个男人。
不过是从前吃了他家几顿饭罢了，也用不着喊他作爸嘛！果子这样想着，父亲的几个巴掌劈头盖脸地就下来，来不及躲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果子起身就把双拳揣得紧紧的，脸憋得很红，鼻子里哼哧哼哧有声。
男人起身护着果子，忙不迭地说：不喊就不喊，不喊还是我的儿子。只要你肯把他还给我，我给你养育费，每年五百。男人说着就往外掏钱，整整七千。男人把钱塞果子父亲手里，就把果子往门外拉。
果子从来就不想跟这个男人走，但是，今天，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受了这样的巴掌，他就想：哪怕是做乞丐也随着他去吧。
一路上，男人兴高采烈，果子蔫蔫耷耷。
把儿子找回来啦？恩。
儿子真回啦！那当然啊。
村里人和男人的几问几答终于让果子相信，这个穷山沟果真是他生命的根。
到了男人家，果子搜肠刮肚找出一个词：家徒四壁。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是果子的人生信条，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
男人说，你刚到家先休息几天，以后再跟爸上山干活。果子心想：这亲生的爹就是会疼人，不象那城里的养父，连个周末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学这学那，不让人闲着！
次日，果子执意要跟男人上山。
虽然男人没有逼迫果子一定要干多少活，但是果子不想让他瞧扁，使劲地跟上男人的步伐。早上整理番薯藤子，下午给板栗园锄草，哪样都干得不落后。果子想让男人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不白吃饭。
一天的活儿干下来，果子累得简直迈不开步。没吃晚饭就躺到床上，听着男人在厨房里劈柴烧火煮饭，果子感觉到肚子出奇地饿。
当喷香的米饭和那一尘不染的餐桌迷迷糊糊出现在眼前时，果子以为父亲在叫他起床上学，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才发觉全身像散了架般，疼痛。
果子挣开眼睛，见男人已经把饭菜端到他床前。和男人慈爱的眼光一对视，果子就忍不住喊了一声爸，眼泪流了下来。
果子的眼泪使男人不知所措，他使劲揉搓着双手，就像跟谁发毒誓似的，说，如果你还愿意回到学校去，明天爸就送你去镇上的中学，只要你好好念，不比城里的差。果子使劲地点一下头，嘴里的饭菜就变得更有味了。
次日，果子重新回到课堂。重新坐到教室里的果子还是完全听不懂老师的讲解，英语、数学课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鸭子听打雷。他回家对男人讲，留级。
留了级，果子的成绩渐渐好转，到第二学期简直有扶摇直上的趋势，一度成为全年段的尖子生，成了全学校的公众人物，不时有男生围着他要他介绍学习方法。果子说，学习方法在我爸身上。于是，有同学真去了果子家，询问。男人憨憨地笑，说，我的方法都在地里在山上，没在书上。
转眼间，果子就初中毕业，考进县城重点高中。
县城对于果子，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当初和那批狐朋狗友打架、玩排、半路拦截女生，县城的哪个大街小巷没有他们的身影和顽劣的叫嚣！
可是，果子现在不想再到县城就读。
男人劝不动果子就叫来了他县城的父亲。父亲说：你其实是我亲生的。果子不信。父亲又说，你还记得那次落水事件？
果子依稀记得。当年父亲在这里工作，在城里工作的母亲要出差，就把他送到这里。他在河边玩水不小心落了进去。之后的事全忘记了，只记得隔壁秦伯伯家里哭声很响亮，而且一直延续到第三天，就是妈妈来带他回县城那天。那时，果子五岁半。
见果子在沉思，父亲又说，是你秦伯伯的儿子下水救了你的命，他自己却被水漂走，不知去向。你秦伯母本来身体不好，再加伤心过度，不久也随他儿子去了。
果子眼前的两位男人同时泪如雨线。
所以之后，我一直把你当做秦伯伯的儿子看待，腻爱着你，直到秦伯伯听说了你的顽劣，提出要把你带回家……他也一直拿你当亲生……
听完两个男人接力赛似的述说，果子没有任何言语。流着泪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两个泪花花的大男人。
